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美母神!”
“母神與米蘭達同在!”
“為母神獻上最崇高的敬仰!”
對于這座所有居民提不起一點精神、所有人隨時都有可能自殺的喪批小鎮來說,米蘭祭會是唯一能叫居民們放在心上、并用心策劃的盛會。
因此即便只是一座精神病院,米蘭達療養院還是為此做了充足的準備。
無論是病院走廊的墻壁、還是樓梯間老舊的階梯,上面都用喜慶的紅色黑體字印上了贊美母神的標語。
——就連在公共活動空間窩在輪椅里曬太陽的糊涂老太太身上蓋的毛毯上都印著“母神無處不在”。
跟著楊善穿過長長的走廊、才終于又看見一個活人的陳戈忍不住目光在這老太太身上多停了兩秒。
這是一個十分干枯的老太太、穿著與陳戈套在奈亞小姐身上同款的病號服。面皮沒有一點水分、松垮垮地耷拉下來、活像融化了的臘肉。長發更全部褪成灰色、稀稀拉拉地貼在頭皮上,她閉著眼睛——但如果睜開,眼球也一定渾濁駭人。
她恐怕得有一百歲了——陳戈暗自揣測著,不知如果這老太太站起身來會不會像暗.黑.童.話中上了年紀的女巫一樣,只能佝僂著脊背——如果她還能站得起來的話。
“怎么樣?手上的傷勢還能夠忍受嗎?”楊善悄聲拉回陳戈的思緒。
但思緒一落到骨頭盡數折斷、只剩下一層皮肉連接著的右手腕上——陳戈瞬間變得齜牙咧嘴、面部表情極度扭曲。
只不過倔強的少年不肯服輸,強作鎮定:“小事兒……嘶!……哈……”他趕緊找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咱們真去找那個什么醫生做什么精神鑒定?這醫生也是咱們自己人?”
楊善扭頭看向他,表情仁慈憐愛,在陳戈以為即將美夢成真、收獲一個好消息之際——微微一笑,打破他的幻想:“怎么可能?”
陳戈:“……”得嘞,他這個朋友不能用常人常理常識去推斷,他怎么忘了這件事了?
楊善終于小發善心,沒再繼續折磨這個可憐的少年,說道:“據可靠情報,六樓的老駝曾見過我們這樣的外來者。雖說至少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要想知道如何從001號蟲洞出去……或是[拼圖]的下落,他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我們非要見他一面不可。”
陳戈抿緊唇、面容嚴肅地點頭。只是——少年心中隱隱擔憂。
三十年前,蟲洞降臨,世界大亂——001號蟲洞雖是人類最早觀測到的一個蟲洞,可卻從未開啟——或者說,它一降臨,就自行封閉了。
或許有人曾被卷入到001號蟲洞之中,但卻一只蚊子都不曾從001號蟲洞中飛出去……
恐怕這個老駝未必會知道脫離蟲洞的路徑。
但——
陳戈余光注視著身側的楊善。
他這個朋友雖說有點癲……卻言出必行一諾千金,硬剛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護士都將他從病房中撈出來了……陳戈認為他應該相信她的“可靠情報”。
-
“不是……你這情報真的可靠嗎?”
陳戈一忍再忍、忍了又忍……終于忍無可忍,顫抖著手指、指向病床上、呼呼睡著、鼾聲如雷、叫也叫不醒、死豬一樣的老駝。
楊善沉默。
眼前的情況顯然與上一周目并不相符。
她與陳戈歷經千辛萬苦逃出病房、獲得合法身份、混入六樓……可老駝不但沒有自行掙開束縛帶、甚至睡得仿若昏迷不醒……
在陳戈死亡的那幾天她打掃衛生時不是沒來看過老駝。可老駝終日昏睡,她本以為他會在陳戈再一次復活時醒來——現在看,她的推理有那么一絲絲的偏差。
既然如此……
楊善清了清喉嚨,微微俯身、靠近老駝——
難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喚醒手法?
陳戈屏住呼吸、眼也不敢眨。
就聽楊善一本正經:
“派大星,我們去抓水母吧!”
“……”
“………………”
“…………………………”
“????????????”
陳戈瞳孔瘋狂地震,整個人都石化了。
amazing!難以置信!!信不了一點!!!
顯然,楊善也覺得不敢置信。
于是楊善更加靠近老駝的耳廓。
“派大星?我們去抓水母吧!”
“……”
“派大星?還去不去抓水母了?”
“……”
“……啊!海綿寶寶?我是派大星,我們去抓水母吧!”
“……”
好的,可以了。
陳戈面如死灰。
他已經確認了,確認得很清楚了。
去他大爺的可靠情報!這情報他大爺的一點也不可靠啊!
