第071章 岑家搶子
“二位貴人, 我們兄弟兩個也會種地……除了莊稼,我們還會種花。”
說話的是個約莫十八歲的少年,他跪在人群中, 身邊還有一個和他有些相像的小少年, 弟弟瞧著才十五歲左右。兄弟兩個跪在一起, 身上披著舊麻衣, 露出一截凍得發青的腳踝, 手上也是還沒好全的凍瘡, 紅通通的。
聽到他的聲音,那牙人也看了過去, 最后朝林潮生解釋。
“這哥倆的父親是個老花匠,常給些貴人送花。這是家里出了變故才賣身為奴了,這倆從小跟著父親學種花, 這些活兒也是不在話下的!又是農家孩子,插秧點豆都會!不過這兩兄弟是套著賣的, 要買就得買倆一起買走!”
也是因為這原因, 這倆年輕兄弟才遲遲沒能賣出去。
會種花
種花可是個細致活,會這些也算有經驗。
林潮生想了想,又問道:“會漚肥嗎?”
那少年跪在地上, 很激動地猛點頭, 連忙答道:“會的!貴人!”
說罷, 他就開始掰了手指說自己會制的人工肥, 什么淤肥、魚肥……說了好幾樣。
溪頭村的村民們種莊稼也懂得漚肥, 尤其是那些老手,對此很有經驗, 但多是利用糞種、雜草、草木灰等。不像這少年能說出好幾樣,他或許不懂化學, 但其中有兩樣就是利用了化學知識才能制成的,大概是他父親教下來的。
林潮生點點頭,又問了些植物育種、移栽、嫁接、催花、抗蟲等問題,那少年都是對答如流。
林潮生倒是挺滿意的,點著頭又看向牙人,問道:“這對兄弟如何賣的?”
牙人立刻熱情報了價,幾人給了錢,遞交了新契,領了兩兄弟離開牙市。
到了街上,林潮生才問道:“你倆叫什么?”
還在大街上呢,那少年就要拉著弟弟跪下,要不是陸云川眼疾手快攔了一把,只怕這大街上就他們最打眼了!
那少年被攔住下跪的動作,這時候也頗為拘謹地垂著頭,“小的賤名不敢說,還請主人重新給小人和弟弟賜名。”
這少年帶著弟弟在牙市里待了有些日子,也算摸清了給人當奴仆的規矩,根本不提自己的舊名字,只讓林潮生再取。
他聽牙市里其他奴隸說過,換了新的主家,多是要主人再取名字的。
不過對林潮生來說,自沒有這些規矩,他笑著擺擺手道:“那算了,我沒這個本事。還繼續用你們以前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小人主人的,聽著別扭。”
那少年這才點點頭,小聲怯怯道:“小……我,我姓林,林平仲,我弟弟叫林檎。”
林潮生微微瞪大了眼睛,又驚訝道:“喲,名字不錯……巧得很,我們還是本家呢!”
平仲是銀杏,林檎則是蘋果,這兄弟倆的父親其實沒讀過太多書,但種花種草的本事不錯,就連給孩子取的名字也是植物。
林平仲一驚,就連他身邊的林檎也立刻瞪圓了眼睛,好半天沒有說出話。
林潮生又繼續道:“我也姓林,這是我男人,我男人姓陸。你們喊我林哥,喊他陸哥就好了。我們都是莊戶人家,家里沒那么多的規矩,也不興那跪來跪去的。”
林平仲在牙市這些日子還沒見過莊戶人家買奴仆呢,聽林潮生說起更驚訝了,他身邊的弟弟不愛說話,但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
一直未發一言的陸云川板起了臉,冷冰冰開口道:“家里規矩不多,只一條,不能背主。若是有不忠的,立刻就打斷腿遣回牙行。”
剛還瞪大眼睛的兄弟倆立刻被沉著臉的陸云川嚇了一大跳,哆嗦起肩膀,似一對抖著翅膀的鵪鶉不敢再動了。
林潮生卻被陸云川逗得一笑,明白這人是和自己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呢。
不過這樣也好,林潮生并沒有阻止,這家里的規矩早早講清楚也好,雖不講究個主仆關系,但最基本的要求還是要守的。
林平仲嚇了個哆嗦,回過神后立刻拉著弟弟重重點頭,點的腦袋都要栽下來了。
這時候,陸云川似也覺得立威差不多了,點點頭又繼續道:“我夫郎懷著身孕,所以才找了你們兩個幫忙做些事情,你們以后跟著他就好了。”
林平仲也是個機靈的,雖有些害怕板著臉的陸云川,但聽了這話還是連忙又說:“恭喜林哥陸哥,兩位模樣生得好,小少爺肯定也長得好看!”
說罷,他還悄悄推了推身側的弟弟。
林檎這才怯怯開了口,說了第一句話,“恭喜林哥陸哥。”
陸云川聽了這話就忍不住露出一絲笑,還扭頭看向林潮生,十分認真說道:“長得像潮生最好。”
林潮生悄悄瞪他一眼,但又忍不住伸手往他手指勾了勾。
二人黏糊了一會兒,林潮生又才扭頭看向林平仲、林檎兄弟二人,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又道:“先去給你們買兩身衣裳,再準備些日用品。”
林平仲和林檎又微微睜大了眼睛,哪里能想到才被主家買回來第一天,還什么都沒做呢,倒先為他們花了錢。
二人自是感動,紅著眼睛保證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報答。
買齊東西,幾人回了村。
回去的時候是林平仲趕的車。雖然兩個主人都說自己是莊戶人家,但等騾車進了溪頭村,林平仲還是驚了一下。
他本來猜測林潮生和陸云川是住在鄉下莊子里的,沒想到果真是莊戶人家,住的也是比村里人略好些的青瓦房子,屋里還養了兩條大狗,院子后頭辟了菜地。
兩只大狗見了生人還吠叫了兩聲,林潮生蹲下身抱著兩只狗頭安撫。
二黑近來懂事了好多,不往林潮生身上撲騰了,這時候還拱著腦袋去蹭林潮生的小腹,嗚嗚叫了兩聲。
陸云川回了家就進灶房準備做飯,林平仲和林檎哪能讓他動手,而自己兩兄弟坐著等吃?這主仆關系都亂套了!
這兩人自然又進了屋要幫忙,陸云川也不爭,從銅鉤上提了一只熏兔子交給他們,又交代了要煮的飯量菜量,然后才出了灶房。
家里如今多了兩張嘴,還都是半大小子,正是吃飯的年紀,所以飯量菜量都比以前多了很多。
剛開始林平仲和林檎都不敢吃太多,白飯不敢盛,肉菜也不敢夾,只兄弟兩個一人抱了一個紅薯啃。
林潮生看不過去,給林檎碗里舀了滿滿的飯,又夾了兩筷子兔子肉,喊他快吃!
林檎這年紀若在現代,也才剛上高中,正是無憂無慮的時候,哪像在這兒,已經給人賣身為奴了。
林潮生夾了菜,又喊林平仲也吃,然后才說道:“吃了飯我再領你們去住的地方。”
吃過飯,仍是兩兄弟收拾了碗筷去洗。
都做完這些,林潮生瞧天色也不早了,喊了林平仲兄弟倆收拾著東西出了門,陸云川自也是跟著一塊兒去的。
林潮生和陸云川都不需要人伺候,買了林平仲兄弟回來也是為了幫著培栽銀耳,雖是捏著賣身契,但林潮生內心還是將兄弟二人當做雇來的工人。
所以夫夫二人商量過,讓他們住在新屋這邊就好,平日里吃住自管,只是要負責照顧和看守屋里的銀耳。倒不用頻頻往這頭跑,他們也習慣了夫夫二人世界,驟然多了兩個人反而不方便。
過去的時候還碰到了帶著小孫兒出來消食的曹大娘,大娘瞧見兩個生面孔后還愣了愣,一打聽才知道是生哥兒和陸小子買來的仆人,更是震驚得眼睛都睜大了。
要知道,只有那地主老爺才會買人伺候!村里莊戶人家,就沒聽過誰會買人的。
因著距離近,過年的時候林潮生也給她送過銀耳,她自己是不認識,可她二兒子常年做貨郎,見識多,立刻就認出這是要價十分昂貴的銀耳。
所以曹大娘知道林潮生兩夫夫靠著銀耳賺了些家底,只是兩口子低調,她自然也不會在村里多嘴。
這時候一聽是買了人幫著培栽銀耳的,曹大娘也驚得咂舌。
不過這都是別家的家事,她并不關心,反倒是驚過后又拉著林潮生問東問西。
“生哥兒,瞧了大夫沒啊?可是有了好消息?”
林潮生被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識看向身旁的陸云川。
陸云川走過來,將手搭在林潮生的肩膀上,動作上就像是將人護在懷里一般。
他擁著林潮生,又說道:“看了大夫,確實是懷了孩子。就是怕懷著孩子忙不過來才買了人幫忙家里。”
曹大娘也是面露大喜,連連說:“好好好!這是個好消息!陸小子,你可得照顧好你夫郎啊!”
陸云川也難得露出些笑意,聽了曹大娘的話更是點頭。
幾人聊了兩句,二蛋大概是困了,鬧著要回家,這才道了別。
又安排好林平仲和林檎,新屋只有一間空房,但里頭空間很大,雖只擺了一張床,但也夠兩個人擠著睡。
林潮生說過些日子請村里的木匠再打一張床放在屋里,布置成一個雙人間,正好夠兩兄弟使。又說灶房可以做飯,以后自己顧好自己就成,不用往山腰上的院子跑,缺了吃喝可以同他說。還說新屋后頭有塊空地,可辟出來種些瓜菜。
林平仲自是感激不盡,又忙拉著弟弟好一番道謝。
新屋修好不到半年,里頭的物件兒都是新的,林平仲和林檎還在牙市的時候,哪里想過自己還能遇到這樣良善仁厚的主家,過上這樣的日子!
兄弟二人心里對林潮生夫夫更是感激了。
自此,林平仲兄弟也算在溪頭村安了家。
時日一久,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陸獵戶和他夫郎怕是悶聲發了大財,瞧瞧,仆人都買上了。
有好事的,悄悄摸到新屋外頭看。
自是什么都沒瞧見,還被林平仲提著棒子趕了出去。
林平仲也是十八歲的少年漢子了,雖在牙市吃了些苦頭,長得有些瘦,但身量卻很高。就連他那個弟弟也是長手長腳,瞧著還能往高了長。
新屋里住著兩個漢子,雖然年紀不大,當真鬧起來也討不著便宜,漸漸的,也就沒人再敢去看了。
當然了,主要還是曹大娘出來罵過。
指著那些八卦好奇的人鼻子罵,問他們是不是忘了林家夫婦挨的板子!
這邊新屋剛修成的時候,林家兩口子也偷摸進來過,當時還被里長打了板子。
想起這事兒,村里的人漸漸不敢再來了。
說起林家。
林家夫婦年前挨了打,林田山又瘸了一條腿,林章文的秀才也沒有考中,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竟連縣里的學院也沒再去了,整日關在自家里讀書。
說是讀書,誰曉得都是在干些什么。
至于林章文為什么沒再去平蒼書院?那是因為他被除名了。
若僅僅只是落了榜還不至于如此,可林章文是在考試后被懸牌批責,斥他“文理淺,政不通”,書院哪里丟得起這個臉,沒多久就尋了個借口把人遣了回去。
自此后,林家就在村里夾著尾巴做人了,再不敢像以前那樣鬧騰。
林錢氏倒還是個刁鉆刻薄的怪脾氣,只是林田山如今瘸了腿,把氣兒都撒在了她身上,倒讓林錢氏沒這個精力再在村里鬧事。
又過一月,更是春暖花開好時節,村里山上滿目新綠,樹枝也抽了嫩芽,綠油油的伸展著,更別說綠叢中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妍紅嬌。
氣溫也漸回暖,村里人都脫掉了厚重的棉衣,換上了春衫,各家各戶開始忙碌田地里的活計,或是種瓜點豆,或是插苗插秧,阡陌交錯的田埂上時時都能看到忙碌的人影。
這些日子,林潮生也帶著林平仲兩兄弟培栽銀耳。
說起來,這兩兄弟真還挺有天賦。
尤其是林檎。
這倒讓林潮生十分意外。
林檎今年十五歲,靦腆不愛說話,之前在牙市上林潮生考問過兄弟二人種植上的問題,多是林平仲在答。那時候林潮生只以為林檎年紀還小,還沒學到深處,帶回家教一教也能行。
結果林檎在種植上天賦極好,短短一個月就摸通了銀耳培育的竅門,對溫度、濕度、光照、通風等的把握都比林平仲更準確。
嗯,天生的神農圣體。
林潮生如此打趣過,只是林檎聽不懂,只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不過難得撿了這么個好苗子,林潮生嘴上不說,實則把林檎當徒弟教。林平仲并不嫉妒,反而十分為弟弟高興,讓他一定要好好學,將來能多多幫忙。
林檎話少,但也覺得身負重任,越發認真起來。
春三月,林潮生的肚子已經微微有些鼓了,但衣裳寬大些也看不太出來。
這日,他和陸云川又往新屋去,算算時間該到菌種接種的日子了,這活兒雖提前給林平仲和林檎交代過,但兩兄弟都還沒有親自嘗試過,總還是要林潮生親自盯著才安心。
去新屋的路上要路過葉子家。
葉子父子的新家也在村里熱鬧的地段,在新屋和山腰院子中間,林潮生每每兩處往返都要從那兒過路,好幾次被田嵐拉著留了飯。
這回又路過,竟在門口看到個好些日子沒見的人。
是岑婆子。
岑婆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找田嵐了,她甚至還悄悄看過,等著葉子出門才找了過來。
一改往日尖酸刻毒的惡婆婆模樣,手里揣著兩個白煮雞蛋站在院門口,朝著里頭的田嵐笑得有些討好:“哎喲,我孫兒呢?抱出來給我瞧瞧啊?我給他帶了煮雞蛋呢!”
過了個年,岑婆子瞧著老了十歲,鬢上的頭發白得更厲害了,臉上又多了好多皺紋,人也瘦了很多,兩邊臉頰都深深凹陷了進去。身上穿的好像還是去年的舊衣裳,打扮得也不如往常精神。
今日葉子不在家,好像是約了陳步洲去山里撿菌兒。
這倆的關系越來越親近了,陳步洲雖沒把事情說破,但田嵐心里跟明鏡兒似的,只有葉子這個傻哥兒還以為陳步洲是一心拿他當朋友呢。
小石頭已滿周歲,如今能扶著墻走路了。
小娃娃養得白白嫩嫩,臉蛋兒圓圓肉肉,小身子裹在細棉裁成的新衣裳里,瞧著就像天上的童子般。
在村里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娃娃。
岑婆子雖對田嵐和葉子沒什么感情,但心里還惦記著男娃兒,想著她的大孫子。
這不,拿了煮雞蛋要來看小石頭。
村里人家,幾乎各個都是敞著院門的,所以等岑婆子找過來的時候,帶孩子的田嵐想要跑前去關門都沒能來得及,被岑婆子堵在了門口。
田嵐對她沒個好臉,立刻俯下身就將地上的小石頭抱了起來,背對著岑婆子。
鰲拜長大了好多,瞧院里來了生人,立刻扯著嗓子吠叫起來。
嚎得唾沫橫飛,嚇得岑婆子不敢再往里走。
這時候,田嵐抱著孩子說道:“我家不要你的東西,誰還吃不起個把雞蛋?你回去吧,別再來了。”
岑婆子扒著門不愿意走,可被鰲拜攔著又不敢進,就站在門口可憐兮兮說:“就看一眼!你雖然和我兒子和離了,但孫子還是我家的啊,讓你帶走都算我們仁義了!如今連看一眼都不成了,我可是他親阿奶!”
可不是看兩眼那么簡單。
前些日子曹大娘帶了田嵐去曬壩的大槐樹下做針線活,她總說田嵐性子太獨,該多和村里人接觸交流,所以常拉著田嵐出門。
就是那日,曹大娘說要去趟茅廁,也就走開的這一小會兒功夫岑婆子就尋了來,嘴上也是說想要看一看孩子,結果伸了手就要搶!
她搶起來手上沒輕沒重的,是生拖硬拽,扯得孩子哇哇大哭,但田嵐又怕弄疼了懷里的小石頭,根本不敢使力。要不是曹大娘及時趕了回去,只怕孩子就被搶走了。
如今再來,又說“只想看看孩子”,田嵐哪里能信,立刻將小石頭抱了起來,又連忙喊狗子的名字。
這時候,隔壁幾家還有出門瞧熱鬧的。
“哎呀,這當奶奶的疼孫子是應該的,哪有攔著不讓見的!”
“我說也是!這和離的女人哥兒,能把孩子帶出來就謝天謝地吧!咋還能攔著夫家不讓見呢?”
也有上回在大槐樹下親眼見過岑婆子搶孩子的,這時候也站出來說。
“放屁!你們上回是沒瞧見!這死老婆子把娃娃當豬崽兒搶呢!抓著手就是扯!小石頭可哭慘了!”
“就是就是!哪有當奶奶的下這樣的狠手,還好意思說什么疼孫子,想孫子!”
林潮生和陸云川就是這時候到的,見葉子門前一團亂,他擔心田阿叔會吃虧,立刻拉著陸云川擠了過去,又扒拉了門口的岑婆子一把,沖人陰陽怪氣道:
“瞧瞧,這誰啊?喲,岑家阿嬤啊!您咋的過來了?家里揭不開鍋了?這來打秋風了?嘖嘖嘖,這自家吃不起飯,也不好直接上門討啊?你要討,您好歹帶個碗啊!這空手來的?!”
他陰陽怪氣一通,陸云川又擔心岑婆子氣急會推搡兩把,立刻將林潮生和田嵐都護在了身后,任由林潮生在后頭探出半個腦袋對著岑婆子陰陽怪氣地說話。
岑婆子一愣,一聽是“空手來的”,她連忙伸了伸手里的雞蛋,下意識想要反駁。
結果她還來不及說話,林潮生瞧了雞蛋先是一驚,連忙又說:“呀!不得了,您上哪家討的雞蛋啊?這么大方!”
岑婆子急了,連忙說:“不是!這是我自己……”
一句話又沒說完,林潮生探頭探腦朝外看,盯著外頭瞧熱鬧的人問道:“誰家還有飯的?這倆雞蛋八成是岑阿嬤自己吃的,這怕是不夠,還得給家里的兒子兒媳婦討些回去!誰家給行行好啊?”
說罷,他指著最開始幫著岑婆子說話的兩個人又道:
“呀!端著碗呢!喲!還吃肉呢!吃飯還出來湊熱鬧啊,嬸子好心情!這人心情一好就容易發善心,來來來,嬸子給岑家的賞兩口吃的!”
端著碗的某大嬸站不住了,總覺得所有人都朝她看了過來,所有人都盯著她碗里的肉。
村里人也不是日日都有肉吃的,是近來家里人都忙著春耕,想著開個葷打打牙祭才好干活。
好不容易吃一回,還被人盯上了。
那嬸子不好意思再看熱鬧,捂著碗回了自家院子。
就是這時候,外頭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娘!你干啥嘞!你偷拿了家里的雞蛋出來擺闊?!”
第072章 田嵐變化
說話的是李蘭心。
不知她什么時候來的, 這時正擠開人群走了近來。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像一口大鍋倒扣在她的肚皮上,這回真是只有撐著腰才能走路。看著她的模樣, 林潮生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覺得有些頭痛。
大概是因為身子笨重, 所以李蘭心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邁著八字腳小步小步地挪動, 一手撐著腰一手摸著高高鼓起的肚皮。看她走路的模樣, 林潮生更是心驚肉跳,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絆了。
岑婆子似也沒想到李蘭心竟然會找出來, 對著兒媳婦訕訕笑了兩聲。
她做了十多年的惡婆婆,如今可算有個人能對付她了。
李蘭心抱著肚皮盯著岑婆子不冷不淡地問道:“娘,你不是出來買豆腐的嗎?買豆腐還帶雞蛋啊?”
岑婆子悄悄看一眼被陸云川擋在后面的田嵐, 田嵐懷里抱的正是她的乖孫兒,只可惜只瞧見個背影, 沒看到正臉。
她嘆了一口氣, 正要將手里的雞蛋悄悄藏進懷里,結果下一刻就被大著肚皮的李蘭心撞了上來。
“還看呢!你眼睛都看穿了,人理你不?”
李蘭心拿肚皮撞了岑婆子的身子, 又反手去搶她手里的雞蛋, 搶到手后還陰陽怪氣地說:“兩個雞蛋呢!我如今懷著孩子也才一天吃一個雞蛋!娘, 你好大方啊, 一給就是兩個!我看你和你兒子心里根本就沒我, 沒我肚子里的孩子!”
鬧得更厲害了,葉子家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還有些悄摸指指點點的,都議論紛紛不知在說些什么。
“好刁的兒媳婦啊!咱村里沒哪個敢對婆婆這樣說話的!”
“可不是!我家四小子要是討了這么個婆娘, 那真是全家都不用睡覺了!嘔都要嘔死啊!”
“我看也是岑老婆子該遭這個罪!前頭那兒夫郎多好?又孝順又體貼的,從來不說個不字,她偏不喜歡!現在好了,討了個夜叉回來!”
“這樣的兒媳婦,要是我家的,早休出去了!懷著娃咋了,哪個女人不能懷娃?!就她金貴?!”
“嘿,你說得簡單!你是沒見過她爹她哥還有那幾個鐵匠漢子!厲害著呢!不然你以為岑婆子如今咋就老實了?”
……
議論紛紛的,若是尋常面皮薄的女子聽了這些話都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偏李蘭心只當聽不見,仍挺著大肚皮輕飄飄瞥一眼眾人。
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看了過去,最后落在院里的田嵐身上,她扯起嘴皮笑了笑,突然說了話。
“嵐哥哥,你要是家里揭不開鍋想吃雞蛋說一聲就好了。娃娃到底是大為的親生孩子,哪能真讓他餓著?想吃了大大方方地說,再如何也不該慫恿著我娘從家里偷拿啊!”
一聲“嵐哥哥”把林潮生雷得震在原地沒動,張了嘴好半天沒能說出話。
倒是院里的田嵐輕輕拍著小石頭的背部,瞧著娃娃好像是睡著了,他又俯下身將孩子放進樹下的小床里,扯了紗帳子擋住一半。
這孩子睡得快,外頭那樣吵也鬧不醒他,乖乖縮在小被子里打著小呼嚕。
田嵐又最后看了一眼才轉過身走了出去,他看向李蘭心,面無表情說道:“你別這么喊,我可擔不起。”
“兩個雞蛋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真當誰家都缺你這口吃的?你也不鄰門近戶去打聽打聽,我家哪日蒸的不是白米飯,哪天沒有燉雞煮肉?這時候來,還是婆媳兩個一起來的?怎么,聞到肉香專門來討吃的?那狗鼻子都沒這么靈呢!”
很難得,田嵐說了這樣的話。
這可把林潮生驚得目瞪口呆,扭頭看著身后的田嵐是好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田嵐倒也沒說錯,他家今日正燉著雞呢,那灶房里的香味飄出去老遠,誰聞不到?
就連看熱鬧的鄰居們也說:
“是嘞,他家如今日子可好過了,那過年可是做了兩大笸籮的臘肉和臘腸,不知得花多少錢呢!”
“他家前幾天燉豬蹄,哎喲,那香的哦……我家那個沒出息的小崽子還跑到人家門口轉悠,田嵐還真給了一個,那么大一個豬蹄呢!要我,我是真不舍的!”
“就是就是。兩個雞蛋而已,他如今可不缺兩個雞蛋吃!家里喂的雞下的蛋全留著自家吃的,還嫌不夠,上個月還找我家買了二十個呢。”
……
聽了田嵐的話,又聽見這些議論聲,李蘭心更覺得惱火。
她立刻挺著大肚皮想撞上門去,陸云川擋在最前面,可他到底是個年輕漢子,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仗著肚子有娃就敢胡亂沖撞的婦人。見李蘭心撞上來,他下意識就退了一步,可只要退了這一步,李蘭心就像找到了拿捏人的好法子,撞得更急了。
這時候,田嵐走了前來,一把就將陸云川和林潮生都拉到了后面,然后任李蘭心的肚子撞在自己身上也沒朝后再退一步。
田嵐擋在前頭,把兩只手伸開。
他哼笑了一聲,對著李蘭心說道:“撞,你再接著撞!你肚皮里的娃又不是我的,真出個好歹,你以為我會心疼?”
