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廟會
街上人流如織, 還未行至碼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然把本就不寬的街道, 堵的水泄不通。
李大成把沈橋攬在身前,生怕他被人擠到。順著人流往前幾步便是石橋, 橋下各色攤子已然支了起來,吆喝聲、叫好聲, 配著鑼鼓的咚咚聲,格外的熱鬧。
沈橋原本被沈平的出現,攪得失了幾分興致,如今又被眼前的熱鬧感染,眼底重新蘊起笑意。李大成招手叫過旁邊的小販,要了一個糖餅,遞給沈橋。
糖餅外皮酥脆,內里的紅糖餡不多,許是陷里加了白面, 紅糖餡并不是流動的,反而糯糯的掛在餅皮內側,一口咬下去, 甜滋滋的。
廟會上很熱鬧, 除了雜耍賣藝的, 賣各種年貨的, 還有各色小吃攤子, 東邊還有玩樂區,猜燈謎的、投壺的、射箭的, 喧鬧異常,過年的氣氛越發濃烈。
沈橋哪見過這些, 一雙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了,連唇邊蹭了糖漬都不知道。李大成的視線始終落在沈橋身上,抬手幫他將糖漬抹掉。
他們兩人,一個高大俊朗,一個清麗不俗,動作又親密自然,叫誰瞧了,都是一對恩愛眷侶。
如此養眼的小夫妻,路人見了都忍不住多瞧兩眼,贊上兩句般配。
街邊的茶樓里,宋朝和坐在二樓的雅間,臨窗眺望,視線不偏不倚的落在李大成身上,本就毫無血色的臉上,又蒼白了幾分。
愛人在側,相知相守,真當是好福氣!只可惜這樣的福氣,注定與他無緣,他這一生注定獨自一人!
他收回視線,落在掌心的玉佩上,雕刻精美的玉佩背面,有一個小小的蘇字。不知被摸索了多少遍,即使不用看,他也能準確的找到那個位置。直到指腹下傳來沁涼的觸感,宋朝和才覺得空空的心有了落點。
身旁站著的年輕人,心疼的遞過茶盞,宋朝和忍不住掩面咳嗽起來,再抬手,帕子上已然染上了一絲鮮紅。
年輕人急的不知怎么是好,急忙從瓷瓶里往外倒藥,慌的手都在顫抖,“公子,快把藥吃了吧。”
宋朝和擺了擺手,臉上掛著一抹苦笑,吃不吃藥都是這樣,左右他這副身子是不成了,活一日算一日,不知能撐到哪一日。
其實,若是真就這樣了結了,也不錯,總好過行尸走肉般的活著。
這邊的事兒,李大成全然不知。此時他手上已經拿滿了各式小吃,但凡沈橋多看一眼的,他都買了一份。
一開始,沈橋還怕吃不了浪費,正要開口,抬眸間男人狹長的眼眸里,蘊著令人沉溺的溫柔,未出口的話,瞬時咽了回去。
左右吃食兒也不會壞,吃不了就帶回家去,明兒還能吃,也浪費不了。可這份兒心意是無價的,他自然不愿掃了男人的興致。
知道李大成不喜甜食,沈橋挑著咸口的小吃喂給他,兩人說說笑笑,舉止親昵,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路邊擺攤的商販,見他們手里拿著不少零嘴吃食兒,知道他們是舍得花銀子的,滿臉堆笑,夸贊了幾句夫妻美滿之類的話,隨即熱情的招攬生意。
“小橋,想玩嗎?”李大成往攤位瞧了一眼,是個投壺的小攤,旁邊的木牌上寫著六投五中,最里面的木架上,擺著些彩繪的小泥人,算作是贏了后的彩頭。
沈橋沒玩過這些,有些猶豫,商販見有戲,殷勤的介紹著,玩一次只需八文錢。李大成付了十六文,接過商販遞過來的竹箭,將其中一支遞到沈橋手里,溫聲鼓勵:“小橋,試試。”
細高的壺桶,口徑并不大,沈橋瞇眼瞄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的出手,他沒玩過,自然不可能一次就中。
哐當一聲,竹箭撞在壺桶上,隨后彈到了地上。
悠長的午后,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斑駁地灑落喧鬧的街市中。幾株老梅樹挺拔立在一旁,枝頭點點紅梅,與這冬日的暖陽相映成趣。
樹下落英繽紛,點點梅瓣落了沈橋一身,他一襲晴山藍色的衣裳,如黛如藍,飄渺澄凈,手持一支竹箭,奮力一擲,卻并未投中。眉眼間不覺染上幾分失落,轉頭間瞧向身后的男子,臉上帶了些許委屈,撒嬌的意味明顯。
廟會上本來人就不少,見著這邊有熱鬧瞧,自然有不少人駐足。沈橋見攤子前,不知何時圍了些看熱鬧的人們,有些不自在。
李大成將手里的各色小吃,放在一旁的的桌子上,笑著來到沈橋身后,將他整個人圈在懷里,阻擋了眾人的視線,拿起一支竹箭遞到他手里,“小橋,握緊了。”
李大成覆上沈橋的手,手腕微動,竹箭便如離弦之箭,劃破長空,帶著些許力量,直奔壺桶而去。箭尖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最終穩穩的落在壺桶里。
看熱鬧的人群里,爆發出陣陣喝彩聲,李大成垂首,目光溫柔地掠過懷里的人,見他臉上滿是驚喜,臉上的笑意也不禁加深。
李大成輕輕拾起另一支竹箭,交在沈橋手里,覆著他的手,輕輕一擲,伴隨著破空聲,落在壺桶里。
周圍鼓掌聲不斷,李大成動作舒展利落,圈著沈橋,將剩余的竹箭一一擲進壺桶中。圍觀的人們,瞧著也來了興致,好幾個人都付了八文錢,要一試身手。
也有年輕的姑娘小哥兒,見他們這般恩愛,眼里流露出艷羨,只盼著日后也能嫁個如意郎君,能相濡以沫,相伴白頭。
商販笑的見牙不見眼,又拿出多余的壺桶,供人們投擲。隨后才笑著來到他們面前,讓他們挑選彩頭,李大成示意沈橋選。
小泥人描繪的還算是精細,沈橋細細的挑選一番,最終落在一對形態逼真的小泥人上。這對小泥人并肩而立,彼此依偎,姿勢親密。
商販也是個機靈的,見他們相中了這個,立時從木架上取了下來,遞給他們。沈橋捧著這對小泥人,笑的眉眼彎彎,李大成到底沒忍住,利用身高優勢遮著他,低頭在他發頂上親了一下。
廟會上很熱鬧,兩人逛逛停停,直至黃昏才從里面出來,李大成手里已經拎滿了大包小包,就連沈橋手上都拎著兩個不小的油紙包。
好在他們還有板車,要不然這么些東西還真不好拿回去。板車暫放在徐富店里,過去取時,李大成把東西放在巷口,沒讓沈橋跟著進去。
