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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小橋要的話,為夫也可奉陪

    寒風呼嘯而過, 驚起了樹上的棲著的一眾鳥雀,林子里響起幾聲悠揚的鳥鳴,從近到遠。自從入冬以后, 天氣時好時壞,大晴天的時候不多, 多半都是陰沉沉的。

    一路上行人不少,大多都是從鎮上, 采辦了年貨回來的,手里大包小裹的,均是一臉的喜氣。過年對于村里人來說是件大事,幸幸苦苦一年,家家都盼著過個團圓年,好好吃頓年夜飯,來年也更有干勁。

    出了官道,行人慢慢的少了許多,因著要做鹵味禮盒, 李大成不僅買了兔子,還買了三十只雞。板車上放不下這么多,便全部用麻繩捆在了板車的后面, 麻繩綁在兩邊的扶手上, 雞籠雖不至于掉到地上, 但土路顛簸, 一路上雞鳴聲不斷。

    “我說兄弟, 你怎么買這么多只雞啊,還有這么些個兔子, 就是吃到過年也吃不了這么些啊?”有人好奇,湊上前來問了一嘴。

    李大成只說, 家里有喜事,籌備宴席所用,便搪塞過去了。

    那人是個自來熟,又分別問了雞和兔子的價錢,李大成一一答了。許是見李大成并沒有過多交談的意思,那漢子也識趣的沒再開口。

    雞鳴聲還在繼續,著實有些呱噪,李大成停下,把捆著雞籠的麻繩緊了緊。三十只雞和五十只兔子,光是宰殺收拾就得不小的功夫,這些活兒若都是他一個人做的話,恐怕不吃不睡也干不完。更何況他還有青竹閣的差事,不能把時間都花在這頭。

    鹵味禮盒怎么也得賣到正月十五,酒樓食肆過年的時候,也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自然是不歇業的。前前后后得接連忙上小一個月呢,光憑他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還得雇兩個人更穩妥。

    至于雇誰,還得再想想。村子里不比鎮上,沒有雇長工短工這一說,家里的活兒都是自家人做。就連蓋房子這種大師,都是找親戚或是村里人幫忙,少有雇人的。

    村里就只有吳家夫郎,平時幫著別家干些零活兒,不過多是幫著做頓飯,或是干些雜活兒,報籌也就是給些吃的。只不過這活兒畢竟不輕松,恐怕還得在想想。

    左右這事急不得,回家還得同沈橋商量一下,家里平白的多了兩個人,自是得找兩個合適的人,性子好,不偷奸耍滑,手腳麻利的更好。

    剛拐進巷子,李大成就瞧見心尖尖上的人,正站在門前同周恒媳婦說著話,白皙的小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如三月的春花般明媚動人。

    周恒媳婦是為著早上的事過來的,她雖同沈橋交好,可鬧了這一出,怎么也得過來說一聲。這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她將周恒三嬸這些年的蠻橫刻薄之事都說,才覺著心里暢快了些。

    沈橋雖性子恬淡,但相熟的人也會多聊幾句。沈橋寬慰她幾句,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搭伴做了會兒針線,周恒媳婦才起身要回去。

    晚上是周恒大伯的六十整壽,他們一家都得過去吃席,周恒媳婦身為晚輩,自然不能卡著飯點過去等著吃飯,自是得幫著忙活忙活。

    好在周家大房,同三房不一樣,一家子都是好脾氣的老實人,但凡有人張嘴,能幫上的指定不會推脫。三房除了占她們家的便宜,更是沒少從大房往回順東西,她早上鬧了那一出,也好叫三房收斂些,總不能逮著好人一個勁兒的欺負。

    沈橋送她出來,一抬頭就瞧見李大成,臉上的笑都柔和了幾分。

    周恒媳婦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好,笑著打趣了幾句,也不等沈橋反應,便笑著掩面回家去了,獨留沈橋一人在原地羞赧。

    小夫郎吃癟的時候不常見,李大成笑的見眉不見眼,在沈橋兇巴巴的看過來的時候,立時收起了臉上的笑,“小橋不氣啊,我不笑了,咱回家,回家有事和你說。”

    沈橋把兩扇院門推開,在后面幫著推車,見買了這么多只雞,順嘴問了一句:“怎么買這么多只雞?”

    “一會兒咱進屋說。”李大成把裝著兔子的竹籠往柴房里拎,至于雞就直接放在后院,拿不要的木板簡單的擋擋,就是一個雞窩。

    沈橋幫著扶著,李大成從墻角搬了些剩余的磚塊,兩人忙會兒,一個簡易的雞窩就做好了。這三十只雞,還得養上一兩日,畢竟趙掌柜找人做食盒也得些功夫。

    雞窩著實有些太簡易了,雖然暫用個一兩日沒問題,可喂食和打掃卻不方便,他想著得空還是去看兩根竹子,劈了竹條重新做一個雞窩,等開春了買十來只春雛也用的著。

    他們家先前沒養牲畜,也沒提前備下干草、麩料,要想養這幾十只雞,還得找別人買些麥麩、豆渣,再加上些菜葉混合著喂。

    麥麩家家戶戶都有,不算是新鮮東西,豆渣的話,也不難尋,他們村就有做豆腐的人家,找人買上些就行。

    只是這一養雞,家里的活兒就多了,沈橋身子弱,丸藥一直都沒停過,大夫也交代不能做重活累活,自是不能操勞這一攤子。這雇人的事,他還得盡快的定下來。

    原本他是想在村里找兩個老實的漢子,畢竟宰殺牲畜這活兒又累又臟,若是找婦人夫郎的話,恐怕不太好。好在現下農閑,找兩個人應該不太費勁。

    洗了手,李大成牽著沈橋坐下,將要做鹵味禮盒的事說了。沈橋不懂做生意的事,他一貫信任李大成。想到后院那些雞,也知道往后的工作量不會小。

    “我幫你,我先去生火,往后我早早的把兩個灶都點燃,殺雞我也會的。”沈橋說著便要出屋,時間緊若不快點,他們兩個怕是又得忙乎到夜里去了。

    李大成見小夫郎急沖沖的,說著就要去抱柴火點火,連忙把人攔住,“小橋,等等,我還有話說。”

    “不急,合生樓那邊禮盒還沒有做好,這事還得等上一兩日。”將夫郎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李大成才慢慢開口:“小橋,若是等鹵味禮盒正式開始賣了,后院那三十只雞,恐怕都不夠一日的用量。再加上如今供給合生樓的各種鹵味,還有呂掌柜那要供的鹵肉,就算是咱們兩個不吃不喝,也干不完這么些活兒。”

    “沒事兒,早上你去送貨,我就把家里的兔子和雞先處理好,該焯水的焯水,等你下午回來直接鹵制,不行的話還可以再壘一口灶,反正院里也有地方,這樣該能節約不少時間。”沈橋覺著自己想的這個法子,還是可行的,時間上可能有點趕,但是他們兩個應該也忙的過來。

    小夫郎大大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像個做了好事等著夸獎的小孩。

    李大成無奈的搖了搖頭,愛惜的揉了揉沈橋的頭,“小橋這般能干,為夫是娶了個小長工回家嗎?”

    “十兩銀子本來就能買一個長工的,還可以日日做活兒。”沈橋見他還有心逗趣,悠悠開口,唇角也勾起淺淺的弧度。

    李大成怔了一下,少見沈橋這么調皮的一面,反應過來后,長臂一伸,順勢將人攬進懷里。隨即低頭覆上人微張的雙唇,帶了些懲罰的意味。

    直到呼吸紊亂,沈橋才被松開,雙唇翕動,微微喘著粗氣。還未開口,耳畔就傳來男人噙著笑的低沉嗓音,“夫郎,也可以日日都做,小橋要是有需要的話,為夫也可奉陪。”

    那個“做”字,李大成咬的極重,拉長的語調,如同羽扇般劃過心上,帶著幾分蠱惑。

    沈橋只覺得呼吸一窒,渾身上下都燒了起來,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臉上紅的厲害,對上男人含笑的眸子,他羞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懷里的人又羞又惱,擰著身子想走。如今他兩都在里屋,沈橋羞的要避開他,只有跑到灶房或是廂房,那里連個火盆都沒點,玩鬧歸玩鬧,李大成哪舍得真讓人跑出去受凍。

    他攬著人的胳膊稍微用力,將人往懷里帶,順勢起身,將人壓在身下,緊著哄人,“我錯了,不該胡說,小橋不氣了啊。”

    沈橋掙脫不開,臉被男人捧著,一連親了幾下,他連偏過頭都不行,氣的在男人指尖上咬了一口,到底舍不得用力,只在指腹上留下一個淺淺的齒痕。

    疼倒是不疼,只是舌尖無意滑過他的指腹,留下酥酥癢癢的觸感,勾的人心癢難耐。

    李大成不動聲色的拉著沈橋起身,在人不注意的時候,拉了拉衣服的下擺,遮住某些不可言說的部位。

    他喉間滾了滾,壓下心底的旖旎。多少有些無奈,他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自制力也一向不弱,如今是真真的栽了,不過這人是沈橋,他也甘之如飴。

    只可惜他們昨日剛剛親近過,小夫郎的身子承受不住這么頻繁的房事。再有就是眼下剛要把人哄好,李大成哪敢讓沈橋知道,他起了這樣的心思,他的小橋真害羞起來,又得半日避著不和他講話了。

    第162章 循循善誘

    黑灰色的芝麻糊緩緩流入碗中, 蒸騰的水汽里混著芝麻獨有的香氣,李大成拿帕子墊在碗底,才將碗遞給沈橋, 勺子碰到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輕咳了兩聲, 再開口的聲音已經聽不出任何波瀾,“為夫拿芝麻糊賠罪, 看在芝麻糊的份上,小橋不氣了,好不好?”

    沈橋接過碗,臉上還留著一抹緋色,被熱氣一熏,含著水汽的眸子,看的人心里軟軟的。

    李大成矮下身子,單腿觸地蹲著,去瞧低頭拿勺子慢慢翻拌的人。眼前是一張突然放大的臉, 沈橋有一瞬間的錯愣,伸手想拉他起來,無意中濺出兩滴芝麻糊, 正好落在白皙的手上。

    好在芝麻糊粘稠, 不似熱水那般波及的范圍大, 加上又攪拌了這么會子, 熱度已經降下來一些。李大成忙給他擦掉, 飛快的端了水盆,將沈橋的手放進涼水里, 好在沒有起泡,只是紅了一點。

    冰冰涼的水, 將灼熱感降低了好多,李大成的動作迅速,等沈橋回過神來,便對上一臉自責的男人,平日里那雙如清墨版的眸子,此時含著濃濃的心疼。

    “沒事兒,不疼。”沈橋伸手撫了撫男人緊皺的眉,輕聲開口。

    手只是紅了些,兩個紅豆粒大小的圓圈,是真的算不上疼,昔日再嚴重的傷他也受過,因著沒人心疼,都是自己默默的挺著。

    “都是我不好,不該跟你鬧。”李大成拿帕子給沈橋擦干手,家里沒有燙傷藥,只有上次剩的傷藥,想著都是消腫止痛、清熱解毒的,便找出來給沈橋涂了一些。

    就那么兩個紅豆粒大小的圓點,泡過涼水后已經不怎么紅了,只剩些淡淡的粉色,除了摸上去有些發熱,并沒有什么痛感。

    “我沒事兒,這個藥抹上涼涼的,真的一點都不疼。我們說正事,我們抓點緊,應該也能忙的過來。”瞧著還在朝他手上呼氣的男人,沈橋抽回手,這點小傷真的不礙事,又轉回了一開始的話頭。

    李大成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將那只手抓回來,細細的端詳了著,見并無不妥,才慢慢開口:“憑我們兩個人肯定是忙的過來,但是那樣太累了,現在你的手也傷了,沒好之前不能沾水。所以我想雇兩個人,現下地里沒有什么活兒,這個生意左右也做不了多久,最多一個來月的時間,與其我們兩個人整日的奔忙,到頭來累壞的身子,倒是不如雇兩個人,左右我們有的賺,也不必節省人工錢,小橋說呢?”

    雇人?在沈橋的現象里,只見過劉地主家雇著兩個長工,每到農忙的時候,忙不過來,還得雇幾個短工,幫著收割莊稼。眼下他們家也要雇人了,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些怪怪的,倒不是舍不得銀子,只是覺著他們兩人幸苦些,也忙的過來。

    李大成見沈橋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他有疑慮,將他涂了藥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才慢慢開口:“小橋,我們賺錢,是為了什么?”

    自然是為了不缺衣少吃,家里的日子越過越好,再生兩個孩子就最好了,可以送孩子們讀書,陪孩子們長大,他們兩個也能白頭偕老,沈橋想著,也如實答了,只是隱去了最后一句。

    聽了這話,李大成有些吃味,連影子都沒有的孩子,都打算上了,卻偏偏都沒有提他一句,原本只是為了沈橋的身子考慮,不想要孩子,現在卻多了一層理由。不難想象,日后他們要是有了孩子,小夫郎的一顆心,難保不會都撲到孩子身上,哪里還能有他的位置。

    深深地嘆了口氣,李大成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微笑,“我們賺錢,當然是為了過好日子。可若是我們整天忙的腳不沾地,晚上一躺下,連句話都顧不上說就累的睡著了。日復一日的重復,小橋覺著這樣的日子是好日子嗎?”

    沈橋沒想那么多,村里人都是這樣的,白天干活兒,晚上回家吃完飯,便早早的歇著。似乎是最尋常不過的事了,可聽了李大成的話,他又覺著似乎有些不對。

    自成婚后,他們可謂朝夕相對。每日一起吃早飯,飯后李大成去鎮上,他在家里把屋子收拾干凈。有時李大成回來的早,還趕得上一起吃午飯。下午,兩人也大多呆在一處,他守在灶前添柴,或是在一旁兒做些針線活兒。一抬頭,兩人便會出現在對方的視線里,就算說些旁不相干的閑話,也是舒心愜意。

    夜里,即使不做什么,他們也一直是相擁而眠,若真的是累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沈橋抬眸看著李大成,心里有些難受,不只是因為兩人沒了相處的時間,他也舍不得李大成累成那樣。

    李大成也不著急,慢慢的分析著可以遇見的結果,把選擇權交給沈橋。自己則一勺一勺的專心投喂,放了這一會兒,芝麻糊已經不燙了,比剛才稠了些。直到一碗芝麻糊見了底,才聽見沈橋糯糯的聲音,“聽你的,那我們找兩個人幫忙。”

    “小橋,我們賺錢除了是為了吃飽穿暖,也是為了更好的生活。生活里不只有干活兒,生活本身也是一種樂趣,我們要學會生活。等以后時間空了,我帶你出去玩,咱們去府城看看。”

    更好的生活,沈橋好像有點懂,又有點迷糊,可他信李大成。去府城嗎,他沒有去過那么遠的地方,想想有些膽怯,可身邊有李大成陪著,他就不怕了。

    沈橋偏頭對上一雙滿是柔情的眸子,漆黑的瞳仁倒映出他笑意盈盈的樣子。

    見夫郎的手真的沒有大礙,李大成才收拾了碗,準備生火,先把水燒上,等肉鹵上,再出門買些麥麩、豆渣回來,好喂后院的雞。 這幾日天陰沉沉的,柴火有些受潮,加上院里的那口灶,沒有煙囪,白煙便全攏在院里,一時散不出去,有些嗆人。

    將鍋蓋蓋上,李大成轉身進了灶房,將另一口灶也點上,兩口鍋方便了不少,灶房里的這口鍋,先鹵制兔肉,兔肉時間短,耽誤不了做晚飯。

    剛將香料放進鍋里,沈橋就推門進來了,李大成怕油星子濺到他,忙抓著他的手,往身后帶了一下。

    沈橋沒說話,看著倒入鍋里的兔肉,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想幫著舀水,手剛碰到水瓢就被摁下了。

    “手上抹了藥,我來。”接過沈橋手里的水瓢,往鍋里添了水,白色的熱氣朦朧,將鍋蓋蓋上,李大成才牽著沈橋坐下。

    灶膛里火光熊熊,屋里倒是不冷。

    李大成瞧著小夫郎瞳孔微縮,目光也似有閃躲。他還未開口,沈橋便先出聲了,皺巴巴的小臉上,有幾分為難:“幫忙的人你有人選嗎?”

    李大成笑笑不答,猜到他即是問了,心里定有了合適的人,便將問題拋回給他:“小橋,有人選嗎?”

    他的小橋一貫乖順,雖然管著家里的銀錢,但從不亂花。家里的大小事,也總是說聽他的,就算偶爾奶兇奶兇的瞪著他,也是實在被他逗急了。

    小橋性子好,但也該有自己的想法,他從不要求夫郎事事順從于他,一輩子很長,自是得有商有量的才好。

    找幫忙的人是件大事,聽李大成話里的意思,是想在村里找兩個漢子。事關生意上的事,他本不想插手,他知道只要他一開口李大成定會同意。

    所以剛剛在屋里的時候,他便沒有開口,可思量了一會兒,還是想問問,沒成想李大成又把問題拋給了他,像是算準了一般。

    沈橋沒法,只得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說了,“我前幾日去孫叔兒家,見到禾哥兒了,他說找了個在后廚幫忙的活兒,管吃管住,一個月還有一兩二錢的月銀,不等過完年就要過去了,就是在·····是在花樓里。”

    花樓無疑就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在沈橋眼里,那是如洪水猛獸一樣的地方。清白人家的哥兒進了那種地方,哪怕只是在后廚幫忙,并沒有什么越矩的行為,可若被人知道了,名聲一樣也全毀了。

    “我想著如果我們要找人幫忙,能不能就找禾哥兒,這樣禾哥兒也省的去外頭找活干,花樓里畢竟不是什么正經地方,他一個人在那,我有點兒擔心。”

    沈橋說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李大成,目光里除了滿滿的期待,還夾雜著些不易察覺的躊躇。

    “好,禾哥兒干活兒是把好手,就聽小橋的。”李大成捏了捏他皺皺巴巴的小臉,痛快的答應下來。

    禾哥兒的處境艱難,雖說不是被休棄的,但這和離二字也同樣遭人嫌棄,大戶人家想要用人,只需跟人牙子知會一聲,自有好的帶上門去。禾哥兒要想找活兒干,定是不容易,才會連花樓里的活兒都肯應承。

    再有,年后孫虎就要成婚了,新夫郎進門,禾哥兒再住在孫家就不合適了。前幾天碰見孫強還提起這事,李大成本想說讓禾哥兒還是住回他家里,也好跟沈橋做個伴。但他沒跟夫郎商量,自然不能冒然開口,如今沈橋提及,那就不找別人了,總歸是相熟的人,小夫郎也更自在些。

    第163章 找禾哥兒幫忙

    堆疊的云層散落成薄霧, 含著濃濃的水汽,把天空壓的極低。遠處有一抹淡淡的橘色,被霧氣所掩, 朦朦朧朧的瞧不真切。

    李大成十分自然的牽著沈橋的手,正是做飯的點兒, 除了幾個閑坐的漢子和在巷子里奔跑的孩子,路上的人不多。

    先前, 沈橋還有些不自在,如今已經坦然了很多。他們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沒什么見不得人的。

    傍晚時分,寒氣透骨,伴著冷風簌簌的吹過來,沈橋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冷嗎?”四下瞧了瞧,見并沒有人,李大成索性攬著沈橋的腰,把他往懷里帶了一下, 側身替他擋住大半的冷風。

    “我不冷,別叫人瞧見。”到底是在外邊,保不齊什么時候就出來個人, 沈橋有些不自在, 怕被人瞧見, 不敢貼著他太緊。

    “無妨, 我摟著自己的夫郎, 又不是別人,旁人瞧見了, 也只會覺得我們夫妻恩愛。”李大成一派泰然若素的樣子,“恩愛”兩個字吐的極輕, 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頗有幾分秀恩愛的意思。

    左右也沒人,沈橋拿他沒辦法,雖然不再開口,心里卻被蜜糖浸過一般,甜滋滋的。

    拐出巷子,沒了遮擋,呼呼的寒風裹挾著土礫迎面襲來,沈橋也顧不上說話了,下意識的把頭埋在男人懷里。

    李大成勾了勾唇角,笑意在眼中流轉,卻并未出聲,只是攬著人的手緊了緊。

    本來他是不欲沈橋跟著出來的,但想到禾哥兒畢竟是個小哥兒,他一個漢子過去說話總是不便,沈橋與禾哥親近,更好說話。

    村長家的門只是虛掩著,并沒有關嚴,家里有女眷,李大成還是抬手扣了門。不多時,院里便傳來腳步聲,“誰啊?”

    聽出是孫虎的聲音,李大成應了一聲。

    “大成哥,嫂子,快屋里坐。”孫虎一貫信重李大成,見他們過來,熱情的招呼著他們進屋。

    “叔兒和強子哥,在家嗎?”

    “我爹在屋里呢,我哥今晚住在鋪子里,就不回來了,這不快過年了,店里正是忙的時候,我哥都在鋪子里睡了兩天了。”路過灶房,孫虎朝里面招呼了一聲,“嫂子,大成哥他們過來了,咱們晚上多炒兩個菜吧!”

    “行,大成和橋哥兒過來了。”周慧拿著鍋鏟,自灶房里探出頭來,笑著答應。

    “不用,嫂子,我們吃完飯才過來的,這會兒還沒消化呢,改天再過來嘗嘗嫂子的手藝。”李大成趕緊攔下,見周慧出來,忙把手里的拎著的竹籃遞給了沈橋。

    “嫂子,自家灌的香腸,吃的時候煎一下,或是放在鍋里熱熱都行,還有些剛鹵好的豬頭肉,給叔兒當個下酒菜。”沈橋將竹籃遞給周慧,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

    “哎!”周慧眼里閃過一絲動容,嘆了一聲,才接過籃子,“下次過來可別帶東西了,你們兩成婚這才多久啊,這花錢的地方都在后頭呢。“

    李大成跟著打圓場,話還沒說完,屋里就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就是,你嫂子說的對,我這不缺吃喝,這過日子·····”

    村長挑了門簾出來,見沈橋也在院里,硬生生的把后邊的話咽下去了,瞬時換了一副面孔,“大成夫郎也來了啊,禾哥在西屋呢,這外頭涼,讓你嫂子領你進屋暖暖,喝杯熱茶,你們好好說話。”

    李大成無奈的搖了搖頭,心道叔兒您怎么還區別對待呢,對上我就是一副大義凜然,對上小橋臉上的笑都快堆不下了。

    孫虎用胳膊肘碰了李大成一下,給了個習慣就好的眼神,認命的上前幫他爹挑開門簾。

    沈橋不是第一次來,知道禾哥兒在哪個屋,哪用得著人帶,況且嫂子還在做飯呢。他道了謝,乖乖巧巧的答了話,知道李大成他們要說話,和周慧說了一聲,便轉身去西屋找禾哥兒。

    看著沈橋進了屋,村長又恢復成剛才的樣子,臉上的笑收的一干二凈,“下次過來,再拿東西,我可跟你翻臉!”

    小老頭哼了一聲,轉頭就進了屋,李大成和孫虎相視一笑,均無奈的搖了搖頭。

    李大成把想找禾哥兒幫忙的事說了,提起禾哥村長也是嘆氣,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命不好。嫁進王家,遭了那么大的罪,好不容易和離了,可既無娘家可回,又無親戚可投,如沒跟的浮萍一般,總是懸著。

    禾哥兒找活兒干的事他也知道,找兒媳婦也勸過,可那孩子是個有心的,也想為自己搏一條出路,攢些銀子,將來老了也有依仗。

    本來村長還為這事憂心,李大成一說,可謂解了他心頭的一個憂慮。

    禾哥兒正在幫著周慧哄孩子,他在村長家住的這些日子,村長一家都待他極好,除了幫著帶帶小寶,連燉飯都沒做過。

    越是這樣,他越不好意思,他沒地方去,思來想去還是得找個活兒干。他從王家那個虎狼窩里逃出來,既然老天都沒收他,那他自然也得為自己打算一下。

    本來已經下定決心了,可沈橋的話,讓他又有些猶豫,秦花樓那種地方,他知道一旦踏入,這一輩子恐怕就真的毀了,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可他已經拖累沈橋他們太多了,治傷的醫藥費都是人家付的,他知道沈橋他們夫妻都是好人,才不忍心再帶累了他們。

    見他有些猶豫,沈橋也沒勸,等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口:“禾哥兒,我不是勸你一定要來家里幫我們,可你一定要想清楚,花樓那種地方什么人都有,不是我們能應付的,你一旦進去了,再想出來可就不容易了。”

    “我還盼著你過來,明天咱們一起去吳大哥家問問,看看吳家嫂子能不能過來幫忙,要不真的忙不過來。”沈橋知道禾哥兒的顧慮,無意間透露出還要找再人幫忙。

    要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愿意走一條死路,沈橋他們夫妻救他出火坑,如今又肯伸手幫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禾哥兒眼眶發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鄭重的點頭答應下來。

    見事情成了,沈橋也高興,自那日聽了禾哥兒的話,他便一直揪心著。名節對一個小哥兒意味著什么,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人一口吐沫星子便可以把人淹死。

    那日在沈家門前,他被幾個無賴攀扯,明明他沒做錯任何事,可瞧熱鬧的人們還是用最污穢的話罵他。撞墻的那一刻他是存了必死的決心,如果沒有遇見李大成,恐怕如今他早就變成一堆白骨,連被沈家人扔到哪里都不知道!