李蘭心聽到后,只當這話是在咒她,立刻氣得罵道:“你!你好惡毒啊!你也是當小爹的人了,你既然咒我肚子里的娃兒出事!”
李蘭心伸手指著田嵐,田嵐并未還手,只回懟了回去。
畢竟李蘭心懷著孩子,肚子又那么大了,若他貿然動手真出了什么事兒,那就是給人遞了話柄,有理也變沒理了。
田嵐又說:“我咒你?你當親娘的不心疼孩子,挺著肚皮胡亂撞,還指著我一個外人心疼?”
“今天我屋前熱鬧,大家伙兒也都是看見了的,是你自己要撞的。真出了事兒也有人幫我作證,可別想賴著我家!”
李蘭心只聽說岑大為前頭那夫郎是個木訥軟弱的,還以為好拿捏,哪成想說起話來是沒一句能占到便宜。
她氣得很,又不可能真拿肚子用力往上撞,嘴里跺著腳扭頭看向岑婆子,氣得叫道:“娘!走了!回去了!還嫌不夠丟人的!”
聽她那語氣,聽見的知道是在喊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喊伺候人的婆子呢!
岑婆子囁嚅著沒敢說話,只又悄悄往院里的小木床上看了一眼,最后揣著雞蛋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走出去兩步,李蘭心又突然沖著岑婆子吼:“我都說了今天想吃豆腐!豆腐!出來半天,娘你豆腐也沒買!吃不了肉,吃個豆腐都不行了!哪有你家這樣的!懷著孕的兒媳婦吃個豆腐都不行!”
岑婆子弱弱開了口:“買,買,我現在就去買。”
李蘭心卻又說:“買什么買啊?!娘,你故意的吧?!你現在走了,要我一個人挺著大肚子回去?你真能安心啊!”
岑婆子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那我送你回去,回去了我再出來買。”
……
鬧劇結束,外頭圍著兩層看熱鬧的人才陸續散了去。
田嵐嘆了一口氣,瞧見身邊的林潮生和陸云川才又笑了起來,把人請了進去。
林潮生的眼里還冒著星星呢,進了院子坐下后才對著田嵐豎起大拇指,由衷夸獎道:“阿叔,您今天實在是太帥了!”
田嵐軟弱了半輩子,從沒和人紅過臉,從沒對人說過一個“不”字,若要林潮生來說,他就是個“包子性格”。
林潮生對這樣的人向來是恨鐵不成鋼的,不過他也知道,田嵐如此過了幾十年,讓他如今再改也是難改的,所以林潮生從來沒想過他有朝一日敢出口反駁他人。
田嵐干巴巴笑了兩聲,有些尷尬地搓著手,又說道:“哈,也是和你曹嬸子待久了,她老讓我要把腰板挺直了。”
其實田嵐心里也發虛呢,剛才擋在兩個孩子身前的時候腿都在發抖,兩只手也在冒冷汗,現在手心都還濡濕著。
但不得不說,這話說出來后真是痛快!
林潮生哈哈大笑,還說:“您這樣就很好!就該這樣!”
這時候,去山里撿菌兒的葉子回來了,他身后還跟著陳步洲。
大概是聽說了家里發生的事情,葉子是一路跑回來的,進門還氣喘吁吁的,臉上泛著紅。
“小爹!小爹!”
他著急忙慌進了門,陳步洲緊跟在后面。
田嵐忙走前去把人拉住,安慰道:“沒事沒事,小爹沒事呢,來來,坐下來好好緩口氣。”
林潮生也拖著椅子湊了過去,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和葉子講了一遍,最后又說道:“今天田阿叔真的太帥了!”
葉子聽得兩眼冒星星,也扯著田嵐的袖子說道:“小爹,你太厲害了!”
田嵐被兩個孩子看得不好意思,難為情地笑了兩聲,他又抬頭看了看,看到站在門口提著竹籃子的陳步洲。
笑容消失了一半。
但還是干笑著問道:“……是陳少爺啊。”
陳步洲臉上掛著得體的笑,頷首見了禮,“阿叔好,又來叨擾了。”
此時,扯著田嵐袖子的葉子也說道:“小爹,是我請陳二少爺過來吃飯的,他想吃菌子了,今天我們撿了好多呢!”
很好,田嵐臉上僅剩的一半笑也沒了。
葉子還渾然不覺,又扭頭看向陳步洲,歪了頭問:“誒,陳二少爺,你快進來啊!”
陳步洲挺了挺脊背,然后小聲問道:“那個……你,你家雞呢?”
葉子被這話逗得一笑,又連忙說:“雞放出去討食了,在后頭呢,天黑了自個兒會回圈里的!陳二少爺別怕,圍了籬笆,它們過不來!”
陳步洲這才松了一口氣,放心大膽地走進院子。
與此同時,那頭的田嵐則嘆了一口氣,又扭頭留林潮生夫夫吃飯。
但林潮生和陸云川是吃了飯出門的,這時候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了,兩人還得去新屋看看呢。
和幾人告了別,林潮生和陸云川起身離開了葉子家,朝新屋去了。
李蘭心和岑婆子這趟鬧得大,沒多久就傳得滿村知道了,曹大娘曉得后立馬去了趟葉子家。
她可把田嵐狠狠夸了一頓。
“就該這樣!你早該這樣了!話說出來,爽快了吧!”
“你說說,你以前總憋著做什么!別人欺負的就是你這樣不說話不還手的!”
“還有啊……我可提醒你,千萬別讓岑家那老婆子瞧見石頭!她是想孫兒想瘋了!”
其實李蘭心肚子里還懷著一個,也難保不是個男娃!
但民間都說,肚兒尖尖多半懷的是個男娃,但李蘭心的肚子卻不像能生男娃的。岑婆子怕李蘭心的娘家人,當著她的面兒不敢說什么,但心里還是想要個孫子!
可李蘭心的肚子越來越大了,越看越不像是個能生男娃的肚兒,岑婆子自然是愁,也悔,悔當日和離的時候答應田嵐把她的金孫兒帶走了!
日子越久,她就越急越悔,總想把孩子抱回岑家。
那可是她岑家的孫子!
不過今日被李蘭心撞破,她回了岑家后找岑大為撒了場瘋,狠狠鬧了一次,這才讓岑婆子又安分了些日子。
村里人愛看熱鬧,明明岑家住得偏,但還是有些人打著上山的幌子在岑家門前轉來轉去,就為了看李蘭心在家里撒潑。
他們都說,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再說回林潮生和陸云川身上,夫夫二人去了新屋,林平仲兄弟都在銀耳屋子里,小心翼翼看顧著銀耳。
林潮生教了兄弟二人菌種接種,兩兄弟都認真聽著。
陸云川沒有說話,默默去屋外提了個小木凳子進來,扶著林潮生坐下。
這一教就是一下午,瞧著日色斜了下去林潮生才和陸云川又離開了。
兩人手牽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金光噴涌,一片金紅色落在兩人的身上,似給他們披上一層霞衣。
路上遇到好幾個扛著鋤頭回家的村人,還朝人打了幾聲招呼。
到家后天色徹底暗了下去,陸云川先給林潮生洗了一碗冬棗,然后才進灶房準備做飯。
午時的飯菜還沒吃完,肉菜熱一熱還能應付一頓,再炒個葉子菜也差不多了。
林潮生端著一碗棗子坐在灶膛前,準備燒火。
陸云川從后院菜園里摘了菜回來,單手抱著個菜筐子,剛一腳踩進灶房就看見林潮生坐在灶膛前,正拿著個吹火筒往爐膛里吹火,兩邊臉頰都吹得鼓鼓的,鼻尖蹭了一抹鍋底灰也沒發現。
看到陸云川進來,林潮生放下手里的吹火筒,亮晶晶一雙眼睛看向陸云川,說道:“哥!我剛把我水燒上!”
陸云川點點頭,然后放下手里的菜筐子朝林潮生走了過去,伸手將人拉了起來,淺笑著看他鼻尖上的一抹黑。
就看,卻不伸手擦。
林潮生本是打算趁陸云川備菜的空擋燒些水灌進暖釜里,什么時候想喝都有熱的,這時候剛把火架上就被陸云川拉了起來。
陸云川還說:“我來就好了,你就坐旁邊吧,餓的話先吃兩個棗子,飯菜馬上就好。”
說罷,他鉆進柴堆,又往灶膛里加了兩根柴,把火燒得旺旺的。
林潮生嘀咕:“燒個火而已,又不會累著。”
陸云川抬頭看一眼,又瞧見他鼻尖上那抹鍋底灰,眼里的笑意更濃了。
他一邊勾唇,一邊說:“嗆得很。”
林潮生撇撇嘴沒再說話,但抱著一碗棗子又走了過去,朝陸云川嘴里塞了一顆冬棗。
陸云川沒拒絕,偏著頭張嘴接住了,然后又抬頭盯著林潮生看,繼續笑。
林潮生:“……你總看著我笑做什么?我臉上有臟東西?”
說罷,他還伸手摸了摸臉,先擦一把左臉,又抹一把右臉,就是忘了中間的。
陸云川還是不說,他燒好火又起身洗菜剝蒜,準備著炒菜熱飯了。
林潮生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鼻尖沾了灰,頂著一抹黑吃棗子、吃飯,直到最后洗澡的時候才被陸云川擰了帕子擦干凈。
林潮生如今懷著孩子,陸云川夜里沒怎么鬧騰過他,洗澡也是速戰速決。
等林潮生洗好澡換好里衣縮進被子里的時候,陸云川才對著人說:“你先睡吧,我沖洗一下就過來。”
林潮生臉上還有被熱氣熏出的紅暈,等陸云川說完話才點了頭。
陸云川又出門進了浴棚,就著林潮生洗過的水沖洗了身子。
林潮生愛干凈,他常洗澡,所以洗過的水也還清亮著。陸云川自不會嫌棄,三兩下扒光自己的衣裳,拿木瓢舀著已經有些發涼的洗澡水往身上潑。
自從知道林潮生懷了孩子,夫夫兩個就再也沒夜里胡鬧過了,但陸云川是個青壯漢子,還是個開過葷的,夫郎在側,他哪能半點兒反應都沒有。
也只能趁這時候自行解決一番。
其實這事兒在還沒成親前自個兒也做過,可自和林潮生圓了房后,光靠手就有些不得勁兒了。
沒得到徹底紓解的陸云川又往身上潑了一瓢發涼的水,心里悶悶地想,過兩日得去問問陳大夫,這時候能不能辦事兒。
夫夫兩個,一個在外頭忙活,一個在里頭忙活。
林潮生在忙活些什么呢?
他等陸云川離開后才探頭探腦鉆出被子,皺著眉毛揉了揉胸口。
不對勁。
不對勁。
真是不對勁!
林潮生臉上發紅,耳朵也有些發紅。
他又瞧了一眼房門,想著陸云川沒這么快回來,于是裹著大被子悄悄坐起身,伸手解開了里衣的衣帶。
胸口有些紅,又剛泡了熱水,如今可憐兮兮立著。
林潮生:“……操,為什么又癢又痛啊?”
他一邊自言自語,還一邊伸手揉了一把,給揉得更紅更可憐了。
林潮生:“……”
他敞著衣裳坐在床上,開始自言自語了。
“男人懷娃都這樣?這也沒經驗啊。”
“等會兒,摸一摸……沒變大吧?”
“呼……幸好,沒有。”
“所以這到底是為啥?為什么會發癢?”
……
他嘀嘀咕咕半天,急得忘了時辰,等陸云川吱呀一聲推門而入才猛地驚醒了,手忙腳亂合攏了衣裳,連帶子都沒來得及系。
看了全乎的陸云川:“……”
果然。靠手不行,又想了。
尷尬得腳趾抓床的林潮生:“……”
操。
夫夫兩個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陸云川及時反應過來,快步走了過去,坐到床上問道:“潮生,怎么回事?”
臉皮厚如城墻的林潮生第一次紅了臉,爆紅,耳朵尖和脖頸都是紅通通的,比剛才泡澡的時候還紅。
他還嘴硬:“……沒,沒事兒啊!”
陸云川不問了,他直接上手扒。
林潮生:“等!等等!別動手!哥!川哥!”
陸云川只當聽不見,扯開了林潮生那身本就被因解了系帶而顯得松松垮垮的里衣,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一片微紅。
陸云川:“……怎么回事?”
陸云川的聲音微微沙啞,耳廓也泛起了一層紅暈。
林潮生紅著臉想將衣裳拽回來,但陸云川耳紅歸耳紅,力氣卻半分沒減。
林潮生:“……”
林潮生把腦袋往后一仰,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悶聲說道:“不知道……可能,可能……”
他半天也能說出個囫圇話來,陸云川瞧得直皺眉,想伸手摸一摸,卻又不敢,最后只小聲問:“疼不疼?”
見是躲不過去了,林潮生只好硬著頭皮答道:“有一點吧……癢得更厲害,還有點兒漲……”
要不是林潮生知道這兒的哥兒只能生子,不能哺乳,所以就連小石頭也是喝羊奶長大的,不然這時候的林潮生真要崩潰了。
聽林潮生如此說,陸云川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他立刻問:“癢?你撓過?”
林潮生驟然瞪了眼睛,立刻道:“沒有!”
雖然癢得他實在受不了,忍不住揉了兩把。
陸云川皺著眉,還俯下身認真看了好一會兒,那全神貫注的模樣都把林潮生這厚臉皮臊得不敢說話了,不知道還以為他在研究什么正經東西呢。
陸云川越看越皺眉,好半天才直起身輕輕提林潮生系好衣帶,低聲說道:“明天我去鎮上問問大夫。”
林潮生:“……哦。”行吧。
剛“哦”了一聲的林潮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偏著頭也問道:“你打算怎么問?”
他忽然想到之前這具身體太弱,陸云川也說想找大夫問一問,問得很直接。
身旁的陸云川抖開被子,又伸手將坐起身的林潮生按回床上,隨后說道:“就這樣問啊。問大夫,哥兒懷孕為什么會胸痛還會發癢。”
嗯,順便再問問能不能辦事。
關心夫郎的陸獵戶腦子里還是沒忘“正事”。
第073章 金珠攔路
次日, 天氣晴和,旭日初升,東邊天際浮起緋紅緋紅的云, 一片金紅撲向大地, 曬得茸茸的草地散出青草的香氣, 春意更盛了。
陸云川今日要去鎮上, 買些油鹽, 還得再去一趟醫館。
夫夫二人吃過了飯, 他一早先將林潮生送到了葉子家。
算起來,林潮生如今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但比起同時間的婦人、夫郎,他的肚子不如他們大,這也讓林潮生在行動上并沒有如想象中那么笨重困難。
但陸云川到底不放心把林潮生一人留在小院里, 況且還在山腰上,若是有事他一人下山也麻煩。
所以再去鎮上之前, 他先將林潮生送到了葉子家, 想著至少得有個人照應。
“我很快回來。”陸云川一邊說一邊將手上一個小油紙包塞進林潮生懷里,那是一小包肉干,是之前打來的兔子做的, 吃起來又香又有嚼頭。
林潮生如今懷著孩子, 比從前更容易餓, 所以陸云川總時不時在家里備著些零嘴, 或是肉脯或是糕餅。
林潮生接過小油紙包, 然后對著陸云川點頭,說道:“知道了, 快去吧,早去早回!”
葉子今日在家, 他看到林潮生來了,立馬回屋搬了一張竹椅出來,椅子上還搭了一條薄毯子。
他把椅子放在院子中間,又扶了林潮生坐下,最后才扭頭看向陸云川,“放心吧,家里有我還有小爹在,肯定照顧好小哥的!”
陸云川自是放心的,聽此也點了點頭。
林潮生倒是被二人這如對待國寶的態度搞得頭大,最后坐在椅子上說道:“沒那么夸張!倒還不至于走路都要人扶著!”
陸云川沒說話,只低下身替林潮生斂了斂搭在身上的小毯子,最后才低低說道:“那我真走了。”
聽他說了兩次,可壓根就沒扭頭看一眼大門,林潮生笑得推了陸云川一把,又說:“快走吧!”
陸云川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田嵐也坐院子里納鞋底,如今小石頭能走路了,得給娃娃做兩雙厚實些的鞋子。
他咬斷了線頭才抬起腦袋看向走出門的陸云川,說道:“去吧,去吧,早些回來!中午就在咱家吃飯,和生哥兒一塊兒吃了再回去!”
陸云川點點頭,隨后扭頭出了院子。
鰲拜正是貪玩趕路的年紀,看到陸云川出門還“汪汪”叫著追了出去,剛跑出小院就被它老爹大黑含住后頸皮拖了回來。
二黑也在,它今天倒格外老實,安安分分趴在林潮生身邊,又伸出那只白爪子搭在林潮生身上,爪墊隔著小毯子摸他隆起的小腹。
這狗子有靈性,好像知道林潮生的肚皮里有了小崽兒,最近幾個月都安分得很,也沒再往人身上撲過了。
二人出門的時候,兩只狗子也跟了上來,陸云川沒阻止,心里還想著跟上也好,狗兒護主。有田嵐父子照顧自沒有問題,但要是有不長眼的又上門鬧事,也怕田嵐和葉子兩個哥兒護不住,有兩只大狗守著就安心多了。
陸云川放心出了門,他是一個人出行,腳程也快,故此沒有趕騾車,挎著個褡褳就上了路,大步流星的。
林潮生把放著兔干的油紙包打開,喊了葉子和田阿叔一起吃,小石頭聞著味了,咿咿呀呀叫著湊了上來,甩著小屁股朝他攤手。
田嵐被這小貪吃的逗得直笑,忙放下手里的小鞋子又俯身將小石頭抱了起來,回屋里給他拿米糕。
這兔子肉干吃起來費牙,還裹了辣子,可不能給一歲的小娃娃吃。
不過幸好田嵐早上蒸了米糕,正好拿一個給孩子吃。
但小石頭大了,人也聰明了,知道這是拿沒味道的東西應付他呢,老大不高興地癟嘴巴,可鬧了好一會兒的小脾氣。
葉子也拖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也忙活著,他手邊的小折桌上擺了好些小竹筐,里頭分著無患子、側柏葉、生姜、旱蓮草等。
他打算試著做兩款專門洗頭發的胰子,也是找白斂請教過,都挑了養發的好材料。
葉子一邊忙活,一邊朝著林潮生說話,“小石頭最近學機靈了,老想著吃我們吃的飯菜,給他喂米粥羊奶已經應付不過去了,非要吃肉!”
他邊說邊笑,臉上是輕松和歡愉,惹得林潮生也跟著笑了起來。
林潮生伸了手想要幫忙,很快被葉子攔住了,他還說:“哎呀,小心臟了手!”
葉子說完頓了頓,又擔心林潮生坐著無聊,立刻起身回屋抱了一個用細竹篾編得密實的竹笆板出來,上面晾著二十多塊胰子,有山茶的也有玉蘭的,散著淡淡的幽香。
葉子先將竹笆板放在桌子上,又扭頭回屋拿了一摞紙和一個木匣子,遞給林潮生說道:“小哥,這是上個月做好的胰子,也晾得差不多了,你幫我包起來吧!”
林潮生當然不會拒絕,拿了紙開始包。
這批貨是送到縣里的鋪子上的,胰子模樣方正,每一款的模具都不一樣,山茶胰子上描著山茶花,玉蘭胰子上也描著玉蘭花,就連包胰子的紙也不是從前用的桑皮紙,而是換了更好的紙。
林潮生每一塊都小心翼翼包了起來,收進葉子給他的木匣子里。
兩人一邊忙活,一邊搭話聊天,這時間也就漸漸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大娘的小孫子二蛋跑了回來。
二蛋有六歲了,如今爺奶和阿父阿娘都忙著春耕,曹大娘也沒工夫時時刻刻看著他,所以二蛋最近也是常和村里的同齡娃兒到處跑,到了飯點兒才玩得一身臟的回家。
曹大娘大概是有了經驗,今天給二蛋穿了一身罩衣,把今年給二蛋新做的春衣遮嚴實了,弄不臟也磨不破。
二蛋跑到葉子家門前,身邊還跟著三四個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葉子瞧見了,還以為這又是來看自家小弟的。
小石頭長得漂亮,村里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小娃娃,二蛋瞧見后就愛得不得了,問小石頭長大了能不能給他當媳婦!
童言童語可把大人們都逗笑了,曹大娘更是一邊笑一邊拍二蛋的屁股,和他解釋說,弟弟是小漢子,不能給他當媳婦!
二蛋還不信,說村里的小漢子都是臉黑黑,鼻子還掛著臭鼻涕的,弟弟這么好看一定是漂亮小哥兒!
大人們更是捧腹大笑了。
想到這兒,葉子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正要說話,外頭的二蛋先開了口,“葉子小叔!林小叔!我在那邊看到你家那個好看的大少爺了!”
葉子一愣,隨機反應過來,這說的是陳二少爺。
他臉上微微一紅,同孩子解釋道:“……那不是我家的。”
二蛋沒糾結這些細節,咬著手指繼續說:“他在那邊!被金珠姨攔住了!”
金珠?
林金珠?
葉子這下是驚了一跳,連忙仔細問道:“哪兒呢?”
二蛋又指著路說:“就是那邊,那棵歪脖子柳樹那兒!”
葉子急得站了起來,坐在一旁的林潮生也趕忙說:“你快去看看吧!”
葉子點點頭,急急忙忙出了院子,朝著幾個小娃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前面路口,陳步洲和林金珠一前一后站在柳樹下。
陳步洲不太認人,但他還記得林金珠,這位趕鴨子的小姐。
實在是鴨子令人印象深刻。
林金珠并不知道陳步洲在想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嬌俏的鵝黃色衣裙,頭扎同色的頭巾,鬢邊簪了一朵粉色小絹花,腦后一條整齊烏黑的長辮子垂在胸前,打扮得小家碧玉。
她臉上浮著紅暈,怯生生提了一個裝滿筍子、菌子的竹籃,攔在陳步洲身前,把籃子往他眼前遞,小聲說道:“陳少爺,這是我剛挖的筍子,您瞧瞧喜不喜歡?”
陳步洲還真瞧了一眼,然后說道:“賣貨去莊子上,別直接找我。”
林金珠聽了這話愣了一會兒,又急忙道:“不是……這,這是送給少爺嘗鮮的!都是我自己挖的!您看看,我手都破了!”
陳步洲又瞧了一眼,果真見她手掌上有幾道被樹刺劃破的小傷口。
他點點頭,然后煞是認真說道:“那你還是適合放鴨子。”
林金珠:“……”
林金珠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功夫眼睛就紅了,提著籃子委委屈屈說道:“你,你嫌棄放鴨子的姑娘啊?”
陳步洲搖頭,然后誠實地說:“沒,我嫌棄鴨子。”
說完,他也不想過多糾纏,繞開林金珠就打算繼續朝前走。
林金珠哪能讓他離開,忙又繞了前去,堵在了路中間。
她又說:“我,我是潮生的堂妹。”
她知道這位大少爺和林潮生還有岑葉子的關系好,說不定拉一拉關系好說話。
陳步洲還真驚了一下,林潮生從來沒和他提過林家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時候聽林金珠自報家門還有些驚訝,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些,震驚道:“哦,原來他家親戚都還活著啊。”
林金珠:“……”
林金珠又沉默了。她覺得這少爺有錢也有顏,就是好像不太會說話。
可能有錢人都是這樣吧!
林金珠很快說服了自己,深吸一口氣又擠出一臉笑容,正要繼續說話。
對面的陳步洲似后知后覺發現這話不對勁了,他又說:“哦,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看他從來沒和親戚走動過,還以為親戚們都過世了呢。所以你們為什么不走動?”
剛說服完自己的林金珠又哽住了,這下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葉子就是這時候跑過來的,他扯了陳步洲一把,有些兇巴巴地瞪著林金珠,冷著嗓子問:“林金珠!你干什么呢!”
見到葉子,林金珠才像終于找回嘴巴的正確使用方式,能說話了。
她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我做什么還要你管!”
葉子白她一眼,“要不是你攔著路,誰樂意管你!”
林金珠也氣哼哼說:“這路是你家的?!我還走不得了!誰攔了,這么寬的路,是我能攔住的!”
好像有點道理!