沈平雖然掀不起什么大浪,但今日同時在鎮上見到何春蘭母子,還有沈平。他總覺著這當中似乎有什么牽扯,否則哪里會有這么巧。
他們沒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卻不可沒有,沈家人為了錢財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又不便時時留在鎮上,便托徐富幫忙留意一下周家的動向。徐富一口應下,他本來就在鎮上居住,經營了這些年自然又有些熟人,這點事對他來講不費什么工夫。
對于許阿婆祖孫的事,徐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宋掌柜不是清河鎮人,年紀輕輕就能在鎮上站穩腳跟,若說這背后沒人相幫,徐富是不信的。可若真是什么大人物,又怎么會安于呆在他們這種小地方,這其中總覺著有些蹊蹺。
而且,宋家的別院他去過,雖進不得里頭,但也站在高處往里頭望過,里頭涼亭小謝,回廊棧道,修的頗為別致。那精巧程度,可比鎮上其他大戶人家修的別院要華麗的多。
那別院建在那有些年頭了,這些年除了過來查賬的管事,并沒見有人過來小住。村里人都說那別院,是府城一戶大官家的,許是大官家農莊別院甚多,便顧不到這頭。直到宋朝和來清河鎮后,才來別院住過幾天,否則還真查不出這別院的主人。
要是這么說來,那這宋朝和的身份便不簡單,真的和府城有關系,豈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能招惹的。
徐富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妥,又勸了李大成幾句,還是小心行事的好。有些話他沒有說透,真的為了沒什么深交的鄰居,惹上什么麻煩也犯不上。
李大成知曉徐富是一片好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謝,拿了訂好的肉后,從巷子里出來。
夕陽漸沉,遠處的天邊漸漸浸染上一層琥珀色的,沈橋倚在巷口,身上籠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許是逛了一天,有了倦意,掩面打了一個哈欠,清亮的眸子里沾了些水氣。
“累了?”李大成攬上沈橋的腰,往懷里一帶,微微用力,把人抱到板車上。
沈橋被嚇了一跳,本能的抓著李大成的胳膊,四處瞧了瞧,見沒人注意他們,才放松下來。
“咱們回家。”李大成握著他的手拍了拍,瞧著他呆呆的模樣,眉宇間越發的溫柔,唇角勾出一抹溫暖的弧度。
沈橋點點頭,沖他揚起一個笑臉,眼眸中光華流轉。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格外耀眼,仿佛是春風拂過湖面,蕩起層層細膩的漣漪。
夕陽將兩人的背影漸漸拉長,融入了溫馨寧靜的暮色之中······
第182章 年前多事
晨光微亮, 繚繞在半空的霧氣還未完全散去,日頭透過云層落在雪地上,如碎銀點點, 甚是好看。
沈橋還安睡著,卷翹的羽睫如同一把小扇子, 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李大成動了動胳膊,懷里的人只是咕噥了一聲, 并沒有醒來的跡象,他趁機將胳膊從沈橋手里抽了出來,俯身在人臉上親了一下。
昨兒,他們到家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小夫郎明明有了倦色,卻不肯先去睡,一定要陪著他。等所有的鹵肉都收拾好后,裝箱后,都已經后半夜了, 簡單洗漱了一番,兩人就睡了。
許是累的狠了,李大成剛躺好, 身旁就傳來微粗的呼吸聲, 蜷在被子里的人顯然已經睡著了, 偏生手里還緊緊抱著他的一只胳膊。他心疼在人臉上親了好幾下, 舍不得把胳膊抽出來, 只能用另一只手把人攬進懷里。
沈橋睡的極沉,連快天亮時, 落了雪都不知道。此時,晨光從窗柩的縫隙撒下, 照在他白皙的側臉上,仿若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恬淡靜然。
李大成穿好衣裳,坐在炕沿上靜靜的看了會兒,才放輕了動作出門。
雪下的不大,只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掃掃堆在院里就行,都用不著往外背。將院里的雪都掃的差不多了,他才打開院門。
一出來,周恒他們夫婦正在巷子里清雪,見了他不免閑聊兩句,周恒媳婦見他只一人出來,也猜到沈橋還睡著,連問都沒問。他們夫妻恩愛,李大成疼夫郎疼的眼珠子似的,幾乎全村人都知道。
也有漢子不齒,沒少在背地里說他的閑話,娶個連娃都不會生的小哥兒回來,成天還當寶貝似的供著,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有什么用,一點活兒都做不了,就是個花瓶。
這話周恒聽到過幾回,都幫著懟回去了,自家都要揭不開鍋了,還有閑心操心別人家的事。
這話李大成自然也聽過,村里人幾乎都見過他動手的狠戾,那幾個人見被他撞上了,也只能訕笑著打圓場,不敢和他撕破臉。
警告的效果達到了,李大成也懶得跟他們掰扯,只會喝酒多懶,家里田里的活兒都交給媳婦夫郎干,又是什么好人,連個漢子都算不上。
旁邊的兩個嬸子阿嬤,也跟他們湊個趣兒,搭了兩句話。他們這條巷子還算是和睦,也沒有事多的人家,話著家常干活兒,也不無聊。
正說著話的,趙嬸兒也從家里出來,胳膊上還挎著個竹籃,小心翼翼的往這邊走。腳下的步子很慢,生怕摔了,等離近了,他們才看見,趙嬸兒籃子里是滿滿一籃子的雞蛋。
可不得小心些嗎,雞蛋多金貴,冬天雞本來就不怎么下蛋,一個兩個都是家里的寶呢,這一籃子不知得贊上多久。眼下正值年下,雞蛋的價錢也漲了,聽說要五文錢一個,這要是拿到鎮上去賣,少說也得賣上三百個銅板。
不是一筆小數目呢!