    過去的事似乎已經時分久遠,沈橋已經好長時間不曾想起過去了,幾聲稚嫩的童聲,換回了他的思緒。

    小寶如今正是調皮的時候,不到兩歲的奶娃娃,在大人懷里呆上一會兒,就呆不住了,晃著小短腿就要下地。天冷小孩子又不禁凍,因此穿的比大人多,被厚厚的棉衣包裹著,圓滾滾的像個小包子一樣可愛,就是走動不方便。

    禾哥兒怕他下地摔了,便抱著小家伙哄,奈何小家伙不領情,小短手指著地面,著急的喊著:“下,下·····”

    沈橋伸手接過孩子,許是換了個人抱,小寶睜著大大的眼睛,瞧著沈橋倒是不鬧騰了。小寶身上都是奶香味,圓圓的臉蛋胖嘟嘟的,惹人喜歡的緊。

    “小嬤·····”小孩子奶聲奶氣的,叫的沈橋的心都化了,一連應了好幾聲。

    周慧還沒進屋,就聽見屋里的笑聲,見沈橋抱著小寶一臉的喜愛,本想打趣他兩句的,礙著禾哥兒在這便沒有開口。

    “來,小寶,來娘這,娘抱。”周慧接過孩子,招呼他們去堂屋吃飯。

    他們出來時剛吃過飯,推拒了半天,李大成借口還得去別家,這才得已出來。都快走出巷子了,孫虎從后面追了上來,往李大成懷里塞了一個陶罐,轉身就跑。

    “大成哥,我爹給嫂子的蜂蜜,你可得收下,我回家吃飯了啊!”孫虎邊跑邊回頭喊,好像生怕李大成追上來,腳下一步都不敢停。

    孫叔兒這是怕他不收,所以才沒在屋里給,而是讓孫虎追了出來。握著手里的陶罐,李大成笑著朝沈橋晃了晃,“叔兒給的,明兒給你做蜂蜜蛋糕。”

    剛才在孫家,沈橋就瞧出來,李大成雖然一貫穩重,尤其是在外面有著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但在孫叔兒面前,也有插不上話,乖乖聽訓的一面。他沒見過李大成對著長輩的樣子,起初覺著有些新鮮,過后就是濃濃的心疼。

    他忍不住想,要是能生在像孫家這樣的人家,李大成便能少遭好多罪吧。可人生哪有如果,沈橋斂了斂心情,不愿讓不好的情緒外泄。現在他們的日子很好,往后會越來越好,不必為了不想干的人影響了心情。

    “好。”沈橋應下,望著他眼眸彎彎,唇角牽起悠然的淺笑,本就姣好的面容被笑意浸染,顯得越發的明媚動人。

    李大成理了理小夫郎鬢邊的碎發,輕輕的給他別在耳后,笑意分明的眸子里是滿滿的溫柔寵溺,“家里還有紅棗,給你做兩種口味的,一種原味的,一種蜂蜜紅棗味的。”

    第164章 努力搞事業

    日頭被霧氣所掩, 模模糊糊的在天邊暈開,裹挾著濕氣的寒風,吹在人身上陰冷陰冷的, 街上的行人,都不自覺得縮著脖子。

    李大成今日出來的早, 眼看著離過年越來越近了,他便想先買些米面囤著, 省的過幾日忙起來,抽不出空。

    街上行人并不多,糧鋪前,兩個伙計,正在往里頭扛米,凍的不時搓手取暖,呼出的熱氣,在空氣中迅速凝結成一片片朦朧的白霧。

    “這天也太冷了!”

    “老天爺的事,咱也管不了啊, 就盼著糧食別漲價就成。”

    “要我說啊,趁著現在趕緊買些糧食存著,到了年根兒底下肯定會漲價!”

    兩個買米的婦人, 瞧著木牌上的價錢, 見沒有漲價松了口氣, 趕緊招呼伙計給她們稱。早上客人不多, 店里就三個伙計, 李大成等了會兒,等著伙計忙完, 才上前。伙計見他買的多,還幫著搬到了板車上。

    原本他就想著年前多囤些糧食, 如今家里又多了一口人,更該多囤些。

    今年天氣不正常,等到明年開春,說不準糧價真會有浮動,左右是吃的東西,天冷又不易生蟲,多備些也沒事兒。

    途經碼頭之際,李大成瞥見臺子已經搭的差不多了,彩色的飄帶在風中搖曳擺動,年味漸濃。

    今年過年家里多了禾哥兒,孫母也是一個人,干脆倒時候接到一起過年,人多熱鬧不說,也好讓禾哥兒和孫母多接觸接觸。

    若是路上順利的話,過完年孫大壯也就回來了。雖然不知兩人有什么淵源,但李大成看得出來。孫大壯對禾哥兒是動了心的,只是還不知禾哥兒的意思。他們兩要是能成的話,也算是一件喜事,孫大壯老實厚道,性子也好,比起王貴不知道強出多少。

    只是禾哥兒畢竟是二嫁,孫母要是不點頭的話,恐怕這事也成不了,眼下多多接觸,說不準能少些波折。若是能水到渠成,是最好不過了。

    “柿餅,賣柿餅嘍,三文錢兩個,又香又甜的柿餅······”巷子里傳來小販拉長尾調的吆喝聲,有個婦人擺了擺手,小販立時殷勤的跑了過去。

    一掀開蓋子,一股香甜味直沖鼻子。柿餅個個掛著白霜,黃澄澄的,看著著實不錯。那婦人一番討價還價,最后花九文錢買了七個。

    李大成從錢袋里數出十八枚銅錢,遞給小販,那小販也是個心思活絡的,見他買的多,靈機一動道:“您看這樣行嗎,您若是能再添上兩文,湊足二十文,我這便給您按二十一文來算,您不僅能省下一文錢。我額外再贈您一個,您得著了實惠,我也早點賣完回家。”

    李大成又補了兩枚銅板,小販笑瞇瞇的給拿了十五個柿餅,用油紙細細的包了兩層,才遞過來。

    巳時二刻,霧氣散了些,該置辦的東西都買的差不多了,估摸著呂掌柜這會兒應該在鋪子里,李大成才往青竹閣走。

    沒成想呂掌柜依舊不在,說是官府要辦春歲宴,人手不夠,便把呂掌柜請去幫忙了。這春歲宴辦在城郊的一處莊子里,坐馬車都得一個多時辰,一來一回的太折騰,說不準今日就不回來了,左右那邊也有住的地方。

    李大成目光一凝,卻并未多言。賬房先生一臉的喜色,毫不掩飾。有了知縣大人這條門路,青竹閣的生意可謂如日中天,凡是鎮上有頭面的人,哪個不來他們這消遣,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華燈初上,就數他們門前熱鬧,車水馬龍,鱗次櫛比。那些身著錦繡華服的貴客們,或飲酒談笑,或聽曲觀舞,一晚上的賺的銀子,都頂的上過去一個月的了。

    臨出門時,李大成狀似無意的提醒一句,賬房先生連連答應,只是能不能聽進去,就不得而知了。

    日頭半隱半現,風勢漸歇,粼粼而來的車馬,熙熙攘攘的行人,給寬闊的街道添了些許喧鬧。

    站在街角,李大成望了一眼青竹閣門前高揚的布旗,轉身離去。

    街邊的茶棚煙霧繚繞,渲染著濃濃的煙火氣。花了兩文錢,喝了碗茶,歇了歇腳,李大成才起身前往合生樓。

    還未到飯店點,合生樓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伙計正在人堆里忙著招呼。這邊的動靜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紛紛駐足往這邊瞧,有好奇隔著人群喊了一嗓子,問這是干什么的。連趙先生都都顧不得理賬了,出來幫著招呼客人。

    倒是搞的李大成一頭霧水,趙先生見了他,趕緊迎他進去,“你來的正好,瞧見了嗎,咱這鹵味禮盒還沒賣呢,已經來了這么多人了。”

    “禮盒這么快就做好了嗎?”還沒開始售賣,就吸引了這么多人,李大成也有些意外,還不等他問,趙先生就搶著答了。

    “沒有,哪有那么快,昨天你走后,我就找了鎮里手藝最好的老木匠,忙乎到晚上也只趕出幾個。這不拿回來做樣子嗎,我們也學著你的法子,邊試吃邊推薦,沒成想效果這么好。”自他們接手合生樓,已經好久沒有這么熱鬧了,不僅老掌柜高興,他們這些受趙家恩惠的人,同樣跟著歡喜。

    “大成,來了,快里面坐。”老掌柜見李大成,忙招呼他上里面的雅間說話,外面人多嘈雜,難免有些雜亂。

    推門而入,桌上已經擺了幾個食盒,“連夜做了這幾個,你幫著參謀參謀!”

    青楊木做的食盒有兩種尺寸,上邊分別描了不同紋樣的彩繪。黃桐木不如青楊木貴,做了大中小三種尺寸,輔以藤編的提手,倒也古樸雅致。剩下的便是竹編的提籃,紅紙做箋,上面書著“歷添新歲,喜事從身”八個字。字跡俊秀,饒是李大成對書法沒有研究,都看的出寫字之人的功底。

    “依我所見,青楊木所做的食盒,只留大尺寸的便好。一來,青楊木質地堅硬,做起來費時又費力。二來,青楊木價高,能出的起價的,自然不是在乎銀子的人,定會選大號的禮盒,送人也更體面。”

    竹編的提籃是鏤空的,與集市上賣的不同,不大很是精細,該是找人特意編的。

    李大成拿在手里看了看,輕巧非常,里面還有竹編的隔斷,想來是為了放東西時好區分。承重該是沒有問題,只是拿來裝鹵味卻有些不足。即使瀝干鹵湯,置于竹籃里時間長了,也難免滲出油漬。

    “趙掌柜,這竹籃甚是精巧,不如這里面的鹵味拿油紙袋裝,裝好再把口封嚴,也省的油漬滲出來。”

    “好,好,甚好,你想的很是周到,剛才我還琢磨著用陶罐來裝,想著陶罐易碎,不行就找木匠打幾個小木格子,只是得費些時見,如此甚好啊。我這就讓人去找木匠,能做多少先趕出來,我們明日就正式開始售賣!”趙掌柜拍著李大成的肩膀,不斷的言好,臉上是遮蓋不住的興奮。

    趙先生怕掌柜的太激動,想上前來勸說,還未開口,就被駁了回去,“我沒事,我這是高興,快快安排下去,囑咐伙計這幾日幸苦些,回頭給他們發賞錢。”

    “哎,好,我這就安排下去,您放心吧。”趙先生答應著往外走,關門時回頭看了一眼,一時心里五味雜陳,眼眶有些發酸。

    自從家里生了變故,少爺和夫人相繼離世,已經好些年沒見掌柜的這么高興了!

    商訂好了細節和數量,李大成并未久留,這個工作量,他得趕緊回去準備。伙計臉上的笑就沒收過,送他出來幾步路的距離,幾乎把夸人的話說了個遍。

    好言好語的道了謝,同伙計道別后,李大成便往回走。他剛一轉身,就對上一道探究的目光,那人坐在馬車里,只露半張臉。錦簾飄動,堪堪能瞥見那人的衣袖,質感極佳的緞面上,滾著一圈銀絲流云紋。

    衣著不俗,該是個富貴人家。

    馬車停在福寶樓前,正對著大堂。此時正是用午飯的時候,福寶樓前的空地上,早已經被車馬占滿了。前來用飯的人們,無一例外都被伙計勸著,將馬車停到了街角。這個人就這么明晃晃的堵著路,想來是與福寶樓脫不了聯系。

    那人掀開簾子,沖著他點了點頭,李大成微微頷首回禮,他與此人并不相識,也沒有交談的打算。

    回去的路上,他總覺得與福寶樓門前的那人,還會有交集,只是眼下時間緊迫,他也無暇多想。

    昨日從村長家回去后,本想去吳家一趟的,見天色已晚便耽擱了。今日他走的又早,這個任務便落在了沈橋的身上。

    吳家還住在村里空置的屋子里,在村子西頭,離著家里有點遠,沈橋又只去過一次。

    李大成怕他路不熟,又怕他路上遇見村里那幾個游手好閑的懶漢,被沖撞了,本不欲讓他一個人過去。可看著小夫郎興沖沖,干勁兒十足的小臉,拒絕的話哪里說得出口。

    他心里惦記著夫郎,腳下不覺加緊了些。

    第165章 沈橋當說客

    吃過早飯后, 沈橋又把廂房收拾了一遍,廂房里沒連著火爐,又長久沒有住人, 乍一進去,寒氣撲人。

    這幾日天氣不好, 陰陰沉沉的,霧氣又重, 屋里都有些潮味了。他點了個火盆,熏了會兒屋子,等屋里暖和起來,才換上新洗凈的被褥。

    都收拾好后,沈橋把火盆挪到窗邊,窗戶開了一條縫透氣。昨晚同禾哥兒約好了下午過來,省的屋里冷清清的,火盆他就沒熄。

    原本昨晚禾哥兒就要同他們過來的,但今兒周慧要回趟娘家, 小寶沒沒有人照看,禾哥兒便又多留了一夜。

    周慧本想過兩日再回去的,可到了年下哪里都是事, 就怕脫不開身。明年一開春小叔子就要成婚了, 過幾日還得往岳家送年禮。這年禮可比節禮要重要得多, 年末這一大關, 街坊四鄰都瞧著呢。若是讓岳家挑出毛病, 那這婚事說不準就得生出波折。

    她沒有婆母,公爹又年邁, 這些事自然就落在她這個做嫂子的身上了。未來的弟妹還是鎮上的,自幼也是嬌養著呢, 她自然更得盡心準備才行。

    年后還得操持著他們成婚的事,就更沒有功夫了,正巧就著禾哥兒還在著,幫她看半天孩子,她也好回去看看爹娘,提前把年禮送了。

    禾哥兒原本還想同沈橋商量,要是不急的話,他就晚兩日再過去。原本他就是想著等孫大哥忙過這一陣,鋪子里歇業了,家里多個人手,他再去鎮上干活兒。村長一家對他也有恩,如今這正是忙的時候,他就這么走了,總覺得有些對不住。

    還是周慧開口,讓他幫忙帶半天孩子就過去。周慧也是知道禾哥兒的難處,在她家里,雖說是有吃有住,但到底是沒有工錢,如今有了營生,她自不能耽誤人家。

    崽崽在院里玩了會兒,無聊了就來蹭著沈橋的腿撒嬌,半大的狼崽現在已經過了他的膝蓋,嗚嗚的地低聲叫著。沈橋揉了揉小家伙的背,陪著它玩了會兒,才起身準備去吳家。

    吳家他只去過一次,路雖不算太熟,但也不怕找不到,吳家還住在閑置的空屋里,年久失修,院墻早已破敗了,遠遠的就能瞧見,該是不難找。

    崽崽似乎猜到他要出門,臥在院門前耍賴,一副也要出去的樣子。沈橋無奈回屋拿了兩根肉干,崽崽一貫貪吃,見了肉干也不堵門了。

    “崽崽乖乖在家里看家,一會兒我就回來,中午給你肉肉吃。”把小家伙安撫好,沈橋才鎖好門出來。

    空屋在村子西邊,他從家里過去要繞上一大圈。平時他出門的時候不多,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村長家,因此村里還有好些生面孔,并不怎么識得。遇見了人,也只能看著年齡估摸著喊人,無非就是嬸子、阿嬤、嫂子這類的稱呼,倒也不怕出錯。

    他才嫁過來半年,還算是新夫郎,就算有叫錯的也無妨,若是見了人連個招呼都不打,那少不得讓人家說嘴,還會帶累李大成的名聲。

    沈橋樣貌極佳,人又乖巧,有人搭話也不怯場,知道他要去吳家,有個嬸子還給他指了條近路。

    他道了謝,順著小路往前,果然瞧見一堵半塌的院墻,兩個不大的孩子正在院墻下玩。兩個小孩見了生人怯怯地,稍小些的孩子緊著往大些的孩子身后躲。

    知道吳家有小孩子,出來的時候沈橋特意裝了一小包糕餅,小孩子見到吃的,果然不似剛才那樣緊張。大些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接過去,還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沈橋瞧見孩子滿是臟污的手上,生了凍瘡,嚴重的地方已經破皮了,露出潰破的血肉。小孩捧著糕餅,望了望沈橋,確認他沒有要收回去的意圖,連忙拿出一塊分給了身后的弟弟,隨后才捧了一塊小心的吃著。

    “好吃,哥哥還要·····”小些的孩子三口兩口吃完手里的糕餅,連手心里的碎渣渣都沒有浪費,看著哥哥手里的紙包,伸出小手討要。

    大些的孩子又拿了一塊出來遞給弟弟,“小滿,吃完這塊就不吃了,等小爹回來我們給他嘗嘗。”

    五六歲的小哥兒很懂事,照看著弟弟還想著家人,沈橋伸手揉了揉孩子的頭,心里有些發酸。

    吳旺聽見動靜,拄著木棍從屋里出來,先是瞧見吃的滿臉都是糕餅渣的小兒子,剛想問是誰給的,就瞧見半堵院墻后面的沈橋,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才憋出“過來了”三個字,算是打過招呼。

    吳旺本就木納,后來傷了腿,不能出門做活兒,家里都靠夫郎撐著,就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也不愛和村里人打交道。他自是認得沈橋的,只是他本就不善言辭,此時對上別人家的夫郎,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爹,這個小嬤給了我們糕餅,很好吃的。”大孩子將手里的糕餅吃完,指了指沈橋,興奮的說給吳旺聽。

    吳旺只是低著頭應了一聲,拘謹的碾著腳下的石子,連頭都沒抬。

    “吳大哥,嫂子在家嗎?”場面僵持在原地,沈橋現開口打破了僵局。

    “他······他去后山了。”吳旺目光有些游移,低頭擺弄著手里的木棍,面上有些不自在。

    “我小爹去后上挖苣頭去了,說回來給我們蒸著吃。”不大的孩子緊緊的攥著手里的紙袋,望向沈橋的眼神雖還是有些拘謹,但依然上前答話。

    他記著小爹和他說的話,別人對他好的,他得記住,要報答人家。雖然他還不懂什么叫報答,可也知道不能白吃人家的東西。況且這個小嬤長得這樣好看,身上的衣裳也漂亮,像仙子一樣,他喜歡這個小嬤。

    既然吳家夫郎不在,屋里只有吳旺一人,沈橋也不好進去,他見吳旺額上滲出汗珠,想來是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久站有些吃力。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后就傳來吳旺夫郎的聲音,“大成夫郎,遠遠的看著就是你,我都沒敢認,今兒怎么有空過來,快快屋里坐。”

    吳旺夫郎挎著竹籃自后面上來,瞧見沈橋臉上都是驚喜,撣了撣身上的灰,趕緊招呼人進屋。

    沈橋跟著吳旺夫郎進了屋,吳旺有些局促的坐在凳子上,被夫郎拍了一下,才有些局促的挪到炕沿上。他拿袖子擦了擦凳子,才招呼沈橋坐下。

    “小爹,這個好看的小嬤給了我們糕餅,可甜了,小爹你也吃。”

    “小爹,吃·····”

    看著兩個孩子,吳旺夫郎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想著沈橋還在這,緊著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沈橋夫妻兩平日里沒少幫襯他們,最難的時候還給家里送過吃的,都說患難見人心,他心里怎么能不感激。

    沈橋將家里要找人幫忙的事說了,吳旺夫郎聽了眼睛都亮了,一天給五十文,十天就是五錢銀子,要是干滿一個月那可就事一兩五錢。

    足足一兩多銀子呢!村里的漢子就算是去碼頭上干苦力,幸苦一天也就是五十文,如今他在家里,連村子都不用出,就能賺到這么些錢,叫他怎么能不高興呢!

    他家的日子難過,這些年他沒少遭別人白眼。雖然家里親戚和左鄰右舍的都不錯,沒少幫襯他們,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寬裕,他也不好意思拖累別人,到處干些零活兒,日子也勉強過得下去。

    如今有了這樣好的活兒,他恨不能立時就跟著沈橋走,生怕這好活被人搶了。

    吳旺有些不可置信,一個月一兩五錢銀子,就算是村里的漢子去鎮上做工,也就是這些工錢。他就怕人家是看著他們可憐,有心接濟,才給出這么高的工錢。

    從受傷后,家里就全靠夫郎撐著,他只能在家里看看孩子,料理料理家事,日子雖然拮據,可也還勉強能糊口。這些年欠的人情數都數不清了,他們只能謹小慎微的活著,能不麻煩旁人,就少給人家添麻煩。

    如今聽了沈橋的話,他既怕欠人情,也怕活兒太累。錢給的高,想來活兒也不會太輕松。他們家就靠夫郎操持了,若是人累壞了,這個家可就真的散了。

    這些日子,每到夜里,吳旺都能聽見小聲地啜泣聲,他一個大男人什么都做不了,還得靠夫郎養著他心里難受,想死的心都有。

    沈橋看出吳旺的欲言又止,將懷里的往下墜的小孩子,平穩的放到地上,等兩個孩子出去,才慢慢開口:“嫂子,也是家里實在忙不過來,沒辦法了,才想找你過去幫幫忙,禾哥兒也在。其實也用不了整天的功夫,早上吃完飯過來就行,到不了申時估計也就忙完了。”

    “不怕,我有的是力氣,別說是幫著殺雞、收拾個兔子,就算是地里的活我也能做的來,你只管放心。”吳旺夫郎說著,還瞪了吳旺一眼,這樣的好活可上哪里找,干上三個月修房子的錢都出來了,他可不想孩子跟著他們一起擠在這個破屋里遭罪。

    第166章 歲月迢迢,抵不過你我深情

    浮云渺渺, 日頭被叢叢云層所掩,一陣冷風吹過,比起出門的時候多了些冷意。

    沈橋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 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才往回走,勃頸兒的一圈細膩的兔毛, 緊貼著皮膚,倒是阻了不少寒意。

    還未拐進巷子, 就聽見車輪碾過土路的“咯吱”聲,沈橋快走了兩步,果然在家門口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回來啦!”他緊著上前,見板車上裝的滿滿當當,沒讓李大成拿鑰匙,自己忙麻利的打開了院門,“怎么又買了這這么多只雞,不是說禮盒還沒準備好,得過幾日才開始售賣嗎?

