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在哪兒呢?”
“左側第四層抽柜的……?”
脫口而出的亞弗戈蒙一下子頓住,那雙西方人獨有的、標志性的碧藍瞳孔靜靜注視著楊善。
形狀好看的薄唇更緊抿成一條直線,似乎終于有些生氣了。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中又透著壓抑,壓抑得可怕。
“咳,我是說,在哪兒買呢?咱們醫院能開嗎?”
“……楊小姐,你說呢?”
“好的。”楊善一臉沉痛,十分惋惜,卻并沒有糾纏,只道。“那麻煩給他包扎一下,包扎好我們就告辭——”
[叮鈴鈴鈴——————]
一串鈴聲響起。
02號診室內的四人都下意識向辦公桌上的座機看去。
不知是不是陳戈的錯覺,他明顯感覺到正給自己包扎的護士身形一僵,好像比他這個“越獄而出”的外來者還要更加緊張。
“亞弗……”緊張的護工004沒忍住叫了聲亞弗戈蒙的名字。
亞弗戈蒙倒是面不改色、動作自然又流暢地接起電話。
“你好,002號診室。”
“你好,嗯……你是002號醫師吧?”
果然,在米蘭達,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記得住他人的名字。
“是我,請問有什么事嗎?”
“是的。06號菌種受體自b-3層逃逸,院內已啟用2b號應急備案,現通知各部門注意警戒。”
“請注意,薩爾瓦多院長特別交代:兩天后卡爾院長就要上任,他是一個再謹慎、妥帖不過的人,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喬莊潛入、微服私訪——母神在上,為了米蘭祭會、為了給卡爾院長留下一個好印象、為了仁慈的薩爾瓦多院長圓滿卸任——這兩天絕不能出現岔子。”
“院長已經派出‘伊芙琳’對06號受體進行抓捕,還請各部門配合。”
“好,我知道了。”
“啊……對了。”
在亞弗戈蒙表達理解并想要掛斷電話之際,電話另一頭傳訊的安保人員鬼使神差地出聲,制止了他這一行動。
“外來者陳戈已確認死亡、待菌種活性徹底消失便會有專人去處理他的尸體……不過,在與……嗯……回光返照的陳戈搏斗時,我院的一個清潔工受了不輕的傷,精神……好像也不那么清醒了。他已經在003號護工的帶領下前往六層做精神鑒定。為了母神、為了米蘭達……還要麻煩您出具一份有關他精神狀態的鑒定報告。”
亞弗戈蒙的目光轉向陳戈——陳戈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一度忘記了呼吸。
-
“叮咚!”
“叮咚!”
“叮咚叮咚!”
落針可聞的診室內,只有楊善還“賓至如歸”,旁若無人地玩著手機。
陳戈極力控制著面部表情,就算給他包扎的這個護工004手法完全稱不上溫柔也壓抑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卻見楊善玩手機還玩出困擾了,少女輕輕皺起眉。
最新消息——
【aaa米蘭達花鳥批發[老蛋花鳥]蛋老板】:
“鴕鳥蛋最后十枚!先到先得!再慢沒有了嗷!”
“善子啊,別怪叔沒提醒你,據可靠情報,西水街道那群老太太在三分鐘前已經出門了嗷!”
“全副武裝!蛇皮袋子都扛腰上了嗷!”
“畢竟你也知道,偷蛋賊還沒落網。羅斯海又已經完全結了冰、米蘭達小鎮已經成了一座孤島。”
“咱家的蛋根本是入不敷出嘛。”
——“了解。”
楊善一臉凝重地放下手機:“小蒙醫生,我姥姥一個人在家出事了,大事。”很大的事,沒有蛋老太太就要吃不上飯了。
又抬起一只右手、輕輕落在004號護工的肩膀上:“包扎暫停。現下顧不上這些了,奈亞,你跟我走一趟,這件事非你不可。”
“這……”004號護工一臉糾結。
什么事非一個斷了手的清潔工不可?
“沒辦法。”陳戈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跟蛋花湯殊死搏斗這種事沒人比我更有經驗了。”
……啊?
少女護工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楊善與陳戈已經動作麻利地走到門口了。
“等等……那精神狀態堅定……”
“這種事情,下次再說吧!”