秦阿嬤見她拎著這么些雞蛋,便隨口問了一句,趙嬸兒立時喜笑顏開的解釋,姑娘有了身子,又趕在年下,家里事多,自然得吃些雞蛋補補。
她家姑爺受傷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除了替他們著急惋惜的,還有好些人在背地里看笑話。如今她姑娘爭氣,趕在年前又了身孕,這可是雙喜臨門的喜事,自然得叫那些嚼舌根子的看看,他們家的好日子這就來了,也好氣氣那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趙家的事,李大成都知道,趙家都是良善之人,如今總算苦盡甘來,他也替他們高興,恭賀了趙嬸兒幾句,直把趙嬸兒說的,眉開眼笑。
大家伙跟著說了幾句吉祥話,趙嬸兒一一答謝了,這才拎著籃子往外走。家有喜事,趙嬸兒連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老趙家還真是疼姑娘,姑娘有了身子,瞧這通忙乎的,到頭來不還是個外姓人。哎,可惜了那些雞蛋嘍!”黃有財媳婦不知何時打后巷過來,聽了一耳朵,撂下兩句酸溜溜的話,便又走了。
大家伙都知道黃家人的德行,也沒人和她計較,各自掃了門前的雪,便回去忙乎早飯了。還有三天就是年了,誰家沒點活兒干,自然沒人有工夫和她打嘴仗。
李大成利落的生火,準備做飯,今日兒他得早些去鎮上。合生樓的趙掌柜和他商量過了,從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閉店三日,鹵味禮盒賣的很好,除了散賣的,還有好些大批量訂購的,這兩天的恐怕有的忙了。
其實,原本過年這幾是賺錢的好日子,但凡有些名氣的酒樓食肆,哪怕給伙計多加些工錢,都不會趁著這個關鍵的時候歇業閉鋪。
但合生樓的情況不同,酒樓里的伙計和廚子,都是趙家經年的家仆,有的兩輩子都在趙家,過年的時候自然要放他們一家團圓,總不好讓人家骨肉分離。
說到底,這樁買賣里李大成也占著一份子,趙掌柜心里頭早盤算著,要給他補上那一份,被他回絕了。
原本他就想著,趁著過年好好陪陪沈橋,只是不好開口。而今,得了這個空檔,正合了他的心意,讓他能心無旁騖地陪在陪沈,畢竟是兩人成婚后的第一個年。
李大成手腳麻利,不多會兒就和面烙了幾張肉餅,肉餡是昨兒夜里做香腸剩的,只簡單調個味就成,費不了多少工夫。就著剩余的面,他又搟了些面條,現成的骨湯做底,做了鍋面湯,再撈上三個鴨蛋,早飯便好了。
他回屋的時候,沈橋依舊睡的酣甜,大概真的是累壞了,半邊小臉被呼吸熏的微微泛紅,粉嫩的雙唇微張,可愛的緊。怕擾人好夢,李大成壓在心里的沖動,到底沒敢有任何動作,又輕手輕腳的帶上房門出了屋。
崽崽玩餓了,難得的給面子的圍著他轉了一圈,他給小家伙掰了兩個肉餅,又盛了小半盆鹵好的肉骨頭,給它放在食盆里。
再回來時,禾哥兒已經在院里了,自從第一日過來,李大成說過不用他做早飯后,他便沒再早起過。李大成是好人,但他一個和離的小哥兒,住在人家家里,還是盡量避開些為好。
每每等李大成出門了,他才出來,今兒碰上了,禾哥兒臉上還有一絲不自在。
好在李大成并沒有多呆,只說了句,“沈橋還睡著,早飯在灶房里”,便出了門。
今兒,他想去徐富所說的別院看看,好不容易有了許阿婆祖孫的消息,自然得過去看看。更何況徐富說小虎身上全是瘀傷,顯然是日子過的不怎樣,也證實了許阿婆那個侄子絕對有問題。
他出來的早,路上很清靜,林子里白茫茫的一片,被霧氣籠著,遠遠的望過去,天地似乎連成一片。只有近處的枝頭,凝結著潔白的霜掛,底下露出斑駁的深棕色樹干,瞧著有幾分真切。
地上只積了一層薄雪,還未來得及融化,底下的土路早就被凍的結實,因此到不難走。鎮上依舊熱鬧,李大成到的時候,合生樓剛剛開門不久。
小伙計見了他,還有些意外,轉瞬放下手里的抹布,迎了上來,“大成哥,怎么今兒這么早就過來了。”
“家里有點兒事,就早些過來。”李大成答了一句,便搬著箱子往里走。小伙計見他動手,也幫著卸車,眼下大堂里只有兩三個伙計,七手八腳的就幫著把車卸完了。
趙先生正在后頭查對數目,這幾日不少鎮上的大戶人家,都訂購了好些鹵味禮盒,一會兒得讓伙計幫著送過去。
如今他們合生樓可算是在鎮上打出了名氣,雖然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可心里卻暢快。他在趙家一輩子,兒子也在趙家做事兒,老爺是良善寬厚之人,對他不薄,眼下老爺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他是打心眼里高興。
見李大成過來,滿臉的喜色壓都壓不住,拉著他進了里頭的雅間對賬。原本李大成還想著送完貨先走,改日再對賬,奈何抵不過趙先生的熱情,只能跟著進到了里頭。
這幾日訂單飆升,訂的還都是最貴的禮盒,收益自然也不錯,等他揣著是十五兩銀子,從合生樓出時,天上又飄起了細雪。
好在今日風不算大,細雪密密麻麻的飄下來,并未多冷。
他依舊是把板車放在了徐富那,別院就在郊外,離鎮上并不算多遠,他腳程快些,都用不了半個時辰。
徐富見他心意已決,也沒多勸,又給他講了別院的具體位置。別院連著周遭的農田,占地面積不小,平日里頭也有不少下人在打理,想要悄無聲息的潛進去不容易。
若是實在不成,有什么麻煩,只管說是來村里找人的。他又把岳家所住的位置和名姓說了,他的岳家因著養豬,在村里算是富裕人家,岳父年輕時也是做屠夫的,有些力氣在身上,因此在村里也有些臉面。
別院的管事,也曾不止一次的找他岳父買過豬肉,都是宰殺好了,整頭送過去的,真提起來也算是眼熟,好歹有兩分薄面。
李大成道了謝,拍了拍徐富的肩膀讓他安心,才告辭出來。
街道兩邊,錯落有致的店鋪屋舍之上,都染著一層雪色,屋檐下結出一條條冰掛,晶瑩剔透。
第183章 救出許阿婆祖孫
出了清河鎮, 路上行人漸少。日頭被云層所掩,遮住了大半日光,天色灰淡淡, 細雪依舊洋洋灑灑的落下來,伴著陣陣寒風, 冷意驟增。
別院所在,離著清河鎮并不算遠, 李大成按著徐富所說的位置找過來,遠遠的就瞧見一座高聳的院落,與周遭的屋舍大不相同,應該就是宋家的別院。
此時,院門關著,并未見里面有人出來,他不知道里面的情況,也不能確認許阿婆祖孫是否就在里面,不好貿然上去叫門。只充作是過路的, 從外面轉了一圈。