    李大成把板車停在院里, 喘了口氣道:“昨日就趕出來了幾個,今兒同趙掌柜商量后,就定了下來, 趙掌柜已經去找木匠了, 連夜趕制, 明兒先售賣一天試試。”

    “好些在合生樓吃過飯的, 一聽要出鹵味禮盒都感興趣, 今兒我過去的時候,門前已聚了不少人了, 都在問呢。趙掌柜的意思也是想趁熱打鐵,畢竟離過年越來越近了, 越早一天開始賣,就越早賺錢,鹵味禮盒要是賣的的好,對合生樓的生意也有好處,正值年下人們交際也樂得圖個新鮮。”李大成一邊卸車,一邊耐心的解釋。

    做生意的事沈橋不懂,可他也明白時機很重要,鎮上的人和村里的人不同,平時都是大宴小宴不斷。趁著過年更是少不得互相聯絡,酒樓食肆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機會。

    “我已經同吳家嫂子說好了,沒成想這么快,剛剛只說是過兩日才過來,要不現在我過去叫他?”沈橋幫著卸車,李大成不叫他拿重的,他便幫著拎兔籠,左右一會兒就要宰殺了,也不必再往柴放里放,只從車上搬到地上就行,費不了多少力氣。

    崽崽長進了不少,這些日子家里經常有活物,崽崽似乎已經習慣了,只是圍著竹籠轉了轉,似乎知道是家里的牲畜,并沒有要攻擊的打算。

    “不用,明天也只是試賣,木匠就算是不休不眠,一天能趕制出來的禮盒也有限,我一個人忙的完,明日再叫人過來就行。”見小夫郎因為勞作,臉上泛著紅暈,李大成怕把人累著,忙解下板車邊上,拴著的竹籃遞了過去,“路上遇見個賣柿餅的小販,我買了些,也不知甜不甜,這會兒想吃的緊,我手臟,小橋喂我一個。”

    沈橋哪里不知道男人的心思,男人一貫不喜甜食,家里的蜜餞點心、糕餅果子,幾乎都是進了他的嘴。

    初時,沈橋還怕他是顧著自己,舍不得吃,每每不肯吃獨食,總要等他吃了之后,才肯吃。熟識后,才知男人是真的不喜好甜食。

    輕嘆了一聲,沈橋還是挎著竹籃,從油紙包里拿出了一個掛著白霜的柿餅,喂到男人唇邊。

    軟糯的柿餅帶著甜香的氣味,李大成只咬了一口,有些甜膩,望著小夫郎亮晶晶的眼睛,還是將剩下的柿餅都吃了。

    “小橋,也嘗嘗。”李大成從懷里拿出錢袋,一并放在沈橋懷里,“今兒的銀子,麻煩我的小管家收起來。”

    男人笑意分明的眼底,蘊著無邊的寵溺,沈橋被他逗的面頰泛紅,一時不知怎么應對,微張著雙唇,說不出話。

    伸手揉了揉小夫郎的頭,李大成不再逗人,“乖,先把銀子收好,這我收拾就成。”直到沈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他才把板車拉到后院停好。

    后院的雞聽見動靜,“咕咕”的叫著,見食盆里的食兒見底了,李大成拌了些麥麩和著豆渣,倒進食盆里,洗了手才進屋。

    沈橋正抱著小錢箱子,口中還念念有詞,頗有幾分小財迷的模樣,李大成瞧著有趣,也沒出聲,倚著門框靜靜地看著人數錢。

    這幾日的賺銀子,和先前的加起來,一共是二十八兩。怕數錯了,沈橋細細的數了兩遍,確認無誤,才將銀子放回第二層的小抽屜里,又小心翼翼的合上。

    最上層還有一兩多的碎銀,他特意留出來,想著等哪天逛廟會的時候,采買年貨用。米面都買好了,肉家里也是不缺的,只買些小物件或是吃食兒,一兩銀子該是夠了。

    從前過年總是間別家,買了紅紙,一家人圍在一塊剪窗花,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夫君,也可買上些紅紙,自己剪些窗花,添上幾分喜氣。

    將小鎖頭鎖好,沈橋又心滿意足的摸了摸,才把小錢箱放回柜子里。他心情正好,盤算著晚飯吃些什么,禾哥兒今天過來,怎么也得多炒兩個菜。

    他心里正想著事,回身就瞧見李大成站在門邊上,笑意盈盈的望著他。

    “怎么不說話,嚇了我一跳。”數錢被抓包,沈橋軟綿的嗓音透著幾分心虛,望著李大成的眼神里有些嬌嗔。

    “看我的小管家,如此盡職盡責,我哪敢出聲。”李大成坐在炕沿上,伸出手,輕握夫郎那略顯冰涼的手,眉眼里含著笑意。

    “不是明兒就要試賣了嗎,還不去準備,不怕來不及嗎。”掌心里一片溫熱,連男人指節處的繭子都能清餓晰感知,沈橋低垂著頭,錯開目光不與他對視。

    “小橋好狠的心,我趕了這么多路,都不叫我歇歇嗎?”李大成順勢躺下,將頭枕在沈橋腿上。

    兩人身量相差太大,怕把人壓壞了,他并不敢躺實,一只手墊在腦后撐著,仰頭看著有些無措的人,眸中閃過一抹狡黠。

    沈橋哪里是這個意思,看著故意曲解他意思的人,又氣又心疼。對于李大成偶爾的使壞,他一向招架不住,最終抬手輕揪了一下男人的耳朵。

    “小橋·····”耳上傳來微涼的觸感,李大成握住那只調皮的手,另一只手勾住人的脖子,稍微用力向下一帶,將小夫郎的驚呼聲全然封住。

    沈橋心跳的厲害,和以往蜻蜓點水般的吻不同,男人有力的大手摩挲著他的后頸,激起一片灼燙,唇齒間男人的氣息鋪天蓋地的襲來,讓他避無可避。

    這個姿勢并不舒服,時間稍長,脖頸兒處便一片酸痛。沈橋掙了兩下,并沒有掙開,下一秒就天旋地轉的被男人壓在了身下。

    “唔唔·····唔·····”

    “小橋,是在考驗為夫的忍耐力嗎?”

    低啞微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橋思緒混作一團,還來不及回答,耳尖便被含住,細細研磨的刺激太強,他忍不住抖了抖,唇邊溢出的喘息聲里,夾雜著幾聲誘人的低吟。

    垂眸瞧著身下的人,李大成的心都跳漏了一拍,晦暗不明的眸子,染上了幾分欲色,不似往日清明。

    半晌,男人的唇又覆上來,帶著極盡的克制,溫柔又憐惜,“小橋·····”

    耳邊是男人的輕呼,沈橋連眼都不敢睜,他身上一片滾燙,不用看也知道臉紅的厲害。

    李大成似乎不想讓他如愿,手指撫上他的側臉,劃過濃密纖長的羽睫,迫使他睜眼。沈橋眼瞼一顫,抬眸便撞進一雙墨色翻涌的眸子。

    男人一聲聲的喚著他的名字,聲音已經啞的厲害,搭在他后腰上的手炙熱滾燙,像是已經壓抑到了極致。

    “沈橋,我愛你!”

    五個簡短的字,像是平地驚雷一般在沈橋耳邊炸開,隨后猶如春風拂面后的驟雨,突然而又強烈,瞬間將他的心掀起了無盡的波瀾。

    沈橋久久不能回神,本就大大的雙眸因為震驚瞪的更大。

    活了兩世,李大成還是第一次說這三個字,沒成想對方是這樣的反饋,抬手在沈橋眼前晃了晃,好不容易將人喚醒,還來不及開口,豆大的淚珠就從沈橋的眼眶里涌出來。

    他連忙伸手去擦,奈何淚珠像決堤般的越用越多,李大成徹底慌了手腳,連忙將人抱起來,無論怎么哄,懷里的人都不說話。

    “小橋,我錯了,你別哭,要不你打我兩下,出出氣,我不該犯混的,小橋·····”

    “不怪你······”沈橋哽咽著出聲,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奈何情緒太過激動,淚水怎么只也止不住。

    屋檐下光線浮浮沉沉,順著窗欞透進來,打在李大成的側臉上,男人俊朗的眉眼里情緒復雜,有擔憂、有慌亂、更有不加掩飾的愛意。

    沈橋忽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只順應自己的心意,他攀上男人的脖子,將自己送了上去,兩人氣息交織,糾纏間泄露無數情誼。

    “小橋,我愛你,小橋。”李大成摟著沈橋,細碎的吻全部落在人的額頭和眉眼。

    耳邊是低聲呢喃,沈橋平復著心里的悸動,好半天思緒才漸漸歸攏。望進男人熾熱的眸子里,唇角牽起笑意。

    這抹笑如春風拂冬雪,明媚了當下,也成了烙在李大成心里的印記。

    多年之后,他與沈橋在漠北賞雪時,已近不惑之年的沈橋,并未遭遇歲月的薄待,面容與少時無異。

    漫天飛雪中,回眸的一個淺笑與記憶里重合,不變的還有他們之間的情誼,歲月漫漫,歷久彌新。

    第167章 小橋,是抱怨為夫昨夜的懈怠嗎?

    翌日清晨, 天色灰朦,還未消散的霧氣,沉沉的籠罩著天幕, 與遠處的山巒相接,天地一片混沌。

    昨夜北風驟起, 臨時搭建的雞窩經不住沖擊,被風吹散了一角, 雞受了驚四散逃開,李大成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受了驚的雞抓回來,重新把雞窩歸攏好。

    天又黑又冷,沈橋提著油燈,站在堂屋門口透過窗扇,不住的向外張望。李大成叫他先睡,院里雞鳴聲不斷,他哪能睡得著。有心出去幫忙, 想到男人的話又頓住了腳步。

    他身子不爭氣,自成婚后藥就一直沒停過,眼下家里事多, 有趕上快要過年, 他幫不上忙, 盡量做到不添亂。

    火爐燒的很旺, 火苗熊熊, 伴著木柴燃燒偶爾的爆裂聲響起,崽崽似是知道他情緒不佳, 乖乖的臥在他身前,用腦袋蹭他的小腿。

    沈橋揉了揉小家伙的頭, 想著一會兒李大成進來必定一身寒氣,又燒了壺水,等男人進來泡泡手腳,去去寒氣。

    這一折騰,兩人睡的就有些晚了,這點事對李大成來講并不算什么,可夫郎心疼他,他自是十分受用。若不是前兩日剛剛親近過,他還真想做點什么,礙著沈橋的身子,只抱著人親了又親,到底沒敢更進一步。

    李大成的生物鐘一向很準,即使晚睡,也會按時醒來。他動了動身子,懷里一沉,瞬時便止住了動作。

    沈橋的半張臉還埋在他懷里,散亂的發絲搭在他的脖頸間,偶爾隨著呼吸輕輕蹭過,帶來一絲絲癢意。

    忍不住在人臉上親了一下,李大成才躡手躡腳的起身,熟睡的人只是嘟囔了一聲,他趕忙拿了一個軟枕,塞在沈橋身前,瞧著人抱著枕頭蹭了蹭,就又睡了,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才放輕動作把門關上。

    崽崽不喜霧氣,懶洋洋的趴在墊子上烤火,見李大成出來,也只是看了一眼,連頭都沒抬。李大成早就習慣了小家伙的區別對待,在它頭上揉了一把,便出了屋。

    家里多了個人,早飯不好像以往那般隨意,桌上的竹籃里還有四個饅頭,想著中午沈橋他們吃正好,李大成就沒動。

    在泥爐上用小鍋煮了粥,爐火慢慢升騰,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紅豆與大米在鍋中翻滾、碰撞,香甜的氣味在灶房里彌漫。

    又和好面,李大成才生火燒水,灶房里煙氣裊裊,夾雜著食物的香氣。

    禾哥早早的就醒了,本想著準備早飯的。他住在人家家里,自然不能白吃白住,總得多干些活兒。

    原本他醒的已經夠早了,卻見李大成已經在灶房里了,一時有些無措,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他知道李大成是好人,可單獨面對人高馬大的漢子,他還是有些膽怯。

    李大成自然也注意到了門口站著的人,要說同人打交道,他自是不怵,可對上一個小哥兒,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已然成婚,再和其他小哥兒共處一室,總是不妥,因此便交代了一句,“早飯我做就行,以后不用起這么早。”

    “哎,好。”禾哥兒答應著,喉嚨有些發緊,也沒說出別的話,便又回了屋。

    鍋里的水燒開了,李大成盛出來,舀出一盆放在禾哥兒的門外,敲了敲,卻并未進屋,只喊了一嗓子,“熱水,留著洗漱用。”

    也不等人出來,他便轉身回了灶房,將余下的水舀出來,放在一旁,留著給沈橋洗漱。

    早飯是蔥油餅、秋辣子炒雞絲和紅豆粥,還有一道蔥花炒雞蛋,李大成還沒炒。天冷菜也涼的快,雞蛋炒出來就得趁熱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見屋里還沒有動靜,他把打好的雞蛋,放在一邊,將其他菜放在鍋蓋上溫著,洗了手端著熱水進屋。

    給湯婆子換了熱水,將沈橋一會兒要穿的衣裳,覆在湯婆子上面,掀起被子的一角,一起塞入被子里。

    炕上的人還維持著他走時的姿勢,半邊小臉埋進軟枕里,呼出的熱氣熏紅了小半片肌膚。

    俯身在人的唇角親了一下,將散亂的發絲給他別到耳后,李大成才輕聲的喚他,“小橋,起來吃飯了,一會兒飯都涼了。”

    沈橋還有些困倦,意識不甚清醒,身邊是熟悉的氣味,他本能的貼了過去,挽上李大成的胳膊,蹭了蹭。

    “怎么今日這么粘人呢?”李大成眼眸彎彎,眸中是不加隱藏的深情,將兩人間的軟枕拿開,讓人枕在自己腿上,撫上他的面頰,輕聲開口。

    思緒漸漸回攏,沈橋打了個哈欠,對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眸子,臉上升起一抹可疑的紅暈。作勢要從男人腿上下去,李大成哪能讓他如愿,一手擒著他的下巴,將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晨光淡淡的灑進來,清透的光線打在兩人身上,如一幅閨房之趣的畫作,纏綿悱惻。

    屋內一片漣漪,沈橋雙頰緋紅,下巴處灼熱的厲害,微微喘息著。兩人靠的極盡,他鼻尖縈繞的全是男人的氣息,還夾雜著淡淡的煙火味。

    不知多久,他才被松開,腦袋混沌一片,好一會兒才回自己的聲音,“你輕浮。”

    李大成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捏了捏他還泛紅暈的臉,道:“我哪里輕浮,我親自己的夫郎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沈橋哪里是他的對手,見他一臉的理所當然的樣子,抬手在他胸前錘了一下,剛睡醒的人并沒有多少力氣,軟綿綿的拳頭打在身上一點兒都不疼。

    “好了,不鬧你了。”李大成順勢握住胸前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柔聲的哄著懷里的人,“起來吃飯了,一會兒都涼了。”

    家里如今不是他們兩個人了,禾哥兒還在,自然不能同往常一般。沈橋也不磨蹭,拿了衣裳便往身上套,好在衣裳都是提前暖好的,穿在身上也是熱的。

    李大成幫著夫郎捋著頭發,手上沾了桂花油,用木梳梳了幾下,發絲就變得垂順服帖,他剛拿起簪子,手就被輕拍了一下,“不是不叫你幫我挽發,禾哥兒還在呢,我們不好叫人等著。”

    沈橋拿過簪子,兩三下便將頭發挽好,回頭對上李大成有些幽怨的目光,“小橋,是嫌棄為夫的手藝嗎?”

    想起男人替他梳的頭,簪子松松垮垮的別著,還一動就掉,頭發也毛毛躁躁的,跟個雞窩也沒什么區別。沈橋想點頭稱是,兩人四目相對,他到底不忍心,只能昧著良心搖了搖頭。

    “晚上,你給我拆頭發,好不好?”

    小夫郎溫聲軟語的哄他,李大成哪里還說的出拒絕的話,低頭在人額上重重的親了一下,才心滿意足的出屋。

    雞蛋好熟,鍋里放油,稍微用鍋鏟翻拌幾下,也就熟了。

    早飯依舊是在堂屋吃的,沈橋同禾哥兒坐在桌子的一側,李大成坐在另一側。禾哥兒有些局促,沈橋拿起一個餅,分別夾了些辣子雞絲和炒雞蛋,遞給禾哥兒。

    紅豆粥煮的軟爛可口,還冒著熱氣,香甜的氣味直沖鼻子,禾哥兒拿著勺,小心的翻拌著手里的粥。

    他在這住過些日子,也知道他們家伙食好,看著手里夾著肉絲的餅,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是過來干活兒的,拿了工錢的,住的已經比別處好了,如今又和他們同桌吃飯,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禾哥兒,快吃,一會兒涼了!”沈橋見禾哥兒沒動,輕聲的勸了一句。

    禾哥兒答應著,咬著一口餅,雞肉炒的很香,一口下去香的直流油。紅豆粥煮的軟糯香甜,該是放了糖,他小口抿了一口,甜滋滋的,只暖到胃里。

    飯桌上多了一個人,李大成也不好和沈橋過分親昵,只給他卷了個餅,遞過去的時候,碰到了他的指尖,小夫郎一下子就把手抽了回去,心虛的小模樣,逗得李大成心情大好。

    北風吹散了霧氣,屋檐下的白霜被風吹落,洋洋灑灑的飄下來,落了兩人一身。

    沈橋抬手給李大成撣了撣肩頭的白霜,“路上慢點,一會兒我再去趟吳家,你不用急著往回趕。”

    四下無人,李大成握住那只落在肩頭的手,輕聲的應下,揉捏捏著掌心里纖細的指節。

    “好,幸苦我的小橋了,有什么想吃的的,我給你帶回來。”

    “不用,家里什么都不缺,不要再花錢了。”男人手掌寬厚,因著長年勞作,掌心里有許多的老繭,沈橋曲起指節在一處硬繭上摁了摁。

    將作亂的手緊緊握住,李大成面上帶了些無奈的寵溺,低頭附在沈橋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小橋,如此撩撥,是抱怨為夫昨夜的懈怠嗎?”

    這話太過于大膽,沈橋攸的抽回手,回頭看了一眼,見并沒有人注意這邊,才松了口氣。越想越氣不過,紅著臉在李大成身上錘了一下,掉頭就跑。

    看著落荒而逃的人,李大成忍不住笑出聲來,男人眉目清朗,溫繾的笑意,好似雨后初霽的湖光山色。

    第168章 各人的際遇

    李大成走后, 沈橋就又去了趟吳家,吳旺夫郎得了今日就能開始干活兒的消息,高興的很, 收拾了收拾,就要跟著沈橋過來。

    沈橋原本還擔心吳家的兩個孩子, 畢竟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吳旺又受了傷, 行動不便,照料起兩個孩子難免吃力。

    昨夜,他和李大成商量過,實在不行的話,就讓吳旺夫郎把兩個孩子帶過來,在眼皮子底下,也能照看些。村里的孩子都懂事,根本用不著大人哄,大人平日里忙著下田, 小孩子都是自己玩。

    不料吳家夫郎是個拎得清的,難得找著這樣的好活兒,生怕被別人搶了, 下了決心要好好干, 家里的房子還等著修了。

    “不用, 他爹在家呢, 看兩個孩子不吃力, 小孩子調皮搗蛋的,別耽誤了正事。”吳旺夫郎一口回絕了, 他心里感激沈橋夫妻,更不能給人家添亂。

    既如此, 沈橋也沒多說,只說日后若是家里不方便,帶著孩子過來也成。

    禾哥兒和吳旺夫郎都是做慣了活兒的,手腳麻利的很,院里都是血腥味,又有生人在,沈橋就把崽崽關在堂屋里,沒叫它去院里。

    今兒就是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都忙著蒸花饃,沈橋也發了一大盆面,準備多蒸些。李大成和他商量過,要接孫母過來過年,家里多了兩個人,自然得多準備些。

    手里頭忙著干活兒,一晃一上午就過去了,午飯是沈橋做的,饅頭、冬筍燜肉、素炒秋菜。想著天冷,坐在院里干活兒不容易,他還特意做了一鍋面湯,湯底添了雞湯,面上還飄著一層黃色的油花。

    沈橋招呼他們吃飯,因著崽崽在堂屋里,午飯他們便在灶房里吃的,灶房里有張小矮桌,三個人圍著倒也不擁擠。

    沒有李大成在,禾哥兒自在不少,倒是吳家夫郎手里捧著暄軟的白面饅頭,有些手足無措。他們家日子難過,就算逢年過節也吃不上一頓白面,上次沈橋他們給送的飯,他們夫妻都沒舍得吃,孩子們足足吃了三頓。

    沈橋見他沒動筷子,勸了兩句,吳旺夫郎才局促的拿起筷子。他有心想說不餓,能不能把飯帶回去,他不多拿就拿一個饅頭,夾點菜就行。

    對上沈橋勸慰的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人家肯找他過來做活兒,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他怎么好再提旁的要求。

    飯后,沈橋洗了碗筷,禾哥兒和吳家夫郎連歇都沒歇,就忙乎著手里的活兒。他原本想勸兩句,但想到吳家還有兩個孩子和一個行動不便的吳旺,獨在家中,又沒有開口。

    左右這活兒是有定量的,早些做完了,就早些收工歇著。

    禾哥兒本就同沈橋熟識,兩人都是恬靜的性子,相處起來很是自在。吳旺夫郎又是外向開朗的性子,三個人說說笑笑,院里倒是熱鬧。

    院門沒有關嚴,他們的說笑聲,從院里傳了出去,黃有財媳婦從巷子里經過,透過門縫往里瞥了一眼,不咸不淡的哼了一聲才走開。

    黃有財一家算計慣了,幾次三番的過來,都沒占到便宜。上次見李大成宰殺兔子,非得湊上來討要兔皮,被駁了回去,打那就記恨上了。平時沒少在背地里說他們的壞話,只不過村里人都知道黃有財一家的德性,沒人信罷了。

    黃有財媳婦越想越氣,漸漸的也不愿意同那些個婦人一道說話,她正往村頭走,想著去換塊豆腐,正巧遇見趙荷花。

    自從上回鬧過一出后,李慶夫婦就徹底壞了名聲,原本李家還有個讀書的兒子,村里人還忌憚幾分。偏偏李清因著爛賭,被書院趕了出來,鎮上的其他書院當然也不會接收這樣品行不佳的學子。

    如今,李清整日在家里喝的爛醉如泥,趙何花不僅得找照看著病重的李慶,還得看顧著兒子,日子過的可謂苦不堪言,整個人都老了好多。

    黃有財媳婦見了趙荷話,像是找到了同盟,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末了還不忘挑撥幾句。

    “哎,好歹是在你身邊長大的,如今人家發達了,就連爹娘都不管不問,你們也是好脾氣,竟這么由著他。這要是我,保管日日去他門前鬧,讓他沒有一天安生日子過!”

    趙何花本來是打算去找李春麗的,今兒都臘月二十了,怎么也得要些銀子出來。

    現今,家里的田地賣了好幾畝,李慶瞧著也是時日無多的樣子,可她還有兒子,總得為兒子打算。就算是讀不成書,來年說個媳婦成了家,再生個大胖小子,這日子不還是一樣的過。

    聽了黃有財媳婦的話,趙何花動了動心思,可如今她沒了倚仗,李大成那個挨千刀的又是個混不吝的,真要找上門去,恐怕討不到便宜,說不準還得惹一身麻煩。

    黃有財媳婦見她明明活絡了心思,卻又打了退堂鼓,火上澆油的又勸了一句,“現在家里只有他那個病秧子夫郎在,嫁進你家半年多了,連個蛋都沒下,你這個做婆婆的可不得好好管管!”

    趙何花也不傻,見黃有財媳婦說的這么起勁,哪里還猜不出她存了什么心。那個病秧子可是李大成的心尖子,平日里寶貝的跟什么似的,真要是把他怎么著了,恐怕回來也落不了好。

    想到李大成兇神惡煞的樣子,趙何花心里到底有些發怵,連帶著對黃有財媳婦,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好臉色。

    兩人不歡而散,趙何花直奔鎮上,今日一定要從錢家要出銀子來。她姑娘可是給錢家生了男丁的,就這份功勞,可不是錢家說抹殺就能抹殺的。

    錢少夫人肚子里懷了孩子,又怎么樣,誰知道是不是個丫頭片子!如果生個姑娘,那家產一樣要落在她姑娘手里頭,就算真的生了男丁,孩子能不能平安長大還不知道呢!

    趙何花怨毒了李大成,對著臥病在床的李慶也是頗不耐煩,她往后的依仗還得是李清,想到這心里才好過些。

    至于李大成那個短命鬼,她倒要好好看著他有什么好下場,娶了個連孩子都生不出來的病秧子,掙再多銀子又有什么用!