這個癲子,只是又一次發癲了。
為防止她繼續癲下去、癲得一發不可收拾,陳戈幫忙出了個主意:
“抽他一個大嘴巴子試試呢?”
“……兩個呢?”
-
少年少女面無表情、一臉麻木地從606號病房內走出。
寒風蕭瑟,他們的背影更加蕭瑟。日光落寞,他們的背影更加落寞。
——蕭瑟落寞的他們被叫住了。
“好孩子——”
同時,“吱嘎——”一聲,沙啞、蒼老的嗓音與老舊、機械的噪音一齊徐徐靠近。
……咦?
楊善輕輕敲了一下食指,目光轉向聲源——一架輪椅緩緩滑了過來。
上頭坐著的正是方才還在公共活動空間曬太陽的那個老太太。
“好孩子……”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語氣沙啞卻溫和。“來看老駝嗎?”
與陳戈想得一樣,她的目光已經十分渾濁,透出沉重的暮氣,即便語氣如此溫和,還是叫人很難透過氣來——她的年紀實在太大了,或許遠遠不止一百歲。
在這樣目光的注視下,陳戈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這是我們的職責。”楊善卻對答如流。
老太太笑了一下——或許是笑了一下,反正她的面部褶皺有一瞬間的抻開。
像是不置可否,也像是糊涂得根本聽不懂楊善在說什么。老太太繼續用老年人獨有的緩慢語調說道:“你們來看老駝……好啊……都是好孩子……”
“但老駝最近精神不濟、總是睡著,也沒法起身跟你們說說話。”
“如果你們想跟他說說話的話……還得麻煩大夫給他扎上一針。扎上一針、才能叫他勉強清醒一會兒的功夫。”
原來是這樣么?陳戈雙眼一亮。
“多謝告知。”楊善卻沒什么反應,并義正言辭,“老駝什么時候清醒我們米蘭達的醫生自有決斷,這不是我一個小小護工應該干涉的。”
說著,露出身上的銘牌:“護工編號:003。”
老太太又像是聽不懂她的話了,只喃喃念叨著:“好啊……好孩子啊……”
再次滑動她的輪椅、走開了。
“請稍等一下。”楊善單手止住了輪椅的滑動。
“您的毯子滑開了,當心絞在車輪里。”護工003號楊善動作流暢又耐心地幫老太太掖好了毛毯。并自然而然地問道,“夫人,我記得您的名字是……”
“好……好孩子……你可以叫我蘭達。”
“好的。蘭達夫人,請您慢走。”楊善面容平靜地松開了椅背上的手指,目送蘭達老太太與輪椅一同離開。
緩緩勾起嘴角。
有意思……有意思……分明這架老舊的輪椅行動間噪音宛若破爛唱片、分明這老太太毛毯之下的身軀沒有一點力量、行將就木、干枯如柴——可若不是老太太自己出聲,她竟毫無所覺她們的靠近。
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看她的表情陳戈就知道恐怕這個朋友又要……連忙打斷施法、問道:“那啥,咱們現在應該怎么辦?”
楊善一臉疑問,不理解陳戈為何有此一問,但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抽空解答:“當然是想辦法給老駝扎上一針啊。”
陳戈:“……”
彳亍。
也不知道誰上一秒還一臉正直地拒絕蘭達的提議、仿若一個有操守的好人……他都多余問!
-
“你好,這位……”
“我是亞弗戈蒙。醫師編號002的精神科醫師。”
“這位……小蒙醫生,我是楊善,護工編號003。”
“這是負責4-6樓清潔工作的奈亞。”
“……你們有什么事嗎?”六樓的2號醫師辦公室內,年輕的醫生輕輕扶了下眼鏡,目光清澈又溫和,看向對面的“護士”和“清潔工”,問道。
他實在過于年輕了,有沒有成年都不一定。更離奇的是,他竟然沒有米蘭達小鎮居民特有的黑眼圈。
而且——他身后站著似乎正在查什么資料的、編號為004的護士與他一樣,年輕、又不怎么喪。
跟這座小鎮格格不入。
“是要給這位……奈亞先生包扎嗎?”護士004觀察力驚人,已經發現了陳戈手腕的異常。
“當然……如果你們能順便幫他包扎一下更好。”楊善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是這樣的,小蒙醫生,我四姨姥姥上了年紀、終日昏睡不醒……跟隔壁老駝的癥狀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一模一樣……這種情況,你知道需要給她扎點什么針嗎?”
“最好是見效快的、能一下子就清醒那就再好不過了。”
“……”亞弗戈蒙似乎被噎了一下,看向楊善的目光一言難盡。
“怎么了?小蒙醫生不知道嗎?”
“……試過言語呼喚病人嗎?”
“似乎沒用。”
“暴力手段呢?”
“好像不行。”
“……這種情況,可以試試注射c9h14no3-11號菌種變體。”
“哦,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