于是葉子也不說話了,扭頭氣哼哼看著陳步洲。
但對著陳步洲這個大少爺,他也不敢顯得太生氣,而是抿著嘴巴瞪圓了眼睛直勾勾盯著陳步洲看。
陳步洲:“……”
陳步洲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葉子怕是和這位趕鴨子的小姐不太對付。
他連忙說:“她說她是哥夫郎的親戚,我這才停下來聽她說了兩句。”
葉子又悄悄瞪了林金珠一眼,然后扯上陳步洲的袖子,將林家和林潮生的事情和他講了一遍。
林家的奇葩事可是三兩天都講不完的,葉子只挑了重要的事兒講,什么叔嬸苛待大哥留下的獨子,什么把人磋磨個半死又賣了出去,什么搶占了侄子家的田地……
陳步洲這回是懂了。林潮生沒和親戚們走動,不是因為親戚都死了,而是這房親戚還不如死了。
他點點頭,看向林金珠的表情也不再如之前那樣有耐心。
聽到葉子的話,林金珠也是氣壞了,死死攥著手里的小竹籃,惡狠狠瞪著他,跺腳說道:“岑葉子!你別胡說!陳少爺,你別信他的!我家要是真苛待林潮生,哪能讓他長到這么大!這村里人,誰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也沒見過哪家好心收留侄子的!”
葉子瞪他,張口就懟了回去,“你們那是好心嗎!你們是貪圖小哥爹娘留下的田地!”
說罷,他扯著陳步洲就朝前走,路過林金珠的時候還狠狠撞了她的胳膊。
其實葉子和林金珠本人是沒什么恩怨的,只是他瞧了林家人就覺得討厭,對林錢氏這個女兒自然也沒個好臉。
林金珠見葉子拉著陳步洲離開,氣得又跺了一陣腳,手里的竹籃子都被她砸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消了氣,又怕糟蹋筍子菌子被家里人罵,只得蹲下身將砸在地上的竹籃撿了起來,紅著眼眶回了家。
走在前面的葉子好像已經忘記自己還扯著陳步洲的袖子,仍攥著不放。
他問:“陳二少爺,她攔著你說什么話呢?”
陳步洲悄悄瞥一眼葉子還拽著自己袖子的手,一陣暗爽。
聽他問話,立刻回答道:“賣筍子菌子的吧?”
他已經下意識忘記林金珠說的那個“送”字,又或者壓根就沒上心記過。
葉子撇了撇嘴,沒好氣說:“還賣菌子……她家前段日子吃菌子差點出事,還敢撿菌兒吃!陳二少爺,你可千萬不能買!”
陳步洲認真點頭。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回了葉子家,田嵐看到又出現在自家院里的陳二少爺,臉上已經擺不出什么表情了。
快到午間的時候,葉子家的飯熟了,煙囪里飄著煙,灶房也傳出飯菜的香氣。
陸云川就是這時候回的村子,他和林潮生在葉子家吃過飯才離開。
回家時路過林家門前,隱隱能聽見院里傳來些吵鬧的聲音。
陸云川也不知聽到什么,下意識側目朝里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牽著林潮生繼續往前走。
林潮生也聽到些爭吵的聲音,可聽不清,陸云川的耳力一向好,看他表情林潮生就知道他是聽見了。
忙問:“聽到什么了?”
陸云川說道:“林家的看上陳二了。”
林潮生:“?”
林潮生先是一愣,隨即又很快反應了過來。
在原主的記憶中,林家的林金珠從小精細養著,就為了及笄后看一個有錢人家,好換一筆高價彩禮,婚后還能貼補娘家。
所以,之前林金珠找上陳步洲壓根不是為了賣筍子賣菌子,而是為了陳步洲這個人。
看林潮生愣神,陸云川又說道:“不用擔心,陳二不喜歡這樣的。”
這倒是,林潮生也點點頭,和陸云川繼續往前走了。
而此時的林家,林錢氏將竹籃里的菌子全挑出來丟了,一邊忙活一邊念叨:“你說說!要你有什么用!連句話也搭不上!”
林金珠站在一邊垂著腦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林錢氏就像是看不見一樣,繼續數落,“你看你穿的是個什么衣裳!你要去找大少爺,你穿上個月我給你買的那件紅裙子啊!多好看啊!”
林金珠抹著眼淚,聽到林錢氏的話后眼睛更紅了,那紅色好像還暈得更開,將整張臉也染紅了。
她又小聲嘀咕:“我不穿……那件衣裳也太薄了!鎮上的小姐才不會這么穿呢!”
林錢氏氣壞了,放下手里的竹籃就扭頭去瞪林金珠,又伸手去掐她腰上的肉。
“死丫頭!你還敢頂嘴!你真當自己是個什么千金小姐呢!你也敢和鎮上那些有錢人家的姑娘比!你小年輕你懂個啥啊!那男人都喜歡這樣的,你穿著那身往他跟前一站,他還能不看你?不跟你說話?”
林金珠又抹一把淚,小聲道:“那衣裳……不正經!我不穿!”
林錢氏氣得又掐了一把,把林金珠痛得直掉眼淚。
她還罵:“不正經?!什么不正經?!能來錢就是正經的!老娘花了好些錢才買的呢,你敢不穿!你個死丫頭!上回菌子那事兒,要不是老娘護著,你得被你爹打死!現在不念著我的好,還敢頂嘴!”
她掐了好幾把,像是掐累了才停下手,又扯了林金珠繼續教:“好姑娘!娘盤算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好!如今家里給你二哥讀書的錢都沒了,可就指望著你了!”
“來來,娘教你!你呢就穿上那身裙子,然后抱著木盆去河邊洗衣裳,見了那少爺你就假裝腳滑跌倒,你得往他身上跌啊!那男人都吃這一套!”
林金珠不樂意,聽得面紅耳熱,偏林錢氏不放她走,揪著她的耳朵湊近了念叨,非得人點了頭才松手。
林錢氏見女兒紅著眼睛點頭才滿意了,繼續說:“你聽娘的,沒錯,娘還能害你嗎?”
林金珠沒開口,但心里卻無數次重復林錢氏的話,那道聲音就好像一重一重的魔音在她腦海里回旋。
娘還能害你嗎?
娘還能害你嗎?
這真是為了我好?真不是害我嗎?
林金珠懵懵地想。
*
另一邊的林潮生和陸云川回了山腰的小院,兩只狗子比人的速度更快,等他們上去的時候就見大黑二黑已經趴在院門口了,舌頭長長伸著,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
林潮生有些犯困了,自他懷了身孕,每日下午都會小憩一會兒,這時候正到了他睡午覺的時辰。
陸云川松開林潮生的手,又拿了鑰匙開門,身后的林潮生打著哈欠蹭了過去,將腦袋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說:“崽兒困了。”
陸云川開了鎖,又垂下頭低低笑了一聲,握住林潮生的手說道:“是你困了吧?”
林潮生“唔”了一聲,埋著腦袋在他肩上拱了兩下。
陸云川笑著把人牽進屋,幫著收拾一遍才把人送上床。
瞧著林潮生打著哈欠鉆進被窩里,陸云川坐在床側俯下身看著他說話,“我買的藥要不要先試一試?”
不說還好,一說林潮生就又覺得胸前有些難受了。
他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寬松的袖子無意撩到肩肘上,露出一截修長白凈的小臂。
“是擦的藥嗎?給我吧,我自己來。”
陸云川沒答,從褡褳里取出一個陶制的小圓盒,打開后才說道:“我幫你擦,大夫說了要把藥膏揉進去才有用。”
林潮生:“……”
青天白日的,這不用點燈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他的手一下縮了回去,還將被子往上提了提,小聲道:“那,那還是晚上吧。”
陸云川倒沒堅持,只低低笑著又將小圓盒收了起來,然后將手伸進被子里,朝里探著勾住林潮生藏在被子下的手。
他又說:“大夫說那處脆弱,衣裳摩擦也容易發腫發癢,所以我給你買了一件新的貼身小衣。”
貼身……小衣?
什么玩意?
不會吧?
不知道為什么,林潮生莫名想到……赤色鴛鴦肚兜。
他臉上又是一紅,偏閉眼裝作一副“我好困我要睡覺”的表情,還翻了身,將自己通紅的臉朝向了墻那邊。
陸云川又笑了兩聲,由林潮生轉身睡了過去,還替他斂了斂被角才起身出了房間。
林潮生確實是困了,可他睡得并不安穩,夢里都還有人在叫:
“……那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狂徒的腰帶上!”
林潮生猛然驚醒,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懵懵地自言自語:“……不能吧。”
剛說完他又覺得胸口傳來一陣痛意,痛得不厲害,只位置尷尬,感覺太明顯讓林潮生覺得難耐。
他悄悄下床,去翻了陸云川的褡褳,什么也沒找到!
“誒!臭男人!還把藥拿走了!他又不用!”
第074章 水中救人
臭男人當然不用藥, 他把藥放懷里揣了一天,夜里才點了蠟燭給林潮生用上。
林潮生嫌白天太亮,可夜里點了燈。俗話說“燈下看美人, 比白日更勝十倍”, 林潮生雖不至于自戀地認為自己是個大美人, 但迎著融融柔和的燭光, 這氛圍更曖昧了。
林潮生看見陸云川低著頭給他揉藥, 神色十分認真, 昏黃的燭光爍爍跳躍,光影一寸寸覆上他的眉眼, 那雙劍眉星目在燭火下都柔和了許多。
然后,林潮生看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林潮生:“……”
林潮生眨眨眼,只當沒看見, 又悄悄移開了視線。
過了許久,陸云川才收回手, 用略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好了, 先試一次,看看有沒有效用。”
饒是林潮生這樣的厚臉皮這時候也不好意思說話,只點點腦袋, 然后垂下頭將兩邊衣襟攏上。
正當林潮生想要系上衣帶的時候, 身旁側過身的陸云川突然開了口。
“先等等, 換今天買的新衣吧。”
新衣?
哦, 赤色鴛鴦肚兜。
林潮生這時候才想了起來, 悄悄回頭盯著起身去拿衣裳的陸云川,眼里有些別扭, 又帶了些隱隱的期待,不知道腦子里已經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床上游戲了。
可惜了, 陸云川拿過來的是一件白色的里衣。
哦,沒有肚兜。
林潮生悄悄松了口氣。
請注意,是松了一口氣,不是嘆了一口氣。
陸云川拿著衣裳過來了,將其遞給林潮生。林潮生的手摸到衣裳料子,立刻被其柔軟絲滑的觸感驚了一下,好像是綢質的。
林潮生微微一驚,把衣裳拿得更近了些,果然是一件綢緞衣裳,摸起來很舒服親膚,其上還有暗紋。
陸云川又說:“是成衣店里最軟的料子了,店小二說鎮上有錢人家的孩子也穿這樣的料子。”
孩子肌膚嬌氣,有錢人家也舍得花錢,用的自然是好料子。
林潮生甩甩頭,將“赤色鴛鴦肚兜”甩了出去,然后扒了衣裳換上。
軟軟的,確實很舒服,蹭著也不覺得有哪里不適。
陸云川見他大咧咧脫了衣裳,露出一身白膩的皮膚,肌膚白凈,更襯得胸口兩點尤其紅。
陸云川:“……”
陸云川莫名覺得渴,轉身從水壺里給自己倒了一碗冷水,猛灌了好幾口。
林潮生還無知無覺呢,他心思都在這件新衣裳上,愛不釋手摸了好幾把才注意到陸云川的動靜,立刻抬起頭朝人說道:“哥!馬上要睡覺了,你喝那么多水晚上要起夜!”
陸云川沒說話,他啪一下放下手里的水碗,扭身吹熄了蠟燭,然后幾大步爬上床,把林潮生結結實實抱進懷里,黑暗中摩挲著去吻他的唇。
林潮生被莽撞地親了上來,唇齒間還散著些冷水的寒意。
壓住他的陸云川就像是一直久不開葷的野獸,摁著人親了好一陣,察覺到林潮生有些喘不過氣才把人松開些。
林潮生的兩片唇都被吮麻了,又感覺到陸云川擁著自己,拿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臉,兩只手也在身上胡亂摸著。
嗯……林潮生想了想,這人好像是禁欲太久了。
在這個孩子到來之前,他們可是擱三五天就要胡鬧一場的,有時候鬧到天翻魚肚白的時辰都是有的。
林潮生正準備問他要不要來一次。林潮生當然沒有懷孕的經驗,但他前世也是博覽群書,知道過了前三個月就是過了危險期,胎就算穩了,那時候只要不太出格是沒問題的。
不過他哪知道,陸云川今日已經問過大夫了,若大夫說的是“可以”,今晚上哪能讓他穿著衣裳睡覺。
可憐的,陳大夫說,尋常婦人、夫郎懷孕本沒有問題,但你夫郎的身體太虛,最好還是不要冒險。
林潮生正要說話,忽被陸云川攥住了手腕,扯著朝下伸去。
身邊的陸云川將他摟得更緊,低頭在他脖頸間蹭了蹭,低啞著嗓子說道:“你幫我弄出來。”
……
時光飛逝,林潮生的肚皮就像吹了氣的氣球般,一天一個樣。
端午節到了,五月農忙的時候,村里人也趁著這個節日好好熱鬧輕松了一番。
今年蘆葉河那邊辦了龍舟賽,有不少人家去看熱鬧。
林潮生也喊著要去,陸云川本不愿意,但林潮生抱著肚子從他左耳朵念到右耳朵。
“去吧,去吧,這一天天的也沒什么事兒做,在家里太無聊了!”
上個月月底,這一季的銀耳也收了,林潮生不用再每天往新屋跑,每日都很閑。
林平仲兩兄弟倒是有事兒做,雖然不用照料銀耳了,但他倆本來就是花匠的兒子,不知從哪兒挖了些花卉,什么野杜鵑、野薔薇,紅的粉的白的挨挨簇簇擠在一起,把新屋院子裝點得花團錦簇,誰路過都要停下來看幾眼。
陸云川拉住圍著他轉圈的夫郎,嘆著氣問:“我陪著你也很無聊嗎?”
林潮生很誠實地開了口:“無聊。”
陸云川:“……”
林潮生又說:“大夫說了,不能每天關在家里躺在床上,得常出門活動活動!”
他端出了“金科玉律”,把陸云川念得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
倒也是,大夫確實說過這話,不過今日河邊人多,陸云川也是擔心會擠著林潮生。
林潮生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蟲,立刻明白了陸云川的顧慮,還不等他說話就開口道:“你和我一起去,有你陪著不會擠到我,也不會出事的。”
陸云川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扭頭看向林潮生,屈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
他無奈道:“去,聽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立刻伸手攥住敲在自己額頭上的手,抓著一邊晃一邊沖著人傻笑。
陸云川嘆著氣笑,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林潮生身上,牽著人出了門。
一看要出門樂呵,兩只大狗跑躥了出去,二黑還以為是要上山呢,傻叫兩聲就往山上跑,兩片耳朵都要甩飛了。
跑到一半才發現兩個主人往山下去了,就連大黑也小跑著跟在他們后面,它這才又吠叫了一聲,扭頭跑了回去,沖下去就要咬大黑的尾巴,兩只大狗咬鬧著跑了前去。
今年的端午節很熱鬧,蘆葉河邊更是圍了不少人,遠遠就能聽到激昂的鑼鼓聲和喝彩聲。
陸云川擁著林潮生朝前擠,看見河上停了好幾艘小船。
蘆葉河不大不小,水流也和緩,溪頭村村人們也只是應景樂上一番,不圖個輸贏。河上的幾艘小船都不大,最多只坐了五個人,四個人拿槳,一個人套著紅褂子敲鼓的。
“小哥!”
林潮生正抻著脖子瞧河里的幾艘小船,忽然聽到葉子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扭了扭頭循聲看去。
見葉子和陳步洲也擠在人群中,二人又牽著那管玉簫,陳步洲的小廝元寶也在,正唉聲嘆氣地護在陳步洲身側。
可能因為陳步洲衣著不凡,村里人不敢擠著他,生怕踩到碰到要賠錢。
所以葉子扯著人一路過來得十分通暢,葉子一手攥著玉簫,一手捧著一大捧艾草菖蒲,都是碧綠的顏色,正新鮮著。
他抱著艾蒲沖人笑,大聲喊道:“小哥!你也來看劃龍舟啊!”
這河邊人多,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非得高聲嚷著說話才能聽清。
林潮生連連點頭,也大聲回道:“出來走一走!比賽開始了嗎?”
葉子搖搖頭,湊上去貼近林潮生的耳邊回答道:“還沒呢!不過應該也快了吧!”
剛說完,林潮生忽然又瞧見不遠處慢吞吞貼過來一個人。
是林金珠。
她大概是村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鬢邊還簪著幾朵紅艷的石榴花,面上抹了胭脂,也涂了口脂,惹得周圍好幾個年輕漢子朝她身上打量。
她怎么過來了?
林潮生正想著,忽然又看見林金珠身后還跟著林錢氏,她臉上表情不太好看,時不時輕輕推搡了本就走得慢吞吞的林金珠一把。
眼瞅著這對母女湊了過來,林潮生正要說話,身邊的葉子還無知無覺,他激動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又跳著喊道:“開始了!開始了!小哥開始了!”
林潮生回了神,扭頭看向已經劃出的幾艘龍舟。
岸上的村民們歡聲雀躍,有的拍掌喝彩,有的揮手叫好,一時間嘈雜聲如雷鳴,林潮生只能看見身前葉子時不時一張一合的嘴,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了。
倒是一直半擁著林潮生的陸云川察覺到他的異樣,微微低下頭貼近他的耳畔,出聲問道:“怎么了?”
林潮生扭過頭扒住陸云川的肩膀,也貼上去說道:“林錢氏和她女兒也來了,正朝我們這邊過來呢!”
陸云川聞聲看去,果然看到人群里的林錢氏和林金珠。
這母女兩個看起來奇奇怪怪的,也沒有看河上的龍舟,林金珠神色不太好,走路都是垂著頭的,倒是林錢氏一直將目光落在陳步洲的身上,那眼神就像看見了能掉金葉子的搖錢樹!
陸云川瞇了瞇眼,也覺得這母女兩個來此的目的不一般。
可兩人暫時還并未說什么,做什么,讓他們除了防備也不好先說。
想到這兒,林潮生伸出手去拉葉子,正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好提前防備一二。
剛伸出手,忽然就看見林錢氏貓腰鉆進人群,兩手伸出,先推搡了自己的女兒林金珠一把,同時又好像是趔趄著站不穩般撞在了陳步洲身上。
林金珠就在河邊不遠,被推得腳下一滑,下意識伸手想要攥個牢靠的物什兒,可伸手只在撲前來的陳步洲身上撈了一把,扯下一個印有五毒的香囊。
“啊!”
一聲驚叫,緊接著就是撲通落水的聲音。
這下連林潮生和陸云川都呆住了,早猜到林錢氏目的不純,但也沒料到她竟然親手將自己的女兒推進了河里。
這時候正是龍舟比賽最激烈的時候,圍在河邊的人都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么,有少數幾個年輕漢子一直盯著林金珠看。可人擠人,哪里看得清?他們的注意力又都在林金珠的臉上,壓根不知道她到底是推搡間失足掉進去的,還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始作俑者林錢氏此刻大叫著拍起了大腿,好像很緊張擔憂地干嚎起來:“哎呀!金珠掉下去了!這可怎么辦啊!”
河邊一時吵作一團,圍觀看比賽的人也不看了,全都望向在水里撲騰的林金珠。
蘆葉河只有少數幾處是淺水,那里正是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地方,而其余位置多是深水,村里的大人們從不準小娃兒到河邊玩,就是怕出事兒。
此時,只見林金珠在水里一個勁兒的撲騰,兩只手臂在水面上拍打著,水浪翻騰著撲在她臉上,嬌艷的妝容被沖凈,頭上的兩朵石榴花也掉了下來,被水卷入河中。
“落,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林金珠掉進去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一個個也顧不得看賽龍舟了,全朝著林金珠掉落的位置圍了上去。
林錢氏扯拽著陳步洲的斗篷,撒潑叫道:“是你!是你把我閨女擠下去的!你要負責!你得負責!”
已經是五月天氣,村里很多漢子都換上了薄衫,但陳步洲身子太弱,這河邊又時不時襲來發涼的河風,他不敢穿得太單薄,而是在薄衣外又披了一件單層的暗紋斗篷。
元寶見自家少爺被拉扯,連忙上前將人護住,扯著嗓子回懟道:“別碰我家少爺!你少誣賴人了,我家少爺離你家姑娘還有兩步的距離呢,哪兒擠得到!”
本來是隔了兩步的距離,可林錢氏不是暗中推了一把嗎?
因此在看到的人眼中,就是二人趔趄了幾步,然后林金珠就掉進了水里。
要說是陳步洲撞下去的?但其實也沒人親眼看到。但要說不是,他好像也確實跌撞了兩步。
人太多了,誰也說不清。
林錢氏拍著大腿又嚎了起來,“哎喲!沒天理了!這有錢人做了壞事就不想負責了!我家金珠手里還攥著這有錢少爺的香囊呢!不是他撞的是誰撞的!”
陳步洲和元寶下意識看去,果然見水里撲騰的林金珠手里真拿著一只繡有五毒紋樣的香囊,看那款式和料子,村里普通人家可用不起,在現場只有這位大少爺才配得上。
又有人竊竊私語了。
“還真是!”
“到底咋回事啊?剛剛人太多了!這也沒看清啊!”
“哎喲,還管這些!先救人要緊啊!”
這時候,林潮生和陸云川也走了過來。
這回林潮生也不和林錢氏假客氣了,未曾客套稱呼,只說:“這時候還是救人要緊吧?人還泡在水里呢。”
旁邊也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
“救人要緊!”
“不然我去吧,我水性好!”
這時,有一個高壯的漢子站了出來,說著就要開始脫衣裳,一副要往水里去的架勢。
林錢氏連連搖頭擺手,瞪圓了眼睛說道:“滾!你是個什么玩意兒!這是趁機想占我閨女便宜!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想到不要想!”
那漢子的動作一頓,臉上突然泛起一陣臊紅,本還見義勇為的動作立刻止住,也沉下臉沒再繼續。
林錢氏不管,她又扭頭看向陳步洲,繼續干嚎:“誰把我閨女撞下去的誰救!”
周圍的人哪還能不明白,雖然不清楚林金珠到底是怎么掉下河的,但林錢氏的算盤大家伙兒可都是門清兒,這是真賴上這位大少爺了。有些瞧熱鬧的嬸子撇撇嘴和人嘀咕,語氣全是不屑。
“嘖,這個林錢氏,鉆錢眼兒里去了吧!”
“閨女掉水里也不管!這金珠銀珠的,還以為她多寶貝自己這閨女呢!”
“哎喲,那丫頭咋沒動了,不會沉下去了吧?”
……
一聽這話,林錢氏慌得扭頭去看,又是急得一通跺腳,伸手就去拽陳步洲的袖子。
這時候,就站在陳步洲身邊的葉子突然扯開林錢氏抓上來的手,又伸手把人推開了兩步。
林錢氏先是一愣,隨后又氣得拍腿,張口就要說話。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突然就看見葉子快步走到了河邊,縱身跳了下去。
“葉子!”
“葉子!”
幾聲高呼響起,陳步洲忙一把掀開又扯上來的林錢氏,急走兩步到了河邊。
林潮生也被葉子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下意識抓緊了身旁陸云川的胳膊。
只見葉子跳下河,如一尾靈活的魚兒在水里穿梭游去,扯著水里的林金珠就往岸上游。
林潮生急得拍了拍陸云川的胳膊,也慌了起來,“川,川哥!”
陳步洲更是已經一腳踩進了水里,一雙鞋子全濕了,他驚魂失措的,若不是有元寶在一旁拉著,只怕已經沖進河水里。
“少爺!少爺您冷靜點兒,您又不會水!去了也是添亂啊!”
此時,葉子已經揪著半昏半醒的林金珠靠近岸邊,陸云川這才松開了林潮生,又叮囑他離遠些,這才大步上前一手扯著一個上了岸。
林金珠被葉子拖上岸,抱著胳膊坐在河岸邊的草地上,渾身都是水。
這時節,村里人大多都穿了單薄的衣裳,林金珠也不例外,一身被水澆透的裙子貼在身軀上,更襯得身段裊娜。這我見猶憐的模樣,倒惹了不少漢子往她身上看,這些人方才沒一個站出來想要救人的,這時候卻目光放肆地往人身上放。
她一邊啜泣,一邊嗆得咳嗽,流著淚抬頭去看人。
先見到自己的親娘林錢氏陰沉著一張臉,表情很難看;扭頭又看到陳步洲,這位大少爺完全沒有看她,只板著臉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岑葉子的身上,還沉著聲音和人說話。
陳步洲聲音有些嚴厲:“太危險了!”