不遠處的田埂邊上,有幾個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不知是做什么, 湊近了才發現是在捉田鼠。鄉下人過日子不會那么講究, 但凡是有口肉吃, 只要是無毒能吃的, 沒那么多規矩。實在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 連老鼠洞都掏過。
冬天田鼠都躲在窩里,最是好抓的時候, 幾個孩子見他湊過來,還以是要搶他們田鼠, 都一臉警惕的看著他。
村里的孩子都早熟,知道日子不易,到了嘴邊的肉,怎么舍得讓給別人,打頭的孩子大些,往前上了兩步,擋住李大成的視線。
李大成笑笑,從口袋里掏出幾塊糖,遞給領頭的那個孩子,讓他給其他孩子分一分。
糖是個稀罕物,除了家里有人成婚,平時幾乎不會有人家舍得買糖吃。那幾個孩子見了糖,果然松懈下來。他只說是來這找人的,隨口問了兩句,便將別院的情況摸的一清二楚。
照著那群孩子所言,小虎應當就在別院里,只是并不是天天出來,偶爾出來過幾次,和村里的孩子也并不親近,大部分是在邊上看著他們玩。
再多的情況,這群孩子便也說不出來了。
李大成又來到別院附近,想著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等到小虎出來。這其中還有一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地方,為什么許阿婆的侄子會和宋朝和扯上關系,還把許阿婆祖孫安置在宋家的別院。
他找了棵還算隱蔽的樹,雙手一撐,利落的爬上樹干,坐在粗壯的樹杈上,瞧著下面的情況。
日頭漸西,雪花卻越落越密,李大成撣了撣身上的雪,時間太久,肩膀的位置濡濕了一塊。濕冷的貼在身上,被冷風一吹,更添寒意。
他等了差不多得有一兩個時辰,原以為今天沒有收獲了,正要起身下去時,遠處慢慢悠悠的晃過來一個人影,手里拎著一壇子酒,邊走邊哼著小曲兒,顯然心情正好。
李大成細細打量著來人,發現這人有幾分眼熟,正是朝和齋那個無理的伙計。他按下動作,瞧著那個伙計進了別院的側門,開門的是個幼童,他瞧著真切,那孩子正是許阿婆的孫子小虎。
一個伙計對掌柜的橫眉冷臉,還住在主家的別院里,這事怎么瞧都有些不對勁。他不知此人同宋朝和有什么關系,為何攀上了宋朝和這棵大樹,還會騙許阿婆祖孫。
又換了棵更高的樹,借著站的高,李大成又仔細的看了一遍這個別院。
那伙計進的是別院側面墻上開的一個角門,里面連接著一方小院子,不算大。院里有三間正房和一間廂房。廂房對著的墻上有一扇拱門,此時正關著,拱門外面連接著一個園子,再往前頭去就是便是別院的正廳。
小院不算大,但布置十分雅致,定然不是供下人所住的居所。看樣子更像是平日里訪客暫住的小院,有獨立的小門可以出入,方便又自在,倒是主客皆便。
這位宋掌柜當真是好脾氣,收攏一個惹是生非的伙計,還安排住在自家的別院里,若說這其中沒有什么關聯,傻子都不信。
那日所觀,這位松掌柜對這個伙計也是頗為厭惡,似乎是有什么把柄被伙計拿著,這才忍了下來。如今所見,還有什么不明白,看架勢這伙計握著的把柄好不算小,要不然宋朝和也做不到這一步!
再細細看去,拱門是從園子里鎖上的,顯然是不許他們隨意進出別院。
把人安置在別院,又不許隨意出入,如此自相矛盾,不知是為何!
他對于宋朝和同這伙計之間的事,沒有興趣,只想找到許阿婆祖孫兩。
李大成自詡不是什么古道熱腸的好人,但也不至于看著一對老弱的祖孫,平白讓人欺辱,而置之不理。
他扶著另一側的樹干,借力從樹上跳下來。來到角門前,扣了兩下門,里面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不多時腳步聲匆匆而至。
門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矮小的身影,寒冬臘月的,小虎身上套著不合身的破棉衣,露在外面的兩只手長滿了凍瘡,已經紅腫破皮。
小虎見到李大成先是愣了一瞬,隨即眼里泛起淚花,“大成叔叔·····”
“拿完東西還不關門,要是再敢跑出去玩,小心老子給你腿打斷。”屋里傳來叫罵聲,這聲音有幾分耳熟,正是那日的伙計,比起那日更加刻薄。
小虎一個機靈,小小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許阿婆聽見罵聲,連忙顫顫巍巍的跑出來,將小虎護在身后,小心的朝著屋里解釋。
許阿婆瘦了一大圈,比在村里時精神頭還差,心思都在小虎身上,根本沒注意到門口的李大成。
“阿婆,大成叔叔······”還是小虎拽了拽許阿婆的袖子,許阿婆這才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李大成,一時間心酸的緊。
她守寡帶大兒子不容易,好不容易盼著兒子成家立業,還有了孫子。好日子還沒過上兩天,兒子又去了,可憐她一個孤老婆子獨自守著孫子,艱難度日。
一個黃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婆子,自是沒什么可求的,只是小虎還那么小。她拼死也得把小虎拉扯大,才算對的起死去的兒子。
所以當娘家侄子許勝找過來的時候,許阿婆雖然知道侄子是存了讓她干活兒的心思,可為了小虎的前程,還是答應了。她做了一輩子活兒,吃點苦不怕的,只要小虎能好好的,就算是死了,也對得起地下的老伴和兒子了。
許勝說的好好的,會送小虎去念書,識幾個字,日后也好找個輕松體面的營生,不用一輩子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過活,到頭來也掙不上幾個錢,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沒成想許勝只裝了兩天的好人,就原形畢露,可憐她一個老婆子,房契地契都被人捏在手里,想跑都跑不了,祖孫兩人只能任人欺凌。
“大成·····”許阿婆試探性的喊了一句,淚花瞬間從混濁的雙眼里流出。她們祖孫在村里僅有的幾門親戚也早就不走動了,沒成想還能有人惦記著他們。