這回,二人連背影都消失無蹤了。
“……呼。”
確認楊善與陳戈已經走遠,護工004終于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反鎖診室的房門。
“還好他們臨時有事……咱們可不會什么精神鑒定。”
“別擔心。”年輕的亞弗戈蒙醫生輕輕推了下眼鏡。平光鏡片隨著他視線下移映出兩具生死不知的軀體。
“恐怕他們也根本不敢接受精神狀態鑒定。”
“咦?難道他們也……”少女護工一邊沉思、一邊向室內走近。
而少年醫生俯下身,拿手術鉗認真地挑開辦公桌下隱藏的軀體表層——即便這樣操作,這兩具軀體依舊一動不動——看來是死透了。
“——啊!”見此情景的少女護工低呼一聲,掩住口鼻,“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只見手術鉗上已經沾滿了綠色粘液,惡臭難聞。
而被挑開的肌膚之下,更多的、綠色的、蛆蟲——或者說——觸手一般的粘液翻騰著、緩慢卻堅定地腐蝕逐漸失活的人體組織。
這兩個剛被他們殺死的、真正的002號醫師與004號護工——
“爛了?”少年輕輕皺眉,似乎十分不解。
“既然如此……”平光鏡片之后的雙眸忽然亮得驚人:“圣女,我要做個實驗。”
被稱為“圣女”的004號護工瞳孔地震,伸出爾康手:“慢著!”
注意場合!先別發癲!
-
另一頭。
順利遠離02號診室的楊善與陳戈對視一眼。
一個緩緩抬手,露出寬大護士服口袋中的五六只針筒一角,一個舉起雖然包扎得不怎么專業但好歹是包扎了的右手——同時微微一笑。
這把穩了。——一路來精神和肉.體飽受摧折的陳戈只感覺他和楊善都遭受了史詩級加強、終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然而——
“什么?!”少年再次炸了毛。
急得在原地轉了兩圈,忍不住齜牙、壓低聲音、再次確認:“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楊善面不改色:“他只說c9h14no3-11號菌種變體在左側第四層抽柜,又沒說左側第四層抽柜只有c9h14no3-11號菌種變體這一種藥……淡定,以防萬一,我多征用幾只試劑很正常。”
淡定不了一點啊!
陳戈表情一言難盡、十分難看、逐漸認命:“那咱們怎么知道該給這老頭子扎哪一根?”
楊善沉思一秒,再次確認每一只針筒上都沒有標簽——遂挑了一只澄透的冰藍色、又遞給陳戈一只淺粉色,鼓勵道:“來,挨個試試。”
“……”
陳戈比楊善更多為老駝默哀了零點一秒,接過針筒,念著:“太上老君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后土娘娘請原諒……阿門!”
——一口氣扎了進去。
-
等老駝睜開眼睛的時候,對上的就是兩雙又激動、又心虛……還好像松了一口氣或者震驚他居然還有一口氣……總之十分復雜……的眼睛。
這是……
花了足足一分鐘,老駝才終于感覺自己又能思考了。
他目光緩緩轉到楊善身上:
“你來了……你真的來了……你終于來了。”
像是早就知道她會來,也像是等了她很久了。
陳戈徹底松了一口氣。
能說話——且看起來沒瘋、也不像個精神病。
“老駝——我能這么叫你嗎?你到底是誰?有關外來者你知道多少?你能幫我們——”
陳戈話音未落,老駝全身卻忽然顫抖起來,似乎突然陷入極度恐懼——一把扯住楊善的手,念著:“跑!快跑!這里絕對不能呆了!會死!會死的!我們全都會死的!”
“冷靜!”楊善回握住老駝枯瘦的手,“老駝,我們現在很安全,我們還有時間……你必須冷靜下來!我們需要你!”
“我……需要我……”老駝死死瞪著眼睛,用力喘息。
好半晌,楊善才感覺握住自己的力道終于松了。
而老駝,瞪得干枯的眼睛也終于流下淚來。
“不……我……我沒有用啊……”
老駝的恐懼、老駝的悲傷、老駝的無措與慌張幾乎化為實質,叫楊善與陳戈只能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呼吸這行眼淚的溫度。
又半晌——老駝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抹了把臉,苦笑:“外來者……你們覺得什么叫外來者?”
“米蘭達小鎮四面環海、與世隔絕,我們自給自足、幾乎不與外界通商通婚……小鎮更一直流傳著恐怖傳說,外來者帶著病菌、是邪惡的劣性教徒、是難以招架、帶來災厄的異端……這樣的話我打小就聽,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那時候,我認為外來者一定面目可憎、極度危險,不會有一個好東西。”
“……直到三十年前,我親眼見到一個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