葉子裹著那件寬大的斗篷,帽子也罩在頭上,倒襯得濕漉漉的人有些可憐。
他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我,我會鳧水。”
從前在岑家的日子不好過,葉子為了一口吃的,上山找山貨,下水摸魚,什么沒做過?一來二去,這水性也好了。
這時候林潮生也湊了上來,他臉上也有些慌張,也說道:“葉子,這太危險了!下次不可以再冒險了!”
這下水游泳和下水救人可不一樣!溺水的人會慌會亂,手會下意識的拖拽拉扯,可能還會連累救他的人。
葉子撇了撇嘴巴,耷拉著腦袋點了點頭。
林錢氏是很討厭,林金珠他也不喜歡,但葉子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人淹死。而且這個討厭的林錢氏還揪著陳二少爺糾纏,吵得人心煩。
是真的心煩,一想到林錢氏扯著陳步洲的樣子就煩,一想到她嚷著要陳步洲負責的聲音就更煩。
正煩著的葉子突然被陳步洲握住手,嚇得他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陳步洲將手伸進斗篷里,攥住葉子的手,隨后蹙著眉說:“手都涼了,快回去換身衣裳。”
兩人也算是熟識了,可礙于性別,哪怕結伴也最多借著那管洞簫,從來沒有這樣肌膚相貼過。
葉子紅著臉想要收回手,但陳步洲攥得很緊,根本沒給他往后躲的機會。
好半天,他才小聲嘟囔道:“你,你的手也很冷。”
陳步洲:“……”
體弱多病的陳步洲自然是常年手腳冰涼的,真說起來,也沒比葉子這個剛落了水的小哥兒暖和多少。
陳步洲心虛地咳了一聲,但還是沒舍得收回手,反倒是拉著葉子擠出了人群。
林潮生和陸云川站在后面,沒有立刻追上去,倒是林錢氏不依不饒地追了前去,還想扯著陳步洲說話,被滿臉不悅的林潮生伸手扯了一把。
元寶也立刻氣呼呼地擋了前去,挺著胸脯撞開了貼上來的林錢氏,又狠狠地說了好一通話,最后還看了坐在地上的林金珠一眼,然后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扯掉還被林金珠攥在手里的香囊。
林金珠被扯得朝前一栽,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元寶已經捏著香囊氣哼哼地離開了。
見幾人走遠,林錢氏也曉得這計落空了,氣得她叉腰又罵了一通,再看周圍好些年輕漢子正嬉皮笑臉往林金珠身上瞅,更是氣得沖前去推搡了兩把,惡狠狠罵道:“瞎了你們的眼!什么都敢看!幾個王八羔子!找不到媳婦就想占別家好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成什么模樣了!”
說罷,她又低頭兇神惡煞瞪了林金珠一眼。
林金珠被她看得渾身一抖,忍不住哆嗦著嘴皮開了口,“娘,為……”為什么推我下河?
一句話還沒說完,林錢氏突然就伸了手一巴掌抽在林金珠的臉上。
她還罵道:“死丫頭!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要不要臉了!都被這些下賤東西全看光了!看以后還有什么好人家肯要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養了你這么個賠錢貨!”
林金珠被扇了一巴掌,林錢氏可沒留力,半邊臉被打得通紅。她顫抖著嘴皮看向林錢氏,后半句話再也沒能說出口,只眼淚簌簌落下。
而林錢氏此時已經掐著人的胳膊把林金珠攥了起來,隨后罵罵咧咧扯著人往前走。
“死丫頭!要你有什么用!”
“看個龍舟還能掉水里去!腦子里不知道裝的什么東西!”
“話也不會說,咋沒淹死你呢!”
……
林金珠一路上沒再說話,面無表情被林錢氏扯著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腳上也是一腳深一腳淺,走得踉踉蹌蹌。她剛泡了水,凍得渾身哆嗦,頭發、衣裳全濕透了,臉上的胭脂也沒了,白得嚇人。
這時候,有兩個大娘嘆了口氣,眼里也帶了些憐憫。
也是造孽。
第075章 夫夫游鎮
林金珠被林錢氏拉扯著回了家, 一張臉慘白無血色,當親娘的林錢氏卻像是完全沒看到一樣,扯著人一路走一路教訓。
“你說說你!你能成什么事兒!你當時要是把陳家少爺一起扯下水, 他還能不救你?!”
“死丫頭, 一點兒用都沒有!”
“這些年的糧食都是白吃了!”
林金珠被念得呆呆愣愣的, 好半天才木著臉開了口, “他不會游水, 一起掉下河也救不了我。”
林錢氏一怔, 隨即又掐著林金珠罵了起來。
“死丫頭片子!你還有理了!不會游水又咋樣!你倆一塊兒掉下去,鐵定抱一塊兒啊!那么多人盯著呢, 他還能耍賴不成!我清清白白的閨女被他抱了,他必須得娶你啊!”
……那么多人看著。
林金珠忽然想到方才在岸邊的時候,那么多雙眼睛都盯著自己, 有未成親的年輕漢子,也有早已經有兒有女的已婚漢子, 他們狎昵笑著看她, 眼神惡心又毫不收斂。這些令人惡寒的眼神化成無數只手,在她身上摸來摸去,恨不得直接扒掉她的衣裳。
這些人中不少都是對她有好感的漢子, 還給她送過花, 送過果子, 甚至送過雞蛋和肉。
第一次的時候, 林金珠不好意思收, 回家后告訴她娘。林錢氏罵了她一頓,說她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別人送她吃的還抬什么高架子,就該說些軟和好聽的話把人哄住, 下次才又有的送。
林金珠想到這些,她忽然渾身抖了起來,抱著手臂只覺得背脊發寒,一股錐心刺骨的寒意往上涌,冰渣子凍死在血管里,連著血液也一起凝成冰,從手腳到全身都冷得可怕。
好半天,她囁嚅嘴唇說了一句,“娘……你就不怕我淹死嗎?”
兩人已經回了林家,院里當然沒有人,林田山自從瘸了腿后就整日在屋里躲懶,不是吃喝拉撒絕不出來。林章文也自有他的一番理由借口,說要溫書準備下一場考試,也是天天躲在房間里,很少露面,就連春耕農忙都是林錢氏和林金珠忙活的。
當時,林錢氏嫌累,還讓林金珠卻找幾個村里的年輕漢子來幫忙,說她是村里頂漂亮的姑娘,那些漢子愿意給她送吃的,自然也都樂意上門幫忙。
不過農忙時節,各家各戶都有忙不完的活兒,林錢氏這算盤自然是打空了。當時還氣洶洶罵了林金珠一通,說她沒用。
這時候也在罵。
林金珠說話的聲音太小了,林錢氏壓根就沒聽見,進了院子后還扯著人罵個沒完。
“真是個廢物!怎么教你都不會!”
“你說說!你要是抓住陳少爺,那以后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這日子多好!你怎么就是不中用呢!”
“你還哭!還敢哭!老娘今天臉都丟盡了,老娘還沒哭呢!”
……
正吵鬧著,忽然有一間屋子的門被打開了,林章文面色不善地闖了出來,盯著母女兩個陰沉沉地說話。
“吵什么呢!我看書都看不進去了!全是你們吵吵鬧鬧的聲音!”
說完,林章文又看到渾身濕透的林金珠,見她濕淋又單薄的衣裳緊貼著身軀,他“啊呀”了一聲,忙錯開視線。
繼續冒火道:
“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像什么樣子!”
“你就是這樣從外面回來的?!簡直,簡直不知廉恥!”
親兄長的話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草,林金珠嗚咽了一聲,忽然猛地推開林錢氏沖進了屋里,反手鎖門躲了進去。
林錢氏不設防被推了個趔趄,氣得沖前去把房門拍得啪啪響,又罵道:“你個死丫頭!你能耐了!有本事你一輩子都別出來了!還說不得你了!自己沒用跌河里,還說不得了!”
林錢氏好像完全忘記是自己將林金珠推下水的,這時候說起來也是振振有詞,好像自己很占理一般。
林章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沒有關心要問的意思,只看林金珠捂著臉沖進屋,倒覺得這是在給他甩臉色了。
他心里憋了一口氣,甩袖又回了屋子,把門啪一聲重重關上。
林錢氏被這關門聲嚇得一抖,這才回神又看向林章文的屋子,嘆著氣又湊上去,輕敲了兩下,似哄小娃兒般哄道:“好了好了,娘不吵了,章文好好看書啊。”
這時候,另一邊的屋子又打開了,林田山一瘸一拐走出來,他也不說話,只吊著眼睛陰惻惻看了林錢氏一眼。
這人殘了,性子就變得越發古怪,林錢氏如今有些怕他,迎上那個眼神也不敢再繼續敲門了,訕訕收回手就往灶房去了,自言自語地嘀咕:“我,我去做飯,我去做飯。”
她縮著脖子進了灶房,前些日子做飯都是和林金珠一起的,但今天怕是喊不出這個死丫頭了,林錢氏只好自己一個人進了灶房。
林田山也沒說話,只面容陰沉地又回了屋子,也哐一聲把門關上。
林家四口人,好像沒一個正常的。
不過此事過后,林金珠卻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她不再穿之前最喜歡的漂亮裙子,也不再打扮得花兒蝴蝶般風采照人,而是換上了簡單的素布衣裳,做起了村里姑娘常做的打扮。
有人說,她這是經了事兒,整個人都變了;也有人說,這是又打了其他算盤,想換個路子走。還是有漢子給她送花送吃的,其中甚至還有那日在河邊盯著她看的男人,林金珠再見到這些人并沒有什么情緒,面無表情全拒絕了。
于是過后不久,漢子間又傳出了閑話。
說林金珠眼比天高,看不上他們這些鄉下泥腿子了。
不過這些事兒林潮生和陸云川都不關心,他們此時的重心都在還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這天天氣不算太熱,兩人去了趟鎮子。
一來是去醫館看看孩子長得好不好,二來是該給小娃娃備些小衣裳、小玩具了。
千里馬近日蔫蔫的不太好,大概是病了,陸云川往食料里混了些草藥給它吃,今天是好了些,但林潮生還是舍不得把它牽出來折騰,所以夫夫二人今天是坐著老田叔的牛車去的鎮子。
林潮生養銀耳的新屋都是找老田叔買的,那時候老田叔夫夫也正缺錢給孩子治病買藥,他出手買下也算解了夫夫倆的燃眉之急。
老田叔不善言辭,但人是最記恩的,瞧見小夫夫倆來坐車立刻請了人上去,錢也不愿意收。
正巧是趕集,牛車上坐了幾個嬸子、夫郎。
其中一個嬸子看著林潮生的肚皮,笑嘻嘻問道:“喲,瞧著大了些啊,有幾個月了?”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西瓜肚皮,他現在好像已經有些習慣自己的大肚子了,聽嬸子問也是笑嘻嘻答道:“差不多六個月了。”
陸云川坐在他身側,伸手環住他的腰,手心貼在隆起的腹部上,未發一言,只低著頭溫柔望著他的肚子。
那幾個嬸子大娘也笑瞇瞇點了點頭,紛紛說道:
“瞧著是差不多六個月了。”
“這肚子,瞧著肯定是個小漢子呢!”
“這孩子懂事,就沒見過誰家懷娃像生哥兒這么舒坦的!半點兒不鬧騰!這么乖,該是個小哥兒!”
說話的是個有些年紀的夫郎,他說時還是笑瞇瞇的,可出了口就整個人愣住了,有些懊悔地捂了捂嘴,就連身邊幾個嬸子也不太認同地看他一眼。
雖沒有說話,但林潮生和陸云川都明白幾人在別扭什么。
村里人哪個不喜歡漢子?若有尖酸些的人家,兒媳婦、兒夫郎生了姑娘或是小哥兒還得被罵上一頓。所以懷著娃的時候,誰也不會說別人肚子里是個姑娘或者小哥兒,除非那不對付陰陽怪氣的。
林潮生回過神也是笑,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陸云川也摩挲著他的腹部開了口。
“漢子、小哥兒都好,我們都喜歡。”
他一邊說一邊笑,幾個嬸子夫郎看他表情是真心的,這才都松了一口氣。
說過這個話題,他們又聊起了別的。
“嘿,你們瞧見過岑家那個新媳婦么?那肚子,可大了!”
“聽說是快九個月了吧?可瞧著像是要生了一樣!”
“嘶……你們說會不會……”
“哎喲!你可閉嘴吧!這話哪是能說的!”
……
這些閑言碎語林潮生自是沒心情聽,他上了牛車就開始犯困,尤其這車晃晃悠悠的,更把他的瞌睡搖了出來,沒一會兒就靠著陸云川睡了過去。
牛車晃悠著朝平橋鎮趕去,入城的時候鎮上的人已經很多了。
“潮生醒醒,到了。”
陸云川微微側過身,輕拍了拍林潮生的面頰將人喊醒。
林潮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然后拿著陸云川的袖子擦了擦眼,等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車上其他人都已經下去了。
老田叔回過頭望著小夫夫嘿嘿笑,也說道:“這懷著娃是容易犯困,你們田小叔懷春來的時候也總愛睡覺!”
林潮生瞇起眼睛笑了笑,掏出錢袋想要給錢,但老田叔還是死活不愿意收,他也只好作罷,又拉著陸云川下了牛車,二人相伴著走進鬧市。
最先去的自然是陳家醫館,林潮生這一胎都是陳家醫館的陳老大夫照料的,這大夫對病人的身體情況也熟悉了。
兩人去診了脈,沒什么大問題,陳老大夫還夸陸云川照顧得好,說如今少有這樣細心疼愛媳婦夫郎的漢子了!
看了大夫也算安了心,兩人在鎮上逛了起來。
說起來,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沒來鎮上了,如今看著街邊小攤上的各種小物件兒都覺得好玩。
他扯著陸云川停在一個玩具攤子前,捏著一只竹蜻蜓旋了旋。
林潮生看著陸云川說道:“好玩兒,崽兒肯定喜歡。”
陸云川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戳穿道:“是你想玩吧?”
林潮生:“嘿嘿。”
林潮生從前其實不愛玩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憋悶壞了,看見竹蜻蜓、風車、撥浪鼓都覺得很有意思,每一樣都拿起來把玩了一陣。
那攤老板看二人穿著不像貧苦人家,又見林潮生孩懷著孩子,趕緊熱情招待道:“二位看看!我這攤子上的玩具可多著呢!您家里提前備著,這娃娃生出來也有的玩啊!”
林潮生笑了笑,捏著個小撥浪鼓轉來轉去,然后貼近陸云川。
陸云川見他靠了過來,下意識就俯下身,傾耳聽他說話。
林潮生:“買兩個給我玩,玩膩了就丟給崽兒。”
他這回倒是不拿孩子當借口了,直截了當說要買給他自己玩。
陸云川哪有不允的?
他低低笑出聲,也沒說話,只笑著點頭,然后將林潮生剛才把玩過的幾樣玩具都一一挑揀了出來,遞給攤老板算了錢。
街邊小攤的玩具不貴,不過這好幾樣加起來也算可觀,那攤老板自然高興,臉上的笑容都更真誠了。
買了幾樣玩具,二人繼續往前走,林潮生一手牽著陸云川,一手捏著一只繪彩的紅色撥浪鼓轉來轉去地玩。
還得去買衣裳,小崽子的衣裳也得提前準備著,聽田嵐阿叔說,這孩子一天一個樣,長得很快,所以這衣裳最好是買大一點兒的,能多穿一陣。
二人進了成衣店,請伙計介紹了幾款嬰孩常穿的衣裳,夫夫兩個如今都不缺錢,給孩子買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料子。
林潮生摸了摸,覺得這料子摸起來有些熟悉。
恰好這時候陸云川貼了過來,靠近他低語道:“和上次給你買的里衣是一個料子的。”
林潮生點點頭,那衣裳他如今還穿在身上,自然知道這料子舒服。
“那就買這個吧?”林潮生側過身和陸云川說話。
陸云川點點頭,拉著林潮生挑了幾身小衣小褲,什么紅的、粉的、綠的,每樣顏色都來了一身。
那伙計樂得直笑,但又看二人穿的雖是細棉衣裳,但細棉比起這料子的價格還是差了一大截,他擔心這對夫夫付不起錢。
想了想,那伙計又笑著暗示道:“兩位的眼光可真好!這是絲羅的料子,是府城來的貨!一匹要賣八百文呢!”
說罷,他又悄悄去打量二人的表情,見他們并沒有受到驚嚇才放了心。
幾件小衣裳花去了近三兩銀子,都快趕得上村里一家子人一年的花銷了,那伙計喜笑顏開,又熱情地接過衣裳包好。
“喲!您二位可真舍得!是疼孩子的阿父小爹!二位俊的俊,俏的俏,這娃娃生下來不管像誰都肯定好看,再穿上這樣的好衣裳,不跟天上的小童子一般!”
這做生意的伙計就是會說俏皮話,憑這一張嘴不知哄樂了多少客人呢。
結果這兩人不買賬,倒讓伙計尷尬地笑了一陣。
只見林潮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陸云川,說道:“我是俊,他是俏。”
伙計:“啊?”
陸云川也點了點頭說:“孩子像我不好,像他更好看。”
伙計:“啊???”
于是,二人在伙計一臉癡呆的表情中離開了鋪子,手里提著包好的衣裳。
陸云川說道:“時辰還早,去吃些東西再回去吧?”
林潮生也點了點頭,摸著肚子說道:“也行。你一提,這肚子好像還真餓了。”
陸云川笑了笑,拉著人往街上走。
這鎮子從前也常來逛,什么羊肉湯面、小餛飩都吃過了,如今再看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林潮生掂了掂錢袋,然后朝著陸云川擠眉弄眼地笑:“哥,請你下館子,去不去?”
陸云川臉上也帶著笑,跟著問道:“去哪個館子?”
林潮生指了前頭的路,說道:“就曹杏街的三元樓,你從前常賣獵物那家!”
最開始是認識了陳步洲,那后頭打來的獵物多是賣去了莊子上。后來林潮生又懷了孩子,陸云川就沒再上山打獵過了,終日都陪著林潮生,那頭的三元樓也很少再去過。
說起來,他從前打了獵物都是送去那邊,跟三元樓的采買和伙計都混熟了,可還從來沒去三元樓吃過飯。
那兒是鎮上最好的酒樓,常出入的都是鎮上的有錢人家,因此陸云川也從沒去三元樓花銷過。
在那地兒,銀子可不夠使的。
聽林潮生說起,陸云川又想了想如今家里的存銀,當即就說道:“去。那兒的蜜汁烤鴨可是一絕。”
兩人說著就朝三元樓去了,那外頭招呼客人的伙計一眼就認出了陸云川。
他下意識就開口問:“陸獵戶是來賣獵物的?”
問完才發現夫夫兩個手里都沒有拿獵物,又想著半年不見,這陸獵戶衣著打扮都大變樣了!他雖是個酒樓伙計,可常年招待客人練出一雙火眼金睛,能看出夫夫兩個雖衣裳素凈,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比起鎮上好些人家也不差。
他立刻反應過來,笑道:“陸獵戶和夫郎是來吃飯的?”
陸云川牽著林潮生沖伙計點了頭,伙計連忙熱情笑著將人請了進去。
邊走邊說:“今兒趕集,就連咱酒樓的客人也比往常多!不過二位來得巧,那東邊挨著窗的客人剛吃完走了,桌子才收拾出來呢!兩位就坐那邊如何?”
林潮生和陸云川自不挑,點頭答應了。
伙計請二人落了座,又很快送來了菜本和茶水。
伙計一邊給人倒熱茶,一邊笑呵呵說:“二位先看著,想吃什么就說!小的記性好,全能記住!”
剛說完,那伙計又忽然反應過來,擔心兩人不識字,立刻自打了嘴巴,想著干脆拿菜本給二人報個菜名兒。
還沒說呢,就見林潮生已經翻開了菜本,一頁一頁瞧了起來,看那模樣哪里是不認字的?
伙計又忙夸:“陸獵戶真是娶了個好夫郎啊!好個相貌,好個人才!”
夸的是林潮生,陸云川卻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樣,連脊背都不自覺挺了起來,頗有些得意。
還是一旁的林潮生早餓得肚子咕咕叫,壓根沒聽清伙計的夸贊,他扯了扯陸云川的袖子,說道:“這個獾子肉沒吃過呢。”
陸云川是個獵戶,林潮生這一年多以來吃了不少野味,什么野豬、獐子、兔子、野雞、野鹿都吃過,就偏巧沒獵過獾子。
那伙計在一旁直笑,又說道:“夫郎眼光好!整個鎮子也就咱酒樓會做些野味,您問問陸獵戶,他從前那些野物都是賣到咱這兒來的!”
陸云川也點點頭,說道:“那就來一個試試,再上個蜜汁烤鴨,然后再……”
瞧他一連點了兩個硬菜,林潮生忙擺手說:“夠了夠了!就我們兩個人,多了吃不完!”
陸云川點頭,但還是說道:“再炒個菜心吧。”
林潮生這倒是沒拒絕,總不能一餐全吃肉,總得來一口素的。
點好菜,林潮生正要將菜本還給伙計,可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又頓住了。
最后一頁是些點心、飲子。
陸云川偏了偏頭,問道:“要點兒喝的?”
林潮生搖搖頭,只朝菜本某處一指,然后用眼神示意陸云川看。
陸云川歪頭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
紅棗銀耳羹。
綠豆百合銀耳羹。
紅薯銀耳羹。
兩人還沒說話呢,倒是那伙計笑了起來,說道:“夫郎眼睛真尖!這是府城來的新吃食,從前都沒得賣的!如今府城富戶以吃銀耳為貴,咱東家也進了些。這物價格昂貴,一盅就賣五錢銀子,也少有客人吃,多是那些在雅間吃飯的貴人們才會點上一盅。”
這話說得漂亮,又道明了來歷,還點出了價格,若是林潮生和陸云川吃不起,自不會再問,也少了些尷尬。
林潮生點點頭,合上菜本遞給了伙計,只說:“就剛才那三道菜吧。”
見他沒點銀耳羹,伙計也是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不過也未曾怠慢輕視,仍是笑嘿嘿地雙手接過菜牌,說道:“您稍等著!馬上就來!”
林潮生點頭,等伙計退了出去才兩眼發光地看向陸云川,驚喜道:“這銀耳竟然又賣回來了?!”
陸云川也說:“剛才伙計說府城富戶以吃銀耳為貴,看來祝老板把這生意做得很好。”
林潮生也點點頭,表情愉悅,臉上全是笑,顯然對此事十分高興。
也對,祝老板賺了錢,就代表著他的銀耳賺了錢,林潮生自然高興。
這頓飯也吃得高興,這開酒樓的就是不一樣,廚子手藝好,擺盤也漂亮,每個菜都吃得林潮生心滿意足。
他還嚼著一口獾子肉對陸云川說:“川哥,和你的手藝也是不相上下了。”
真說起來,這專業的廚子肯定比陸云川的手藝好上許多,不過是說好聽的話逗人開心罷了。
果然,陸云川聽了他的話就忍不住笑,還說道:“獾子肉還能烤著吃,還能煉獾子油,等有了時間我去山上打一只回來給你做。”
說起這個林潮生卻搖了搖頭,說道:“算了算了,咱家里現在有錢,不用你再上山打獵了。我曉得你身手好,可深山猛獸多,這事兒誰也說不準,下次要再想吃咱還來三元樓就是了!”
陸云川笑了笑,也沒拒絕,只往林潮生碗里又夾了兩筷子肉。
吃完這頓飯,二人才收拾著往鎮子外走。
正好撞見趕著車要往村里返的老田叔,他見到二人忙勒住繩子,又朝人急急忙忙招手喊道:“嘿!生哥兒!陸小子!快來,正好還剩兩個位置呢!”
夫夫二人快步走了過去,上了車才發現里頭坐著兩個熟人。
一個是周金桂。
一個是李蘭心。
第076章 再次“早產”
看到二人林潮生還愣了一會兒, 但回過神后就立刻閉上眼當二人不存在了。
周金桂顯然還記恨著林潮生,瞪了夫夫二人一眼后就吊了眼睛冷哼一聲。
還哼哧說道:“哎喲,有的人啊真的是發了筆橫財就得意得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 還是太年輕, 存不住錢, 什么都敢買!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享福的命!”