許阿婆干枯瘦削的臉上,迸發出些許亮光,抖了抖手上沾著的炭灰,才拉著李大成往外走,回頭又瞧了瞧屋里,見沒有人出來,才松了口氣。
“大成,我托你把小虎帶走,只要給口吃的就行,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許阿婆說著,作勢就要給李大成跪下。
李大成連忙將人扶住,“許阿婆,您別這樣,有什么難處您說。”
許阿婆抹了把眼淚,這才娓娓道來,許勝原本在府城做工,不知怎么的發了筆橫財,還從府城贖回了一個妓子。那妓子有了身孕,需要人服侍,這才把她們祖孫兩從河谷村騙出來。
她一個老婆子也沒有幾天活頭了,就爛在這沒事,可小虎還小,若是再在這個呆下去,那兩個黑心的說不準會要了孩子的命。
李大成于她們非親非故,能過來找她們祖孫實屬不易,下次不知還有沒有這種機會。許阿婆說著把小虎推向李大成,讓他們趁著他那個沒良心的的侄子,沒發現之前趕緊走。
“阿婆,咱們一起走,小虎不能沒有阿婆,表叔不是好人,阿婆咱們一起走。”小虎緊緊的拽著許阿婆的手,不肯松,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許阿婆看著小孫子,也是一臉的疼惜不舍,還不待李大成開口,院里就傳來了陣陣腳步聲。許阿婆嚇得立即將小孫子護在身后,一臉的惶恐。
許勝還以為是主院那頭過來送過年的東西,出門見是個生面孔,愣了一瞬,隨即見小虎往這個生面孔身邊躲,也反映過來,他們是相識的,臉上頓時染上陰狠。
“好啊,你們想跑,這個小雜種,住我的吃我的喝我的,現在想跑。”許勝咒罵了幾句,伸手過來就要抓小虎。
李大成眸子暗了暗,眼疾手快的擋住許勝要抓小虎的手,手腕用力,伴隨著骨頭移位發出的咔噠聲。
許勝吃痛,慘叫聲立時響起,沒等他緩過勁兒來,李大成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許勝向后退了幾步,失力的倒在地上,這下來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屋里的婦人聽見動靜不對,急匆匆的出來看,見許勝臉色慘白,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又見李大成兇悍,嚇得連連后退。反應過來后,又裝作一臉緊張的蹲在地上查看許勝的狀況。
那婦人一副勾欄樣式,溜著頭發,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月份不小了。許勝由那婦人攙扶著站起身來,卻沒有注意到那婦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李大成也不跟他廢話,張口討要許阿婆的房契地契,許勝自然不想放過這個不用花錢的老媽子,可有礙于李大成的威懾,到底不情不愿的將房契和地契交了出來。
許阿婆握著房契地契,老淚縱橫,雙唇囁嚅著半晌說不出話。
第184章 回家
雪漫漫的停了, 天邊漸漸的透出夕陽的輪廓,灰蒙蒙的天空,被染上一簇橙紅色的晚霞, 暮色漸沉。
許阿婆這些日子被搓磨的,身子大不如前, 下過雪的路又不好走,加之還有一個年幼的孩子, 他們走的并不快。
見小虎走的搖搖晃晃,李大成本想抱著他,小虎不肯,說要陪著阿婆,許阿婆也不好再給李大成添麻煩。
到后來小虎實在是走不動了,一頭扎在地上,李大成連忙把孩子扶起來,不知是碰到哪了,小虎立時發出一聲隱忍的嘶氣聲。
他不放心, 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見孩子雙腿膝蓋處高高腫起,嚴重的地方都已經破皮了。
小虎雖然年紀小, 可是被許阿婆教育的極其懂事, 尤其是剛剛經歷了這一遭, 心里對李大成更是感激。
阿婆教過他, 別人對他們的好, 得記在心里,將來長大了要報答人家。大成叔是好人, 大老遠的過來救他們,大成叔家的小嬤也是好人, 還給他好吃的。等他長大了,一定會好好報答大成叔和小嬤。
這么想著,小虎努力的沖著李大成笑了笑,奶聲奶氣的道:“不疼的,大成叔別擔心,一點兒都不疼了。”
李大成摸了摸小虎的頭,將他從地上抱起來,心里后悔,剛剛下手太輕了,許勝簡直畜生不如,連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許阿婆見孫子這樣,哪有不心疼的,是她不中用護不住孫子,背過身去偷偷的擦了擦眼角。
寒風穿透兩旁的密林,發出嘯嘯的響聲,幾只寒鴉在冷冽的枝頭,嘶啞的鳴叫著。等他們行至長平街,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原本不到半個時辰的路,足足用了將近一個時辰。
長平街距離徐富的鋪子還有段距離,李大成見街邊有個餛飩攤,本想把許阿婆祖孫先安置在餛飩攤,一來能歇歇腳,二來也能吃點東西,想來這些日子祖孫兩,都沒吃過一頓飽飯。
他一個人加快腳程,用不了一刻鐘也就趕回來了。誰知這話只開了個頭,許阿婆和小虎紛紛搖頭,許阿婆是舍不得銀子,小虎是受了驚嚇,只覺得跟著李大成踏實,生怕留在這,他那個表叔又會把他們抓回去。
見此,他也只有帶著這一老一小,一起過去。
往常這個時間,徐福早就關了鋪子回家去了,今兒因著李大成的事才等到現在。巷子里沒有燈,昏暗中可以瞧見遠處的一抹亮光。
徐富拎著燈籠,正焦急的在門前來回踱步呢,見人遲遲不回來,心里一陣后悔,怎么就沒多勸幾句。那別院里家丁眾多,萬一真動起手來,即使李大成身手不錯,恐怕也難討得到便宜。
他這正著急呢,李大成喊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在巷子里蕩開,徐富連忙挑起燈籠朝著他們那邊望,見確實是李大成,提著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下。
“你可回來了,再有個把時辰不回來,我都得去找你了!”徐富一貫穩重,此時倒是難得的有幾分急切。
見他懷里抱著個睡著的幼童,身后還跟著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也知道這是把人找回來了,總算沒費功夫。