    午后天氣越發陰沉,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吹的街角屋檐下的幌子呼呼作響。空中洋洋灑灑的飄下雪花,瓦片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白色,只有轉角處上翹的翼角上,堪堪露出斑駁的木色。

    細雪紛飛,落在青石板上還來不及凝結,就被過往的行人踩踏帶過,路面上稍顯泥濘。

    李大成先往合生樓去,因著鹵味禮盒第一天售賣,裝盒定價的事宜頗多,忙完都已經接近午時了。

    和趙掌柜道了別,他便緊著往胡楊街趕,今日呂掌柜倒是破天荒的沒有外出,正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長吁短嘆,連落了一身白,都顧不得理會。

    聽著石板路上傳來的車轍聲,呂掌柜才回神般的起身,往院門走去。見了李大成勉強擠出一個笑臉,伙計都知道掌柜的心緒不佳,做事都沉穩了不少,不等招呼主動幫著李大成卸車,連交談一句都不曾。

    “呂掌柜。”拱手作禮,瞧著面色灰敗的呂掌柜,李大成全當沒看見,一如往常的恭維了幾句。

    青竹閣的生意紅火,又搭上了官府這條線,可謂是一時風頭無兩,想來這些日子稱贊的話沒少聽。聽見李大成的話,呂掌柜面上不僅沒有喜色,還哀哀的嘆了兩聲,隨后不顧李大成的意愿,拉著他便進了平日理賬小憩的廂房。

    廂房僻靜,在前后院交接的拐角處,推開門便是回廊,離著后廚和前頭的大堂都有些距離。此時前頭還沒有開始待客,只有兩個歌女在練曲,隱隱預約的傳來些咿咿呀呀的絲竹聲,房門一關,聲音便被隔絕在外。

    后院伙計們都在忙著,也沒又功夫過來,此處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沒了外人,呂掌柜也不再掩飾,一臉苦笑的的跌坐在凳子上。李大成手執茶壺,規規矩矩的給呂掌柜斟了茶,放在他面前,才在凳子上坐定。

    “哎!”呂掌柜嘆了一聲,才滿面愁容道:“大成兄弟,何須再說這些虛話,我如今是有苦說不出啊!”

    將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呂掌柜搖了搖頭,凄凄的開口:“初時得了知縣大人的賞識,我心里自是歡喜,你也知道,我等商戶地位不高,一只腳搭上官府,就等于有了依仗。被這喜悅沖昏了頭腦,昔時大成兄弟好言相勸,我沒放在心上,如今可謂是悔恨莫及。”

    李大成端著茶抿了一口,聽著呂掌柜的哭訴,面上并未有一絲的波動,茶是好茶,只可惜涼了,入口有些微苦。

    呂掌柜見李大成神色未變,眼底閃之間,帶上了些許不安。幾番相處下來,他知李大成絕不簡單,看人看事的本領極佳,不僅看的透,還能驅比利害。

    昔日,李大成也曾提醒過他,是他當時被知縣拋出的橄欖枝迷了心性,如今泥足深陷,若是再不想法子,恐怕整個呂家都得搭進去。

    如今他翻回頭來再想找李大成商量,瞧著李大成的面上淡淡的,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預感。他雖心急了些,可李大成也要依賴青竹閣養家糊口,這個時候再染也該出一份力!

    第169章 分道揚鑣

    聽著呂掌柜賣慘, 李大成把茶盞置于桌上,聲音不大,卻成功止住了呂掌柜的話頭。他笑了笑, 宣然無波的的眸底,透著些漠然。

    “呂掌柜, 何出此言啊,如今青竹閣生意正好, 您又頗得知縣大人賞識,正式春風得意的時候,何來的悔恨可言。前日我還聽說,知縣大人把籌辦春歲宴的事,交給了您來操辦,這可是莫大的殊榮,如今清河鎮的商戶們,誰不知道您的名號!”察覺到呂掌柜眼中幾不可察的一絲暗芒,李大成并未接話, 反而溫聲贊道。

    呂掌柜到底是在商場上混跡慣了的,見他如此,很快整理好情緒, 再次開口:“大成兄弟, 就別調侃我了, 都是虛名罷了。說來你我也是有緣, 當日你境遇不佳, 在集市擺攤,我頗為欣賞你的手藝, 找你過來幫忙,相處了這么些日子, 我可從未把你當成外人。如今我是真的遇見難處了,這才想著找你過來商議一下,鋪子里生意好了,與你也有益處。馬上就過年了,到時候我少不得包個大紅包,答謝大成兄弟這些日子的幸苦。”

    滔滔不絕的講了一大堆,見李大成面上依舊淡淡的,并無什么波動,呂掌柜狠了狠心道:“大成啊,你夫郎身子不好,還需常年吃藥,你還得替他多打算些。回頭你們再要個孩子,這用銀子的地方了可多著呢!”

    呂掌柜雖知李大成不是貪財的人,可眼見著沒了主意,還是忍不住出言試探。他再不貪財,身上扛著養家糊口的重擔,也該掂量掂量。

    聽他提及沈橋,李大成面上冷了下來,沉靜清冷的眸子,掃過呂掌柜,心里再無半分牽掛。

    當日布施時,呂掌柜能得知縣賞識,雖與他無直接關系,但到底是他給出的主意。所以當他看透知縣的意圖后,便多次提醒過呂掌柜。

    后來他看出的不妥之處,雖沒見到呂掌柜,可也告知了賬房張先生。張先生是呂家用老的人了,可謂是呂掌柜的親信,這消息自然不會遞不到呂掌柜跟前。

    只可惜,無論是呂掌柜,還是張先生,都陷入了能和官府搭上關系的美夢里,不愿意出來。呂家經營多年,自然不是傻的,若說一開始看不透知縣的意圖,還情有可原。那往后三番兩次的相邀,李大成不信呂掌柜看不出一點端倪。

    既是自己執迷不悟,要往噬人的美妙幻象里鉆,又不聽人勸告,如今又何必擺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呢!

    原本李大成對呂掌柜還有些情分在,畢竟初時他在集市擺攤,確實是得了呂掌柜的青睞,才得了青竹閣的生意。雖說是兩相有利的事,但他到底欠著呂掌柜的人情。

    然而情份這東西,最經不起推敲,在呂掌柜提及沈橋的時候,這情份便消失殆盡了。

    這哪里是真心后悔,分明是打著感情牌,外加要挾,軟硬兼施,果然是好手段,只可惜用錯了地方。

    “我只是一屆村夫,見識粗鄙,昔日有言語不當之處,還望呂掌柜見諒。今日您不來找我,我也要和掌柜的見上一面。年關將至,正如您所言,家里夫郎身子不好,雜事繁多,恐怕要辜負呂掌柜的厚愛了,這青竹閣的差事實在是無暇兼顧了。”既然已經起了算計,那也沒有必要再有牽扯,這一世李大成只想守著沈橋,過些平淡的小日子,沒心思參與這些爾虞我詐。

    呂掌柜怔了一下,好一會兒臉上才重新浮起笑意,只是笑意卻并未達眼底。他原以為李大成是個厚道人,自然不會坐視不管,怎么也會幫著出謀劃策,卻不想是這樣的場面。

    他原本就是想著讓李大成幫忙給出個主意,雖然是存了些小心思,但他們本就是綁在一塊的,自然該統一戰線才對。

    不等呂掌柜開口,李大成淡淡道:“呂掌柜也不必擔心,往后的鹵肉沒了來處,既是我中途跟您告辭,鹵肉的方子我愿意全部奉上。還勞煩您拿紙筆過來,我現在就寫下來,到時您無論是找誰,都能鹵的來。”

    呂掌柜一時語塞,他沒料到是這番光景,望著李大成,臉上的笑再也支撐不下去。

    半響,呂掌柜長嘆了一聲,再出口的話已經裝不下去,“大成,我也是實在沒了法子,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

    “呂掌柜誤會了,實是家中脫不開身,這才無奈請辭,您過往的照顧,我一直銘記在心。”李大成嘴角始終噙著笑,臉上卻是不加掩飾的淡漠疏離。

    窗外的風雪大了些,風聲吹打著窗扇,發住砰砰的響聲。屋里光線不明,呂掌柜垂著頭,臉上投下小片陰影,瞧不清神色。

    李大成也沒開口,靜靜地坐著,屋里一時靜謐無聲,除了窗外的風聲,并沒有別的動靜。

    好一會兒,才傳來一聲惋惜的嘆聲,呂掌柜起身拿了紙筆,不知是坐的久了,還是怎么的,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還是扶住桌子才穩住身形。

    桌上擺著素紙和筆,李大成研了墨,一筆一畫的將幾個鹵肉的方子,寫了下來。

    他的字雖不好看,卻不耽誤看,將最后一張方子也寫完,放在嘴邊吹了一下,確認墨跡干透,不會暈染,才將一小沓方子遞了過去。

    “方子都在這了,所有用量都一一標記清楚了,火候和其他的注意事項,均在最后。”

    見呂掌柜接了,李大成便告辭往外走,手搭在門上時,稍加思索還是出口提醒了一句,“年關將至,小心火燭。”

    從青竹閣出來,李大成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若是以前他大概不會這樣處事,如今有了家室,心腸都變軟了些。

    呂掌柜雖未沒來的及言明,李大成也能猜到大概的緣由,春歲宴的操辦需要銀子,這個活兒落在呂掌柜身上,那這銀子自然一并落在他頭上。

    恐怕還不止是這點銀子,春歲宴本就是為了動員商戶們捐錢,無非是明目不同罷了。這動員也有講究,商戶們雖不敢明目張膽的得罪官府,定會出些銀子,可這銀子出的多少就不一定了。

    產業頗豐的商戶出上個幾百兩,小商戶們拿個一二百兩名出來,不傷筋不動骨,卻能堵住官府的嘴。可這些錢落在官府眼里,遠遠不夠。

    年末凡清河鎮人士,年滿七十歲者,均可得到官府派出的三升精米,兩升白面,數目雖不算多,可按照人頭分下去,也是一筆開銷。

    開春上官來巡查,這宴請招待,都是銀子,知縣大人一年的俸祿也就五十兩銀子,如何承擔的起這筆費用,自然要用官府的銀子。這些開銷自不能入明面上的賬,那這來處不言而喻。

    清河鎮臨水,一進四月就得張羅著防汛固堤,雖說朝廷會下撥些銀子,但到底有數。再層層審批下來,落在知縣手里的恐怕所剩無幾。

    貪沒防汛抗災的銀子是死罪,治水不利同樣罪不容誅。官大一級壓死人,知縣不敢違逆上官,便只有向下收容,這倒霉的無非還是那些商戶。

    其實,他們這個知縣,還算是清廉,也稱得上治下有方,清河鎮也算是太平安定。知縣在乎官聲,自然不會落下強取豪奪的名聲。

    既不能硬搶,官府又確確實實需要銀子,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榜樣,同樣也是一個靶子。旁人都是四五百兩的銀子往外拿,這時若是有人拿出幾千兩,那其余人會作何感想。

    知縣甚至連話都不用多說,只需冷冷的掃過眾人,再把這個慷慨之人推出來,大肆褒獎一番。自有坐不住的,寧肯花錢消災,也會捧著大把的銀子主動送上來。

    至于這個榜樣,究竟會不會成為其他人的眼中釘,知縣是不會理會的。無非就是個趁手的工具罷了,沒了這個,還能另找新的,總歸有想要攀高枝的人。

    不出意外的話,呂掌柜就是這個靶子。

    呂掌柜應該也是意識到了,才會想要抽身,只可惜如今才想著往后撤,怕是不能全身而退。知縣好不容易找了個合用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手。

    春歲宴一舉,雖要不了呂家全部的家產,可上千兩銀子拿出來,終歸是肉疼。況且這還只是頭一遭,日后類似這樣的事情只多不少,只要呂掌柜一日不與知縣脫開關系,以后出的銀子只能更多。

    呂家雖有些家底,可這樣一回回的往外掏,積年累月下來,呂家又能支撐多久。

    人都有貪念,貪念起的的時候,便該評估一下,因這貪念所帶來的后果,是否承受的住。呂掌柜想著背靠官府,將生意做大。知縣想著提攜呂掌柜,從而在他身上獲取好處。

    初時,呂掌柜若是抽身還來得及,如今好處都占了,再想往后退,恐怕沒有那么容易。但萬事都有例外,若是肯斷尾求生,這事還有可圖之地。就怕呂掌柜舍不得,呂家積年攢下的人脈和產業。

    即使呂掌柜問他,他也是一樣的說辭,只可惜······

    細雪落在身上,積的多了肩膀處難免濡濕一片,抖了抖落在身上的積雪,李大成快速的拐進巷子。

    他與青竹閣已經沒了關系,但是日子還得繼續,昨日已經把肉訂好了,自然不能不要。左右也要過年了,牛肉留下一部分自家吃,剩余的鹵了拿到集市上去賣。至于豬頭、豬肝那些,一并鹵了拿到集市上售賣。年下,人們比平時舍得花銀子,實在不行再走街串巷去賣,腳下勤快些,總不至于砸在手里。

    他同韓老三和徐富都拿好了招呼,暫時可能不要肉了,兩人聽了并未惱怒,反而關切地詢問原因。青竹閣的事知道的多了,沒有好處,李大成只以家里有事糖塞過去,并為提及細里。

    韓老三和徐富,聽他得了空兒,均默契的開口邀他喝酒,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商量好的一樣。這回李大成沒有推脫,痛快的應了下來。

    第170章 現在不行,晚上沒人的時候可以?

    雪勢逐漸變大, 大朵大朵的雪花飄落,裹挾著寒風,結成豆大的雪粒子迎面吹來, 刮在臉上火辣辣的,攪起一股寒意, 只往骨頭縫里鉆。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屋檐、樹梢已然全是一片雪色, 整個村子都覆上了一層雪白。前面行人剛留下的腳印,不消片刻,便又鋪上了一層茫茫的新雪。

    雪路難行,李大成拖著板車往回走,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發出吱吱的響聲。剛進村,遠遠的就瞧見一個人影,奔著村口匆匆而來。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沈橋,腳下不禁加快了些。沈橋似乎也是瞧見了他, 小跑著往他這邊來。

    沈橋手里拿了棉帽子,抬手撣了撣他頭上的雪,才將帽子給他帶上, “雪越下越大了, 咱們快回家吧。”

    風聲呼嘯, 襯的人聲都削弱了, 一張嘴冷風直往里灌, 沈橋以手掩面。指了指前面,就往后頭去幫著推車, 李大成本欲讓他先回去的,還沒張口, 就收到了眼神警告,沒辦法只好加快了腳步。

    兩個人到家的時候,身上都落滿了雪,因著下雪,禾哥兒和吳旺夫郎,也都收拾了,挪到灶房里干活兒。

    “別動,手腳都是冰涼的,以后再下雪,不用迎我就行,要是著了涼,可就又得吃苦藥湯了。”李大成幫沈橋把沾了雪的衣裳脫下來,摸著涼透了的手腳,難掩心疼,趕緊扯過被子,給他裹好。

    伸手摸了摸手爐,見還是熱的,拉開被子一角,放進了沈橋手里。

    好在火爐一直燒著,炕上都是熱的,連帶著被子也是熱乎的。沈橋裹著被子,看著彎腰收拾衣裳的男人,大膽的伸出手,捂住男人的耳朵。

    手下一片冰涼,在風雪里吹了一路,即使剛剛帶了帽子,寒意已經滲透進去,一時半會兒的還緩不過來。

    被子從沈橋肩頭滑過,他只穿了里衣,抬手間露出半截白瓷般的手臂。李大成重新幫他把被子攏好,覆上那雙纖細的手,“小橋,我皮糙肉厚的,不冷。”

    “胡說,才不是,你要是著涼了,同樣得吃苦藥。”被男人溫柔縱容的瞧著,沈橋沒有錯開目光,揉了揉手下的耳垂,臉上蕩開悠悠的笑意。

    李大成眸光暗了暗,一只手下滑,指腹摁在沈橋的后頸處,低頭吻在清淺的梨窩處。

    禾哥兒他們還在灶房,就隔了一個院子,沈橋有些不自在,好在李大成只是親了親他的側臉,并沒有進一步的打算。

    “還有人呢!”沈橋輕輕的拍了他一下,聲音嬌嗔綿軟,被親過的地方留下一抹緋色。

    李大成垂眸瞧著,縮成一團,只探出一個小腦袋的人,薄唇挑起淺淺的弧度,開口的話卻讓沈橋整張臉都紅透了,“小橋的意思是現在不行,晚上沒人的時候可以?”

    沈橋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收拾了剛剛換下來的衣裳,出了屋,余下他得逞后的笑聲,悠悠蕩開。

    風雪連綿不斷,天色愈發的陰沉下來,沈橋迎著風雪出門,李大成怕他真的著涼,本欲煮一鍋姜湯。但奈何禾哥兒和吳旺夫郎都在灶房里頭,他再擠進去就有些不合適,干脆拿了泥爐在堂屋里煮。

    小夫郎喜好甜食,為了去除辣味,李大成特意放了些紅糖。紅糖在村里算是金貴物,除了坐月子的時候會稱上一小塊,平常少有人買。家里這塊還是上次做紅糖栗子糕剩下的,將糖放回糖罐里,他又攪拌了幾下,見辛辣味沒有那么重,才盛了一碗。

    在被子里捂了會兒,沈橋早已經暖和過來,他換好衣裳,正要穿鞋,見李大成端著碗進來,手下的動作變便頓住了。

    “不忙,先把將姜湯喝了。”李大成把碗遞了過去,沒提剛才的事逗他,見他接了,拿在手里暖手,才繼續道:“外頭的雪又大了,家里如今有人幫忙,不急著做什么,多歇歇。”

    他剛剛去拿姜時,灶房的案板上擺著好幾屜花饃,模樣精巧的緊,比村里尋常人家做的都要復雜,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這么多屜,沈橋一個人,定是從他出門后就開始忙乎。

    外面天色不好,李大成也怕沈橋累著,便不欲讓他出屋。

    沈橋捧著碗抿了一口,沒有預想中的辛辣,反而甜滋滋的,他抬眸去看李大成,男人笑著應他,“放了紅糖。”

    放在唇邊喝了一大口,沈橋把碗遞到李大成唇邊,“你也喝點,趕了這么多路,好歹去去寒氣。”

    沈橋知道李大成不喜甜口,自知他一定不會給自己盛,才這般執拗。

    “鍋里還有呢。”李大成解釋了一句,見小夫郎格外固執,無奈還是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糖放的有些多了,雖掩蓋了姜的辛辣味,但喝多了有些甜膩。

    沈橋心滿意足的將剩的小半碗都喝了,抬頭見李大成一直瞧著他,似有話說,問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大事兒。”李大成把今天賣鹵味的銀子拿出來,遞給他,“青竹閣的生意以后做不成了,肉都是昨兒定好的,我也不好臨時不要。一會兒鹵出來,明日我便拿到集市上去賣,可能得晚些回家。” 見小夫郎一臉的擔憂,李大成拍了拍他的手道:“不用擔心,如今合生樓的生意漸漸好起來了,每日送過去的鹵味都能賣的一干二凈,再加上鹵味禮盒的生意做起來,銀子的事不用擔心。”

    做生意的事沈橋不懂,可對李大成卻是滿心的信任,如今家里已經攢了整銀三十二兩,將上今天的一兩多銀子,一共是三十三兩。這些銀子都攢起來,他手頭還有一兩多碎銀,日常開銷足夠了。

    牛肉本就價格不菲,醬牛肉更是貴的很,尋常百姓哪里舍得買。若是拿到集市上去賣,恐怕不太好賣,也賣不上價錢。豬頭肉什么的倒是不怕,李大成手藝好,豬頭肉、豬肝都鹵的極香,價錢也不貴,倒是不怕賣不出去。

    沈橋想著李大成去集市賣鹵肉,恐怕脫不開身,便想跟著一起去,可以帶著醬牛肉,去周圍的街巷里賣賣試試。

    他把想法和李大成說了,男人笑著搖了搖,揉了揉他的頭,“不用,牛肉咱們留下一半,留著過年的時候吃,眼下天冷,放在后院的缸里,蓋嚴實了,也不怕壞了。剩下的我鹵了,明一并拿到鎮上去賣,總共也沒多少好賣。”

    外頭的雪還沒停,不知還得下多久,大雪過后,路上不好走,李大成哪舍得沈橋跟著他來回奔波。

    屋外風雪依舊,簌簌的落下,連窗臺上都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禾哥兒和吳旺夫郎還在灶房里忙乎著,他擠進去也不合適,索性拉著沈橋說些體己話。

    “等銀子攢多了,咱們便在鎮上買間小鋪子,我干活你理賬,晚上再一起回家,空了咱們就到處去看看,聽說府城那邊的點心鋪子里,賣的點心又好吃又好看。”

    無論在鎮上買鋪子,還是去府城游玩,于沈橋而言都是天大的事,要是放在以前,他連想都不敢想。可李大成既說了,他就深信不疑,眉眼彎彎看著男人,露出甜甜的笑。

    估摸著禾哥兒他們還得一會,李大成也除了鞋子,拉著沈橋躺下小憩。兩人都沒有午睡的習慣,閉著眼睛也睡不著,干脆說些閑話。

    李大成握著夫郎的手,放在掌心里輕輕的揉捏,聽著耳邊綿軟的聲音,時不時的應上兩聲。

    許是一路奔波累了,又或許是夫郎在懷,氣氛過于舒適,他竟然真地睡著了。直到身旁傳來男人均勻的呼吸聲,沈橋才輕手輕腳的起身,拿了桌上的錢袋出了屋。

    剛剛他便同李大成商量過,工錢就按日結算。年下正是用銀子的時候,吳家的日子又出了名的難過,要是等干夠了一個月再結工錢,就得等來年了。

    禾哥兒雖然就住在家里,用不著什么花費,但同吳家夫郎一并干活兒,自然是一并結了。沈橋數出一百文錢,分成兩份用細線穿好,拿著去了灶房。

    灶房里,禾哥兒和吳家夫郎已經忙完了,連地上的血污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吳家夫郎見沈橋過來,擦著桌子的手也更賣力了。

    沈橋從籠屜了拿了四個花饃,用油紙包了,連同五十文錢一并遞給吳旺夫郎,“嫂子,這是今天的工錢,在我這忙乎了一天,也沒來的蒸花饃,這幾個花饃拿回去給孩子吃。”

    五十枚銅板沉甸甸的,沈橋抬手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吳旺夫郎看著那串沉甸甸的銅錢,眼眶發酸,當時說好的是一個月一結,人家這是怕他們連過年的錢都沒有,這才改成日結。

    見他么沒接,沈橋又勸了幾句,干活兒給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日結月結都是一樣的。外頭風雪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停,天色陰的厲害,家里的活兒都干完了,沈橋便讓吳旺夫郎先回家,家里還兩個孩子呢。

    將禾哥的工錢也結了,禾哥兒不好意思收這么多,畢竟他吃住都在家里,便說拿一半就好,另一半就抵住宿費和飯錢。

    沈橋哪里能做出這等事,兩人爭執半天,他罕見的板下臉,才勸著禾哥兒把錢收下。禾哥兒如今既無夫家,也無娘家,手里多攢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

    第171章 波折頻生

    日子一日日的過著, 雖沒了青竹閣的生意,但生活也沒受什么影響。鹵味禮盒賣的極好,每日合生樓一開門就有不少人來門前守著, 稍微來的晚些都買不到。

    趙掌柜曾找李大成商量過,是不是再多做些, 這樣便是晚來的人也能買到,不至于失望而歸。李大成笑了笑, 提出了自己的見解,趙掌柜聽了連連拍手稱贊。

    至于這稱贊的內容,讓李大成有些哭笑不得,他雖然比不上滿肚子學問的書生秀才,可好歹上輩子也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工于謀算這幾個字,怎么聽都不像是夸人的話。

    這些日子眼看著合生樓又紅火起來,趙掌柜的精神都好了許多,以前沒事便呆在桌案后算賬,臉上也總帶著倦意, 好似對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如今店里客流不斷,老掌柜也不理賬了,最愛的就是店里店外的招呼客人, 頭發花白的老人臉上整日掛著笑, 連臉上的褶子都平緩了些。

    趙掌柜也不容易, 如今能從喪子之痛里走出來些, 也算是件好事。這么想著, 李大成也只有應下了這夸贊。

    工于謀算,就工于謀算吧!