她說的自然是林潮生, 她其實也不知道夫夫兩個都買了些什么, 但看那東西用盒子裝著, 纏了紅繩提在手里,就連包裹也格外精致漂亮, 料想是不便宜的!
大概是什么衣裳或布匹。
要知道,村里有些人家連給家里的閨女扯根紅頭繩的閑錢都沒有,而陸云川提在手里的盒子綁的紅繩卻是粗細如筷子, 顏色也格外鮮亮,怕是僅那一截長長的紅繩就要價不便宜。
聽周金桂一說, 車上才像是注意到陸云川手里的東西, 一個個都朝他手里看了過去,七嘴八舌問道。
“喲,這是買了什么啊?包得可真漂亮!”
“瞧著像是衣裳?肯定不便宜吧!”
“我瞧著生哥兒今天穿的衣裳就好看!這芽綠色多嫩啊!看得我都想給我家小哥兒做一身了!”
“你可拉倒吧!生哥兒這身衣裳一看就不便宜!你可千萬別打腫臉充胖子!”
……
這些人雖是好奇, 但說的話卻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周金桂本就語氣刻薄, 想挑著人和她一起尖酸兩句, 哪知道沒一個和她說話的, 反倒全圍著林潮生和陸云川看了起來。
她又哼了一聲, 撇著嘴說:“還不知道哪兒來的錢呢!也不知道兩口子做了什么歪……”
一句話還沒說完,周金桂突然注意到陸云川冷惻惻朝她看來的視線, 眼瞳深如淵,眸里凝了寒冰渣子, 直凍得周金桂渾身一哆嗦,再不敢說話了。
車里吵吵鬧鬧,尤其是周金桂尖刻的聲音格外刺耳,聽得趕車的老田叔都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揮著草鞭往老牛背上抽了一記,又才說道:“行了行了,都坐好了,我趕快些,大家伙兒也好回去吃飯!”
趕車的老田叔說了話后車里的嬸子夫郎們才漸漸安靜下來,林潮生有些犯困,又靠著陸云川的胳膊打起了哈欠。
陸云川還低著頭和人小聲說話:“困了就靠一會兒,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林潮生打著哈欠點頭,抱著陸云川的胳膊就閉上了眼睛。
坐在另一邊的周金桂雖沒有再說話,可一雙眼睛還是不安分地四處亂瞟,她忽然看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李蘭心。
李蘭心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高高隆起,她臉上也多了些肉,瞧著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抱著肚皮歪歪斜斜地坐靠在那兒,兩條腿岔開了些,左右都沒人敢和她擠。
剛上車的時候還有人問她,怎么這么大的肚子還要出門。
李蘭心只抱著肚皮笑著說回娘家看了看,她兩條腿中間還放了個大背簍,上頭搭了塊粗布,不知里頭都放了些什么東西。
像是察覺到周金桂的視線,李蘭心托著腰朝她看去一眼,臉上露出一抹略顯奇怪的笑,“周嬸子,都是我爹我哥給我裝的些物件兒,沒啥好東西。”
聽她一說周金桂卻兩眼亮了起來,抻著脖子往李蘭心的背簍里看,恨不得視線穿透那層粗布。
她顯然不信李蘭心的說辭,嬉皮笑臉沖人說話:“哎喲,你還想唬嬸子!你娘家好啊,你爹你哥都是做鐵匠的!肯定有錢!肯定給你備的好東西啊!誒……有肉沒?”
李蘭心捧著肚子掀開眼皮看向周金桂,笑瞇瞇說道:“哎喲,哪有肉啊,如今肉價都漲了……不過是些,嗐,不是什么好東西,我都不好意思提。”
她說話說一半,惹得周金桂更感興趣了。
這人向來是個攪屎棍,見不得別人好,看到別人買了些好東西都想湊熱鬧瞧一瞧,若是有那方便拿的零嘴、吃食,她還得厚臉皮討要一兩個。
這時聽李蘭心說起,周金桂更覺得是藏了好東西舍不得給人看。
她又嬉皮笑臉湊了過去,直接就扒拉上李蘭心身前的背簍,又說道:“哎喲,看看而已嘛!你挺著這么大的肚子,到了村里可怎么背得回去!正巧嬸子今天沒事兒做,等會兒就幫你背回去!”
說到這兒,她停了停又繼續道:“你爹疼你!你成親那天辦的席面多漂亮!有菜有肉有湯的,油也擱得足,吃那一回我惦記了好幾天呢!”
岑大為和李蘭心是二婚,雖辦了酒席,但村里好多人都不愿意去,覺得這事兒丟臉。
但周金桂正巧是那個不要臉的,她去了,而且因為人少菜多,她是連吃帶拿,可吃了個舒坦!
李蘭心扯著背簍的竹編背系,不肯讓周金桂看,二人拉扯了一番。
眼瞧著快到村子,兩人竟還在車里拉扯起來了,老田叔的眉頭皺得死緊。
“別鬧騰了!車里推來扯去的做啥呢!”
“張家的!你就消停會兒,安安生生坐個車吧!”
“再這樣鬧騰!你下回別上老子的車了!”
周金桂夫家姓張,這聲“張家的”喊的就是她。
周金桂自然不樂意,撇著嘴瞪了老田叔的背影一眼,陰陽怪氣道:“管得多!老娘是少你錢還是咋了?”
老田叔也不耐煩和這嘴巴厲害的婦人說話,說來說去也討不著便宜,反惹得一身腥。
他嘆著氣又甩了甩草鞭,只最后交代了一句:“別鬧騰了!岑家的挺著個大肚子呢!你是真不怕出事兒!”
其實李蘭心挺著大肚皮來坐車的時候,老田叔不太愿意讓她上車的。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她肚子太大了,瞧著都快生了。臨產的孕婦上了車,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給她家里人交代!
可李蘭心可憐兮兮瞅著他,又挺著大肚子站在太陽底下,老田叔是個好心人,瞧了就不落忍,只得讓李蘭心上了車。
聽到老田叔的話,周金桂還不以為意地低哼了兩聲,說道:“哪兒那么嬌氣!村里哪個女人、夫郎沒懷過孩子!我當年挺著八月的肚子還在地里割稻子呢!誰家不這樣!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就看兩眼而已!摳死你得了,真和岑家人一個德行,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么重的背簍,我看你待會兒怎么背回去!真是不識好人心!”
說著,她還伸腳重重踹了那背簍一下。
下一刻,就看見本來歪著身子好端端坐著牛車里的李蘭心突然驚恐地瞪圓了眼睛,隨即像是失去重心般朝前撲了去,直接撲摔了下去,肚子抵住背簍。
“啊!我的肚子!”
她一張臉立刻煞白,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皮,額頭上滲出冷汗。
周金桂也被這意外嚇得慌了神,高高舉著兩只手愣了好半天才驚叫起來:“我,我可沒碰她!是她自己摔的!”
車上經了這樣一鬧,其余人都慌了起來,老田叔更是焦頭爛額地勒住繩子朝后看。
老田叔攤著手是連連嘆氣:“哎呀!哎呀!這可怎么好!早讓你們別鬧!別鬧!咋就是不聽呢!”
還有幾個嬸子瞪圓眼睛,個個都滿臉驚懼。
“見,見紅了!見紅了!怕是要生了啊!”
“還真是!這……”
車里亂糟糟的,林潮生早在之前就被鬧騰的周金桂吵醒了,這時他睜開眼睛看向歪躺在板車上的李蘭心,見她臉白如紙,褲子上已經滲出些鮮血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立刻說:“快到村里了,得趕緊回村請大夫,請接生婆!”
其實這兒離村子還有一段路程,趕車快些也要半刻鐘的時間。
聽林潮生一說,老田叔也一巴掌拍了自己的腦門,掏出錢袋將一車人給的銅板還了回去,又朝一眾人雙手合十說道:“對不住了!對不住了!出了這樣的事兒,大家伙兒下車自己走一程吧!我得抓緊著把人送到白哥兒那兒去!”
一聽這話,周金桂扭頭就要朝下躥,但下一刻就被老田叔攥住了胳膊。
老田叔這時候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了,攥著周金桂就喝道:“你跑啥!你驚了人的胎!你還想跑!你得跟我一塊兒去!”
不說這事是周金桂惹出來的,就單說老田叔一個中年男人,拉著個要生娃的婦人,若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兒,他想幫忙也不方便啊!
周金桂瞪大眼睛,掙著手還想要逃,嘴上直喊:“我真沒動她!我挨都沒挨著她!她自個兒沒坐穩,摔了咋能賴我嘞!不管我的事兒!真不管我的事兒啊!”
周金桂著急忙慌的,急得眼睛都紅了,看她此刻的模樣,好像還真沒撒謊!
生產兇險,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兒,車上的幾個嬸子、夫郎自然不好再賴在車上,一個個都陸續下了車。
有的人看不慣周金桂,聽她辯駁也說道:“要不是你鬧!能出事兒?!”
也有人跟著附和,“你剛剛踹了她背簍一腳吧!以為咱都沒看見呢?說不定就是你這一腳不留神踹到她身上了!”
還有好心的,擔憂著說道:“哎!我家隔壁的廖婆子會接生!我今兒出門還瞧見她在家呢,我現在就回去喊一聲!”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把周金桂說急了,她拍著大腿直喊:“我真沒踹她!真沒動!不管我事兒!”
這時候,林潮生和陸云川也下了車,老田叔喊了二人一聲,隨后又面露窘迫地說道:“那啥……生哥兒啊,你倆回去的時候幫著去岑家說一聲唄!”
村里人都知道這對小夫夫住在山腰上,回去得路過岑家。老田叔也曉得林潮生和陸云川夫夫跟岑家人不對付,可這生娃是天大的事兒,總得緊著時間告訴岑家人一聲,這事兒自然也是交給離岑家人最近的林潮生夫夫最方便。
林潮生雖不喜歡李蘭心,可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看了看挺著更大肚子哀叫不止的李蘭心,最后朝著老田叔點了頭。
商量妥了,老田叔趕忙拉著人加快速度往村里趕,周金桂還坐在車上拍著腿大叫,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
林潮生和陸云川也趕了回去,林潮生就站在路口,瞧著陸云川去拍響了岑家的大門,喊出了岑大為和岑婆子,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他們,瞧著母子兩個變了臉色,急急巴巴朝外跑。
陸云川又回到林潮生身邊,牽著人繼續往山上走。
一路上陸云川都沒有說話,只死死攥著林潮生的手,力氣使得有些大,捏得林潮生一只手都全紅了。
林潮生頓了頓才偏頭看向他,見陸云川緊緊抿著唇,額心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瞧起來不太開心。
“哥?”
林潮生歪頭喊了他一聲,身旁的陸云川突然停下腳步,反身將林潮生擁進了懷里,緊緊抱著。
林潮生起先還任由他抱著,可漸漸發現陸云川似有些失控,力氣使得越來越大,都箍得人有些喘不上氣了。
他忙伸手拍了拍陸云川的肩膀,憋著氣說道:“唔……太,太緊了,勒著我肚子了。”
陸云川這才慌慌張張松開他,又伸手去撫林潮生的肚子。
像是看出陸云川在想些什么,林潮生也貼上他撫摸在自己腹部的手,輕聲說道:“川哥,今天那是意外,而且有你每天都陪著我呢,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陸云川仍是沒有說話,只靜靜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直到肚皮中間鼓起了一塊,像是里面的小娃娃伸出了手掌和他們打招呼。
陸云川眉毛一動,語氣略有些新奇,“這是他的手,還是他的腳?”
林潮生搖了搖頭,嘿嘿笑道:“說不定是他的屁股。”
說不定這臭小子在他肚子里撅屁股打滾兒呢。
陸云川被他這句話也逗得笑了起來,可剛樂了片刻他又收斂了笑意,有些緊張地問道:“他在肚子里鬧騰,你會不會覺得痛?”
林潮生還是搖頭,語氣仍舊十分柔和,“不痛。他動作很輕,小崽兒很乖的。不過就是夜里愛翻來翻去,有時候吵得我睡不著覺。不然……你和他講講道理?”
林潮生這胎其實懷得舒心,沒有其他懷孕婦人、夫郎那樣害過喜,孩子也不鬧騰。
陸云川又笑了兩聲,俯下身貼近林潮生的肚子,兩只手都輕柔地撫了上去,眼里眸色柔和如三月里的春光。
“嗷嗚!”
他剛微微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呢,突然聽到自家院門里響起二黑的聲音。
這傻狗子在里頭揚著脖子吠,嗷了兩嗓子又伸爪子往木門上刨,然后再繼續嗷嗚。
不管多少柔情,都被這聲“嗷嗚”沖散了。
陸云川:“……”
林潮生:“……”
林潮生沉默一會兒就大笑起來,笑得彎了腰,陸云川見他挺著個大肚子晃來晃去就嚇人,又連忙急得把人扶住。
林潮生說道:“二黑大概是聽到我們的動靜了,喊我們快回去呢!”
陸云川也低低笑著,掏了鑰匙將院門開了,留守在家里的兩只大狗立刻飛撲出來。二黑還是淘得很,它不往林潮生身上撲但還朝陸云川身上跳,惹得陸云川罵了它好幾句才消停。
林潮生扶著腰進了院,先去瞧了生病的千里馬。騾子今天的精氣神兒還不錯,正歪著嘴兒大口大口嚼著食槽里的草料。
陸云川打了水給林潮生草草洗了一番,又才扶著人回房睡了會兒午覺。
這陣子岑家還亂著呢。
先是有個好心的大嬸請了村里會接生的廖婆子,又叫了白斂。
偏李蘭心死活不讓人進門,說什么鎮上有個熟識的穩婆,早交代好了,非讓岑大為趕到鎮上把人請回來。
又是岑婆子把周金桂給堵住了,又是打又是罵的,周金桂這回理虧不敢還嘴還手,被撕扯下一把頭發,臉也被抓花了。
總之是亂糟糟一團,不過忙活了大半日,李蘭心可算順利生下一個男孩兒。
是了,是個男孩兒。
岑婆子可樂壞了!
本來村里還有些風言風語,都說李蘭心這胎瞧著像個女娃,惹得她對兒媳婦這胎也不太關心。結果生下來才發現是個帶把兒的,岑大為、岑婆子母子兩個都高興得很,輪著將娃娃抱懷里,心肝寶貝兒的一通喊。
不過這事兒過后,村里還是有人言語。
有說:“這岑家的可真是金貴啊!瞧不上咱村里的大夫和接生婆,硬攔著不讓人進門呢!非大老遠從鎮上請什么穩婆!”
還有說:“嘖嘖,岑家這男丁是真難得哦!你們還記得田嵐那娃兒不?那也是沒足月就生下來的,現在這個也是!”
又有說:“嗐……可瞧著李蘭心那孩子沒什么不足!瞧著白白胖胖,比足月的娃兒還重些斤兩呢!許是她月份大,差個把月也不要緊!”
……
村里人就愛說嘴,這些話念叨了好幾天才消停。
李蘭心生了個男娃兒,岑婆子盼孫子盼得眼睛都青了,如今盼來一個自是心肝寶貝地疼著。岑大為也是如此,瞧著孩子是又愛又憐。
因著這剛出生的男娃,從前總日夜吵鬧的岑家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一家幾口人還真關上門過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這日,林潮生和陸云川都待在家里。
林潮生歪躺在竹搖椅上,懷里抱著一盤水煮花生,手邊的小桌子上放著茶壺和水杯,他就一邊磕花生一邊喝水。
陸云川穿了件白坎肩,打著赤膊在院里劈木頭。他背對著林潮生,單薄的衣衫下是肌肉線條分明的寬闊肩背,身材精瘦壯實,寬肩窄腰。如今已有些暑氣,他干著活兒也出了不少汗,背后的衣裳料子都被洇濕了,身上汗涔涔的。
林潮生剝了幾顆花生,又拿著放在膝蓋上的一條帕子晃了晃,喊道:“川哥,過來歇會兒吧!”
陸云川聞聲看了過去,然后放下手里的斧頭朝那邊走。他沒去拿林潮生手里的帕子,而是走到他的竹搖椅前蹲下,伸著脖子要林潮生給他擦汗。
林潮生笑著動了,擦干他臉上、身上的汗水才又捧起盤子里一小把剝好的花生粒往他嘴邊送。
陸云川低了低頭,張開嘴接住了林潮生喂給他的一把水煮花生。
如今還不是收花生的季節,家里的花生還是去年方大成一家送來的。
林潮生手下有田地,是原主的爹娘留下來的,兩個大人去后這些田地都被林田山扣下,還是后來林潮生去要了回來。田地雖要了回來,但他和陸云川都不是愛種地的主兒,那幾分田就租了出去,正是租給方大成一家。
林潮生給人喂了花生,又問道:“川哥,這床能不能行啊?”
陸云川大概是火氣太重,什么也沒做都在流汗,他又拿過帕子草草擦了兩下才俯下身去看攤在桌子上的一張圖紙。
圖紙是林潮生畫的,是一張嬰兒床。
村里漢子其實大多都會些簡單的木工活兒,只是不如木匠精。
陸云川自然也會些,不過林潮生畫的圖紙有些復雜,比鎮上有錢人家用的小床都精致好看。這本來可以請村里的木匠做,可陸云川想親手給孩子打一張小床,非要自己試一把。
男人不能說不行。
聽林潮生問,陸云川立刻站了起來,脊背挺得直直的。
他利聲答道:“能行!”
說罷,又反手去廢屋里翻出些其他工具,什么刨子、鑿子、鋸子,還有墨斗和魯班尺,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架勢。
他一邊忙活一邊又扭頭看向林潮生,又問:“你熱不熱?不然我送你回屋歇會兒?”
正是吃過午飯的時間,往常這時候林潮生都要小睡一會兒。
但這會兒他正來了精神,興趣盎然瞧著陸云川手里的木材,搖搖頭說:“不熱,我坐在樹底下呢。”
陸云川點點頭,也沒勉強,只說:“成,你要是想回屋就喊我。”
說罷,又拿了圖紙繼續琢磨。
折騰了好一會兒,高懸在頭頂的太陽也斜了下去,陸云川忽聽到自家院門被敲響了。
他下意識抬頭看向林潮生,見夫郎已經歪在搖椅上睡著了,放在膝蓋上的帕子不知什么時候被他丟到了地上,手里的盤子也半掛在指間要掉不掉的,里頭的花生已經吃完了,裝了滿滿一盤的花生殼。
陸云川失聲笑了笑,搖著頭去開門。
屋外是陳步洲的元寶。
陳步洲手里握著一管洞簫,對著人說道:“我來找哥夫郎取銀耳的,想著明日也該再去一趟府城了,正好把上一季的貨交給祝老板。”
第077章 適我愿兮
陳步洲和元寶站在門口, 瞧外面來了客人,二黑一溜煙兒就躥了出去,圍著二人轉來轉去地嗅著。
陳步洲見了兩只大狗好幾次了, 倒是不怕, 但元寶的膽子比較小, 恨不得整個人都縮到陳步洲身后, 還嘀咕著:“別咬我別咬我別咬我。”
剛念完, 一管洞簫敲在他腦袋上, 陳步洲笑話著說道:“念什么經呢,陸兄弟家的狗不咬人。”
陸云川也立刻低喝了一聲, 將鬧騰的二黑吵了回去。
傻狗子拖著長尾巴,蔫耷著耳朵鉆回自己的狗窩里,趴著不動彈了。
陸云川收回視線看向陳步洲主仆二人, 讓開些位置請兩人進來,道:“請進吧。”
說罷, 他也沒留下來客套招待, 而是快走幾步到了樹下的竹搖椅旁,蹲下身晃了晃椅子,將躺在上頭睡覺的林潮生喊醒, “潮生, 潮生醒醒, 陳二來了。”
陳步洲不是個客氣人, 他攥著洞簫大步進了院子, 東看看西看看,瞧見菜園里的爬滿碧綠藤葉的瓜架子, 上頭墜了幾根翠油油的黃瓜,瓜蒂上還結著嫩花兒, 新鮮得滴水。
“嘿,這黃瓜長得好!送我幾根吧!”
說罷,他也不客氣,徑直就要去摘。一手扯下兩根就反身塞進跟來的元寶手上,還同人說道:“今晚吃這個,給我用蒜泥辣子涼拌一盤。”
四五根黃瓜塞進元寶手里,多得他有些拿不住,只好扯了衣裳兜住。
小廝癟著嘴嘀咕:“少爺,一盤最多只要兩根,這也太多了!你明兒一早就出發去府城了,哪有功夫吃。”
陳步洲不嫌多,還抻著手想摘靠里些的黃瓜,要不是怕菜地里的泥巴弄臟他的鞋子,恐怕已經走進去了。
“誒,這黃瓜怎么缺了一截?誰吃的?”
陳步洲戳了戳掛在藤上的一根半大的黃瓜,那根黃瓜缺了一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剛說完,二黑不知什么時候蹭了過去,踩著爪子有些耐不住了,剛等陳步洲說完話就朝人“汪”了一聲,又恨不得跳起來去撞陳步洲蠢蠢欲動的手。
陳步洲雖不怕陸云川家里的兩條大狗,可也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立刻就收回了手。
林潮生不知什么時候醒了,被陸云川扶著站了起來,走到陳步洲身后哈哈大笑起來。
“二黑怪得很,就喜歡吃菜園子里的黃瓜!那根就是它啃了一半的!你搶了它的口糧,它可不得和你鬧騰!”
陳步洲:“……”
陳步洲沉默了,偏身邊的小廝還不怕死地偷笑了兩聲,又悄悄嘟囔了一句:“少爺,您咋還和狗搶吃的。”
陳步洲瞪他一眼,然后說道:“……從今天開始,你改名叫‘黃瓜’了。”
元寶:“……”
陳步洲愛給手下的小廝改名字,一年換一個都算少的。他這頭給元寶改了名字,扭頭又拿了一根黃瓜喂給二黑,傻狗子這才安靜下來,叼著黃瓜又跑回狗窩趴著,然后用兩只前爪按著啃了起來。
陳步洲看了個新鮮,好奇道:“還真吃,沒見過狗愛吃黃瓜的!”
林潮生扶著腰,又對著人說道:“陳二少爺是來收銀耳的?那就走吧,咱一塊兒去新屋那邊。”
陳步洲笑一句,“水也不給喝一口?”
陸云川半摟著夫郎,聽此也只是回頭看了一眼,板著臉說:“粗茶淡水不好待客,陳二兄弟渴了就啃兩口黃瓜吧,那個汁水也多。”
陳步洲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后有些難以置信地扭頭看一眼元寶,驚詫道:“不得了了,這人會開玩笑了。”
剛被改了名字的元寶有些蔫耷耷的不高興,癟著嘴垂腦袋,聽了自家少爺的話也不回答。
陳步洲討了個沒趣,還真拿了根黃瓜干啃了起來,那模樣真是半點兒富家少爺的架子也沒有,說啃就啃啊。
幾人出了門朝新屋走,一看主人要出門,二黑黃瓜也不啃了,叼著就竄出門跟了上去,大黑也緊隨其后。
路上幾人還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林潮生問:“陳二少爺是打算什么時候啟程?”
陳步洲答道:“明日吧,早走早歸。”
林潮生了然地點點頭,想了想還是問道:“那……葉子知不知道?”
說到這兒,陳步洲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笑著說:“我,我等會兒單獨去找他。”
聽到這句話,林潮生下意識偏頭朝著陳步洲看去,見他面色語氣都從容不迫,但兩只手卻捏著那管洞簫不住地摩挲著,似有些無措。
他也頓了頓,好半天才開口問道:“陳二少爺可是真心的?”
陳步洲和葉子身份懸殊,憑的也不過是顆真心罷了。
像是沒料到林潮生會直接問出來,倒惹得陳步洲更加無措了,他尷尬地搓弄著手里的玉簫,磕巴半天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話。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①。”
一句話說出口,陳步洲這從容不迫的假面有些繃不住了,兩頰微微發了紅,眼神也心虛地低垂下來,不敢到處看了。
再看林潮生,嗯,林潮生這頭愣住了。
什么玩意兒?跟我拽文呢?!啥意思啊?!!
林潮生沉默了,他下意識看向身側的陸云川,然后發現這人比他還懵呢。
林潮生:“……”
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但語文常年處于及格邊緣的偏科小能手假裝自己聽懂了,還一臉鎮定地微微點頭。
幾人都沒再說話,不過幸好這路也不遠,很快就到了新屋。
林平仲兩兄弟聽見動靜立刻開了門,請幾人進了小院子。
這還是陳步洲第一次見到林平仲兩兄弟,有些驚訝地指著人問道:“這是?”