其實,他們兩一開始,也是因為有利益糾纏才相識的,相處這么久倒是真把對方當作朋友,徐富雖然有幾分精明,可待人真誠,李大成也從未動過其他的心思。
兩個聰明人倒是難得處的到一塊,李大成知道徐富的擔憂,奈何今天太晚了,許阿婆還在,不好細說。徐富似是也是想到這一層,只道明日再說,便從后頭把板車推了出來,肉早已經裝好了。
徐富幫著把許阿婆扶到板車上坐好,又回屋拿了個鋪子里平日小憩的毯子,給他們祖孫蓋上,雖然不算干凈,可好歹能御寒。夜寒露重,要是著了涼就更不好了。
板車在夜色中前行,瞧著不遠處熟悉的村落,許阿婆摟著熟睡的小孫子,才終于生出些踏實的感覺。
她活了這么大年紀了,也見過不少人和事,知道李大成是個好人,她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了,原本還想著能看到小虎長大,如今怕是不成了。
喉間涌上一股腥甜,怕吵醒懷里的小孫子,許阿婆壓抑著咳嗦了兩聲,悶哼一樣的聲音,混著車輪的嘎吱聲和呼呼的風聲,轉瞬消散。
許阿婆擦了擦嘴角,借著月色看見一抹血色,只覺得身上冷的厲害。她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后,小虎沒人照料。李大成他們夫妻都是好人,可也不能讓人家白忙乎,她顫顫巍巍的摸了摸裝著房契地契的地方,打定了主意。
長空如墨,淡淡的月光照在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村里的的積雪有的還沒有清掃,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積的薄厚不一。
車轍聲在寂靜的巷子里接連不斷的響起,還未行至巷子,就瞧見了巷口的亮光,順著光線望過去,見沈橋正站在巷口往這邊張望。
該是呆的時候久了,身上染上寒意,小夫郎不住的跺腳,手里的燈籠發著暖光。
早上醒的時候,李大成已經走了,這一天沈橋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等到晚飯都做好了,人還沒回來。他陪著禾哥兒,心不在焉的吃了兩口晚飯,便出來找人。
直到聽見咕嚕咕嚕的車轍聲,沈橋才回過神兒,向前跑了兩步,手里的燈籠搖晃,火光忽明忽暗。
“小橋,有事回來晚了,等久了吧,咱回家。”瞧見心心念念的人,這一下午挨冷受凍的疲憊都消了幾分,見沈橋疑惑的看著板車上坐著的許阿婆祖孫,壓低了聲音貼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回家同你說。”
許阿婆的屋子許久沒有住人了,家里冷鍋冷灶的,連一口吃的都沒有。李大成干脆留他們祖孫住一宿,等明日收拾了再回去。許阿婆原本是不肯再給他們添麻煩的,耐不住李大成好言好語的相勸,最終還是點了頭。
李大成接過小虎,把孩子抱到了堂屋,屋內燭火明亮,小虎瞬間驚醒,見著燭光,還以為仍舊在別院里,下意識就要躲。揉揉眼睛見是李大成,才緩了口氣,眼底的驚懼慢慢散去。
李大成揉了揉小孩子的頭,沒說什么,只招呼小虎洗手吃飯。
見家里來了人,禾哥兒也幫著收拾,飯菜都在鍋里溫著,灶下的柴還沒撤,飯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小虎坐在凳子上,看著桌上的肉菜,和自己面前的白米飯,咽了咽口水,但懂事的沒有拿起筷子。
沈橋雖然不知道小虎這些日子經歷了什么,但單看孩子的樣子,也知道日子過的不好。他給小虎夾了塊雞肉,柔聲笑道:“小虎,快吃飯吧!”
小虎乖乖的道了謝,看了看阿婆,又看看了李大成和沈橋,才拿起筷子。雞肉燉的很香,軟爛入味,小虎不知多就沒吃過肉了,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有些舍不得吃。
許阿婆看著孫子心里酸澀,滿是褶皺的手撫摸過孫子的背,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眼眶里的淚水。
李大成猜到沈橋定然沒吃多少飯,拉著他坐下,又給他盛了晚飯。
許阿婆和小虎不好意思夾菜,沈橋一直忙著給許阿婆和小虎夾菜,再一低頭碗里已經堆的滿滿的。李大成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他的手,無聲的朝他笑笑。
月色不明,只有不多的幾顆星子,稀稀拉拉的掛在夜空。
李大成正在灶房里忙著,透過蒸騰的白煙和昏黃的燭光,勉強能看清人影。沈橋從廂房里出來,幫著許阿婆安頓好,又給小虎涂了藥,才推開灶房的門。
“小橋,過來。”李大成正坐在灶前燒火,沖著沈橋招了招手,又拍了拍腿,笑的一臉寵溺。
院里漆黑一片,沈橋有些不好意思,但沒有拒絕,坐在李大成的腿上,紅了耳尖。
心尖上的人就在懷里,李大成拍了拍手上的灰,伸手攬住沈橋的腰身,偏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沈橋唇邊溢出一絲輕哼,推了推李大成,可哪里是男人的對手,他軟了身子,窩在李大成懷里,微微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紅著臉,在李大成的肩上錘了一下。
“許阿婆和小虎,是怎么回事?”靠在李大成肩上,輕聲的問出心里的疑問。
李大成將許阿婆被侄子騙的事說了,只是隱去了同宋朝和相關的事。
許阿婆被侄子接走的事,沈橋也聽說過,他知道老人帶著一個年幼的娃娃,過日子不容易。聽聞許阿婆被娘家侄子接走,過好日子去了,還替她們高興,誰知道原來竟是騙局。想到小虎身上的傷,心里泛起細細密密的心疼,與難以遏制的憤慨。
李大成揉了揉沈橋的頭,細細密密的吻落在他的唇角,慢慢的安撫著他的情緒,“小橋不氣,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把許勝狠狠的打了一頓。”
灶膛里火苗輕盈地躍動著,橘黃色的暖光,在周遭鋪展開,不經意間打在兩人臉上,勾勒出柔和而溫馨的輪廓······
第185章 晨間嬉鬧