    其實倒不是他不想多做, 如今家里雇了人手,即使是多做些, 也是忙得過來的,只不過物以稀為貴,若是滿大街到處都有,誰還會早早的排隊過來買。

    他們做的是鹵味禮盒,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想趁著過年做一波,有需要的人們可以買回去做節禮,各式包裝不同,也照拂到了不同的人群。

    誰知后來成為了鎮上的新鮮物,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也會差家里的下人過來買上一提,拿回去嘗嘗鮮。年下本就宴席頗多,就算是普通人家,家里來個親戚,買上最便宜的竹籃裝禮盒,回去切了擺上桌,待客也有面子。

    這樣一來,真正想要買了送禮的,過來都買不到,只得第二日早早的過來。合生樓前從早上開門就人流不斷,路過的人們有好奇的,難免湊上來問一嘴。聽說是排隊買鹵味禮盒,也來了興致,鹵味禮盒新鮮啊,從來沒聽過,自得買上一盒,拿回去給家里人嘗嘗。

    一環套一環的,合生樓的名字便更響亮,就連周圍的商戶投來羨慕的目光。

    這有些類似后世的饑餓營銷,長久雖不可取,但短時間確是賺口碑賺錢的好法子。

    門前排隊的人多了,難免發生爭執,每日少不得都得有幾起吵架爭執的,都是客人,伙計們誰也不敢得罪,只得好言好語的勸著,到最后還惹一身的氣。

    平日里一向勤懇的小伙計,臉上都沒了昔日憨笑,苦著一張臉,被趙先生拍了一下,才對著李大成擠出一個笑。

    小伙計人不錯,都是趙家的舊仆,平日里干活兒從來不偷懶,李大成每每過去,都是幫著推車卸貨,忙前忙后的。

    不忍心小伙計每日受困,李大成幫著出了個主意,但凡排隊的人,每人發一個號牌,憑號牌每人最多可以購買兩盒。若是有人要的多,可以進店登記,付了定錢,約定取貨時間,再過來拿。

    如此省了排隊的人們爭執,真正要買了送禮的人,也不怕買不到。

    小伙計聽了喜上眉梢,掌柜的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連夜就找人訂制了號牌,竹子做的,也花不了多少銀子,卻解決了大麻煩。

    這幾日天氣都不好,前兩天的那場雪足足下了一夜,加上天氣陰沉,沒有太陽,街道兩邊,至今還堆著厚厚的雪。

    朔風凜凜,寒氣逼人,一出店門,李大成就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將帽子帶好。自那日沈橋給他送帽子起,他便每日都帶帽子出門,夫郎的一番心意,自然得好好珍重。

    今日是小年,前面周記的燒雞不錯,他正想著買一個給家里添個菜,剛拐進巷子,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

    正是福寶樓賬房劉春生,兩人只有一面之緣,李大成認出劉春生,而劉春生每日見的人太多,壓根就不記得多半年前,去店里賣黑山羊的農家漢子。

    既然劉春生沒認出他,李大成也套近乎。

    劉春生上前兩步,拱了拱手道:“我家少爺想請您過去說兩句話,馬車就在前頭,還請您幸苦一趟。”

    說完劉春生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話雖說的客氣,卻并沒有給人反駁的機會。

    李大成認識那輛馬車,正是那日福寶樓前停著的馬車,既然人家早就盯上他了,就算今日搪塞過去,也還有下次,倒不如一次說清楚的好。

    他點了點頭,隨著劉春生過去,前頭趕車的車夫,掀起后面的車簾,示意他上車。李大成沒動,車夫瞧了瞧他,又把視線投向站在一旁的劉春生。

    “不必了,我們有過一面之緣,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吧,我一鄉野粗人怕污了貴府的馬車。”

    他趕在劉春生之前開口,劉春生還要說些什么,車簾里伸出一只手揮了揮,一個二十多歲的華服男子,自馬車里探出身來。

    劉春生同車夫連忙一左一右的攙扶著,生怕車里人有什么閃失。

    眼前男子身量不高,過于纖瘦,若是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可李大成瞧的真切,此男子耳后并未有紅痣,是個實打實的男人。

    只是比尋常小哥兒還白的皮膚,讓他稍顯羸弱。從下了馬車,男子就咳嗦不停,掩面的帕子上,分明露出一絲血色。

    劉春生和車夫都嚇了一跳,轉瞬就要扶著男子進馬車休息,被男子擺擺手叫停了,“我哪里有那么弱不經風。”

    劉春生和車夫俱是心驚膽戰,勸又勸不了,只得在一旁陪著,劉春生給男子拿了大氅,將人嚴嚴實實地裹好,才寬心些。

    李大成觀男子的癥狀不太樂觀,尋常人劇烈咳嗦后,難免臉色泛紅。眼前男子,臉色卻比剛才更白了幾分,白的幾乎透明,不見一點血色。

    他雖然不懂醫術,卻也還有常識,此人這病該是血虛之癥,瞧著也是時日無多的樣子。他不愿意害人性命,若真是因他受了涼,加重了病情得不償失,他先一步上了馬車,“既然這位公子身子不適,還是上來說吧!”

    男子被攙扶著又上了馬車,免不了又是一陣咳嗦,等他平息下來,李大成才開口:“我家中還有要事,公子身體也不適,我就有話直說了。公子找我過來,可是為了鹵味禮盒一事。”

    掩面咳嗦的男子,聽了李大成的話,面上一怔,本就不好的臉色,比紙還蒼白,他顯然沒料到李大成能猜透他的心思。

    本就是篤定的事,再看男子面上的神色,李大成就知道他猜了個十成十,隨后道:“實不相瞞,當日我走投無路,想放些熟食在酒樓食肆中寄賣,第一個去的就是福寶樓,奈何連門都沒進。沒有辦法才選擇了生意不好的合生樓,趙掌柜寬厚,一分錢沒收,允許我放在店里寄賣。我雖然是個粗人,沒讀過書,但也知道做人得知恩圖報,實在做不出過河拆橋的事。幸苦劉公子跑這一趟了,福寶樓一直是清河鎮的翹楚,旁人望塵莫及,劉公子就別為難我這個平頭百姓了。”

    劉均聞言又咳嗽不止,李大成知他是被氣的,面上卻絲毫不露,拿起邊幾上的茶壺到了杯茶遞了過去。

    劉均看了他一眼,還是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將咳嗦聲止住。他打量著李大成,翻涌的氣血又涌了上來,好半天才壓了下去。

    鄉野粗人,也虧他說得出口,上次只是匆匆一瞥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連意圖都猜的清清楚楚,偏又編出一番重情重義的說辭,讓人無法指摘。這份心計謀算要是鄉野粗人,恐怕這世上就沒有聰明人了。

    李大成任他打量著,面上一派鎮定自若,劉均也是個聰明人,打一開始他就沒想著偽裝。

    “你,可成婚了?”劉均平息了怒氣,不知想到什么,便問出了一句。

    這話倒是把李大成給問愣了,剛剛還要拉攏他,被拒絕了,還氣的要命,如今轉頭就問他是否婚配,難不成還是要給他介紹對象,李大成不信劉均會這么好心。沈橋便是他的軟肋,聽他提及沈橋,李大成面色也沉了下來。

    劉均見他周身順時冷了下來,便知他是誤會了,連忙開口解釋:“你誤會了,我有個弟弟樣貌才情都沒得說,如今還未婚配。”

    他也是無奈之舉,但凡有一絲辦法,他也不會對著外男,提起弟弟。比起名節來,總是性命更重要些,他已然時日無多,怎么也得在死之前,給弟弟找個好歸宿,否則等他死后,他弟弟恐怕會在劉家那個虎狼窩里活活被搓磨死。

    想起弟弟劉均臉上浮起一抹苦笑,他也是實在沒了法子,雖然只見過兩面,但他可以斷定李大成絕非俗人,有手藝,雖有心計但人不壞,弟弟要是能嫁給他,也算是一樁好事,想來劉家不會再攀扯一個嫁到鄉下的小哥兒。

    “我早已成親,與夫郎甚是恩愛,就不勞劉公子費心了。”李大成看向劉均的目光淡了好多,他實在是有些搞不清劉均的意圖,前面和他談論生意,后面又聊起劉家的小公子。劉家的小公子即使是要定親,那也會是門當戶對的人家,怎么會對他有意。

    劉均聽他在這么說,果然神色低落,嘆息著搖搖頭,久久不語。

    李大成不愿與劉均再有牽扯,告辭便下了馬車。

    第172章 小年夜 一

    冬寒卷過長街, 人們都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衣裳,今兒是小年,碼頭那邊的廟會已然開始了, 不少人都往那邊去湊熱鬧。

    李大成本來也想帶著沈橋來瞧的,奈何這幾日天太冷, 雪路又難行,這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好在廟會一直到大年二十八都有,也不必急于一時。

    他還是買了只燒雞,只不過沒了剛剛的好心情,劉均的出現總讓他覺著是個隱患,尤其是劉均還要給他說親,這事怎么想都透著詭異。若不是今日時候不早了,他還真想打探一下這劉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一耽擱,回家得時候便晚了,李大成到家的時候, 吳旺夫郎已經回去了,只有禾哥兒陪著沈橋在堂屋里做針線。禾哥兒見李大成回來,就借口回屋, 把空間留給他們夫妻。

    李大成斂了情緒, 對上沈橋依舊是溫柔淺笑的模樣。沈橋打了水讓他洗手, 自己則在旁邊絮絮著今日的事, 見男人偶爾有些走神, 還以為他是累了,便拉著他進屋休息。

    “還在白日里, 小橋就這么心急,莫不是為夫平時不夠努力嗎?”李大成隨著人進屋, 倚在炕上逗他。

    這話讓沈橋紅了臉,錘了李大成兩下,便想往外走,李大成哪里肯,伸手將人拉住,順勢就帶進了懷里,“小橋,不氣了,我逗你呢。”

    兩人又嬉鬧了一會兒,顧忌著禾哥兒在,李大成到底不敢做出太過出格的行為。小夫郎臉皮薄,要是被禾哥兒看出什么,怕是得羞的好幾天不和他講話。

    從懷里掏出銀子,交給沈橋,李大成抬手揉了揉他的頭,便獨自去灶房忙乎。

    這幾日鹵味禮盒賣的很好,小錢箱里已經從那日的三十三兩銀子,變為了如今的四十五兩,加上今日的六兩多銀子,便湊夠了整整的五十兩。

    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呢,村里誰家能有這么一大筆銀子,沈橋又數了一遍,才小心的放回抽屜里。

    余下的碎銀便和最上層的碎銀并到一起,他又拿了棉線將銅錢一個個的串起來,一百枚一串的銅錢,足足串了五串,全放在最上層的小抽屜了,共計二兩六錢。銅錢便留著給禾哥兒和吳旺夫郎做工錢,至于這二兩銀子,沈橋想著除了日常花用,也可以留著湊整,湊夠了十兩銀子,便又是一個整數。

    將小錢箱落鎖,放進柜子里,沈橋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家里的日子越過越好,怎么能不讓人高興。

    如今也沒什么事兒要做,針線也是不著急的活計,他收拾了便去灶房里幫忙。崽崽中午一直嗑睡著,連食盆里的食兒,都沒吃多少,眼下餓了,便蹭著沈橋的腿撒嬌。

    小家伙一貫嬌氣,食盆里的掰碎的餅子,被肉湯浸泡著已經又軟又黏,小家伙只把里面的肉吃了,餅子是一口沒動。

    沈橋被它磨的沒有辦法,又拿了一個餅子,掰開了喂它,餅子是中午現烙的,有咸淡味,即使不就菜吃也可以。崽崽還想撒嬌,要肉吃,見沈橋不為所動,才開始是吃餅子。

    放在地上的它不是吃的,食盆又還沒有刷洗,沈橋只有拿在手上喂它。小家伙被喂養的極好,身子健壯,皮毛柔順,比起野外的狼,要精神不少。

    沈橋在崽崽身上揉了一把,小家伙脾氣非常好,即使吃東西的時候摸也不會兇人。瞧著它吃飽喝足,又窩回墊子上打盹。

    “小懶蟲!”沈橋蹲下身子在它頭上揉了一把,見小家伙實在困倦的厲害,也不再逗它,關上堂屋的門出了屋。

    灶房里煙氣繚繞,李大成見沈橋過來,便讓他坐在灶前燒火,自己則去看顧院里的那口灶。

    院里蒸的是灌好的香腸,不需要太大的火候,添些柴就好了。他添好柴進屋,便見小夫郎呆呆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小橋,想什么呢?”李大成你捏了一下沈橋的臉,輕聲問著。

    沈橋回過神兒,望著笑顏溫和的男人,皺著眉道:“沒事兒,崽崽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整日睡覺,喊它也是沒精神。”

    李大成拿了一旁的矮凳,在他身邊坐下,才故作神秘道:“明日你早些起,跟我出來看看就知道了。”

    聽他這么說,沈橋更好奇了,哪能等到明天,攀上男人的胳膊晃了晃,“你現在告訴我,崽崽到底怎么了?” 李大成唇角微勾,附身在沈橋臉上親了一下,出口的語氣帶了些得意,“這是利息。”

    收了利息,李大成也不賣關子,將近幾日在院里掃出死老鼠的事說了。狼本來就是夜行動物,夜晚活動也很正常,崽崽從小一直跟著人,生活作息自然都是跟著人的作息來的。

    近來漸漸長大,倒是有了幾分野性,除了老鼠,那日他還在院里撿出一只死了的灰雀,脖子處都是齒痕。他檢查過那些老鼠,除了身上有幾個齒痕外,連一絲皮毛都沒少。顯然崽崽只是為了玩樂,并沒有要吃的意思。

    小家伙被嬌慣壞了,從不吃生肉,吃東西也只吃碗里的,連地上的東西都不吃,李大成倒是不擔心它會因此長了野性,會傷人。

    況且后院里就養著雞,夜里也沒人看管,崽崽從來也不去咬雞,偶爾晃蕩到后院,都是脖子挺得高高的,似乎知道這是自家的財物,巡視一般的溜達一圈,便又獨自去玩了。

    李大成將崽崽咬死老鼠的事,同沈橋說了,在沈橋一臉的不可置信中,開口解釋:“崽崽本來就是狼,若是在狼群中,五個月大已經可以跟著狼群狩獵了。捕獵是它的天性,但是崽崽頗通人性,從來不曾傷害家里的牲畜,證明它有分寸,不需要我們過分擔心。等來年開春帶它去山里跑跑,便不會再跟老鼠較勁了。”

    村里為了驅除疫病,會不定時的投放鼠藥,沈橋就怕崽崽誤食了服了鼠藥的老鼠,聽李大成這么說,懸著的心才放下些。想著回頭多買些棒骨,燉熟了留著給崽崽消磨時間,也許它就不會成天想著去抓老鼠了。

    院里的香腸熟了,一掀鍋蓋便香氣撲鼻,李大成將還冒著熱氣的香腸掛在梁下晾著,等涼了再掛在角落里的烤爐里,烤一下,便外皮焦脆,滋滋冒油。

    原本是沒有這一步的,但蒸過的香腸外形沒有那么好看,顛簸間更容易破損。一開始他想著用油煎一下,但用油不僅成本增加了不說,也太麻煩。思來想去,干脆又壘了一個烤爐,除了可以烤香腸,烤雞也沒問題。

    他將晾涼的香腸掛進烤爐里,灶房里鹵著的兔肉也熟了,怕沈橋燙著,朝著那邊喊了一聲,“小橋,先別動,一會兒我來弄。”

    沈橋答應了一聲,將灶下的柴火撤了些,只留底火,方便一會兒用。

    兩個人說笑著,干活兒也快些。今兒是小年,家家戶戶的煙囪早早的就冒起了白煙,都在張羅著小年這一頓晚飯呢。

    俗話說過了小年就是年,人們忙乎了一年,可就都盼著這一天呢,團團圓圓的過個年,來年才好接著忙乎。

    晚飯時李大成和沈橋一起做的,雖然家里只有三個人,但因著是過節,兩人還是做了一桌子菜。

    鍋里燉著排骨,沈橋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包著蒜,李大成說要給他做一道蒜香雞翅,沈橋連聽都沒聽過,滿眼期待的瞧著在一旁給雞翅開口的男人,笑意盈盈。 院門突然被敲響,在屋里打盹的崽崽嗖地一下竄出來,對著院門嗚嗚了兩聲。崽崽一貫通人性,平時家里若是來人,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你別出來,我去看看。”拍了拍沈橋的肩,李大成轉身出了灶房,崽崽見他出來,才回到灶房門口臥下,一雙幽藍的眸子防備的的盯著門口。

    “崽崽”沈橋怕嚇到人,招呼了一聲,把崽崽喚回身邊。

    院門虛掩著,李大成打開,見一個面生的婦人怯怯的站在門外,手里還捧著一個碗,晚上面蓋著一塊帕子,瞧不清里面是什么。

    這個婦人李大成并不識得,也不知她叫自家的門做什么。沈橋見半天沒有動靜,安撫了崽崽也出來瞧,見一個陌生的婦人站在門前,一言不發,與李大成對視了一眼,均不知這是怎么回事。

    正巧趙嬸兒從家里出來,瞧見他們都站在門口,便湊了上來,“大成,橋哥兒怎么都站在外頭······”。她的話未說完就瞧見站在一旁的婦人,有些詫異道:“素環,你怎么到這來了?”

    婦人一臉的窘色,吱唔著說不出話,捧著碗的手緊了緊,因為太過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好一會兒才小聲開口:“趙嬸兒,今日過節婆婆讓我······讓我過來換點鹵肉。”

    趙嬸聽了面色一沉,光看她捧著的碗,就知道里頭不是什么值錢的好東西。雖說左鄰右舍的換些東西沒什么說的,可那也得價值相當。況且李大成這是要拿出去賣的,兩家又隔著十萬八千里遠,她周孫婆子也好意思占這個便宜。

    李大成沖著沈橋點了點頭,沈橋會意,接過她手里的碗,并未掀開上面蓋著的帕子。回到灶房將里面的雜面倒出來,洗干凈,又盛了一碗炒好的兔肉。

    那婦人一直低著頭,羞愧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沈橋將碗重新遞給那婦人。因為炒好的兔肉有油,怕污了帕子,便沒有將帕子蓋上。

    “嫂子,如今家里沒有做鹵肉生意了,我給你盛了一碗兔肉。”

    婦人小聲地道謝,視線始終不敢落在他們身上,端著碗又快步離開。

    第173章 小年夜 二

    趙嬸兒本是去打酒的, 沒成想出門就遇見這事,望著婦人遠去的背影,止不住的嘆氣。

    這婦人的夫家, 說起來同孫大壯家還是同宗,正是孫茂一家。原本都是一個村的, 還沾著親,孫大壯家孤兒寡母的, 平日里更該多走動。偏生那一家子都不是省事的,平日里尖酸刻薄慣了,路過他家的狗都恨不能薅一把毛。

    舊時,便沒少仗著親戚的名頭,來孫大壯家占便宜,孫母是老好人,又帶著幼子艱難度日,不敢與人發生爭執,每次都不讓他們空手而歸, 便養出了貪婪的性子。直到孫大壯家再無便宜可占后,這種情況才好轉。

    孫大壯走后,孫母便由李大成他們夫婦照看, 孫婆子偶然間路過, 瞧見孫母飯桌上竟然有白面饃饃, 還有燉的軟爛的紅燒肉, 便又動了歪腦筋。四下轉了一圈, 瞥見炕上的湯婆子,拿了就想帶走。

    孫母人雖老實, 可也是明理的,那個湯婆子是李大成送過來的, 她自然不可能轉手送人。自兒子走后,李大成對她比家里的親戚,都要好上一萬倍,她一個孤老婆子沒啥能回報的,也不能傷了好人的心。

    孫婆子見孫母不似往日那般逆來順受,竟然敢攔她,爭搶不過,留下一句狠話,便氣狠狠的走了。

    其實,稍一打聽就知道,這些好吃好喝的,都是李大成他們送的,那孫婆子生怕落下這個天大的便宜,這才指使兒媳婦過來,想要騙些吃的。

    那素環也是個苦命的,家里老娘病重,為了給老娘湊醫藥費,三兩銀子就把自己賣了,賣到這樣一家子虎狼窩里。

    公婆都是刻薄無賴慣了的,丈夫又是個混不吝的,好好地一個姑娘嫁過來,不到兩年時間,就被搓磨的不成人樣。

    平日里做不完的活計不說,連懷了孩子還要被逼著下田摸黃鱔。那可是寒冬臘月啊,河水都結了冰,她那婆婆偏說冬日里的黃鱔扎在泥里不動,最是好摸,要她摸了給孫茂,補身子。

    素環就在冰碴兒里足足站了一個下午,過路的人看了都不忍心,孫婆子卻一臉的不屑。她家是花了真金白銀的,足足三兩銀子呢,娶回的媳婦不叫做活兒,難道還要供起來不成。

    直到天黑,拎著小半桶黃鱔回家,素環已經凍的止不住哆嗦,做飯的時候手抖,油罐子倒了,撒了點兒油,孫婆子當即叫嚷起來,孫茂不由分說的就將媳婦打了一頓。

    可憐肚子里的孩子,就這么流掉了,已經四個多月了,是個未成形的男胎。孫婆子見大孫子沒了,罵得更難聽了,孫茂也是氣急了,上去又是一頓毒打。還是周遭的鄰居實在看不過去,才將孫茂攔了下來。

    孫婆子也不敢把人打死,她家可是花了錢子的,人沒了銀子不就打水漂了嗎!

    她還得留著這個不爭氣的,給她生孫子呢,素環沒做小月子,更加謹小慎微的做活兒。沒了孩子,她在孫家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原先見著人,還能打個招呼,自那以后,整個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村里有人見她可憐,偶爾會給些吃食兒,這事讓孫婆子知道后,就更加變本加厲的搓磨人。左右也是個肚子不爭氣的,連個孩子都生不出,能給家里換些吃的,也算是不白花那三兩銀子。

    村里的婦人夫郎有孕,雖不像鎮上那般金貴,但通曉事理的人家,也不會讓有孕的人做重活兒。周圍的鄰里都看不上孫茂一家,但奈何是人家的家務事,旁人也管不得。

    俗話說,清關難斷家務事,這種事就算是告倒官府去,官府也不會理睬,若是娘家強硬些還好,可素環是被買來了,并無娘家可投,只能任孫家那家子不是人的欺辱。

    趙嬸兒將孫家苛待兒媳的事說了,說到最后還憤憤的呸了幾聲,看不慣那一家子的為人處事。又拉著他們說了會兒閑話,李大成見沈橋情緒有些低沉,應了兩句,也沒多聊,趙嬸兒還要去打酒,便又匆匆去了。

    灶房里,排骨的香味已經散出來了,李大成見湯汁收的差不多了,放了鹽又將鍋蓋蓋上,準備燜一會兒。

    灶底的柴還在燃著,李大成往上淋了些水,將火勢壓了壓,才在沈橋身旁坐下。

    沈橋身量嬌小,因著幼時受了苛待,長得比尋常小哥兒還要瘦小,雖然這多半年養回些肉,個子也抽條了些,但這點分量在李大成來看還事太輕了。

    他長臂一伸,將沈橋整個人騰空抱起,平平穩穩的落到腿上。沈橋還在想著趙嬸兒剛才的話,有些走神,乍然被抱起來,嚇了一跳,口中發出一聲驚呼。想到禾哥兒還在一院之隔的廂房里,又連忙捂住嘴巴,將驚呼咽下。

    “別怕,門早就關上了,沒人瞧得見。”李大成將懷里的人摟緊,生怕他掙扎間掉下去摔了。

    沈橋抬頭,見灶房的門果然關著,才卸了勁兒,軟軟的靠在李大成懷里,手指繞著男人衣襟上的綁帶,消化著剛剛的事。

    孩子被硬生生的打掉了,他不知道這得遭多大的罪,當娘的心里該有多疼。他又想到禾哥兒,禾哥兒那日在門前尋死的樣子,那樣決絕。他也曾被逼的沒了活路,知道那種感覺,好在禾哥兒終于脫離了苦海,可這個叫素環的婦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像禾哥兒一樣,又或許在那之前就被夫家折磨死了。

    他不是沒見過被夫家搓磨打罵的婦人夫郎,原先以為嫁人都是這樣,誰嫁了人能不遭婆婆立規矩,不受夫君的臉色,不打不罵的那都算是頂好的人家了。直到他嫁了人以后,才知這世上的男子并非都如此。

    沈橋抬眸瞧著李大成,濕漉漉的眸子里,流光轉圜,情緒萬千。

    李大成知道小夫郎是為了孫茂媳婦難過,靜靜地拍著他的后背安撫,可見人紅了眼眶,當下就急了,“小橋別難受,一會兒天黑了,我就去把孫茂揪出來打一頓,讓他對媳婦好點,他要是不改,我見他又一次,打他一次。”

    沈橋嬌嗔的看了他一眼,被這么一鬧,心緒好了些,“我沒事兒,就是覺著她也不容易。”

    李大成自然也不能真的沖過去把孫茂打一頓,雖然他打心里看不起孫茂,只會在家里打媳婦算什么男人。

    可這個時代,吐沫星子可以壓死人,他若是真的替別人的媳婦出頭,被旁人知道了,光閑言碎語就能把孫茂媳婦逼死。

    沈橋也知道這個理兒,他們雖然替她抱不平,卻不能真的做什么。

    “日后要是她再過來,多給她些吃的吧。”李大成低頭蹭了蹭沈橋的臉,牢牢的攬著他低聲道。

    灶下剛壓下去的火苗,又燃了起來,偶爾發出輕微的爆裂聲。排骨還沒有出鍋,鍋里滋滋聲不斷,沈橋怕燒干鍋,直起身子,便要從李大成懷里出來。

    “放心,燒不干,我留的湯夠多。”李大成攬著他的手沒松,湊近在他唇邊親了一下,才將人放開。

    兩人一同忙乎著晚飯,李大成做了紅燒排骨、蒜香雞翅、牛肉煲,沈橋做了一道素燴羹,配上買回來的燒雞和大米飯,可謂極其豐盛。

    想著過節,沈橋特意溫了一壺酒,李大成則把每樣菜都撥出一些,給孫母送去。孫母不愿意過來給他們添麻煩,他原本想著再勸勸,卻被沈橋攔了下來。

    沈橋能猜到孫母的意思,孫母年輕守寡,這些年看夠了白眼,活的謹小慎微,處處怕給別人添麻煩。這樣的日子更是特別仔細,生怕招人厭煩。

    李大成倒是沒有猜到這層意思,其實不止孫母,禾哥兒白日里也說過,晚上在屋里吃飯,就不和他們同桌了。禾哥兒雖是和離,并非被休棄,但總是沒了夫家,總覺得是不詳之身。他們夫妻又是新婚第一年,禾哥兒怕給他們招來霉運,便想著避一避。

    李大成不信這些,沈橋也不信,旁人不說,他自己就曾被批為天煞孤星的命數。一開始他還有些擔憂,怕自己這個命數給李大成帶來什么不好。可男人告訴他,命數都是虛的,只要心思純良,好好經營自己的日子,就是最好的命數。

    飯桌上氣氛正好,住了這幾日,禾哥兒自在不少,燒雞一共兩個雞腿,李大成分別撕了下來,一個落在了沈橋的碗里,另一個他放回了盤子里。還不等他使眼色,小夫郎就會意,夾起落在了禾哥兒碗里。

    禾哥兒有一霎的愣神,到底沒有推辭,只是看著碗里的雞腿,眼圈泛紅。過節的大喜日子,他不愿情緒外露,低頭等著瞧不出異樣,才抬頭笑笑。

    一頓飯下來,李大成不住的給沈橋夾菜,沈橋不住的給禾哥兒夾菜,吃的倒是心滿意足。

    禾哥兒吃飽了,便回了廂房,把空間留給他們小兩口。李大成的杯中還有多半杯酒,沈橋雖吃飽了,也沒撤席,坐在一邊陪著。

    見他一直盯著酒壺,李大成不禁想到上次醉酒的事,忍不住笑問:“小橋,還想喝點嗎?”