林平仲連忙扯了身邊的弟弟林檎一把,立刻就要彎腰鞠躬說自己是新買來的仆人。
林潮生不喜歡兩兄弟下跪,但在牙行待久了,那腰桿好像已經直不起來了。
林潮生朝前走了兩步,直接伸手將兩兄弟扶了起來。他大著肚子,林平仲兩兄弟自然不能真讓他出力扶人,而是在他伸出手的時候就立刻直起了身子。
他又笑著說:“這是我新收的兩個徒弟,天分很好!”
林平仲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林潮生會這樣回答,他身邊的林檎更是一臉呆的張大了嘴巴,顯得整個人有些傻。
兩兄弟都冒著傻氣,陳步洲瞅他們的模樣顯然不信這句“天分很好”,但林潮生如此說了,他自然也很給面子地點頭夸了兩句。
剛夸完,他又注意到院里的萬紫千紅。
挨著竹籬笆有一叢雪白的木槿花,花木扶疏,一片繁如白云。右邊又有幾樹黃粉相間的美人蕉,花團錦簇,綠葉茂盛,花影裊裊婷婷。更別說那珍珠梅、凌霄花、萱草花了,個個開得燦爛,都是些山野中能挖到的花木,野趣盎然。
陳步洲也來過幾次新屋,之前全不是這景象。
他驚得睜大了眼睛,詫異問道:“哥夫郎還有這意趣?怎不在自家種?”
林潮生哈哈笑,又指著兩兄弟說:“他們自個兒種的。這兄弟兩個的父親是花匠,從小耳濡目染,也會種這些。”
陳步洲驚詫地點頭,再看向林平仲和林檎時總算信了那句“天分很好”。
他又悄悄摸摸朝林潮生靠了過去,毫無意外得了陸云川的一記眼刀。
陳步洲這才退了一步,又說道:“我買了一片花圃,但家里的匠人不中用,種什么死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如今不是銀耳培植的季節,把你這對小徒弟借我用用唄?帶回去調教調教我家里那些木頭腦袋。”
原來是為了這么個事兒啊!
林潮生笑著說:“沒問題啊,不過你得問問他們自己愿不愿意,還得給他們開工錢!”
陳步洲忙說:“工錢是自然的!少不了,少不了!不過兩位小兄弟愿不愿意?”
說到一半,他又扭頭看向林平仲和林檎。
兩兄弟哪有不愿意的,聽說還能領工錢更是感激不盡,連忙點了頭答應。
這事兒算是說妥了,幾人又才進了屋子,將這一季的銀耳都裝揀好。
林潮生懷著身孕,因此這一季的銀耳多是林平仲兩兄弟培植出來的,林潮生只在一旁指導,每天來看上兩回。起初不太順利,但兩兄弟悟性都好,對此確實很有天賦,最后得的成品竟然比去年秋日還多了兩成。
這邊收拾好,由陳步洲帶了貨送回莊子上,林潮生和陸云川又相伴往家里走。
走到一半,林潮生忽然又拉著陸云川停住,扯著人說道:“我想吃豆腐了。”
一句話,惹得身邊的漢子亂了呼吸,他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回去再吃。”
林潮生:“?”
林潮生扭頭看去,忽然笑著拍了陸云川一巴掌,聲量都拔高了兩分,“是真豆腐!可以煮可以煎的那個豆腐!”
昨日夜里,兩人又在床上胡鬧了一番,雖不能做到最后,但你幫幫我、我幫幫你也挺有意思。當時林潮生就趴在陸云川身上,兩只手往他腹肌、胸肌上摸,說這是“吃豆腐”。
他不但摸,摸了一陣還摸膩味兒了,開始嫌陸云川的胸肌太軟,要他硬給自己看。
這漢子可不就是又想到昨夜的事情,腦子里已經在回放了。
乍然聽到林潮生解釋,陸云川似乎還低低嘆出一口氣,又說:“哦,也行。”
林潮生:“……哥,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有點兒失望?”
陸云川偏頭看他,糾正道:“不止一點兒。”
正如陳二少爺所說,不得了了,這人會開玩笑了。
林潮生被他一句話惹得撲哧笑出聲,扯著陸云川的手往自己身上放,又說道:“白天我吃,晚上你吃。”
陸云川卻俯下身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口,又說:“我白天也要吃。”
林潮生憋著笑,扯著他的手往前走,陸云川卻好像沒親夠,時不時扭頭看向林潮生,低了腦袋還想繼續。
林潮生又拍了他一巴掌,笑罵道:“別鬧了,還在外面呢!”
陸云川抬頭看了看,“沒人……”
兩個字剛說出口,忽然看到曹大娘一家三口扛著鋤頭朝他們走了過來,瞧見人還熱情笑道:“喲!上哪兒去啊?”
曹大娘一家是剛從地里回去,一個個都滿頭大汗,又高高撩著袖子,顯然是剛忙完地里活兒。
林潮生和陸云川都是一愣,尤其是陸云川,他耳朵、脖子都紅了。
這人在床上很能干,什么花的怪的都敢來,床上說話也糙得很。但在外頭就規矩得很,最多牽個手,再親近些就不好意思了,若被人撞見打趣更要害臊臉紅。
夫夫倆對視一眼,林潮生瞪了他一記,又伸手在陸云川的腱子肉上狠戳了戳。
陸云川只得硬著頭皮回答:“去買兩塊豆腐。”
曹大娘點點頭,說道:“去荊娘那兒買豆腐啊?那快去吧,再晚些怕買不到了!”
說著,她也帶著丈夫和大兒子往家里趕,剛走出兩步又忽然停住,扭頭又看向二人,喊道:“嘿!生哥兒等等!去那頭要路過周金桂家吧?嗐,那邊又鬧起來了,你大著肚子可千萬小心些,別沖撞到了。”
林潮生連連點頭,又對著曹大娘道了一聲謝。
罷了,才繼續朝前走。
林潮生捏了捏陸云川發紅的耳朵,哈哈笑話道:“哥,你可真有意思!你晚上也沒見這么害臊啊!”
陸云川瞥他一眼,輕飄飄說道:“你也知道還有晚上,你等著晚上吧。”
林潮生不怕,他還抱了抱肚子,又拿高高鼓起的肚皮輕輕碰了碰陸云川的身體。
他也不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顯然是在說,我不怕,我有保身符。
陸云川氣得咬牙,伸手捏了捏夫郎日漸發圓的臉頰,咬牙切齒說:“你等著,等你生完孩子。”
林潮生朝他撇嘴作了個鬼臉,又邁開鴨子步朝前跑,但剛走出一步就被陸云川拉了回去,還挨了教訓,“跑什么呢!好好走,不許用跑的。”
林潮生繼續撇嘴,控訴道:“你好兇。”
陸云川又糾正:“只是一點兒。”
二人拌著嘴朝前走,走了一會兒還真聽到前頭有吵鬧的聲音,正是周金桂家門前。
去李荊娘的豆腐攤子這條路是必經之路,又有陸云川陪著,所以林潮生并不太擔心,只拉著人離遠些走。
周金桂院門大開著,岑婆子在外頭叉著腰破口大罵。
“喪良心的爛貨!你害我孫子不足月就生了,小娃瘦巴巴一個,你家賠只雞咋啦!”
周金桂的臉上、脖子上還有些幾條血道子,顯然是李蘭心生孩子那天和岑婆子撕打間被抓出來的,過了快半個月了傷還沒好,可想而知那日岑婆子使了多大的力氣。
那天周金桂還有些心虛,難得是任打任罵。可過了十來天,她那點兒少得都摸不著的愧疚心早散沒了,這時聽到岑婆子的話,拿著大掃帚就往她腳下掃。
“呸!你個貪心不足的死老太婆!當天就賠了你家二兩的銀子!現在還敢來要雞要肉吃!咋這么不要臉呢!你家娃兒才多大,都沒滿月,他還吃雞呢?!一家子大人嘴饞,拿孩子扯什么幌子!”
岑婆子也是個不服輸的,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朝她腳上打的大掃帚,哭天喊地罵起來:
“哎喲喂!這差點害死人的黑心鬼誒!不給人活路了!我家兒媳婦被她推得動了胎氣,如今臉白得跟個什么似的,吃個雞補補怎么了!人命關天的事兒,二兩銀子就想打發了?!呸!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呢!老娘沒去官府告你殺人害命都是輕的!”
周金桂也是氣笑了,從來是她耍橫耍賴,頭一次被人逼到自家門前了。
她摔了大掃帚,也叉著腰和人理論起來。
“什么意思?真就賴上我了唄?難不成你家兒媳婦以后頭痛腦熱都說是我推出來的?以后你孫子病了、傷了,也說是我推出來的?”
岑婆子瞪圓了眼睛,罵道:“就是!就是你推出來的!害我兒媳婦落了病根!你就該管!我乖孫兒現在身子也弱,呀呀的哭聲跟個弱貓兒似的,就是沒在他娘的肚子里待夠日子,你也得管!”
門前吵吵鬧鬧,周圍又有不少人開了自家大門朝這邊打望。都曉得岑婆子和周金桂的德行,沒人幫她們說話,都幸災樂禍瞧熱鬧。
周金桂又氣道:“嘿!從前咋不知道你這么疼兒媳婦?還給她吃雞補呢?!那從前的田嵐不是你家兒夫郎,沒給你生孫子?你是咋對人家的?村里都知根知底的,咱誰也別哄誰!心是黑的,裝什么良善好人!”
周金桂的戰斗力也是杠杠的,三兩句話連珠炮似的,說得岑婆子回嘴兒的機會都沒有。
只聽她又說:
“你家乖孫兒胖得跟什么似的?當我沒見過呢?那十月生的娃都不見得有他壯實!你也是真敢說!還弱貓兒?沒見過哪家當奶奶的咒孫子身子弱的!也不怕應驗了!”
“還有啊……可回家好好瞧瞧你家乖孫兒吧!那長得不像你兒子也不像你兒媳婦,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哦!可別親孫子攆出去,然后給別人養孩子!那你可真成個良善好心人了!”
……
林潮生和陸云川離開的時候,正聽到這兒,聽動靜那岑婆子又氣得爬起來沖上去撕扯周金桂。但今天周金桂可不像上次那樣站著任打了,她可不管岑婆子輩分比她高,撩起袖子就要還回去,兩人打得抱作一團。
也算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等林潮生和陸云川買了豆腐回來的時候,兩人大概已經打完了,周金桂門前已經沒了人,院門也關了,只是不知道誰打贏了這一局。
林潮生猜測是周金桂贏了,到底勝在年輕些。
不但打贏了,也吵贏了。
那句“不像你兒子也不像你兒媳婦”就像錐子般落在岑婆子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放下沉了一分,鋒利的錐子尖直往下扎。
不過這些也不關林潮生和陸云川的事兒,日色西斜,二人提了新鮮豆腐回家去了。
與此同時,陳步洲溜到了葉子家,把人約了出來。
葉子正忙著做胰子呢,見是他來了,忙招呼了小爹田嵐一聲就立刻出去了。
田嵐看得直搖頭,到底是沒說什么。
他這小哥兒忙起來是什么都不顧的,做胰子的時候誰都喊不動……這也是出了個例外。
葉子洗洗手后跟著陳步洲出去了,二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
鄉下人家其實沒那么多講究,好些漢子、姑娘、小哥兒都是一塊兒玩鬧著長大的,沒有城里人那些“八歲不同席”的規矩。所以只在外面結伴逛一逛,大多數人不會說什么,但若是關了門在院里、屋里就容易惹閑話了。
葉子揪了揪袖子,扭頭看向陳步洲,歪著腦袋問道:“陳二少爺找我做什么?”
陳步洲看他一會兒才說道:“我明日要去府城了。”
葉子先是一愣,隨即又反應過來,這是又到了去府城送貨的日子。
他點點頭,又瞧了陳步洲一眼,小聲說道:“那你去唄。”
陳步洲好像有些緊張,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那,那我去了府城,你會不會,咳,會不會……”
葉子又把頭歪了歪,睜大了一雙圓眼看著陳步洲,眸子里沒有半點兒雜色,單純得很。
“會不會什么?”
“會不會……研究出更好的新胰子!”
陳步洲嘴一禿嚕,險些咬了舌頭。
他懊惱地閉了閉眼,暗罵自己是個蠢蛋!
葉子被他的話惹得笑出聲,連忙說道:“可能會吧!不過我肯定留著等你回來第一個用的!”
說到這兒可到了葉子侃侃而談的話題,他掰開手指和陳步洲說道:“除了胰子,我還想做香露!我最近在研究薔薇露,擦在臉上能潤膚,還香香的,有錢人家的姑娘肯定喜歡!我想多賺錢,到時候能在鎮上盤個鋪子!”
做香露、香膏可比做胰子講究多了,可陳步洲自不會掃他的興,反而說道:“好,你想做就做。府城里書肆多,我幫你尋幾本香料方面的書。”
葉子先是點頭,下一刻又搖了搖腦袋道:“可我不認字。”
陳步洲立刻說:“等我回來教你。”
說到這兒,他又頓了頓,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等我回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親口告訴你。”
葉子聞聲朝陳步洲看了過去,嗓音清潤悅耳,似微雨打芭蕉,又似碎玉錚琮,每一個字都輕輕敲在他的心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子才恍惚間聽到自己回答的聲音。
“好。”
第078章 九月生產
陳步洲六月出發去了府城, 一走兩個月沒有消息。
葉子記掛著他走前留給自己的話,有些擔心,每日都往山腰上林潮生家里跑, 想打聽陳步洲的消息。
但這時候書信不便利, 就連林潮生也不知道陳步洲的下落啊。
葉子坐在小院子里連連嘆氣, 手里攥著那枚小羊吊墜不停摩挲著。
林潮生坐在搖椅上, 手里拿著一卷書, 若方劍玉在就能認出這是他那本《白塔鎮伏妖》。
林潮生如今的肚子已經非常大了, 站起來只能看到一個鼓鼓的肚皮,就連腳背也瞧不見。這幾天林潮生總覺得自己的肚子像個超大西瓜, 連走路都不敢走,非得陸云川攙著他才行。
可整日待在屋里也是無聊,閑來沒事做就把方劍玉過年時候送他的《夜話三妖傳》翻出來看了。不看不要緊, 一看還真得了趣味,他把這本書看完后, 又纏著陸云川去買系列本《白塔鎮伏妖》。
陸云川當然不愿意撇下他一個人去鎮上, 但也不會拒絕林潮生的要求,當即就喊了林平仲去鎮上把書買了回來。
他越看越來勁兒,還想著等生了孩子要去找方劍玉催更, 是時候寫第三本了。
不過方劍玉開了春后就離開了村子, 據說是回了書院, 只有端午節回來過, 林潮生想要催更只怕得等到中秋了。
他闔上書卷, 扭頭看向葉子,寬慰道:“你別擔心, 陳二少爺說不定又去找了那個住在山里的老大夫看病去了。”
其實陳步洲的身子已經比初識時好了很多,不再一副時時咳嗽不止的弱不禁風樣兒了, 看來那老大夫確實有些本事。
聽林潮生如此說,葉子才安心地點了點頭,又拖著小板凳靠上去,瞧林潮生放在膝蓋上的藍皮書冊子,好奇問道:“小哥,你在看什么呢?”
林潮生翻開書指給他看,簡單解釋道:“妖怪故事,要不要看?”
剛說出口林潮生才忽然想起,葉子應該是不認字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葉子就不好意思地開了口,“我、我不認字。”
林潮生立刻說:“我教你啊!”
反正他在家閑得無事做,正好教葉子認字打發時間。
哪知道這話一說,葉子更不好意思了,兩邊臉頰都紅撲撲的。
他囁嚅著嘴唇小聲說道:“陳二少爺說,回、回來了教我認字。”
林潮生:“……”
好好好,冒犯了,冒犯了。
林潮生回了神又憂心忡忡地抓著葉子的手問道:“葉子,你覺得陳二少爺如何?”
葉子似乎對林潮生肚子里的小娃娃很感興趣,正悄悄摸著林潮生的肚皮,豎起耳朵趴上去聽。驀然被林潮生扯住了手腕還驚了一跳,又聽到林潮生的問話,更是愣了一會兒。
好半天他才說道:“陳二少爺是個好人。”
好,陳二喜提好人卡,林潮生選手為他默哀。
林潮生憋著笑又繼續問:“除了這個呢?你覺得……他若做人夫君如何?”
葉子一愣,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聽林潮生乍然問起又呆住了,良久才磕巴答道:“陳,陳二少爺還在孝期呢,不能給人做夫君。”
林潮生扶了扶額,有氣無力說道:“……我是說如果。”
葉子又沉默了,他不知聯想到什么,摩挲著小羊玉墜的手更用力了些,搓得指腹都通紅了,細看下,似乎眼睛也紅了。
低著頭揉搓了半天手指才開口說話:“陳二少爺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若做人夫君,娶的應該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他慢吞吞說出這句話,又突然像是火燒屁股般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將小羊吊墜塞進衣襟里,理好衣裳就要往外走,還語無倫次說:“小,小哥,我先回去了!小爹還等我回去吃飯呢!”
說罷他扭頭就朝外走了,林潮生大著肚子自不會去追他,只扭頭盯著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說道:“葉子,你做不了富貴人家的小哥兒,就自己做這個富貴人家,前路都是自己拼出來的。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搏一搏,總要嘗試過之后才不至于追悔。”
葉子似被他這句話震撼到了,整個人呆在原地沒有動彈,好一會兒才像想通般扭頭朝他看了過去。
他對著林潮生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眼眸一彎,圓溜明亮的眼睛里立刻蕩漾出粼粼波光。
“好!我記住了!”
說罷才又扭頭跑出了小院。
他離開了,灶房里的陸云川才系著圍裳走了出來,手里還捏著一把掛著水珠的嫩綠小菜。
“林大老板,你夫君在這兒呢,少操心別人夫君了。”
林潮生被他的話逗得一笑,抱著肚子就要站起來,陸云川看得心驚,連忙大跨步過去將人扶住。
他還沒開口說話呢,就被林潮生扯著衣襟拽得彎下腰來,然后被林潮生噘著嘴在他臉上吧唧了好幾下。
親完,他還捏了捏陸云川的手心,笑嘻嘻說:“好好好,也親親我的夫君。”
陸云川嘴角含著笑,顯然十分愉悅,他又說:“再喊一聲。”
林潮生仍笑瞇瞇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陸云川勾了勾,示意他俯身貼耳過來。
陸云川依言照做,林潮生湊到他耳邊喊了兩個字。
“媳婦。”
陸云川:“……”
陸云川險些要氣笑,他一邊咬著牙說話,一邊扶著林潮生往灶房走。
“你且等著吧。”
林潮生半點兒不帶怕的,還吊兒郎當繼續說:“好媳婦快繼續去做飯吧,你夫君都餓了。”
陸云川氣得笑出聲,伸手捏住林潮生的上下兩片嘴唇,“你就得意吧,看你得意得了多久。”
林潮生晃了晃頭,然后由陸云川扶著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
他的臨產期還有大半個月就到了,確實如陸云川所言,得意不了多久了。不過林潮生就是這皮性子,乖不了一點兒。
陸云川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嘆著氣去洗菜,又到菜園里摘了個絲瓜,打算做個雞蛋絲瓜湯,再炒個蒜苗臘肉、一個燒茄子,夫夫二人的飯菜也就夠了。
二人沒再拌嘴,安安靜靜吃了飯,收拾完碗筷后陸云川陪著林潮生在院子里走了一會兒消消食,又才燒水洗漱睡覺。
睡前陸云川還幫林潮生揉腰按腳。
前幾個月林潮生是半點兒沒有不好的反應,除了身子一日一日變重,還是能吃能睡。這是到了孕晚期才漸漸覺得不太舒服了,夜里多夢失眠,腰也容易酸痛,尤其是兩條腿,還愛抽筋水腫,有時候腫得鞋子都穿不進去。
因此每晚睡前陸云川都會幫他揉一揉腰,按一按腳。
為了這事兒,他還專門去請教過陳老大夫,厚臉皮向老人家學了些按摩手法回家伺候夫郎。
揉按的手法太舒服了,弄得林潮生的瞌睡都來了,他身子一歪抱著枕頭就閉上了眼睛。陸云川又按了一陣才收手,然后擁著林潮生準備睡覺。
但懷孕的夫郎體熱,如今又是八月季節,更是悶熱,他剛抱上去沒一會兒就被林潮生一巴掌不輕不重拍在臉上。
夫郎還閉著眼睛嘀咕,“……熱,你睡過去些。”
陸云川:“……”
陸云川無奈笑了笑,睡意也被林潮生一巴掌拍沒了,只得抽出床頭的大蒲扇給人打扇子,好半天才又把人哄得睡熟了。
時光如流,轉眼到了九月,天氣也漸漸轉涼了,正是橙黃橘綠時。
陳步洲仍沒有回來,但他寄回了書信。
當時林潮生正在新屋那邊打算安排林平仲兄弟做秋季銀耳,葉子拿著兩封信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聽說信是做貨郎的方柳生送回來的,上頭寫了是寄給林潮生的信,葉子得了信后就立刻去找了林潮生,把兩封信交了過去。
一封是陳步洲的,一封是祝清筠的。
見是祝清筠寄來的信,林潮生心里一咯噔,直覺是出了事。
他忙拆開信封,將信紙抖開看了起來。
果然是出事了。
陸云川也坐一旁看著,可他認得的字不多,看起來有些艱難,最后也沒能看懂是個什么事兒,只皺著眉問:“怎么了?”
林潮生皺眉更深,他抱著肚子沉默片刻才說道:“送去的銀耳出事了,聽說是吃壞了人,官府封了丁家的鋪子……之后的銀耳怕是不能再賣給祝老板了。”
這話還算說得輕的,事實是銀耳不但不能再賣給祝老板,而且府城這條路都怕是走不通了。信上寫府城已謠言泛濫,說人工培植的銀耳有毒,關鍵前些日子還真有人吃了銀耳中毒,不治而死。
林平仲和林檎一聽這話都嚇得白了臉,林平仲更是拉著弟弟撲通跪了下去,慌得說話都說不明了,“可,可是我們兄弟做得不對?才讓銀耳出了問題?”
林潮生捂著肚子搖頭,皺著眉說:“不管你們的事。祝老板的信上寫了,只怕是她的生意紅火了,競爭對手眼紅算計她,她一時不備才著了道。”
這一季的銀耳雖不是林潮生親自種出來的,但也全都經了他的眼睛,有沒有問題,他還能不知道嗎?
況且祝清筠的信上寫得清清楚楚,言辭懇切,還很是致了一番歉意,直說是她連累了林潮生的銀耳。
商場詭譎,林潮生也不可能真怪罪她什么,只是這時候覺得分外頭痛,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
偏林平仲和林檎兩兄弟將他視作主心骨,出了這樣的事兒更是直勾勾盯著林潮生看,想他出個主意,“林哥,那現在該怎么辦?這銀耳……還做不做了?”
林潮生撫了撫額頭,緊緊攢著眉,陸云川不精此道,自不能幫他些什么,這時候也只能在一旁扶著他隆起的腰身安撫。
葉子癟著嘴,他見陳步洲在府城逗留了快三個月,就知道肯定是因事絆住了手腳,沒想到是因為銀耳的事情。
他癟著嘴嘟囔:“這些人可真壞!”
林潮生覺得煩悶,站起身想要走兩圈冷靜冷靜。
他手上使力,撐著陸云川的胳膊站了起來,剛邁開一步就突然覺得一股熱流從下身涌出,小腹更有一股一股的墜痛感傳來。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捂著肚子站在原地,低下頭想看,卻只能看到一個圓鼓鼓的肚子。
“嘶……好痛!”
墜痛感來得更猛了些,林潮生猛然一把攥住了陸云川的胳膊,險些腿軟跪了下去。
幸好陸云川反應快,立馬伸手將人半抱住,也是慌得六神無主。
在場還有林平仲兄弟二人和葉子,人是不少,可都對生產之事一知半解,幾人愣了片刻只有葉子驚得叫出來。
“這是要生了!”
葉子在幾人中算年紀小的,可他見過小爹生產,竟是幾人中最先反應過來的!