昨夜一直忙到半夜才睡, 連日來的忙碌,饒是李大成的生物鐘一向很準,也難得起晚了。冬日里, 天本來亮的就晚,他一睜眼, 日光已然透過窗扇散了進來。
身旁的人還睡的香甜,濃密的羽睫下, 有一片烏青。他心疼的在那塊烏青上親了親,羽睫煽動,劃過雙唇,帶起一層細細麻麻的微癢。
這些日子沈橋也一直陪著他熬著,說什么都不肯先去睡,李大成沒法只能任人陪著,手上的動作盡量麻利些。
他穿好衣裳,拿過里側的軟枕,放在沈橋的身旁, 又從被子里取出已經涼透的湯婆子,才輕手輕腳的出了屋。
不知后半夜什么時候又下了雪,也不知雪是什么時候停的, 他出門的時候枝頭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稍微抖動, 便簌簌的落到地上。
崽崽醒的早, 已然在院里瘋玩了一會兒, 皮毛上都沾上了一層白色。崽崽如今長大了不少,因為喂養的好, 又不用風餐露宿的去找食物,比同齡的狼崽大出不少, 單看外形已然與一只成年狼無異。
崽崽抖了抖身上的雪,日光z灑在它灰白色的皮毛上,如同鋪了一層碎金,閃著淡金色的光澤。一雙湖藍色的眼睛深邃清冷,見李大成出來,難得的湊了上來,跟在他身后一起進了灶房。
李大成無奈的揉了揉它的腦袋,從陶罐里拿了兩根烤好的肉干,喂給它。昨日許阿婆他們在,崽崽雖不傷人,但樣貌卻無法讓人忽視,怕它把一老一小嚇著,便把崽崽關在了西屋。
飯后,才和他們說起家里崽崽,小虎一臉的好奇,想要看看,又抵不過大人給他講的那些跟狼有關的故事留下的陰影,到底是年紀小,也不再說想要看了。
許阿婆自是信的過李大成的,聽他說是從小養到大的,不要咬人,便沒有放在心上。她活了一輩子了,真要說起來,人遠遠比狼要可怕上數倍。
將燃盡的柴灰收竹筐里,李大成麻利的生火燒水,添好足夠的柴,又用泥爐煮上粥后,才領著崽崽去了后院。昨夜下過雪,雞窩里的雞此時都抱團擠在一起。將雞窩收拾干凈,墊上燃盡的柴灰,又在石槽里添了提前拌好的食料,才往前頭去。
后院的積雪一直沒收拾,積的更厚,他見崽崽撒歡似的在雪地里跑跳,也沒管它,獨自拎著竹籃回了前院。
鍋里的水已經燒開了,李大成將湯婆子換上熱水,又放輕了動作重新塞回了被子里。沈橋還沉沉的睡著,蜷著身子,大半張小臉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兩只眼睛。
前院昨天收拾過,地上的雪比后院要薄不少,收拾起來不太費力,他背上一兩趟也就差不多了。
剛進門,就見一抹清麗的身影正在桌案前和面,“怎么這么早就醒了?”李大成洗了手,站在沈橋身后環住他的腰,將下巴輕輕的的搭在他的肩上。
“別鬧。”沈橋手上都是面,不好動作,用手肘輕輕的推了他一下。現在不是晚上,天色大亮,灶房的門都沒關,要是禾哥兒或是許阿婆醒了,一出門就會被瞧見,羞也要羞死了。
“一會兒被人瞧見了。”沈橋見他不松手,擰了擰身子想躲,腰間的手卻摟的更緊了。
“我同自己的夫郎親近,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李大成蹭了蹭沈橋的側臉,出口的話理所應當又帶著幾分輕浮。
沈橋沒辦法,揉面的手都停了,偏過頭要瞪他,卻不想瞬間臉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小橋叫聲好聽的,我就放開。”
這下沈橋是真的紅了雙頰,連耳根都隱隱發熱,半晌才低聲喚了一句“哥哥·····”
小夫郎語調悠長綿軟,里頭還含著兩份嬌羞,李大成十分受用,又在人唇角親了一下,才心滿意足的松開手。
“無賴!”他松手的瞬間,沈橋將剛剛未盡的話輕輕吐出來。
“好啊,小橋敢說為夫無賴,看我怎么收拾你!”李大成故作生氣,眼底卻藏著濃濃的笑意。
沈橋一點也不害怕,笑的一臉明媚,見他作勢要過來抓自己,隨意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跑到桌案后面,生怕男人又來抱他。
灶房就這么大,還有柜子桌案,哪里嬉鬧的開,沈橋三藏四躲,到最后還是落在男人懷里。
李大成在他側腰上搔了幾下,惹得沈橋笑聲不止,“小橋既然說為夫無賴,我若不做點什么,豈不是對不起這平白扣上來的罪名。”
說著,他作勢就要去親沈橋,院里卻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沈橋下了一跳,李大成也迅速將人松開,依靠身體的的優勢,將人擋了個嚴嚴實實。
沈橋飛快的理了理衣裳頭發,整理好后,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亂跳。有些后悔不該跟李大成嬉鬧,可轉瞬又想開了,他在家里和自己的夫君嬉鬧,就算傳出去也只會被人家笑話幾日,到底說不上是什么丟人的事。
兩人相處久了,他在旁邊看李大成說話處事,潛移默化的,連帶著他對許多事的看法都不一樣了。
“大成叔,小嬤。”小虎站在灶房門口乖乖的喊了人,小心的貼著門框,并沒有進來。
在別院的的時候,許勝對小虎非打即罵,動不動就不許吃飯,像灶房這種地方更是不讓他踏進一步,嫌他無父無母晦氣,生怕他沖撞了春娘肚子里的孩子。
沈橋看著小虎怯生生的樣子,朝他招了招手輕聲道:“小虎,過來。”
小虎看了看李大成,見他沒反對才小步小步的挪進來。沈橋從柜子里拿了兩塊糖油糕,蹲下身子,笑著遞到小虎手里,“小虎,先吃兩塊糕點墊墊,一會兒咱們就吃早飯。”
小虎顫著手,低頭看著手里的糕點,大大的眼睛里含著淚水,又努力忍住了,“謝謝小嬤。”
“小虎真乖,吃完去院里玩吧,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小嬤喊你!”沈橋摸了摸小虎的頭,一臉的疼惜。
小虎重重的的點點頭,握著手里點心的,出了門。
李大成握了握沈橋的手,輕聲的安撫他,“那個混蛋不會有好下場的,小虎年紀還小,咱們多幫襯些,時間久了慢慢就忘了。”
兩個人一塊忙乎,早飯很快就好了,熬煮的香稠紅豆粥,配上煎的金黃的肉餅,簡單又解飽。沈橋又撈了幾個鴨蛋,壇子里的鴨蛋還是上次腌的,吃了這些日子已經不多了。
“回來再買些鴨蛋吧,腌上留著過完年吃。”沈橋將蓋子蓋上,想著家里還缺的東西,轉頭一并和李大成說了。