    沈橋也想到上次他喝醉的事,被男人明晃晃的說出來,面上一紅,轉過身去,不再看故意逗他的人。

    李大成哪會讓他如愿,緩緩端起酒杯,含了一口酒,醇厚微辛的液體在口中流轉。他長臂橫陳,攬過沈橋的身子,不由分說的覆了上去。

    唇瓣相觸,酒水順著兩人的唇角蜿蜒而下,一室旖旎······

    第174章 青竹閣失火

    臘月二十四, 寒風瑟瑟,卷起街邊的幌子,呼呼作響。即使天氣不好, 街上的人也絲毫不見少,不少村里人帶著孩子來趕廟會, 一時街上嘈雜的厲害。

    不少小販都挑著扁擔往廟會趕,就指著這幾日賺些辛苦錢, 好過個豐足年了。各家商鋪均是張燈結彩,一時過年的氛圍濃烈。

    李大成拉著板車,避著人群往邊上走,路過青竹閣時,見門前圍了許多人,不由得眉心一緊。

    青竹閣晚上才開始營業,周圍又都是茶樓,平日里少有這么多人。眼下瞧熱鬧的人們,把青竹閣圍了個水泄不通, 后來的人們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墊著腳朝里頭張望。

    人群中議論聲不斷,不知內情的人們互相打聽著消息。鎮上也就這么大, 青竹閣近日又是聲名鵲起, 關注的人自然不會少, 就連街對面商鋪的老板都抱臂瞧著, 生怕錯過了這場熱鬧。

    李大成拉著板車自然擠不進去, 拍了拍旁邊一個小販的肩膀,問道:“兄臺, 這是怎么了,怎么圍了這么多人?”

    “哎, 別提了,這掌柜的也是倒霉,不知道得罪了誰,你瞧這一街的商戶都沒事,偏生他家被燒的光剩了一個空殼子。”小販說著,四處瞧了瞧,見沒人注意他們這邊,才對李大成招了招手,耳語了幾句:“我聽說,這掌柜的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別人報復了,這才落了這樣的下場,哎,也是可憐哦!”

    周圍的人群議論聲不斷,從看熱鬧人們的只言片語中,差不多也能還原事情的始末。

    昨夜趕上小年,青竹閣生意本來就好,再加上年節,人就更多了,活計們忙的腳不沾地,直到子時都過了,才將店里收拾好,回去歇著。

    原本店里是留了人守夜的,李大成三番四次的提醒,呂掌柜還是上心的,只不過店里人手不夠,他便只留了一個人。

    奈何數日連軸轉,又忙乎到半夜,伙計早就撐不住睡了過去。丑時末,是人睡的最香的的時候,伙計又疲勞過度,根本就沒察覺異樣。

    火勢是從后院起的,聽說院門被抹了桐油,火勢一起,放火之人又往院里,扔了一個浸滿桐油的稻草人。等到在前頭守夜的伙計被濃煙嗆醒,后院已然是熊熊烈火。

    伙計急的團團轉,店里只有他一人,憑一己之力要想滅火是不可能的。不是沒想過找救火會,可他們這是小地方,救火會是兩個鎮子共用的,離這遠著呢。一來一回,恐怕整個店都燒沒了。

    這周圍又都是商鋪,民巷不多,伙計連鞋都顧不上穿,就往外頭跑著找人,敲了十多戶,才找來七八個幫忙的人。這么大的事,他自然不能自己擔著,連忙跑去呂家,好在呂掌柜住的不遠,等著呂掌柜帶著家里的下人,匆匆趕到的時候,前院都燒了一半了。

    好在周圍的兩家商戶得了消息,連夜趕來幫著滅火,除了跟青竹閣挨著的兩家,有不同成度的損壞,街上的其他商戶倒是無礙。

    火勢完全撲滅已經卯時了,天還未亮,呂掌柜掩面蹲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伙計、家丁們忙乎了一夜,個個面如黑炭,瞧見主家這樣,自然也不敢多說。

    青竹閣損失不小,整個后院都燒沒了,前院只余大堂的門頭那塊,還堪堪立著,其余地方已經燒的不成樣子了。

    天亮后,救火會的人過來瞧過了,確認是人為縱火,呂掌柜也報了官,但那賊人趁著深夜放火,隨后逃的無影無蹤,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即使是官府也無從下手,連個嫌疑人都沒有,他們去哪里抓人。

    這事情也就這么不了了之了,呂家只有自認倒霉罷了!

    呂掌柜一夕之間,像是蒼老了十來歲。李大成瞧著心里也不好受,他朝小販道了謝,沒再停留,直奔合生樓。

    他心里猜測,或許與那日他在后巷遇見的那個男人有關,只是那人帶著兜帽,見到人又快速的跑走,他并未看清長相。

    想來那賊人那日只是踩點,昨日趁著人多混亂,才下的手。青竹閣最近風頭無兩,不知是招了誰的妒恨,這才出此損招。

    既然是有備而來,就不會這么容易被找到,真要是想找出這背后之人,恐怕還得從呂掌柜身上入手。

    他已經盡到了提醒警示之責,如今他與呂掌柜已生嫌隙,即使有心幫忙,這個時候過去恐怕也會招人猜忌。

    合生樓前依舊熱鬧,結完了貨款,李大成和趙掌柜閑聊了幾句,店里的生意好了,老掌柜整日樂呵呵的,精神頭都好了不少。

    劉均找他的事,他并未同趙掌柜講,反而給站在一旁的趙先生遞了個眼神,趙先生會意,走的時候親自送他出門。

    兩人找了個背人的街角,李大成才將昨日的事說了,并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劉家的狀況。

    趙先生聽了不由得眉頭緊皺,自從店里的生意有了起色,便不止一人明里暗里的打探李大成的事,他怎么看不出,這些人都是存了要挖墻腳的心思,只是沒料到,福寶樓那么大的酒樓,也會拉下臉面做這等事。

    劉家的事他自然清楚,趙家好歹也在清河鎮經營了這么些年,以前也算是有些頭臉。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們都是一個圈子的,誰家有些見不得光的事,即使心里清楚,也不會當面說出來。

    如今劉家連挖墻腳的事都做的出來,也怪不得他們不給劉家留臉面。自從少爺和夫人相繼離世后,老爺就一蹶不振,他是趙家的老人了,老爺夫人又都是仁厚之人,他們這些底下人也盼著老爺能往前看。

    老爺獨自守著少爺留下的產業,一直不溫不火,如今好不容易生意好起來了,眼瞧著老爺臉上有了笑模樣。誰要是想破壞他們的生意,除非從他這把骨頭上踏過去。

    雖然知道李大成是厚道人,不會受別人三言兩語的挑撥,就抽身而去,可還是氣的不行,也沒替劉家遮掩。

    劉均乃是其父元妻之子,他還有一個同母的胞弟,比劉均要小五歲,是個小哥兒,正值妙齡。只可惜劉夫人年歲不久,生完小兒子不出一年就過世了。

    劉父有一個深得寵愛的小妾,更是在妻子過世不足一年,就把小妾扶為正妻。劉均年齡雖小,但心思純善,主動找到父親為母親抱不平,寒冬臘月里,被其父當胸踹了一腳,還被罰在雪地里跪了兩個時辰,從此就落下了病根。

    趙先生說著也是止不住的嘆氣,雖然劉家做事不地道,但劉均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命不好,攤上這樣的父親。

    明面上劉家的產業都是劉均在打理,但實權都在劉父手里,劉父與扶正的小妾有一個比劉均小兩歲的兒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劉均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罷了!

    拖著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整日操勞,到最后家業還是得落到別人手里。

    趙先生做了個附耳過來的手勢,貼近了才小聲道:“我聽說劉家攀上了松和縣的知縣,想陪上多多的嫁妝,把小兒子嫁給知縣做妾。那知縣已然五十多歲了,家里還有五六房小妾,聽說那知縣的長子,比劉家的小兒子還大呢!”

    “造孽哦!真是造孽!”趙先生說著連連搖頭,對劉家那些糟心事,實在是理解不了,連親生兒子都禍害,簡直是連畜生都不如。

    他們趙家家風純正,老爺夫人也是恩愛有加,家中并無妾侍通房。就算是在少爺夫人相繼離世后,老爺也從未動過續弦的念頭,每逢夫人忌日,便獨自垂淚。

    李大成心里有了數,同趙先生道了謝,這些私密事,若是他自己去打聽,恐怕得費一番功夫。

    “大成啊,咱們可是患難的交情······”趙先生雖然信得過李大成的為人,但難保劉家不會使什么手段,一顆心還是懸著。

    不等趙先生的話說完,李大成出言打斷了他,拱手道:“趙先生請放心,當日我最難的時候,是合生樓幫了我一把,這份情我記著呢。”

    “好好好。”趙先生拍了拍李大成的肩,感動不已,這個年頭能知恩圖報的不多,為了利益什么事做不出來,況且他們與李大成也算不上施恩。真要說起來,人家才是他們的貴人呢,要不然合生樓還不溫不火著呢。

    與趙先生分別后,李大成倒是難得的對劉均有了幾分同情,被親爹算計,拖著病弱的身子,又擔心庇護不住胞弟,日子倒是比原身還難。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他一個平頭百姓,即使有心,手也伸不了這么長。

    街上依舊熱鬧,匆匆而過的行人,皆有自己的身不由己。他斂了心神,攔住一個小販,買兩串冰糖葫蘆,在竹籃里放好。

    前幾日徐富和韓老三約他喝酒,他應了,因著這幾日忙,也沒騰出時間,如今鹵味禮盒已然上了正軌,他也餓抽出功夫,便邀了他們去家里吃飯。

    徐富欣然應了,左右今兒要回安坪村,兩個村子離得近,他吃完飯溜達回去,正好消食了。韓老三答應的也痛快,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李大成干脆讓他和家里說一聲,不行就住一宿,省的趕夜路也不安全。韓老三大夸他想得周到,當即就拍板了。

    原本李大成還邀了鄭老大,只不過被一口回絕了,鄭老大幫著他把裝著兔子的竹籠,放在板車上,連頭都沒回就進了屋。

    鄭大哥人不壞,只不過脾氣孤僻,李大成心里知道,也沒勉強。

    第175章 設宴

    午后, 日頭透過云層,落在地上,帶來一絲暖意。難得的晴天, 樹梢上的冰掛稍稍融化,小水滴在日光下閃著剔透的光。

    和煦的巷口, 幾個孩子正拿著小木棍追逐玩鬧,李大成回家的時候, 沈橋正在院里晾衣裳。淺淡的日光落在他的臉上,如春日的暖風般明媚輕和,連寒冬的冷意都消散了幾分。

    “我來。”顧不得板車還在門口,他快步上前,接過沈橋手里擰了一半的被單,擰干水晾好,“怎么把被子都拆了?”

    禾哥兒見李大成回來,就回了屋里,不愿打擾他們小兩口相處。

    沈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說道:“吃完午飯見出了太陽,便想著把被子拆洗一下,離著過年越來越近了, 總得趁著得空兒收拾收拾。”

    沈橋剛彎下腰, 就被李大成攔了下來, “你歇會兒, 我手勁大, 擰的也干。”他說著,動作麻利的將剩下的被單都晾好, 把盆里剩的水到了,才將木盆遞給沈橋。

    轉身忙著卸車, 等人放好盆出來,才捏了捏夫郎的臉,“小橋,晚上徐富他們來家里吃飯,韓三哥家離著遠,可能得在咱家住一宿。”

    這事沈橋早就知道,原來說的是臘月二十六過來,沒成想今天就來了,還得在家里住一夜。另一間廂房雖也空著,但一直沒住過人,這要住人還得收拾一下。再有就是家里也沒有什么準備,又是鎮上來的客人,自然不能慢怠。

    這么想著,沈橋就有些著急,李大成瞧出他的慌亂,將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細細的包裹起來,“不用急,廂房不用收拾,西屋不是現成的嗎,被褥什么的都在,讓他在那睡一宿就行。至于肉菜我都買了,不用操心,他們得關了鋪子才能過來呢,時間還早。”

    說著,李大成從竹籃里,拿出兩只裹著油紙的冰糖葫蘆,遞給沈橋,柔聲道:“拿著去找禾哥兒說說話,這里我一個人收拾就成。”

    沒了青竹閣的差事,他的時間充裕了不少,畢竟雞肉、兔肉都易熟,不像牛肉那般耗時。又有人提前幫著宰殺好了,他只是鹵制,節約了大部分時間。

    沈橋哪里有心思吃冰糖葫蘆,可被李大成推到了禾哥兒門口,還敲了門,對上禾哥兒有些疑惑的目光,只能進了屋。

    兩人坐在床上說著閑話,沈橋將去了油紙的糖葫蘆遞給禾哥兒,禾哥兒接過來咬了一口,脆脆的糖衣包裹著微酸的山楂,滋味正好。

    剛開始他有些忐忑,畢竟他只是來李家做工的,已經好吃好住了,還拿著工錢,比別的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面對沈橋遞過來的,這些額外的吃食兒,便推辭著不肯要。

    沈橋耐著性子勸了他好久,到最后兩人一起吃了一碗涼透了的蛋羹。自那以后他便不會再推辭,而是把這份情誼,默默的記在心里。

    沈橋還記掛著家里要來人的事,把這事同禾哥兒說,禾哥兒聽說家里要來人,先是怔了一下,隨即想到馬上要過年了,家里要待客也是常事。

    只是他一個和離的人,不好拋頭露面。將口中的半個山楂咽下去,便和沈橋商量,晚上就在屋里吃飯,不和他們同桌了。

    聽了這話,沈橋點頭應下,剛剛他便打算好了,晚上他們兩就在這屋里吃,不同他們參合。漢子們喝起酒來,難免說些粗話,他在桌上難免放不開。男人在家里待客,他做夫郎的自然得給他們留足空間。

    況且禾哥兒也不適合露面,他們兩人也算年紀相仿,禾哥兒比他大上幾歲,如今雖然和離了,但日后若是遇見心儀之人,說不準會再嫁。若是同兩個陌生男子同桌吃飯,傳出去到底于名聲有礙。

    雖說來家里的客人,與李大成交好,為人肯定信得過,但到底是兩個外男,吃醉了酒,要是說出什么不合時宜的話,總歸是不好的。

    禾哥兒住在家里,他們自然得把人護的好好的。

    其實李大成也是存了這樣的顧慮,才會把人安排在西屋住下。若是在廂房住,便和禾哥兒住的屋子是挨著的,一來,怕禾哥兒介懷,二來,被人瞧見也不好。

    住在西屋便除了隱患,西屋與他們住的屋子隔著堂屋,一個門進出,足夠避嫌,就算有人瞧見也說不出什么。

    孫大壯對禾哥兒是存了心思的,走的時候又把老娘托付給他,昔日王家來鬧事的時候,孫大壯幫襯過他們,他幫著孫大壯把人照料妥帖,也算是回了孫大壯當日對沈橋的回護。

    又在禾哥兒屋里坐了一會兒,沈橋心里有事,便也沒多呆。他手里的糖葫蘆還剩了一半,李大成正在院里添柴,瞧見他臉上便浮起一抹笑意。

    “給你吃。”沈橋將手里的糖葫蘆,舉到男人唇邊。李大成雖不愛甜食,但有夫郎相喂,自然不會拒絕。

    山楂微酸,包裹著一層脆脆的糖衣,滋味倒是比想象中的好。

    灶里正鹵著兔肉,添了柴不用多管,李大成便拉著沈橋回了屋,從錢袋里拿出今日的銀子,遞了過去。

    他喜歡看沈橋數錢的樣子,大大的眸子亮晶晶的,盛著希冀。

    現在才申時一刻,徐福他們都得關了鋪子,才能過來,估摸著得到酉時了。時間還充裕著,他干脆側躺在炕上,用胳膊支著腦袋,瞧著人一臉小財迷模樣,將錢箱子拿出來。

    沈橋拿出小錢箱,察覺到身后有如實質的目光,回頭便對上男人眉目彎彎的笑臉。被這樣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去忙呢?”

    “小橋,是在趕我嗎?”李大成連姿勢都沒變,笑的依舊溫和,只不過幽深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

    兩人相處的久了,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的心思,見男人又想使壞,他先發制人,捶了男人肩膀一下,放在錢箱,轉身就要走。

    李大成哪會讓他如愿,抬腿一擋,伸手就把人拉了回來。沈橋重心不穩,一下子就跌進了男人懷里,鼻尖前縈繞著的是煙火味,還夾雜著淡淡的汗味,卻并不讓人生厭。

    村里人沒有鎮上人講究,尤其是冬日里,燒水洗澡多有不便,有的人家吝惜柴火,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舍得燒水洗澡。女子和小哥兒愛干凈些,隔幾日還會燒水擦洗擦洗身子,漢子沒那么講究,有的連腳都不洗,就那么睡了。

    相較之下,李大成愛干凈的緊,不僅每日都會洗腳,隔上一兩日就會燒上一鍋熱水洗澡,天再冷都不例外。連帶著沈橋,洗澡的頻率都變勤了。

    只不過后來天冷了,男人怕他著涼便不許他洗的那么勤,只隔上半個月,燒一鍋熱水,倒進沐浴的浴桶里,等著水放的溫熱了,屋子也熏的差不多全是熱氣,才讓他進去。

    此刻,李大成還未來的及洗澡換衣裳,身上的味道與往日清冽的氣味不同,卻更讓人踏實。

    見懷里的人還在走神,李大成輕咬住懷里人的耳尖,帶了些懲罰的意味,“小橋,這個時候還走神,是怪為夫不夠努力嗎?”

    耳朵上傳來一陣酥麻,沈橋本能的往后撤,奈何攬在他腰間的大手,將他牢牢的制住,動彈不得。

    “你······松開,一會兒家里還來人的,叫人瞧見像什么樣子。”

    小夫郎雙頰布滿紅暈,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李大成低頭覆上那雙還在控訴他的唇瓣,屋里一時靜謐,只余兩人輕喘的呼吸聲。

    沈橋只覺得暈暈沉沉的,腦袋里飄乎乎的,半晌思緒才漸漸回籠,臉上的熱度一直沒退,還帶著灼人的滾燙。

    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指尖感受到一絲尚存的溫暖,熟悉的氣息已散去,男人早已經不在了。抬手拍了拍臉,才覺得臉上沒有那么熱了。

    其實兩人并未做什么,大白天的家里還有人,李大成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自然不會更進一步。可不知怎么的,他心跳的厲害,沈橋抬手撫上心臟的位置,半晌才安撫住狂跳不已的心臟。

    灶房里火苗跳動,煙氣繚繞,李大成用涼水洗了把臉,才在灶前坐下,他無奈的勾了勾唇角,壓下心里的躁動。

    桌上擱著一個不大的小陶罐,里頭是他特意買的淮揚釀,與其它的花果酒不同,淮揚釀酒如其名,里邊加了槐花,酒味更淡,反而有甜甜的花香,即使喝的多些,也不容易醉人。

    小夫郎喜好甜食兒,這淮揚釀口感清淡香甜,想來小橋一定會喜歡。

    等鍋里的兔肉鹵的差不多了,李大成才盤算著晚飯。韓三哥和徐富酒量都不錯,今兒又是打著不醉不歸的念頭來的,他自然得多做幾道下酒菜。

    家里還有牛肉,全是上好的牛腱子,既然要做下酒菜,李大成便沒有選擇紅燒,點上泥爐,小火慢鹵著。等熟了切成薄片,再調配上一個微辣的蘸料,拿來下酒最好了。

    雞都是宰殺好的,剛剛他留了一只,腌制好放入香料,吊進烤爐里小火烤著,等他們過來,約莫著剛剛好。

    家里的香腸、兔肉都是現成的,煎過的香腸切片,同鹵制好的麻辣兔腿、麻辣兔頭,拼在一個碟子里,冷拼便有了。

    因著待客,他便沒準備素菜,再加上他從鎮上買回來的冷炙秋魚,下酒的菜便備的差不多了。

    飯菜更好準備,他特意在集市上買了羊脊骨,按著骨節剁成小塊,燉上一大鍋,保準香的人流口水。

    案板上還有一條魚,這個時節集市上賣魚的不多,因著河水結冰,鑿冰抓魚不容易,都是下了大功夫的,也就是趁著快過年了,賺些幸苦錢。

    李大成買了一尾,從鎮上到家,魚早就死了,想著這個時節的魚,土腥味兒不重,他干脆做道水煮魚。因著沈橋不怎么能吃辣,特意做了一大一小兩份,小份的只有些許辣度,提個味罷了。大份的卻是按照正常的辣度做的。

    有了這兩道大菜,余下的便好做了。一道孜然羊肉、一道四喜丸子,再蒸上一鍋香噴噴的大米飯,也就齊了。

    第176章 傲嬌的崽崽

    沈橋把小錢箱收好, 眼下里面的銀子越來越多,拿起來沉甸甸的,心里卻踏實又滿足。他想起李大成說過的話, 等攢夠了銀子,便再鎮上買間鋪面。他不知道買鋪面需要多少銀子, 可一點點的攢著,總會有攢夠的那一天。

    他臉上掛著笑, 又把西屋收拾了一遍,屋里長時間沒有住人,有些清冷。平時他就在西屋洗澡,因此火盆是現成的。點了火盆,屋子里順時有了熱氣,他將床單換了,才從柜子里拿出被褥,放在床頭。

    冬日天黑的本來就早,太陽西斜, 遠處的天空便暗了下來,緩緩的向外蔓延,灰暗與橘色交織, 層層疊疊的云朵, 不斷變換的著形狀, 瞧著倒是幾分樂趣。

    院里拆洗過的被單, 還沒干透, 原本沒干的衣裳,都是晾在堂屋里, 但今日家里要待客,自然不好再晾到堂屋。想到另一間廂房里邊沒有住人, 沈橋干脆把還帶著些潮氣的被單和衣裳,晾在廂房里。