陸云川嚇得手抖,但還是很快將林潮生抱了起來,慌張問道:“那,那現在該怎么辦?我……”
這人高馬大魁梧得似個小山般的漢子,是頭一回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最后還是葉子一拍腦門慌慌張張說道:“我,我去喊白哥兒!”
陸云川這才猛然回了神,他抱著林潮生就大步朝外走,一邊走一邊朝著林平仲吩咐道:“你跟我一塊兒回去,然后趕家里的驢車去鎮上請陳家醫館的陳老大夫!醫館在鎮上的朱細街,你去問一問就能找到!”
“林檎跑趟隔壁村,請一個叫‘蘭草’的接生郎!他家住廟家坡,上去第二戶人家就是了,你跑快些過去!趕緊把人找來!”
他語速很快,顯然也是心急,但幸好林平仲和林檎都是靠得住的,當即就重重點了頭。幾人立刻走出新屋,回家的回家,出村的出村,腳步都快得很。
陸云川抱著人回了家,把林潮生放在床上。
為了林潮生生產的事情,二人早早做好了準備,前些日子就將偏屋收拾出來了,又換了新的暖和的被褥。
陸云川蹲在床上握著林潮生的手,蹲在地上給人擦汗,又慌得不知該干什么了。
剛才的痛意退了下去,林潮生覺得好受了些,只肚子墜墜的難受。
他突然一把攥住陸云川的手,滿頭大汗看著他說道:“哥!不然我不做椴木銀耳了,我做本草銀耳吧!”
陸云川正心慌意亂呢,沒想到躺床上的夫郎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更把他擾得心亂。
他又反手握住林潮生的手,連連點頭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林潮生還捂著肚皮思考起來了,眼睛微微放空:“我讀書的時候研究的就是椴木銀耳和本草銀耳,只是本草銀耳做起來更麻煩,一開始才選了椴木銀耳。現在有了本錢,也能試著再往前走一步了!”
陸云川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你說的都對。”
林潮生也點頭,抱著肚皮繼續說:“信上也寫了,被封的是椴木銀耳,這關我本草銀耳什么事?”
陸云川:“……嗯,潮生啊。”
林潮生歪了歪腦袋,似又被陣痛痛得齜牙皺眉,但還是抽著氣問道:“怎么了?”
陸云川建議道:“不然我們先把孩子生了再忙這事兒?”
林潮生:“……”
說到這兒,葉子領著白斂趕了過來,路上路過自家還叫上了他小爹田嵐。
田嵐一聽說這事兒,忙把自家小石頭托付給曹大娘照顧一陣,也小跑著趕了過來。
白斂是大夫,田嵐又是生過兩回的人,也有經驗。
二人急急忙忙進了屋,田嵐看見蹲在床邊的陸云川就想把人攆出去,還說道:“哎喲!夫郎生娃兒,你在這兒干嘛啊!還不快出去!”
白斂則在屋里站了一圈,也問道:“燒熱水了嗎?”
陸云川這才回過神,自己還什么都沒準備呢。
他想陪著林潮生生產,可熱水、剪子、蠟燭也都要準備,剛糾結了兩瞬的功夫,一旁的葉子先拍了手。
他喊道:“我去燒水!這活兒我做過的!”
葉子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他常往這頭跑,去年又在這兒住過一段時日,所以對灶房的物件擺放都很熟悉,立刻架了火開始燒水。
算是看出來陸云川不愿意出去了,田嵐也不好說什么,他直接上前扒了林潮生的褲子,掰著兩條腿朝下面望了一眼。
林潮生:“???”
林潮生只覺得屁股一涼,饒是個厚臉皮此刻也鬧了個大紅臉。他拽了被子想往身上遮,通紅著臉喊道:“叔!你做啥呢!”
田嵐看他一眼,竟一把扯了林潮生的被子,又拍了陸云川一把,嘆著氣說道:“還遮什么遮!現在還沒到時候呢!陸小子,快把你夫郎扶起來,攙到院子里走幾圈。”
白斂上前瞧了幾眼,又摸了脈,也說道:“確實不著急,先下來走一走。”
生怕林潮生走路累著,專門把人抱回來的陸云川:“……”
陸云川也紅了臉,但他膚色偏黑,紅了兩分田嵐二人也沒發現。
他紅著臉幫林潮生提上褲子,扶著人下了床,到院子里開始轉圈了。
于是,林檎將隔壁村的接生郎請來了,林平仲也把鎮上的陳老大夫請來了,一堆人坐在板凳上看兩口子在院里轉圈。
從下午走到快黃昏時分,那叫“蘭草”的接生郎才上前摸了摸林潮生的肚子。
這人是個熟手,光靠手往林潮生的肚子上一摸就能知道時候到沒到。
只見他朝著眾人點頭,說道:“到時候了,那個小哥兒,還是你進屋里幫我吧!”
蘭草喊的是白斂,除此外把田嵐也喊了進去,他年紀大些,又生育過,多少是有經驗的夫郎了。
至于白斂……上回田嵐生孩子他也來過,當時就是白斂留下來幫忙的,這哥兒是個小大夫,瞧著年紀輕卻很有本事。
陸云川又想進,但被蘭草罵了出去。
這接生郎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可不像田嵐那樣會給陸云川面子,把人訓了一頓后就把門給關上了!
陸云川緊張得很,趴在窗口想要朝里望,可新糊的窗紙實在好,什么也看不清。
陳老大夫倒是無事可做,他坐在凳子上喝水,瞧了陸云川一眼出聲安撫道:“生孩子沒那么快,如今到了飯點了,只怕他過會兒要餓。你在這兒急得轉圈兒也沒用,還不如去灶房給他煮碗面條。多多的煮,寧可吃不完倒了也不能不夠吃!”
老大夫的話自是要聽的,陸云川重重點了頭,道了聲謝后就鉆進了灶房,開始和面做面條了。
陳老大夫笑著搖了頭,又拍了拍自己帶來的藥箱。
其實村里人生孩子一般用不著大夫,多是請經驗老道的接生婆或接生郎。但陸云川想得多,擔心生產時出現意外,所以喊了林平仲去鎮上把陳老大夫請來,若是出了事兒也有個老大夫能施針開藥。
陳老大夫也帶了不少東西,什么順生丸、黑神散、神效催生丹,甚至還帶了一只人參,只盼著生產順順利利,這些東西都用不上吧。
屋里時不時傳出一兩聲痛苦的悶哼,似咬了帕子發出來的聲音,時不時又傳出接生郎說話的聲音,聽得灶房里煮面條的陸云川心慌意亂,總忍不住要往外頭跑,非得看一眼那緊閉的房門才退回來。
不過也確實如陳老大夫所祈禱的,這孩子生得還算順利。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打開,蘭草朝外頭喊道:“夫郎餓了,趕緊給下碗面吃,吃了才有力氣繼續生呢!”
陸云川一聽這話,忙將面條挑了出來,一大碗端了過去,有菜有蛋的。
一看這是早備著了,蘭草這才對著陸云川露出一抹笑,夸道:“哎喲,你是個疼夫郎的!等著吧,保準兒給你生個大胖小子呢!”
說完,蘭草伸了伸手,可瞧見自己兩只手上都有沒擦干凈的鮮血,立馬又收了回來,指著正要往里端水的葉子喊道:“誒,那個小哥兒,快快,就你了!你進來給他喂碗面條吃!”
他把葉子喊了過來,直接伸手接過他手里盛滿熱水的木盆,扭頭就端進了屋。
葉子也趕忙去接陸云川手里的大海碗,抬腳進了屋子。陸云川還想看,抻著脖子往里頭瞧了一眼,還什么都沒看清就被啪一聲關了門,門板險些甩到他臉上。
陸云川戳了戳手,又開始在房檐下踱步,愁得不得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進屋給林潮生喂面條的葉子都出來好一陣了,天色也已經全黑了。
終于,黑暗中的陸云川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就像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春雷,一聲下,帶來生機勃發。
過了許久,他才像是失了力氣般頹然彎下腰,兩只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喉嚨里發出一聲沉悶的哽咽。
第079章 小寶穗穗
又過了一陣, 接生的蘭草出來了,他站在門口朝外招了招手,喊道:“他男人快進來瞧瞧吧!你家夫郎給你生了個小哥兒, 瞧那模樣, 俊得很哩!雖是個哥兒, 可我接生了這么多個娃娃, 還沒見過幾個像他這般模樣的!”
蘭草確實接生過許多孩子, 但也見過不少重男輕女輕哥兒的人家,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笑,但其實隱隱藏了些忐忑的。
但陸云川記掛著屋里的林潮生, 聽了這句話就連忙開門走了進去,一句話也沒說。
倒是蘭草走了出來,想著要去陽溝邊舀水洗手。林平仲懂事得很, 只看他朝外走就明白了意思,立刻拿著大木瓢去缸里舀了水, 幫著沖了兩瓢才洗干凈, 又遞了帕子給他擦手。
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林潮生,還有白斂和田嵐,田嵐懷里抱著的正是用襁褓包裹得嚴實的小娃娃。
陸云川來不及去瞧, 三大步先朝前到了床榻邊, 蹲下身后就一把握住了林潮生, 瞧著人張了張嘴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林潮生已經換了一套干凈衣裳, 身下的褥子也換過新的, 收拾得干干凈凈,只屋里還有重重的血腥氣沒散出去。
見床頭堵了人, 葉子不去擾人家夫夫親近,只在后頭踮腳看了幾眼, 又轉身去瞧了自家小爹懷里抱著的小娃娃。
林潮生躺在床上,見陸云川進來立刻想撐著手臂坐起來,可動一下就覺得渾身難受,最后只好又躺了回去。
從前看的小說里,主角生完孩子后總是累得沉沉睡了過去,但等林潮生自己生了一個才覺得不是這回事兒的。他如今雖覺得累,但大腦異常興奮,壓根睡不著覺。
他反手握住陸云川的手,抬起頭看他的臉:“哥,你看過咱家小崽兒了嗎?”
剛說完,林潮生就對上一雙發紅的眼睛,陸云川沒有說話,只一對眸子紅得透血,細看還能發現眼中密布的紅血絲,已結成密密的網。
他愣了愣,扯著陸云川的手想要湊近些看,好一會兒才磕巴著問道:“……你哭了?”
陸云川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俯下身將林潮生整個人擁進懷中,動作不敢太重,也不愿意摟得太松,只兩具身軀緊緊貼著,不留一絲縫隙。
“辛苦了,潮生。”
陸云川的聲音異常沙啞,像是被粗糙的石礫打磨過,每說一個字都是一口鐵銹氣,仿佛喉間嗆了血。
林潮生與他四目相對,陸云川又不說話了,紅著眼睛拿帕子去擦林潮生額上的汗水。
這時候,那頭的田嵐抱著孩子過來了,將裹著襁褓的小嬰兒放到林潮生身邊,笑著說道:“趕緊瞧瞧你們這小哥兒吧?那鼻子眼睛生得多俊俏啊!”
林潮生立刻俯下頭去看床邊的小娃娃,伸手想要觸一觸他的臉蛋兒,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會弄疼他,于是懸在半空進退兩難。
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吐出一句:“是個活的。”
一聽這話,向來好脾氣的田嵐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教訓道:“你這孩子!說什么渾話呢!”
林潮生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心虛地咳了一聲,但下一刻心里又莫名騰升出一股驕傲的情緒。
他一手扯著陸云川,一手又去摸自己已經平坦下去的肚腹,震驚道:“媽呀,我真他爹厲害!我生了個人!”
陸云川已經不是頭一次聽林潮生說這樣的話了,如今再聽到還是不禁發笑,又忍不住俯下身輕柔吻在林潮生的額頭上,也說道:“是,你最厲害了。”
倒是一旁的田嵐驚了一跳,好一會兒才搖著頭嘀咕:“……這孩子別是瘋了。”
他搖著頭拉著葉子和白斂出了屋子,又見到坐在院子里的一眾人,其中就有捋著胡子的陳老大夫。
田嵐想了想,還是說道:“孩子生了,是個小哥兒,父子平安。不過還是請大夫去診診脈,看看月子里有沒有要調養的?”
陳老大夫點點頭,挎著藥箱進了屋,白斂倒對此有興趣,但若跟進去又怕人誤會自己偷醫,躊躇兩圈還是頓住了腳步。
陳老大夫不計較這些,直接招手喊了白斂,請他幫自己磨墨寫方子。
他進去給林潮生診了脈,又捋著胡子細細說道:“還算不錯,不過月子里還是要照顧好,少思少憂,不要見風,飲食上也清淡些。”
“我開一劑五物湯,一日喝上三回,喝到身下干凈就可以停了。再開一副藥用來沐足,睡前煮水泡腳,燙得熱乎乎的才好睡覺。平常還能喝些姜糖水,也別喝太多,月子里吃甜太多也不成。這月子里若有什么哪處痛了,或是身上發麻發酸、冒冷汗的,總之有哪里不舒服的就盡快到醫館來找我。”
他一邊說,一邊提了筆開始寫藥方,所有注意事項都交代清楚才出門離開,走前還去瞧了一眼正吐口水泡泡的小娃娃。
老人家都愛小孩兒,瞧這小娃和他曾孫兒一般大小,更是喜得眉開眼笑。
老大夫又捋著胡子好奇問:“可取了名字?”
林潮生隨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孩子,低聲答道:“大名還沒取,先取了個小名,叫‘穗穗’。”
這小名是早些時候林潮生和陸云川定下的,如今已經到了秋收季節,孩子就出生在一片稻香中。夫夫二人那日在田間散步,瞧著那飽滿的金燦燦的稻穗兒給孩子定下了小名。
陳老大夫滿意地點頭,也跟著念了一遍這名字,最后又說:“‘風禾盡起,盈車嘉穗①’,好名字好名字,正是應了景!”
陳老大夫閑說了幾句,隨后出了屋,陸云川低下身對著林潮生安撫了兩句,也跟著走了出去。
他先請了田嵐進屋照看著,隨后去主屋里取了銀錢,給陳老大夫結診金和出診費,又給蘭草遞了辛苦費。
末了又喊道:“大林還趕騾車將陳大夫送回去,路上小心些,小林提著燈送蘭草夫郎回家。今日就麻煩二位跑這一趟了!”
陳老大夫話不多,只提了藥箱在林平仲的攙扶下上了騾車,晃著回了鎮上。
蘭草則抱著懷里沉甸甸的一吊錢笑得見眉不見眼,他是經驗老道的接生郎了,臨近幾個村兒常請他去接生,能得個一錢二錢的辛苦費都算人家大方了,這還是頭一回得了整整一吊錢,重得他抱都抱不動,還得借個背簍背著走。
走前,他把陸云川、林潮生、小穗穗一家三個從頭到腳好好夸了一通,最后才喜滋滋離開了。
人都走后,陸云川才又立刻轉身返回房間,正好看見屋里的林潮生坐了起來,田嵐伸著手教他該如何抱孩子。
他的夫郎微微垂著頭,臉上掛著隱隱的笑意,唇角稍勾起,眼睛里仿佛有春雪化開,和流光融在一起,是與平常完全不一樣的溫柔。
他大步走上去,坐在床榻邊問道:“感覺如何?要不要睡一會兒?”
林潮生此刻異常清醒,聽此抬起頭朝陸云川露出一個笑容,“不困,我現在可精神了。”
說罷,他又將懷里的孩子朝陸云川遞了遞,笑嘻嘻說:“給你看!我生了個猴崽子!”
剛說完,站在床頭的田嵐立刻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孩子,又開始胡說了!哪有這樣說自個兒小哥兒的!你瞧瞧,穗穗長得多俊,小臉白凈凈的,眉毛眼睛和你多像啊!”
林潮生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皺眉,貼到陸云川身邊和他咬耳朵,咕噥說:“……他都沒眉毛。”
陸云川聽得笑出聲,又惹得田嵐瞪了兩夫夫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又說什么呢!我可聽得見!”
林潮生只抬起頭朝田嵐笑了笑,然后又看向陸云川,將手里的小娃兒朝他手里遞了遞,說道:“哥,你要不要抱一抱?”
陸云川一慌,然后手忙腳亂地抱過林潮生懷里的孩子,動作僵硬地像是生了銹,連動都不知道該怎么動了。
田嵐又忙教著陸云川抱孩子,把方才叮囑給林潮生的話又細講了一遍。
“不對不對,你要這樣抱,誒,手往下點兒,托著他屁股……嗐,你怎么跟端盤菜似的!”
田嵐也教得手忙腳亂,偏陸云川粗手粗腳,兩個巴掌就能把孩子托起來。田嵐教了好一陣,發現陸云川抱得還不如一開始好了,好像越學越糟,兩只手像是新長出來的一樣,不知道該如何用了!
“小嵐!生哥兒!”
突然,院子外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是曹大娘的聲音。
田嵐朝外頭看去一眼,又拍著手說道:“是阿蓮姐來了,肯定是來看潮生和孩子的!我出去瞧瞧!”
曹大娘的名字正是叫阿蓮,她如今和田嵐的關系越發好了,稱呼也親近了許多。
田嵐對著夫夫二人說完話,扭頭出了屋。
房間里只剩下林潮生、陸云川和穗穗,林潮生這新手正一本正經地教著陸云川該怎么抱孩子。也是一個敢教一個敢學了,偏陸云川最后竟還學得像模像樣,那小娃兒在他懷里不哭不鬧的。
葉子不知什么時候出去了,如今正在灶房燒火做飯。
早過了吃晚飯的時辰,但一伙兒人都急著等林潮生生孩子,肚兒雖然早餓得造反,但是根本沒時間去應付。現在父子平安,葉子才去灶房準備起今晚的飯食。
小哥生了個漂亮娃娃,葉子也十分高興,燒著火都在哼小曲兒呢。
田嵐將曹大娘領了進來,她是抱著小石頭來的,天都黑了,饒是小石頭這樣乖巧的小娃兒也哭鬧著要找小爹了。曹大娘也記掛著這頭的林潮生,當即就抱了小石頭尋過來。
田嵐怕小石頭吵到林潮生休息,只把孩子抱在屋檐下哄著,讓曹大娘一人進了偏屋看看大人孩子。
她一進門就瞧見坐在床上的林潮生,當即喊了起來:“哎喲,可是遭了罪了,臉兒都白了!怎么不躺下歇歇呢!”
林潮生說自己不想睡覺,又喊了曹大娘過來看看小穗穗。
曹大娘伸手抱過穗穗,手指斂了斂襁褓,喜得直笑:“哎呀,這娃娃長得真好!眉毛眼睛和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嘴巴又長得像陸小子!是個漂亮孩子!”
林潮生也不懂他們是如何看出這孩子長得像自己和陸云川的,要他來看,只覺得小臉兒紅通通、皺巴巴,說實話……不太好看。
不過偉大的父愛包容了一切“缺點”,在林潮生看來,他的小穗穗就算像猴崽子,也是最漂亮的猴崽子!
幸虧曹大娘不知道林潮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肯定也要像田嵐那樣念叨一番。
她正抱著孩子,咿咿呀呀哄了好幾句,說的話聽得林潮生和陸云川都呆住了。
“呀,咱哥兒可真厲害,吐口水泡泡都比別人大呢!”
“哎喲,力氣也大,還會扯阿嬤頭發呢!”
“嗨呀,哥兒嘟嘟嘟的放屁呢!可真有勁兒!”
……
林潮生:“……”
厲害了,我的嬸兒,這也能夸上兩句。
那頭曹大娘夸完,又輕拍著襁褓同夫夫二人說話,“陸小子,你前些時日托我找的母羊有消息了。”
“我娘家侄子的岳家家里養了不少羊,我托他幫著尋摸了一只,是只剛下了崽兒的母羊。羊崽子夭了,但母羊的奶還沒斷,那邊要價是三兩八錢,你要是覺得不錯,我待會兒就喊你叔去牽回來!”
這小娃等著喝奶呢,陸云川自然不會拒絕,連連點頭道:“那就麻煩嬸子了,等會兒我就把錢找給您。”
曹大娘先是點頭,剛點了兩下又頓住,說道:“哪里還能等會兒,大人等得,這娃兒的肚子可等不得!你現在就去找,我趕緊拿了帶回去,喊你叔提著燈去買羊,再晚些別家都要睡覺了!”
也是這個理兒,陸云川看了林潮生一眼,得到夫郎的點頭,他也連忙起身去了主屋,數了錢交給曹大娘。
他還額外多給了五十個銅板,說是辛苦方叔大晚上還得跑這一趟,曹大娘娘家是鄰村兒的,距離不遠,可來去也得花上小半個時辰。
曹大娘自是不肯要,還反把陸云川罵了一頓,說如今有了孩子事事都要花錢,哪還能像從前那樣大手大腳的,得攢著錢好養孩子。
不過陸云川是個木頭性子,任曹大娘罵,錢仍是繼續往她手里塞。比力氣,曹大娘哪里比得過他,推脫半天還是收下了,還笑罵說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她急急忙忙拿了錢回家,催著她家那口子去鄰村買羊,方家大兒子怕一個人揣著錢走夜路不安全,也同父親一塊兒去了。
這時候,葉子也把晚飯做好了,這時辰來不及做些精細吃食。
他看陸云川給林潮生做面條時揉多了面,還剩半坨在小盆里,拿來扯了面皮煮咸菜葉子,又往里加了幾塊洋芋,煮得咸辣可口。再煮一截過年做的臘腸,煮熟后切片擺盤,幾個人也算應付了一頓。
林潮生剛才吃了一大碗的面條,可如今好像又餓了,葉子又給他煮了一碗紅糖圓子,加了兩個溏心蛋和了紅棗、枸杞,正適合他吃。
他吃完這些才終于覺得困了,擱下碗后沒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最后被陸云川裹著棉被抱回主屋都無知無覺。
田嵐抱著孩子跟在后頭,手掌還在穗穗的后背上輕拍著。
他說道:“你倆無父無母的,哪兒會照顧孩子,我想著在你家待幾天,多少照應一二,等你倆能上手了再回去。”
田嵐是份好心,還說得陸云川不好拒絕。他是真不會照顧孩子,連尿布都不會換,還要照顧夫郎的月子,他粗手粗腳也是無措。這些自然能學,可到底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成的,有個大人幫著教他自然事半功倍。
但陸云川想了想還是說道:“除了主屋,家里只有廢屋擺了床,只是那屋子如今還沒怎么收拾呢。”
其實已經收拾過了,染了血的床褥早扯了下來,已經換了干凈的,地面也洗掃過,如今看不到半點兒血漬污跡。只是屋里還有重重的血腥氣,悶得很。
田嵐知道他的意思,忙說道:“那算什么!從前我睡冷板凳都是有的,大冬天沒有棉被,只能絮蘆花保暖。這都過來了,你那屋子新棉新被的,再好不過!我開了窗通通風就好了,沒問題的!”
陸云川也沒再拒絕,還朝人鄭重鞠了一躬,深深道了謝,倒惹得田嵐很是不自在。
田嵐雖想著留下來照顧林潮生父子二人,但能幫的有限,尤其是孩子,最后還是要陸云川和林潮生這對親阿父、親小爹親力親為。所以孩子只頭三晚上跟著田嵐睡的,等陸云川漸上手了就把孩子抱回了主屋,夜里親自喂奶、換尿布。
這人學得很快,頭一天連孩子都不會抱,后來照顧大人孩子都得心應手了。
見他應付得過來,田嵐也只在這邊待了十來天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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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微明,曙色漸漸轉亮,窗透曉光。青碧的蘆葉河蜿蜒過村落,從三五間茅屋草舍前流出,霧露晨霜流連在盈盈一水間,金燦燦的霞色撫過河邊白茫茫的蘆花,又幽幽映入水中,折影一片深淺暗淡。
陸云川做好早食,正拿托盤端了送進主屋,剛推開門就看見床上的林潮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
他坐在床上,撐著身子朝床邊的小床靠了過去,正悄悄摸摸朝小床伸出手,手指探在穗穗的鼻子下。
陸云川:“……潮生?”
林潮生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收回手,有些尷尬地看著陸云川,磕磕巴巴說道:“哈……那個,我……嗯,這,這孩子睡得太死了!”
看來自己沒看錯,自己這傻兮兮的夫郎真是在探孩子的鼻息。
陸云川又覺得無奈,又覺得好笑。
他還問:“有氣嗎?”
林潮生立刻點頭,認真回答:“很健康!”