    陣陣香味從灶房里飄了出來,崽崽圍著他轉了兩圈,嘴饞的討要吃的。沈橋彎腰,揉了揉它的頭,“今天不行哦,一會兒家里要來客人,崽崽最懂事了,是不是?等一會兒吃飯的時候,給你多放幾塊肉。”

    小家伙似是聽懂了,腦袋貼在沈橋的鞋面上,一臉的委屈。沈橋拿它沒有辦法,轉身進堂屋拿了兩根肉干,遞給它,才算是脫開身。

    李大成正在收拾灶臺,其余的菜都做好了,正在鍋里溫著,就差一道孜然羊肉得等人來再做,要是提前做出來,放涼了就不好吃了。羊肉已經提前切好、腌好了,等會直接炒就行,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小橋,菜都做好了,你每樣撥出來些,給禾哥兒送去吧。”李大成拿過沈橋手里的抹布,又道:“別沾手了,我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行,西屋我收拾好了,被褥也都換了新的,火盆還燃著呢,你看著點,晚飯我就同禾哥兒一起吃,正好作伴。”沈橋拿了碟子,手還沒搭上鍋蓋,就被男人握住,向后一拽,他便撞進了男人懷里。

    沈橋不明所以,抬頭見男人眉心緊簇,臉上罕見的沒有帶笑,瞧著還有些失落,“小橋,整日和禾哥兒呆在一起,如今連晚飯都不同我一起吃了,真是好狠的心啊。” 裝可憐,這招百試百靈,說著李大成還把頭搭在沈橋的肩上,他比沈橋高出不少,怎么瞧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大狗狗模樣。

    明知道他是裝的,可沈橋還是不忍心拒絕,怕被人瞧見,推了他一把,奈何兩人身高體重懸殊,根本推不動,“先松開,一會兒被人瞧見了。”

    “你們喝酒,我在不方便你們說話,不是不想同你一桌吃飯,尋常我們不都是一處吃飯嘛!”沈橋索性也不動了,抬手摟住他的腰,耐心解釋。

    手下的肌肉結實,即便隔著衣裳,輪廓依然清晰可辨,內斂而不失張力。沈橋臉上有些發燙,搭在男人腰上的手卻沒收。

    李大成眼底涌起笑意,低頭在沈橋臉上親了一下,“沒什么不方便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家里來人,當然得和我一塊。”

    他話說得簡單,可沈橋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男人給他的不止是愛和寵溺,還有尊重,一貫如此。

    剛開始沈橋不懂什么叫尊重,這個詞他只在那些大人口中聽過,大人們囑咐著自己孩子,到了村塾要尊重夫子。后來李大成給他內心的講解,夫妻之間也要互相尊重,那些看輕婦人夫郎的行為是不對的。

    村里漢子們喝酒,一般婦人夫郎是不上桌的。不僅吃不上熱乎飯,還得在灶前忙乎著,更過分些的漢子喝了酒,還會打罵媳婦夫郎,就為了在別人面前充面子。

    李大成從來不要他做這些,即使有外人在也會給他夾菜,把他照料的好好的。更不曾使喚過他,哪怕只是斟茶到酒這樣的小事。

    “回來的時候,買了淮揚釀,喝多了也不怕醉。”

    男人的聲音,換回了沈橋的思緒。李大成指了指桌上的陶罐,松開了攬著沈橋的手,指尖上揚撫過他的臉頰,最終落在唇瓣上。靜謐而長久的對視后,李大成喉結滾了滾,啞聲道:“先回屋歇會兒,我去外面迎迎他們。”

    半彎新月高懸在空中,月光被云層削弱,并不算清亮的淡光撒下來,堪堪能看清腳下的路。

    好在出門的時候,李大成提了油燈。雖和徐富他們說過家里的位置,但村子里房舍眾多,估摸著一時也不太好找。如今天色也暗了,大冬天的人們吃完飯也不大出來,就算是想找人問路都不太好找。

    順著大路往村口走,不多時就看見了兩個人影,正拉著一個人打聽。

    徐富和韓老三,兩人都是身形魁梧的壯漢,又是屠夫,皮日歷干慣了宰殺的活計,身上的的氣息難免比一般人凌厲。

    幸好被他們拉著問路的人是楊盛,要是換成別人,這黑漆漆的說不準得嚇一跳。經過上次吳家的事,楊家父子雖然依舊不待見李慶夫婦,但對李大成已然轉變了態度,前后巷住著,見了面已然能聊上幾句。

    楊盛剛去外村回來,正要回家,左右也順路,幾個人便一起往回走。

    徐富來過河谷村幾次,因此對這的情況還算是比較熟,韓老三卻是第一次來,即使天色已經暗了,還是好奇的四處瞧。

    “這河谷村不愧是清河鎮最富裕的村子,果真與旁的村子不同,瞧瞧這巷子,一點都不污糟,看著比我那還強些!”韓老三本就是自來熟的性子,雖說與徐富和楊盛都不算熟,但一點也不耽誤閑聊。

    “眼下地里沒什么活兒,大家伙都閑在家里,這才瞧著利整些,若是忙起來,也顧不得收拾了。”楊盛為人謙遜穩妥,聽著別人夸贊,心里雖高興,還是謙虛了兩句。

    幾人一路說著話兒往回走,到了巷口楊盛同他們分別,韓老三饞李大成的手藝好久了,自從上次吃過一回,便忘不了。一進巷子,便著急的問:“大成,哪戶是你家啊,我這肚子里的饞蟲可都勾出來了。” 徐富和李大成均被這話逗笑了,李大成給他指了指前面有光的那戶,腳下也加快了些。門前一個頎長玉立的身影,分明是沈橋,手里的油燈發出昏黃的光,映在人臉上,安適恬淡。

    “怎么出來了?”李大成上前兩步,觸到沈橋的衣袖,一片寒意,想來在這站了一會兒了,忙道:“起風了,咱先回家。”

    “這是弟妹吧!”韓老三知道李大成成親了,也知道他有個寶貝夫郎。早就好奇的緊了,如今見了,甩開徐富,三步兩步的跑到跟前,還挪揄的看了李大成一眼。

    “韓三哥,徐大哥。”沈橋側身打了招呼,韓老三還來不及多說,便被徐富推了一把,他想到拉著人站在門口說話也不好,這才跟著進了屋。

    堂屋里光線明亮了不少,韓老三還來不及調侃李大成,就被臥在墊子上的崽崽吸引了視線,眼睛一時瞪的老大。

    他小時候,也是在山里地里跑著長大的,不會連狼和狗都分不清,雖說眼前的還只是只半大的狼崽子,但也夠讓人震驚的。

    誰會在家里養狼啊!

    狼生性狡詐兇殘,哪能養的熟,若是一不小心,這野獸發了狂,且不是給自己招禍。

    徐富也順著韓老三的視線望過去,見著崽崽也是一驚,他們都是做屠夫的,雖說整日宰殺牲畜,比一般人膽子大些,驟然見了狼還是吃了一驚。

    半大的狼崽子,其身量已然超越了成人膝蓋的高度,眼下雖靜靜的臥著,但那緊致的肌肉線條與強健的四肢,無不昭示著其體內潛藏的野性與力量。

    崽崽頗通靈性,許是察覺到二人落到它身上的目光帶了·試探,幽藍色的眸子望過去時閃著寒光。歪著頭確認兩人并無惡意,才起身蹭了蹭沈橋的腿,嗚嗚的低叫了兩聲,似是受了委屈。

    兩人見此,均是頓在原地,一言不發。半晌,才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里看見同樣的錯愕。

    這真是狼嗎?哪里還有剛剛目露兇光的樣子。若是忽略那雙幽藍的眼睛,活脫脫一只沖著主人撒嬌的大狗狗。

    “崽崽是我在山里撿回來的,剛撿回來的時候才巴掌大,是橋費了好大勁兒才養活的。”李大成解釋過,招呼他們坐下。

    還有一個菜沒吵,李大成去灶房炒菜,沈橋幫著把溫著的菜端過來。臨走時拍了拍崽崽的頭,讓它乖乖的,不許嚇唬人。

    小家伙對著沈橋十分溫順,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沈橋前腳跨出門檻,韓老三便抑制不住湊上前去,他還沒有這么近距來的接觸過狼呢。

    誰知沈橋剛走,崽崽便換了一副面孔,韓老三的手已經抬起來了,崽崽連看都不看,轉身便進了里屋。平日里它就會開關門,此時似是不想瞧見兩人,用前爪一推,便將里屋的門,“咣”的一聲關的嚴嚴實實。

    徒留韓老三伸到一半的手,還滯在半空中!

    徐富比起韓老三要穩妥內斂的多,現下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第177章 小橋,是想對為夫做什么嗎?

    月華如霜, 清冷而幽遠地灑落。屋內,歡笑聲不斷,倒是將周遭的清冷驅散了幾分。

    李大成同沈橋進屋的時候, 見徐富笑的前仰后合,有些不解。徐富強忍著笑意, 給他講了剛才的事,說到末了又忍不住的大笑出聲。

    韓老三撓了撓頭, 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笑了兩聲。

    轉頭瞧見沈橋,愣了一瞬,也不糾結被崽崽嫌棄的事了,推著李大成肩膀,驚艷道:“大成,你好福氣啊,娶到這么好看的夫郎,這要是在外面見了我都不敢認。”

    剛剛在門口, 天色太暗了,韓老三并未瞧見沈橋的長相,進了屋注意力又全被崽崽吸引了, 如今才看清沈橋的長相。

    村里的小哥兒整日勞作, 風吹日曬的, 同鎮上的小哥兒自是沒法比。就算少有容貌秀麗的, 也難和鎮上嬌養著的小哥兒相比。

    可沈橋姿容清麗, 恍若春日里初綻的玉蘭,皮膚也白皙瑩潤, 宛如墨色綢緞的青絲挽在腦后,發間的一抹亮色, 隨著走動輕輕搖動。

    一襲霽色的衣裳,更襯的人清新不俗,宛如清晨湖面上輕輕蕩開的漣漪,既不失莊重,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靈動與飄逸。

    這怎么瞧著,都不像是村里養的出來的小哥兒,不怪韓老三吃驚,徐富臉上同樣難掩驚異之色。

    他以前見過沈橋,瘦瘦小小的,身上臉上都是灰撲撲的,見了人總是怯生生的,低著頭連句話都不敢多說,與現在的模樣,可謂判若兩人。

    沈家的另一個哥兒,便是出了名的美人,村里多少說親的,都快把沈家的門檻踏破了,到最后沈平還是嫁到了鎮上。可現在看來,沈橋的容貌比起沈平來更盛,許是過去不招家里待見,長久受到苛待,這才沒長開。如今日子過的不錯。已然脫胎換骨,活脫脫的一個美人。

    這要是在外面見了,他都不敢認!

    沈橋被他們夸的不好意思,拽了拽李大成的袖子。李大成會意的轉換話題,招呼他們坐下,韓老三見了桌上的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徐富也依言坐下,他們不是不識理的人,除了初見時的驚艷,并未再盯著沈橋看。

    家里原本有半壇子酒,李大成怕不夠,在鎮上又買了一壇。韓老三也帶了一壇子酒,此時一旁的桌上,已然放了三壇子酒。

    韓老三瞧見不大的酒杯,顧及沈橋也在桌上,生怕太粗魯,把人嚇著,壓著嗓子道:“大成,咱能不能這杯子換成碗啊,大碗喝酒才盡興。”

    聽了這話,沈橋剛要起身,去灶房里拿碗,肩頭便壓下一只手,“我去。”

    “換了碗,一會兒喝不了,可不能認慫。”徐富酒量不錯,聽聞韓老三的話,玩笑道。

    “誰認慫了,誰是孫子!”韓老三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隨即目光一轉,瞥見沈橋,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窘色,“弟妹,你別介意啊,我一個粗人,粗聲粗氣慣了。”

    沈橋微微一笑,聲音溫婉如水,“韓三哥言重了,您對大成多有幫襯,到了家里,只管當自己家一樣,不用見外。”

    “哪里的話,是大成照顧我生意。”韓老三擺了擺手,又道:“弟妹不僅長得好看,還這么善解人意,大成真是好福氣。”

    他一個粗人也不會夸人,只有車轱轆話,來回的說。

    “取了這么好的夫郎,自然是我的福氣。”李大成邁進屋里,聽了這話,也不謙虛,一臉驕傲的應下,對上小夫郎嬌嗔的眼神,才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

    上了大碗,李大成起身到酒,每個人碗里都是八分滿。韓老三也不客氣,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喉間劃過一股暖流,他又夾了一筷子醬牛肉,牛肉鹵的火候正好,配上爽口微辣的蘸料,滿足的嘆了一聲。

    “大成兄弟的手藝,真是沒得說,比我在鎮上下館子吃的滋味還好!”

    徐富夾了一筷子魚,爽滑的魚片,在熱辣的紅湯里滾上一滾,胃里都是熱乎的。

    兩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還不吝夸贊,李大成應著,給沈橋到了小半杯淮揚釀,“嘗嘗,甜的,不醉人。”

    沈橋面前放著一小份不辣的水煮魚,他夾了一筷子魚肉,端起杯子抿一口,眼睛瞬時亮了。清甜中還帶著一絲獨有的花香,不帶一絲辣味。

    李大成雖與他們喝酒,但余光一直關注著沈橋,見他喜歡,拿起陶罐又給他到了一杯。席間李大成不間斷的給沈橋夾菜,韓老三和徐富對視一眼,要不是顧及著沈橋還在場,少不得調侃李大成幾句。

    沈橋胃口本就不大,又喝了些果酒,只吃了半碗米飯就飽了,碗里還剩了半個丸子。正想著歇一會兒,再把這半個丸子吃了,耳畔就傳來男人的聲音。

    “吃飽了?”李大成低聲問他,因著喝了酒,聲音比平時要啞一些,呼出的氣息中也夾雜著淡淡的酒氣,只是眉眼還是如以往般溫和。

    沈橋先是輕輕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一小份水煮魚,他吃的干干凈凈,席間又吃了好些菜,因此盛飯的時候只盛了半碗。雖然腹中已然飽脹,但半個丸子還能吃得下,席上還有旁人,自然是不能剩飯的。

    李大成一臉坦然,夾過那半個丸子,兩三口吃完。沈橋面上一紅,還有外人在呢,他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坐在炕沿上,他臉上的熱度都沒退,好在里屋的門關著,旁人瞧不見。崽崽試探著把前爪伸進木桶里,許是水溫過燙,剛碰到水,便又抽了回去。

    沈橋瞧著有趣,故意逗它,可無論再怎么喚它,小家伙都不肯再把爪子伸進來。

    桌上只剩他們三人,韓老三也不再拘著,左右也和家里說好了,今兒就不回去了,干脆就可著勁兒的喝。拉著李大成一副定要盡興的架勢,徐富因著還要回安坪村,倒是醒著幾分神兒。

    酒勁兒上來,韓老三沒少打趣李大成,又是吃夫郎的剩飯,又是給夫郎打洗腳水,他就沒見過哪個漢子,能做成這樣。

    徐福在一旁幫腔,原來他還不解,沈橋怎么變化這么大,如今卻是明白了,日復一日的嬌養著,難怪像換了個人。

    李大成任他們調侃,偶爾搭上兩句,面上卻沒有一絲不耐,他疼惜自己的夫郎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一大盆羊脊骨已經見了底,水煮魚也只剩下幾片菜葉,韓老三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抱著酒壇子不撒手,眼底已經不復清明。

    徐富雖刻意警醒著,但奈何席間氛圍太好,到最后還是喝多了,腦袋暈暈乎乎的,只不過還強撐著,保持了幾分理智。

    李大成該是三人里酒量最好的,此時也有些頭暈。已近亥時,徐富一人趕夜路,也不安全。干脆留他住一宿,反正西屋的床夠大,住兩個人也綽綽有余。

    徐富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他雖還有幾分意識,但腳下已然虛浮發軟。這大冬天的,外面連個人影都沒有,真要趕夜路回去,路上摔一下,不摔死,也得活活凍死。

    李大成把兩人安置好,也有些疲倦,額上布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酒氣上涌,身子不覺晃了晃。

    沈橋聽見聲音從屋里出來,桌上菜已經不剩什么,只余空了的碗碟。

    “明兒再收拾,累了。”李大成放軟了身子,虛靠著沈橋,帶著酒氣的尾音,有些慵懶。

    沈橋扶著他回屋,取了熱毛巾給他擦臉。

    男人胡亂的蹬掉鞋,雙目緊閉的躺在炕上,沈橋有些犯難,想扶他到里面躺好,奈何力量不夠,只能先幫他把衣裳脫了,想著將就一夜。

    沈橋解開男人的外衣,李大成帶著醉態,卻配合的抬了抬手。他費力的把外衣從李大成身下抽出來,折騰間里衣的衣帶松了,衣擺微微上卷,露出男人結實強勁的腰身。流暢的肌肉線條一直延伸到腹部,即使屋里只有他一人清醒著,沈橋也難耐的羞紅了臉。

    即使兩人有過最親密的接觸,此時沈橋放在李大成腰間的手,還是忍不住發顫,猶豫著要不要幫他把褲子脫下來。

    “小橋,是想對為夫做什么嗎?”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呢喃,醉酒的人突然說話,沈橋嚇了一跳,還沒來的及開口,腰身就被攬住,他毫無防備的跌在男人身上。抬眸便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里頭情欲涌動,哪里還有半分醉酒的樣子。

    沈橋又羞又惱,腰間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緊緊環繞,他動彈不得,抬手要捶打李大成。一番廝磨下,男人的里衣早已松松垮垮,赤著的胸膛,肌肉流暢結實。

    抬著的手沒處落,沈橋不敢再看他,偏過頭去,還未來的及錯開視線,一只有力的大手便攀上他的脖頸,“小橋,這般引誘我,不準備善后嗎?”

    貼在他脖子上的手一路下滑,最后落在他的唇邊。

    男人的指腹貼著沈橋的唇瓣,眸子暗了暗,里頭似乎涌動著即將失控的熱切。兩人唇齒相交,滾燙炙熱,西屋還有兩個人,若是動靜大了,難保不會被聽見。

    沈橋渾身顫栗,羞的連呼吸都變的急促。一只大手摸索著他的衣帶,就在他以為李大成要進一步的時候,男人驟然起身,隨即在他額上親了一下,連衣裳都顧不得穿好,就出了屋。

    那雙沉欲的眸子里猩紅灼熱,含著極度的克制·····

    第178章 欲起風波

    月色隱隱, 與遠處淡淡的晨曦交匯,微弱的亮色中夾雜著些許灰白。巷子里一片寂靜,遠處幾聲雞鳴聲響起, 劃破了沉靜的清晨。

    睡夢中,沈橋翻了個身, 許是覺得有些冷,本能的往李大成懷里縮了縮, 觸及到熟悉的的溫熱,才又漸漸睡去。

    李大成一貫淺眠,懷里一有動靜便醒了,抬手輕輕給人拍了拍背,緩緩的睜開眼。因著昨晚飲酒的緣故,眼眶有些脹痛。

    他本就不嗜酒,上一世若非應酬,也很少喝這么多。自重生以后,一直為生計奔忙, 少有的兩三次飲酒,也都是點到為止,乍然喝的多些, 稍微有些不適。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目光低垂, 恰好落在懷里人恬靜的睡顏上, 面上不禁浮起一抹淺笑。

    沈橋側臉枕在他的胳膊上, 熏的半張小臉粉撲撲的,似晨曦中嬌媚的云霞。伴隨著綿長的呼吸, 濃密的羽睫偶爾微微顫動,宛若林間休憩的羽蝶, 偶被微風撩撥,羽翅輕扇,在他心頭劃過。

    李大成低頭,在人額上落下一吻,放輕了動作,想將胳膊抽出來。熟睡的人似是察覺到,像是舍不得這熟悉的熱源,在他胸前蹭了蹭,搭在他腰間的手摟的更緊了。

    愛憐的給熟睡的人,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李大成柔聲哄著,“小橋,火爐里的柴熄了,屋里太冷了,我去看看。”

    昨夜,酒后倦懶,李大成只給火爐添了一次柴,他剛醒就察覺到了寒意,床褥都是涼的,估計是火爐里的柴火燃盡了。

    沈橋并未完全清醒,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顯然還帶著幾分睡意。李大成順勢把胳膊抽出來,給他把被子攏好,見他還困著,也不與他搭話,抬手覆在他的眼前,貼心的替他遮住窗扇透過來的晨光。

    “不睡了。”沈橋揉了揉眼睛,強撐著趕走了幾分睡意,“頭疼嗎,我給你揉揉。”話音未落,他已抬手撫上男人的前額,緩緩在眉骨兩側按揉。

    沈橋不知道李大成的酒量,昨晚出去的時候,見三個酒壇子差不多都空了,只余最小的壇子里還有一個底兒,想來三人都沒少喝。

    還有昨夜·····

    他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哥兒了,自然瞧得出,男人眼中流露的是難以遮掩的渴望,加上酒氣再血液里蒸騰,更催化了情欲。

    因著西屋還有兩個人,沈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緊緊咬住下唇,忍著身上微酥的顫栗。男人卻在關鍵時候停住,再回來時帶著一身涼氣。

    那么冷的天,喝了酒,又用冷水擦洗身子,心疼之余,沈橋又怕他生病,這一夜都沒睡踏實。

    李大成閉著眼睛,享受了會兒夫郎的服務,見人又打了個哈欠,到底舍不得他太勞累,握著他的手捏了捏,重新塞回被子里,“這點酒兒,沒事兒。你再躺會,我把火爐點上,吃完飯咱們一起去鎮上,送完貨咱們去廟會逛逛。”

    沈橋微微張著嘴,愣了一瞬,昨夜李大成是說過要去廟會,只不過那會兒男人已經快睡著了,聲音也含糊不清,沈橋還以為他說的醉話,就沒往心里去。

    瞧著人的樣子,李大成也猜到他的想法,夾起他臉上的軟肉捏了一下,“在小橋心里,我的酒量就這么差嗎。”

    他雖然并不沉迷飲酒,但也不愿被夫郎小瞧,卻全然忘了昨夜自己裝醉的事。

    “那你就是故意裝醉!”沈橋嘴角含笑,看著男人眨了下眼,顧盼流轉的眸子,含著幾分嬌俏。

    被夫郎拆穿,李大成無奈又寵溺地搖搖頭,俯身在他唇上碾過,帶了些力道,手也不老實的搭在沈橋的側腰,輕輕的的撩撥,”小橋,敢笑話我。”

    沈橋擰著身子要躲,忍笑忍的面頰泛紅,兩人廝鬧了一會兒,屋里冷下來,李大成到底怕把人凍著,又重重的再他額上親了一下,才起身。

    堂屋里昨晚吃完飯的碗碟還在,李大成先生火,重新將火爐點燃后,才把碗碟桌子一并都收拾了。

    家里有人,沈橋也沒多躺,想著一會兒要去鎮上,特意穿了厚一些的棉衣。他小的時候只在村里見過唱戲的,全村的人都會拿著板凳,圍著看,想來廟會也是這般熱鬧。

    李大成正在洗碗,見沈橋出來,招呼他過來洗漱,灶房里的水已經燒開了,徐富他們還沒醒,兩人干脆就在灶房里洗漱。

    木盆里水波緩動,兩人手指交疊,桌上濺出不少水。沈橋抬眸看了他一眼,男人才收了玩鬧的心思。

    韓老三打著哈欠從堂屋出來,在院里喊了李大成一聲,他一貫嗓門大,邁步進了灶房,見沈橋也在,不好意的撓了撓頭。

    早飯做的簡單,徐福和韓老三都還得趕回鎮上開鋪子,因著昨夜喝了酒,李大成便煮了粥。

    雞肉煮熟切碎,放在熬煮的香稠的米粥里,快熟的時候再放入切好的筍丁,輔以鹽和香油調味。主食是現烙的餅子,里頭裹了油鹽和蔥花,就算是干吃,都能吃好幾個。

    再配上腌好的鴨蛋和咸菜,很快就開飯了。

    鴨蛋是李大成買回來,自己腌的,今兒是第一次吃,一切開金黃流油,瞧著倒是不錯。

    沈橋給禾哥送完飯才上桌,李大成將包好的鴨蛋,放到他碗里,“嘗嘗腌的進沒進味?”