陸云川又笑了兩聲,搖著頭進了門,“吃飯吧,今天做了魚片粥和雞蛋卷。”
剛說完,方才還乖乖躺在小床里的穗穗晃著手哼唧著哭了起來,沒一會兒哭聲就嚷大了,大雷似的,果然如林潮生所說,很健康。
林潮生第一次聽穗穗哭的時候還嚇了一跳,瞧娃娃小小一個,卻哭聲震天響,真是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床上的林潮生嚇得瞪圓了眼睛,立刻高舉起兩只手,作“投降”狀,還喊道:“我沒碰他!”
陸云川一手拿著一只長條木桌,這是請了木匠加工做出來的,能放在床上。
他快速把桌子放到床上,又將早飯擱下,然后立刻回頭去抱孩子。
他摸了摸娃娃的小褲子,扭頭對著林潮生笑道:“是尿了。你先吃飯,我給他換褲子和尿布。”
說罷,陸云川動作熟練地換下小奶娃的尿褲子,又端了熱水給穗穗擦洗了屁股,最后才穿上干凈的小褲子,再重新裹上尿布。
他的動作又快又熟練,半點兒停頓都沒有,做好這些后更是沒有休息一會兒,又從灶房端了一碗羊奶進來,小勺小勺地喂給孩子吃。
林潮生看得驚嘆,覺得“男媽媽”這個身份可以讓給他川哥了。
孩子吃飽喝足,又哼唧著睡了過去。
床上的林潮生也吃完飯了,陸云川這頭伺候完孩子,轉手還要伺候夫郎。
坐月子,坐月子,倒不能真在床上坐一個月,那屁股都要和床褥子長在一起了。大夫說了,能下地后也需要每日走動走動,更利于恢復。
所以林潮生每次飯后都會被陸云川扶著在院子里走一刻鐘,也活動活動坐得僵硬的筋骨。往往這時候二黑都會趴在主屋的小床邊,但凡小娃哼唧一聲它就立馬出來喊人。
自有了穗穗,這狗好像都懂事了。
轉了一圈,林潮生又被扶回床上坐著。小木桌還沒收起,他拿起收在床頭的幾張紙放在上面,取了一只炭筆在紙上寫字。
上面已經寫了好些字,寫得稍有潦草,但細看還是能認出來。
洵、景云、晏、永思……
都是些好寓意的字、詞,正是給小穗穗取的名字。
陸云川認識半筐字,勉強不算個睜眼瞎子,要他給孩子取名字卻是為難人。林潮生雖也是取過“千里馬”這樣奇名的人才,但至少認識的字比林潮生多,這任務可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取名取了好些天了,紙都寫了四五張,林潮生甚至還讓陸云川找里長借了兩本方劍玉的詩書,翻著書本取。
可林潮生看著這些名字總覺得不夠滿意。
一直到孩子滿月,穗穗的大名才定了下來。
也是這時候,陳步洲趕了回來,正巧能參加穗穗的滿月酒。
第080章 秋綏冬禧
三秋多濕雨, 小穗穗出生后那一個月三五不時的下雨,小娃娃每天都是聽著雨聲睡覺的,倒是臨近滿月難得都是太陽天。
已經是十月的季節, 村里人都換了更厚實的秋衣, 只有下地的時候才脫去衣裳勞作, 可出了太陽又暖和許多, 有火氣重的漢子又換上了薄秋衣。
出了月子, 林潮生也清清爽爽泡了個澡, 換了一身新衣裳,這時正抱著孩子在院里曬洗過的頭發。
用的正是葉子送他的柏葉皂, 除了柏葉也不知他還往里加了些什么東西,洗后頭發柔順清爽,散著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像是什么藥材的味道。
林潮生捋了一把頭發,然后從身旁的小桌子上端過一碗溫熱的羊奶, 一勺一勺喂給懷里的穗穗。
小娃喝得舔嘴巴, 吃飽喝足后又歪著腦袋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瞧他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樣子,林潮生氣得輕輕拍了拍穗穗的小屁股, 笑罵道:“臭孩子, 吃了就睡, 跟養小豬似的!”
這時候, 陸云川從外面回來了, 他身后還跟著陳步洲和葉子。
陳步洲一身風塵仆仆,顯然是剛趕回來, 身旁還跟著小廝元寶,元寶懷里抱著個小木箱子。
陸云川大概是聽到林潮生說的話了, 先大步走過去從他懷里接過睡著的穗穗,又俯下頭在小娃娃的襁褓里嗅了嗅,最后認真說道:“是香的,一股奶香味。”
顯然了,這是在糾正那聲“臭孩子”。
可他剛說完,小崽子突然瞪了瞪腿,然后沖著陸云川的臉打了個奶嗝兒。
那味兒……熏得陸云川好半天沒能說話。
這可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笑歪在了椅子上。
陳步洲還是頭一次見到小穗穗,趕忙湊前去要抱,還說道:“來來,給我抱抱!”
陸云川嫌棄地看著他,皺著眉低聲問:“你會不會?”
陳步洲立刻瞪圓眼睛,說道:“這有什么不會的!陳家枝多葉多,那些堂弟、侄兒我都抱過!”
其實不止這些,就連從前如夫人生的庶弟他也抱過。那時候如夫人剛進門,還不敢太囂張,幼兒又可愛,他瞧見后喜歡也抱過,還同祖父說自己終于有了親生的弟弟。
不過時日久了,那頭的人心也漸養大了。
陳步洲將孩子抱了過來,果真抱得極好,動作標準得陸云川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學了兩天才抱得順手的。
不過陸云川也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反身又靠近林潮生,拿起他披在肩頭的帕子,抖開后將他一頭濕潤的頭發包了起來,裹在巾子里仔仔細細擦著。
穗穗就像個新奇玩具一般,陳步洲抱完葉子又抱,最后就連元寶也心癢癢地伸出兩只手。所有人都抱了一遍才消停下來,將擾了瞌睡開始哼哼唧唧的小穗穗放進小床里。
陳步洲還摸了摸小木床,驚奇道:“誒,這是在哪兒打的小床?這手藝也好意思出來做工?你倆別是被坑了吧?”
搗鼓兩個月才搗鼓出一張小木床的陸云川:“……”
林潮生聽得發笑,又見陸云川臭著張臉,趕忙扯著人換了話題,“陳二少爺,不知府城那邊的情形如何了?”
說起了正事,陳步洲也拎了一條板凳在小桌前坐下,又把方才元寶放在桌上的小木箱子朝前推了推。
“情況不容樂觀啊,這銀耳怕是要另謀出路了。”
陳步洲一邊說,一邊將小木箱子打開,里頭放了好幾錠銀子和一小摞的銀票,最底下竟是早先和祝清筠簽的契書,如今又被她退還了回來。
“祝老板托關系走動了許久,如今也不過是自家產業解了封,而椴木銀耳被禁賣了……這是今年春季銀耳的分成,至于這幾錠銀子,是祝老板給你的賠禮。”
說到后面,他先指了指那幾張銀票,后又指了指銀錠子。
其實出了這樣的事情,前段時間送到府城的春季銀耳根本賣不出去了,祝清筠收后也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不過此人重信,有契書在,既送了銀耳她還是全收了,只是之后的實在無能為力了。
林潮生嘆著氣沉默一陣。
其實這段時間靠銀耳已經賺了不少錢,細算下來家里存銀近有千兩。這筆錢在府城或許不算什么,但在小小的溪頭村,哪怕他從此不勞不作,這些銀子也盡夠一家吃用了。
只是……林潮生不甘心。
這事業才剛剛起步呢,怎能說斷就斷?
他想了想又說,“只是椴木銀耳被禁?”
陳步洲被問得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還有別的銀耳?”
林潮生看著陳步洲說道:“我還會另一種銀耳,成品比椴木銀耳更白,也要更大朵些,出膠更容易,效用也比椴木銀耳更佳!”
陳步洲略一驚,連忙又問:“既如此,你最開始為何不做這個?”
林潮生:“呃……自然是囊中羞澀了,這個也更耗本錢些。”
陳步洲聽此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還真攥著手里的洞簫思索起來,嘴里嘀咕道:“那頭是禁賣了椴木銀耳,倒沒提旁的,不過那也是因著不知道還有旁的,否則定是要一起禁!你這想法雖好,但行起來卻困難啊。”
林潮生只說:“我總要試一試的。”
剛說完,一只手寬厚溫熱的手放在了他的肩頭,林潮生抬頭去看,正好對上陸云川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
陸云川沒說話,但眼里全是支持。
林潮生剛要張嘴,躺在小木床里的穗穗卻向他一步動了,蹬著腿兒就開始嚶嚶嚶地哭。
“呀,怎么醒了啊?”
林潮生也來不及同陸云川說話,先俯下身將小床里的穗穗抱了起來,然后結結實實挨了小娃娃一腳。
他抱著孩子輕晃悠,溫柔說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現在還是我們小穗穗的滿月酒最要緊了,對不對?”
小崽子也好哄,被小爹抱在懷里就不哭了,水汪汪一雙淚眼看著林潮生,呀呀叫著去抓他的頭發。
別看崽子小,扯頭發的力氣卻大得很,拽住就不肯松手了。
陸云川瞧見了,立馬將林潮生的頭發捋到背后,又緊趕著在穗穗癟嘴之前從小床上拿起一串穿了彩繩的小鈴鐺,塞進小崽子的手里。
他晃得叮當響,又玩得笑起來。
陳步洲在一旁靜靜看著,等孩子哄好才問道:“什么時候滿月?”
林潮生笑道:“你回來得正是時候,明天就是我兒子的滿月酒了,你得來!”
陳步洲自沒有不答應的,幾個人又紛紛說起明天穗穗滿月酒的準備,說得是眉飛色舞。
小穗穗似乎也知道是在談論他的事兒呢,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朝人看,瞅瞅這個又瞧瞧那個,最后彎著嘴角笑起來,用力地揮舞著手里的小彩鈴鐺。
*
次日。
穗穗的滿月酒辦得闊綽,院里擺了八張方桌子,請了村里不少人來熱鬧熱鬧。
林潮生因著懷孩子也是閑了近一年,正好趁這個時間能樂一樂。他和陸云川商量過,請了三個會做飯的大嬸,這人自然都是曹大娘介紹的。
她介紹的人絕不會出錯,那都是村里最和善的人家,灶臺上的手藝也好,凡是村里有個喜事都愛請她們上門做飯。
按這邊的習俗,滿月酒得吃醪糟圓子,所以又管“吃滿月酒”叫“吃醪糟”。
若主家家里實在拮據,那肉菜蛋菜倒可以少些,但有一樣不能省,就是飯前每人一碗的醪糟圓子。
如今飯菜還沒上來,每張桌子上先放了一大盆醪糟圓子,是用紅棗和枸杞煮的,光聞著就是香甜香甜的味兒。
林平仲和林檎兩兄弟在院里招呼客人,請他們落了座。
“醪糟已經端上來了!”
“大家伙兒先喝碗醪糟圓子暖暖身子吧!”
……
都是年輕小伙兒,根本壓不住這些中年漢子和大嬸、夫郎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嬸娘們,瞧見林平仲和林檎還故意上前逗人,有幾個甚至直接就上了手,把林檎的臉都搓紅了。
林檎是個少言寡語的性子,按林潮生的話來說,他就是個標準的“I人”。
可憐見的,社恐被逼得說了好些話,還被大娘嬸子們搓臉搓手,逗得少年眼睛都紅了。
“小娃,長得俊模樣啊!”
“可不是!兄弟兩個都高高長長的!”
“嘿,定媳婦了沒啊?村里姐兒哥兒都多,可抓緊了!”
……
“哎喲!你們干啥哩!還不快坐下,一個個欺負人家小娃兒做什么!我可說啊,這大冷天的醪糟涼得快,你們玩樂吧,老娘要先喝一碗了!”
說話的是曹大娘,她風風火火說了一通話就落了座,拿著碗就開始大勺大勺的舀醪糟圓子,還光撿著紅棗撈。
本來那些個大娘嬸子還不覺得有什么,一瞧她已經撈了好幾個紅棗,立刻也不逗孩子了,掙著落了座,紛紛伸了手去搶勺柄。
曹大娘端著碗擠了出來,又給林平仲和林檎遞了一個“還不快躲躲”的眼神,末了才端著碗進了堂屋。
穿過堂屋又進了主屋,剛好在門口看見林潮生正給小穗穗換衣裳。
小崽子一身繡著金線福字的紅色小襖,穿一條紅色褲子,頭上戴的也是紅色繡福字的小帽子。在家捂了一個月,這孩子的模樣長開了,果然如田嵐和曹大娘所說的,唇紅齒白,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對大葡萄。
“哎喲,真的是個乖乖嫩嫩的小仙童兒!莫不是你阿父小爹去天上偷來的!”
曹大娘先將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走前去就伸了手要去抱穗穗。
穗穗不怎么認人,誰抱都樂嘻嘻地吐口水泡泡。
曹大娘將孩子抱了過去,輕晃了兩下又夸道:“天爺哩,這孩子的睫毛好長啊!瞧著都不像真的了!”
說著,她還想伸手摸一摸,可又怕不留神戳到孩子的眼睛,最后只好收回手。
林潮生在一旁也說道:“可不是!起先我和川哥還擔心這睫毛戳到孩子的眼睛,還想著剪一截呢,不過瞧著好像也沒事。”
曹大娘瞪他一眼,笑罵道:“真是好阿父好小爹啊,算計著剪人家的漂亮睫毛了!”
林潮生當然是笑著應了,又從曹大娘懷里抱過孩子,繼續說道:“我正想著抱他出去轉一轉,瞧瞧人呢。”
他剛朝外跨出一條腿,下一刻就被曹大娘拽住了胳膊。
大娘朝他搖頭,說道:“別把孩子帶出去!娃娃還小,外頭人那么多,仔細沖撞了!而且外頭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來看孩子的,都是奔著你家肉來的!誰要真想來看自然會進來找!”
說到這兒,曹大娘緩了緩又語重心長地說:“你別嫌嬸子麻煩。”
“前兩年就有在村里辦滿月酒的,那小娃兒也是抱出去逛了一圈,當日晚上就病了。小娃兒弱,病也不好養,懨懨了兩個月還是沒了。你和陸小子還年輕,不曉得這些,聽嬸子的沒錯!”
林潮生回了神,依稀有些明白曹大娘的意思了。
他自然不信什么“沖撞”。
但大人的體質比嬰兒好,來的客人中說不定就有咳嗽、流涕的,這點兒小毛病大人還能忍一忍,可若不留神把病氣傳給了剛滿月的嬰兒,那可就麻煩了。
古代的醫療技術又不好,有時候發一場燒就能帶走一條人命,也是馬虎不得。
林潮生自然聽勸,當即就抱著孩子坐了下來,還拉了曹大娘一塊兒坐。
剛坐下,屋外又風風火火跑進來一個人。
是葉子。
葉子沖進屋,插著手說道:“小哥,林家的來了!”
曹大娘聽得一瞪眼,撩了袖子站起來,“誰?錢桃枝?她還好意思來?”
葉子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變了性子,有些驕縱的小脾氣了,說到這兒還翻了個白眼,嘀咕道:“我看她可好意思了!連吃帶拿呢!她帶了個大海碗來,一邊吃一邊裝,說是要給她二兒帶回去!”
說著,葉子還伸出兩只手比劃了一個圓,示意那個碗就有這么大!
林潮生臉上收了些笑,又把孩子放進小床里才起身去窗子邊看了看,果然看到桌上坐了林錢氏,正拿著筷子和人桌上搶菜呢。
林潮生看了兩眼后收回視線,只沖人說,“她要是不鬧事就先不搭理她。大好的日子,鬧起來反而不好看。”
“嬸子,葉子,你們快去吃飯吧,外頭都上菜了!嘿,葉子,你出去瞧瞧你哥夫在不在,喊他快吃了飯來替我,我都餓了!”
這頭孩子自然離不得人,林潮生只能這樣交代。
曹大娘當即又說:“哪里還要喊他!你去吃,我幫你看著先!”
林潮生只笑,“不成不成,您今兒是客,哪能讓您幫我看孩子!況且待會兒指不定還有人進來看孩子呢,主人家還是得留一個。”
這話也有道理,曹大娘沒再繼續,拉了葉子出門。
邊走兩人還邊說話呢。
曹大娘問:“葉子啊,你小爹咋沒來?”
葉子答道:“小石頭病了,小爹得留家里照顧他,只能我一個人來幫忙了。”
曹大娘:“喲!那我待會兒得去看看!”
……
沒一會兒陸云川就進來了,手里還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醪糟圓子。
“誒?這么快,你還沒吃飯吧?”
林潮生瞧著人問。
陸云川搖搖頭,又將手里的醪糟圓子塞進林潮生手里,說道:“我還不餓,你吃了圓子再去吃飯吧,我等下了席吃也不遲。”
林潮生眨眨眼睛,瞧一眼碗里的醪糟圓子。也是用紅棗、枸杞煮的,還臥了一個荷包蛋,是外頭都沒有的。
他拿湯匙舀著吃了幾口,又挖了一勺荷包蛋吃,最后剩下一大半塞回陸云川手里。
“不吃了!不吃了!吃了一個月了,我要出去吃肉吃辣子!”
說罷,他就甩開陸云川跑了出去。
陸云川看著林潮生跑出門的背影發笑,搖著頭做到小床邊,將剩的大半碗醪糟圓子全吃了。
來的人不少,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些禮,有的是提了雞蛋,有的是包了紅糖或棗子,家里條件不好的則送了些山里能尋摸到的筍子、菌子。這些東西全被林平仲兩兄弟收進了偏屋,整整齊齊規整好。
關系親近些的,如里長媳婦、白斂、老田叔等人也進屋看了孩子,熱鬧才漸褪了。
瞧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陸云川這才抱著孩子出來了,坐在林潮生旁邊開始吃飯。
桌上全是空盤空碗,林潮生忙進灶房給他裝了滿滿一碗,這才吃起來。
陳步洲主仆二人就是踩著這滿月酒的尾巴進來的。
大少爺自不缺好飯好菜吃,也不是奔著席面來的,他嫌村里人吵鬧,是專門掐著時間等人散去大半后才來的。
他是故意掐著時間來的,但進了門卻又作出驚訝的模樣,道:“喲,冷羹冷飯的,我來得不巧哦。”
林潮生瞪他,正要說話。
坐在他旁邊的葉子卻突然站了起來,小聲道:“我給你和元寶留了飯的,我現在就去端出來。”
陳步洲一愣,還來不及喊住葉子就見他起身往灶房去了。
他呆了一會兒,好半天才揪了揪自己的袖子,紅著耳垂自言自語嘀咕:“……他專門給我留的。”
陸云川瞥了一眼,然后低頭扒拉一口自己夫郎專門給自己盛的飯菜,嘲道:“出息。”
陳步洲像是沒聽懂對方的嘲諷,還樂滋滋嘟噥:“出息了,我真是出息了。”
陸云川:“……”
陸云川沉默了,搖著頭往嘴里丟煸炒得油汪汪的臘肉。
幸好陳步洲很快恢復了理智,從懷中取出一只小錦盒,說道:“給孩子的滿月禮。”
說罷,他自個兒就打開了錦盒,從里面拿出一只穿了繩子的小金鎖。
林潮生也不客套,接過后就朝穗穗身上比劃,還玩笑道:“喲,陳老板大氣!”
雞蛋、紅糖都是村里吃席的常見禮。但像曹大娘、田嵐他們關系親近些自送的不一樣。
曹大娘給孩子送了福字被,都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縫出來的,用的全是好布好線。田嵐則給孩子做了一套衣裳帽子,正是穗穗今天穿的這身,一身紅艷艷像個小福娃。葉子今年大抵是賺了不少錢,他給孩子打了一只小銀鐲子,上頭掛了鈴鐺,穗穗可喜歡晃悠著小手聽響了。
林潮生將小金鎖戴在穗穗的脖子上,又輕手輕腳斂進衣襟下。
一旁的陳步洲忽然問道:“孩子有了小名,大名取了嗎?”
林潮生和陸云川互看一眼,都點了頭。
陳步洲又忙問道:“叫什么?”
林潮生取了一根筷子,沾了水在桌上寫字,邊寫別說,“單名一個‘綏’字,陸綏。”
陳步洲看著默念了兩遍,最后笑出聲:“‘順頌時祺,秋綏冬禧①’,又正好和‘穗’字諧音。這名字不錯,不錯。”
正說笑間呢,忽然聽到灶房里傳出碗碟摔打的聲音,緊跟著是葉子一聲小小的驚呼。
剛才還掛著滿臉笑的陳步洲猛地站了起來,抖開袍子就朝那邊去了。
林潮生也是一怔,隨后立刻抱著孩子起身,將穗穗交給身旁的林平仲,交代他將孩子抱進屋里哄著睡下,然后拉了陸云川進灶房去查看。
幾人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屋里傳來吵鬧的聲音。
“你個小蹄子!你做什么呢!咋她們拿得,我就拿不得!我可是林潮生的親嬸兒,關系不比你親近些!”
說話的是林錢氏。
上回端午節,在蘆葉河邊陳步洲已經被這婦人鬧過一回,如今聽了這聲音就覺得頭痛,顯然都有陰影了。
幾人快步進了灶房,先看見林錢氏張牙舞爪的模樣,隨后就是站在灶臺邊正舉著手的葉子,再往里頭還有三個嬸子,是林潮生請來做飯的。
陳步洲的目光飛快落在葉子身上,見他攤著手,右手手掌上被碎瓷片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他腳邊是碎了滿地的瓷片,灶臺上也有些,飯菜熱湯撒了一地。
陳步洲目色一厲,快步上了前,立刻從懷中抽出一條素白的帕子,又扯過葉子的手腕,將帕子裹了上去。
林錢氏顯然還記恨著端午那日的事情,一瞧就橫眉豎眼怒了起來,叉著腰哼道:“哎喲喂,青天白日就和漢子拉拉扯扯的,也不曉得你小爹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紀就會勾引男人了!瞧瞧吧,這還是在人前呢,手都摸上了,要是背著人,指不定得摸哪兒呢!”
這話說得難聽,外頭還有些吃得慢沒走的人,聞聲都紛紛圍了上來。
不過俗話說吃人嘴短,他們吃過一頓好肉好菜的滿月酒,這時候自然不能冷眼瞧著林錢氏在這兒鬧事,都說起話來。
“林家的,可別青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不是!誰不知道葉子是最孝順懂事的孩子,你咋能胡說這些!讓孩子以后可怎么做人!”
“就是這個理兒!你家也是有閨女的,你不曉得這話最毀人了?”
……
林錢氏張了嘴還想說話,但林潮生已經氣得變了臉色,大步上前,抬起手就一巴掌抽在林錢氏的臉上了,把人打得愣住。
她呆了一會兒才像號喪似的哭了起來,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喲!沒天理沒王法了!這侄子打嬸娘誒,小輩的打長輩了,是要反了天啊!”
林潮生瞪她,反手撿起爐膛前的火鉗,直直指著林錢氏冷冷道:“你再說,老子還打你。”
火鉗可是鐵打的,這抽在臉上不得把牙打碎?!
林錢氏對上林潮生一雙冷眼,下意識就捂住了嘴。
外頭又有好奇的人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灶房里個嬸子趕忙站了出來,說道:“灶房里剩了飯菜,生哥兒是個大方人,原說好的,剩的飯菜拿給我們三個分回家去。”
另一個也趕忙站了出來,接著這話頭往下說,“就是這樣的。我們三個正分著,林家的就進來了,瞧見后也要分,她不但想分剩菜剩湯,還想拿案板上剩下的肉!”
最后一個也趕緊上前,急忙說道:“哎喲,好大一塊肉呢!瞧著得有三斤多,我們哪能讓她拿走,就吵了兩句!葉子氣不過,也幫著我們說話。林家的見說不過,火氣上來就砸了葉子手里的碗,那瓷片飛起來把他的手劃了!”
葉子是進來給陳步洲和元寶端飯菜的,只是這主仆二人來得太遲,飯菜都冷了,他才生了火想要熱一熱。
剛把飯菜熱好,拿碗碟盛了,林錢氏就進來鬧,最后瞧著吵不過就干脆砸了裝飯菜的碗碟。
碎瓷片飛起,剛好在葉子手上劃出一道口子。
陳步洲在一旁也聽明白了,他神色凜了下來,看向林錢氏,緩緩說道:“所以是進來偷盜的?《燕律》有言,犯盜罪者,鞭八十,配五百里。”
“元寶,拿我的帖子請鎮上最好的訟師,寫了狀紙立刻送上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