    韓老三和徐富,已經習慣了他們之間的相處,見怪不怪的喝著碗里的粥。

    韓老三咬了一口餅子,忍不住感嘆道:“大成,你這廚藝真沒得說,就這鴨蛋腌的都比別處好吃。我媳婦要是有這個手藝,我做夢都能笑醒了。”

    “這話要讓嫂子聽了,韓三哥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吧!”給沈橋盛了碗粥,李大成笑著調侃他。

    聽了這話,韓老三手里的餅子都放下了,忙不迭的擺手,“這話可不敢讓你嫂子知道,要不然你嫂子能扒了我的皮。”話出口,見沈橋和徐富都看著他,笑中略帶幾分尷尬,還不忘替自己找回面子,“我媳婦她性子比較直,一著急容易上手,我一個大老爺們自然不能和婦人計較,我讓著她呢。”

    韓老三這話也不是作假,他一個彪形大漢,要說真怕媳婦也是不能,只不過是愛重罷了。他媳婦是個能干的,操持家里,照料父母,還給他生了一雙兒女,一心一意的跟著他過日子,他偶爾犯混了,挨媳婦兩下打不丟人。

    真要說起來,那些一不順心就打罵媳婦夫郎的男人,才更丟人。只敢窩里橫,回家對婦人小哥兒耍橫,連個男人都不算!

    徐富實在沒繃住,笑出聲來。沈橋不好意思笑,與李大成對視了一眼,也彎了眉眼。

    桌上氛圍正好,連沈橋偶爾都能說上兩句話。

    飯后,韓老三同徐富一起幫里大成裝車,左右都要去鎮上,幾個人搭伴過去,路上也好說話。

    沈橋回屋收拾東西,裝好車韓老三就蹲在院里逗崽崽,奈何崽崽一貫高冷,平時連李大成都不愛搭理,更何況是韓老三這個生人呢!

    韓老三吃癟,終究是放過了崽崽。

    已過大寒,即使今兒天氣不錯,還是難掩空氣中彌漫著的清冷。往鎮上走,還得半個多時辰,李大成本欲讓沈橋坐在板車上。沈橋見板車上裝的滿滿當當,只有一側不大的地方可以坐人。他不愿加重份量,便說走動走動身上暖和,不肯坐上去。

    徐富同韓老三本是通過李大成才相識的,兩人算不得熟識,一頓酒喝完,關系倒是親近了不少。他們都是一個行當的,又都是爽朗的性子,自然相處得來。

    沈橋許久沒走過這么遠的路了,額上浮起一層細密的薄汗,李大成不肯再順著他,低頭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沈橋抬眸瞪了李大成一眼,終是坐上了板車。

    官道平坦,不怎么顛簸,沈橋靠著身后的木箱,抹了把額上的細汗。抬眼便是男人挺拔寬厚的背,想到剛才的話,臉上不禁有些發熱。好在他坐在里側,并沒人瞧見他,這才松了口氣。

    幾人說說笑笑,不多時便到了鎮上,韓老三要先回家一趟,到了長平街便與他們分開。徐富直接去鋪子,與他們順路,便一起走。

    因著快過了年了,這幾日街上熱鬧的緊,李大成拉著板車走在邊上,避開來往的行人。不遠處一個不大的孩子,纏著一阿婆,要買東西,許是沒能如愿,干脆坐在地上撒潑打滾,惹的過路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徐富似是想到什么,面上閃過幾分遲疑,半晌才低聲開口:“你找我打聽的人有了眉目,那小孩與你說的相差無幾,我問過了,連名字都一樣。”

    是許阿婆祖孫·····

    李大成托徐富幫著留意,自己也沒少打聽,鎮上都差不多找遍了,仍一無所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絲線索,本應慶幸,但他敏銳地捕捉到,徐富臉上那抹一閃而過的猶豫,不禁生出了幾分疑慮。

    “可是有什么不妥?”回頭看了一眼,見沈橋被周遭的熱鬧吸引,并未注意他們這邊,才壓低了聲音問。

    “他們并不住在鎮上,所以咱們著了這么久,才連個人影都沒找到。現今人就在郊外的一處別院里,別院是宋家的。”

    宋家,李大成敏銳的感覺這個宋家,似乎和他有些牽扯,“可是朝和齋的宋家?”

    徐富點了點頭,道:“那處別院就在我岳家住的村子邊上,我也是偶然在村口見找那個小孩,村里孩子都扎堆在一塊玩,只有他在旁邊看著,不多時有個阿婆過來喚他,喊得正是小虎。”

    “我留了個心眼,暗暗的打量著,見那對祖孫,與你和我說的細節都對的上。便悄悄的跟上,親眼看著他們進了一處別院,打聽后才知道那別院是宋家的。”

    “只是·····”徐富頓了頓,“那祖孫兩日子好像不太好過,雖住在別院里,但那孩子手上全是深淺不一的淤青,想來是長期遭受了打罵。”

    李大成道了謝,向他問了別院準確的位置,在街口與徐富分開。

    宋家嗎?看來他和這個宋家還真是有緣。

    第179章 叫哥哥

    街上人潮涌動, 不少鋪子為了招攬生意,都在門前支起了攤子,尤其是雜貨鋪, 店里店外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紅紙、符畫、燈籠各式過年用的緊俏用品,最是搶手, 伙計扯著嗓子給問價的人答話,另一邊算賬的伙計也是忙的停不下來。雜貨鋪都是小數目, 可一筆筆的算下來,也是不小的進項。雜貨鋪老板也穿梭在人堆里,忙個不停。

    肉鋪里也是人頭涌動,人們都往里擠,屠夫手起刀落,將排骨從大梁處砍斷,切成一節節,碎骨頭渣濺的到處都是,屠夫忙的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豬是早上現宰殺的, 血腥味只往鼻子里竄,因著一斤要便宜上兩文錢,買肉的差點沒把肉鋪搖搖欲墜的門板擠掉了。還是屠夫嚷了一嗓子, 人們才靜了靜。

    沈橋上次來鎮上, 遠遠沒有這么多人。本就不寬的街道, 被攤販行人堆積, 變得擁擠, 車馬難行。

    瞧著熱鬧的情景,沈橋拉了拉李大成的衣袖, 附在他耳邊道:“我下來吧,人太多了。”

    “不用, 咱們走小路。”李大成拍了拍沈橋的手,拐進了前面的小巷,巷子里果然清凈了不少,“長平街這邊住的人雜,多半是賣力氣為生的,這邊的鋪子無論是租金還是售價,都比里頭便宜不少,所以賣的的東西價錢也低上幾文錢,這一到年底人就比平時多上不少。”

    沈橋只來過鎮上幾趟,不太了解鎮上的情況,只聽見這里的價錢更低,想來同樣的東西要是在這買,能便宜不少。還沒開口,頭頂就傳來男人悠悠的聲音:“這么多人,小橋要是被擠丟了,我可沒處找去。”

    心思被一語道破,沈橋還未來得及說話,一張小臉,便在男子接下來的話中,迅速黯淡下來,“待會兒從合生樓出來,咱們先去醫館拿藥,隨后再去廟會。”

    李大成抬手捏他皺巴巴的小臉一下,聲音輕緩,“廟會上好吃的可多了,有軟酪、糖糕、糖葫蘆,還有糖人呢,到時候給小橋買個最漂亮的糖人。”

    有糖人,聽到糖人的時候沈橋眼睛亮了亮,又覺得是哄小孩子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李大成將他的反應看在眼里,暗暗記下,一會兒到了廟會先找賣糖人的。

    兩人說笑著往合生樓走,小巷子里人不多,沈橋不肯在坐在車上,與他并肩而行。日光拉長了兩人的身影,勾勒出一幅養眼的畫面。

    男人高大俊朗,身旁的小哥兒容貌清麗,連在巷口扎堆說閑話的婦人,都不覺多看了幾眼。

    出了巷子,街道更加寬闊,街上的行人果然少了許多,雖然依舊熱鬧,卻不像剛剛那樣紛雜。

    沈橋不識字,看不懂街邊商鋪的招牌,李大成耐心的給他講每一家商鋪的名字,里頭是賣什么的。從布莊的錦繡華服,到茶館的裊裊茶香,見沈橋認真的記著,心里不禁有了些旁的想法。

    他的小橋聰慧,不該埋沒了,雖說小哥兒不能科考,但能識字總是好的,起碼能看懂街面上的商鋪,日后他們若是搬到鎮上來住也方便。

    況且他也該練練字,他那一手字寫的實在是沒法看。如今家里條件好了,有了余錢,自然也該豐富一下生活。

    合生樓前依舊熱鬧,自從發了號牌,便少有發生掙扎的時候,別的鋪子見了也紛紛的效仿,都出了鹵味禮盒,只不過效果并不怎么好就是了。

    小伙計見了他,像往日那般迎上來,瞧見他身旁的沈橋,愣了一下,隨即才熱情的打招呼:“這是嫂子吧,早就聽說大成哥的夫郎好看,今日一見·····”

    他的聲音太大,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牽引過來,趙先生正在門口登記賬冊,聽見動靜趕緊出來。見他正殷勤圍著李大成身邊的一個小哥兒,不住的夸,猜到那小哥兒的身份,怕他把人嚇著,在小伙計頭上拍了一下,吩咐道:“還不去搬東西。”

    “大成哥好不容易帶夫郎過來······”小伙計嘀咕了一句,才默默的去卸車。

    李大成牽起沈橋的手,輕聲給他介紹“小橋,這是趙先生。”沈橋聞言,乖乖的喊人,“趙先生好。”

    “好好,快里面坐,外頭冷。”趙先生笑著應下,引著他們往屋里走。眼下,還不到飯點,店里吃飯的人不多。買熟食兒的人,都在旁邊新開的側門排隊,店里倒是清凈了不少。

    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沈橋身上,沈橋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大方地打了招呼。

    “大成哥的夫郎,也太好看了!”

    “大成哥真有福氣!”

    “怪不的大成哥每日都這么急著回家,我要是家里有這么漂亮的夫郎,我也下工就回家。”

    伙計們年紀都不大,這些日子與李大成也混熟了,見他帶著夫郎過來,難免湊上來逗趣兩句。直到趙掌柜從后頭出來,伙計們才紛紛散了,各自忙乎去。

    沈橋長得好看,性子又乖軟,連說話都是溫生溫氣的,趙掌柜看著他們連連點頭,不禁濕了眼眶,意識到不妥,緊著擦了擦眼角。心里卻忍不住想起已逝的兒子,那小子要是在,娶個媳婦,想來也是這般和美······

    趙先生見狀,連忙岔開話頭,老掌柜卻揮了揮手,讓他們去對賬。李大成握了握沈橋的手,安撫他先坐,轉而起身進了旁邊的雅間。

    “吃點心。”趙掌柜自身后拿過點心盒子,遞道沈橋面前。

    趙家人口單薄,如今家里已經沒有年紀小的小輩,他在店里忙著還不顯,回家了冷冷清清的,想找個人說說話都沒有。

    沈橋生的乖巧,是個良善孩子,許是投緣,倒是生出許多話來。

    趙家的情況沈橋聽李大成講過,喪子又喪偶,人生兩件最難熬的事,都落在了一個人身上,這其中苦楚恐怕說都說不盡!

    沈橋從點心盒子里拿塊點心,小口吃著,不時的講些田間地頭,村里的趣事,逗得趙掌柜開懷大笑。

    李大成出來的時候,見著的就是這樣一番場面,他和身后的趙先生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眼中均有幾分驚詫。

    趙先生更是眼角微濕,他家老爺都多久沒有這樣暢快的笑過了。在店里還好,回了家總是一個人扎進書房,多少回了,他都看到老爺一個人,對著夫人曾經用過的的首飾,默默垂淚。

    見他們過來,一老一小紛紛把目光投過來,趙掌柜臉上的笑還沒收,眼角眉梢均是喜色。

    李大成見他們投契,坐在一旁陪著聊了會兒天,直到店里漸漸上人,他帶著沈橋也沒有久留,臨走時趙掌柜拿出一個紅包,遞給沈橋。沈橋沒接,下意識的去看李大成。

    “無需看他,咱們投緣,又是初次見面,老人家給你個紅包不是應該的嗎!拿著,回頭空了,就過來陪我說說話兒。”趙掌柜將紅包塞給沈橋,不給他回絕的的機會。

    李大成沖他點點頭,沈橋這才接下,恭恭敬敬的道了謝。

    從合生樓出來,沈橋還是有些恍惚,這是長這么大,第一次有長輩給他紅包,心里的感覺很復雜,喜悅里參雜著些落寞,轉瞬又釋懷了。

    幼時,每每過年何春蘭也會給沈安和沈平紅包,小小的紅紙,包著九枚銅錢,期盼著孩子能長命百歲。村里的孩子,一枚銅錢都是珍貴的,更何況足足九枚銅錢呢。

    若是有貨郎過來,哪個孩子能拿銀錢,都會收獲一大片羨慕的目光。畢竟。兩買銅錢就能買足足四塊粟米糕。

    這樣的好事,沈橋自是輪不上的,每每沈平買了好吃的,總會站在他面前吃,故意吃的極慢,惹得沈橋只有吞口水的份。等再大一些,沈橋就知道避開,也知道不該肖想得不到的東西,要不日子會更難過。

    如今他也有了紅包,有了夫君,有了每天都能吃飽穿暖的好日子,幼時沒有得到的紅包,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

    抬眸看著身旁的男人,面上是舒心的笑,眼里是含著希冀的亮光。

    李大成見他拿著紅包喜愛的樣子,揉了揉他的臉,嗓音里的笑意悠悠蕩開,“過年時,我也給小橋包個大紅包。”

    “紅包都是長輩給晚輩的,哪有夫君給紅包的。”見他說胡話,沈橋笑著打趣他,卻不想話語未落,手已被溫厚的手掌包裹起來。

    “小橋既喚一句夫君,那為夫不包個大紅包,怎么對得起這一聲夫君呢!”李大成輕捏他的指節,溫柔繾綣的聲音里,還含著深深的期待,“小橋,再喚一句夫君聽聽?”

    意識到說了什么,沈橋面上一熱,將被握著的手抽了回來,低著頭不再看他。好在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注意他們。

    “既然小橋不肯叫夫君,那我退而求其次,好歹我也比你大上兩三歲,小橋叫聲哥哥,總不過分吧!”李大成饒有興致地盯著沈橋,唇角漾起彎彎的弧度,狹長的眸子里盡是笑意。

    街上都是人,沈橋不愿意同他逗,低聲喚了句“哥哥”,連耳尖都是紅的。

    第180章 冤家路窄

    日光和煦, 驅散了幾分寒氣,時值午時,街上越發的熱鬧。

    “小橋, 餓嗎?”見沈橋盯著街邊的一家食肆,李大成以為他餓了, 偏頭詢問。

    “不餓。”沈橋搖搖頭,往李大成身后側身, 悄悄的指了指,食肆里面正在吃飯的兩人。

    李大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見何春蘭母子,正坐在里面大快朵頤,母子兩毫無形象可言。他眉心皺了皺,輕聲安慰著沈橋,“沒事兒,小橋不怕,我在呢。”

    沈橋手上傳來熟悉的溫熱, 他的手落入一雙大手里,他沖李大成笑笑,不愿讓男人擔心。

    他同沈家早就沒有關系了, 自然也不怕沈家人, 只是難得出來一趟, 卻遇見沈家人, 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兩人都沒有把這個小插曲, 放在心上。說笑著直奔醫館,松合堂內看診的人不多, 他們不是第一次過來,藥童也識得他們, 直接把他們領進了馮大夫的診室。

    馮大夫見他們過來,臉上也帶了笑,將脈枕放好,招呼沈橋坐下。這對小夫妻感情好,小哥兒身子如此孱弱,夫君卻愛惜的緊,世上這樣深情的男子不多。尤其是當大夫的見慣了人情冷暖,這樣的情意,便顯得更加珍貴。

    況且這樣舍得花錢子,又尊醫囑的病人可不多,他自然得更加盡心。

    “身子已大有改善,這次換上一味丸藥,便可以不用來的這么勤了。”馮大夫將脈枕收了,笑著對沈橋點點頭,喚過一旁的小童引著他出去。

    沈橋原想在這聽聽大夫怎么說,想問問什么時候才能要孩子,李大成知道他的心思,費了會兒功夫,才哄的人跟藥童出去。

    這丸藥需長期服用,不可能瞞的過沈橋,總得有個理由,李大成只和沈橋說,是他身子弱,不易有孕,這藥便是調理備孕的。

    并未言明這藥是調理身子的,大夫診斷的調理不好,會影響壽數這話,李大成自然更不敢讓沈橋知道,所有才會讓他避開。

    直到診室的門被關上,并伴隨著走遠的腳步聲,李大成才開口:“先生,不知夫郎的身子可真有改善?”

    “不必過分憂心。”馮大夫寬慰了他一句,才提筆寫方子,“調養了這半年,令夫郎的身子已然改善了許多,照著這樣養護下去,興許都用不了兩年。” “多謝先生,先生費心了。”聞言,李大成懸著的心總算有了歸處,這些日子家里事多,偶爾有晚睡的時候,他還怕對沈橋的身子有什么影響。

    馮先生捻著胡子,擺了擺手,“醫者仁心,這都是我們的本分。再說令夫郎身子養的極好,不只是藥的緣故,同家里的悉心照顧,也是脫不開關系的。”

    “這次我給他換了一味藥,依舊是兩種丸藥,搭配著吃,吃上一個月再過來就行。”馮大夫將方子遞過去,見他如此上心,不由得再叮囑幾句,雖說是老生常談,可就怕他們年輕,一時沖動,到時候大人孩子都艱難,這些日子的養護可就白費了。

    “若是想要孩子,最好還是再等等,再等上半年看看,對大人孩子都好。”

    “謝過先生,孩子的事不急,眼下將夫郎的身子調養好最重要。”李大成接過方子拱手作禮,與子嗣上他并無所求,倒是看的不重。

    道了謝,他徑直去后院尋沈橋,剛拐出大堂,就聽見后院的爭吵聲,里頭似乎夾雜著熟悉的聲音。他一急,三步兩步就沖了過去。

    “你個掃把星,碰見你準沒好事!”沈平身上的衣裳污了一大塊,身旁跟著的小丫鬟正極力的給他收拾,沈平一臉怒氣的瞪著沈橋,大有要來廝打一番的架勢。

    “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才絆倒的,于我有什么關系。”沈橋與沈家已然沒了關系,并不怕沈平,可也不愿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有什么牽扯。

    領著沈橋過來的小藥童,名叫白芷,沈橋每次過來都是他接待的,兩人也能說上兩句話。此時,見對面的夫郎如此不講道理,也在一旁好言好語的規勸著。

    卻不料,沈平更加生氣,一個藥童都敢出來說話,合著是不把他當回事,他可是周家的少夫人。

    周家是大戶人家,先輩也曾在朝廷為官,即使是如今家里不如從前了,周家長房也只得了個七品小吏,可也是有底蘊的人家。連家里的丫鬟小廝,見的世面也多,沈平嫁進周家后,舉手投足間盡是小家子氣,連下人都看不上。

    跟著沈平的小丫鬟,原本是服侍周少爺的,在外屋做些灑掃的活計,并不近身伺候。只因長得還有幾分姿色,就被沈平叫到身邊伺候,生怕她把周少爺勾了去。

    可沈平哪里是好相與的,在沈家的時候就跋扈慣了,到了周家更是擺出少夫人的譜,根本不拿下人當人看。

    小丫鬟被搓磨的很了,明面上對沈平言聽計從,心里卻頗為不屑。他們在周家當差的這些人,誰不知到少爺的狀況,不過是撐日子罷了。真等到少爺去了,這個少夫人又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場面一時僵持下來,小丫鬟知道沈平的厲害,也不敢勸,只低頭擦著衣裳下擺處的污漬。藥童被罵了,也不敢再開口,后院還有幾個等著配藥的婦人,均往他們這邊瞧。

    怕事情鬧大,藥童轉身,正要去前頭叫人,不料沈平就撲了上來,要撕扯沈橋,連帶著小丫鬟也被扯了個踉蹌。

    沈橋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了兩步,想要避開,不料正好撞上男人堅實的胸膛,回頭便對上李大成關切的目光,心里瞬時安定下來。

    “小橋,沒事吧。”上下打量一番,李大成見沈橋臉上身上,并沒有傷,才攬著他的肩膀,把他護在身后。

    “我沒事兒。”沈橋搖搖頭,手下意識的攀上男人的胳膊,“藥拿好了嗎,咱們走吧。”

    沈平被眼前的畫面激的,眼里的恨意幾乎都要溢出來了。沈橋就是個掃把星,以前在家時,活像路邊的叫花子,任打任罵。

    如今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還有那張臉,早知掃把星還是個狐媚子,當時就應該刮花他的臉,省的現在礙眼。

    “弄污了我的衣裳還想走,你們賠錢,就是不知道你們兩個鄉下人,賠不賠的起!”沈平眼睛死死的盯著兩人交握的手,眼里滿是嫉妒和不甘。

    “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怎么胡亂冤枉人。”沈平嬌蠻跋扈慣了,原本沈橋不想和他起掙扎,見他死死揪著不放,也不再忍讓。

    “好啊,你個小賤人,跟著這個野漢子跑了沒幾天,口齒都變伶俐了啊,敢和我頂嘴,我今天就好好教訓你!”沈平氣紅了眼,說著就要上來廝打沈橋。

    身后的小丫鬟,對沈平潑婦似的行為,頗為不齒,卻只敢在心里暗暗的吐槽,面上還是本分的在一旁勸著。

    李大成將沈橋牢牢護在懷里,側身避開撲過來的沈平,小丫鬟看似拉著沈平的袖子,實則根本沒有用力。沈平撲了個空,整個人都栽倒地上,他這一下摔得不輕,哎呀哎呀的半天都起不來,只能朝著身后的小丫鬟罵道:“你是死人嗎,不知道拉著點。”

    小丫鬟陪著小心,把人扶起來,不住給他拍打著身上沾的灰,連大氣都不敢出。就這樣身上還是挨了好幾下,她只是個下人,連叫都不敢,只能低聲嘶氣忍著。

    沈平掐了丫鬟好幾下,才覺得胸腔里的氣順暢些,“還有你們兩,你們等著,不就是在集市上擺個小攤嗎,回頭我就讓我夫君派人把你們的攤子砸了,看你們還怎么活!”

    憑什么那個克死親爹的掃把星,能嫁的這么好,有人護著。而他就只能嫁個病秧子,連個孩子都生不了,他心里憎恨難平,恨不能撕了沈橋。

    “好啊,現在我們就同你回周家,我倒要問問周家兒媳行為不端,當街欺辱胞弟是什么緣由。周家也算是鎮上的大戶,光綢緞莊就好幾家,我夫郎受了驚,找他們要點醫藥費不為過吧!”李大成把沈橋護到懷里,擋住了看人鬧人們探究的眼神。

    對付一個人最簡單的就是拿住他的短處,這個短處往往也是他最在乎的東西。李大成可謂深諳此道,兩句話出來,沈平身上盛氣凌人的氣勢,瞬間熄了。

    沈平自然不敢把這事鬧到他夫家,他嫁進周家才月余,地位還不穩,怎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憑添事端。

    他那對公婆,面上一副和善好相處的樣子,暗地里卻把他防的死死的,除了固定的月銀,連多一枚銅板都沒有。看似是周家的少夫人,風光無兩,實則連府里的下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那個夫君更是個病秧子,連新婚當日都沒能和他同房。眼下又病倒了,日日夜夜的湯藥灌下去,卻一點兒起色都沒有,眼瞅著出氣多,進氣少。

    他連個孩子都沒有,那個病秧子夫君一旦去了,他在周家也沒什么好日子過。這才來松合堂,想讓大夫給他開些助孕的藥,爭取一次就能有孕。這樣他以后得日子才有保證,無論是個男丁,還是個雙兒,可都是他們周家唯一的骨血。

    到那時還怕不能教訓這兩個賤人嗎,這么想著沈平才覺得心里暢快些。

    看熱鬧的人,好些都是在鎮上經營了幾輩子的,憑著他們這邊幾句簡短的信息,便推測出沈平的身份。

    周家、綢緞莊,那除了周記布莊的周家,還有哪個!幾個婦人小聲的交談,話里話外全是對沈平的貶低。說是小聲,可后院就這么大,人又不算太多,這些話一字不落的飄進眾人耳里。

    沈平自幼便因為出色的容貌被家里人寵著,村里人見了他也是夸贊,那些未成家的漢子,見了他更是不錯眼的盯著。他何曾受過這等奚落過,可到底不敢把事情鬧大,惡狠狠的瞪了李大成一眼,扶著小丫鬟的手,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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