夫郎開口,哪有不應的,李大成一一應下,礙于院里人多,只握了握沈橋的手。
飯桌上,許阿婆還是有些拘謹,沈橋一直盡心的照料著,小虎倒是放開了些,只不過依舊乖巧。
因著要出門送貨,李大成吃完飯收拾好就要得走了,沒兩天就過年了,許阿婆自然是想回家,也不好一直住在這打擾認他們。見他忙著,按耐下心里的話,到底沒有開口,只說今兒就回去了,也好趁著白天收拾收拾。
他原是想留許阿婆祖孫住兩天的,怕許勝過來搗亂,他總覺得這里邊有些蹊蹺。許勝既然能拿住宋朝和,住在別院里,為何又會沒有下人服侍,別院里丫鬟小廝眾多,隨便撥一兩個人就夠了,又何必把主意打在許阿婆身上。
看昨日的情況,再結合許阿婆的話可知,許勝他們雖住在別院里,但和主院是分開的,那頭會隔幾天送些菜肉過來,卻不許他們隨便進出。至于原因,許阿婆也只是搖搖頭,顯然不清楚細里。
正趕上要過年,就算找人牙子,想買個人回去伺候都不容易,以許勝對那個妓子的寶貝程度,自然舍不得她有了身孕,還一個人操持家里。就怕許勝狗急跳墻,又把主意打回許阿婆身上。
李大成出門的時候,路過周家時,特意找了一趟周恒,將許阿婆祖孫兩被騙的事說了。
都在一個巷子住著,平時少不了接觸,許阿婆祖孫活得謹小慎微,他們這些走鄰右舍也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周恒原本還以為許阿婆被侄子接走,是去享福去了,誰知道竟是被狼心狗肺的畜生騙去了!
光聽著火氣都蹭蹭的往上冒,專門欺負老人孩子,連個人都不算,虧他當初還覺著許阿婆侄子,是個老實厚道的,沒想到竟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畜生。
“你放心,那個畜生要是還敢來,我招呼人把他打一頓,讓他連村都出不去。”
周恒拍著胸脯打了包票,他們河谷村的人,不能讓人家反復欺負,還欺負到家里。
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消氣,事說完,李大成也沒多呆,最后這兩天正是忙的時候,打包裝盒的伙計都忙不過來,趙掌柜又從家里指了十來個人過來幫忙,這才堪堪應付得開。
因此他這幾日去的都早,昨夜又下了雪,只怕路上不好走,耽擱時間。
第186章 沈家大禍
因著昨夜的雪, 長長的街巷都濕漉漉的,車輪碾過留下深淺不一的印跡,平添了幾分泥濘。
李大成走著, 遠遠就看見一群身披素白孝服的人,緩緩行進。打頭的一個年輕夫郎哭的悲戚, 正是沈平,那棺材里躺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他蹙眉站在一旁, 避開送葬的隊伍。街上人不少,大家都紛紛避讓,還有兩天就過年了,遇上白事大家都嫌不吉利。有帶著孩子的,連忙將孩子攬進懷里,生怕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周家在清河鎮也算是大戶,很快有人認出送葬的人里有周家的管家,自然也猜出這白事的主家。
“周少爺不是剛成婚不久嗎?怎么就去了。”
“那周少爺身子本來就不好,興許是突然病重了, 也很正常。”
“就是可憐了周少夫人,剛嫁進周家,也沒個孩子傍身, 這下連丈夫都不在了, 今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哦!”
“聽說那周少夫人是周家花了大筆銀子買來的, 他家里得了這么一大筆銀子, 自然也是想到有今天的。”
“要我說你們就別替人家操心了, 人家過兩年從族里過繼一個男丁,照樣是榮華富貴的好日子, 可比我們這些辛苦討生活的強多了。”
看熱鬧的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閑話,李大成卻從中看出些許端倪。扶著沈平的不是那日所見的小丫鬟, 而是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
那兩個婆子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裂口和老繭,怎么看也不像是近身伺候的。
那兩個婆子看起來像是扶著,怕沈平太過哀傷,支撐不住。實際上李大成分明看見那兩個婆子,死死的箍著沈平的胳膊,好像怕他跑了一般,面上也無半分對少夫人的尊重。
而沈平看似含淚傷心,實則眼底透出濃濃的的恐懼,李大成看的真切,這絕不是失了丈夫該有的情緒,看來周少爺的死不簡單,該是另有原因。
李大成對沈平,乃至沈家都沒有興趣,只要他們不過來招惹沈橋,是死是活都與他無關。
他還未到合生樓,小伙計就小跑著迎了上來,”大成哥,咱接到大單了,豐合堂在咱這定了八十套禮盒,那邊要的急,讓今天晚上就送過去呢,看來今天是有的忙了。”
小伙計幫著他推車,嘴上雖抱怨,臉上卻帶著笑。老爺對他們寬厚,知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幸苦,說過年要給包一個大紅包呢。他爹娘一直帶著妹妹在農莊里做事,趙先生見他做事勤勉,特意給他爹娘在宅子里謀了個差事,日后相見就方便了,一家子都喜的不知怎才好。
李大成笑著和他搭了兩句話,小伙計藏不住事,嘰里咕嚕地將心里的喜事都說了。
說起看好了一處房子,臉上的喜悅都要溢出來了。房子雖是和別人混住在一個院,但勝在租金便宜,離這也不遠,而且一年只要五兩銀子。雖然有點心疼,但好在他還負擔的起,大不了就舍了兩個月的工錢,好歹一家人能團聚了,今年能過個團圓年。
小伙計對李大成很感激,以前合生樓生意不好,老爺也沒精打采的,整個店里都是愁云慘霧。
自從李大成來了以后,不止教他們怎么招攬客人,還一直幫著出主意。如今店里的生意好起來了,就連老爺都有了精氣神。他們這些下人也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不僅漲了工錢,干起活兒來也更有奔頭。
“大成哥,等年后我都安頓好了,請您吃飯。”小伙計說著不好意的撓了撓頭,臉上卻是滿滿的真誠。
李大成痛快的應下了,還要多說兩句,趙先生打里頭出來,小伙計朝李大成憨憨的笑了笑,轉身出去干活兒。
店里接了大單,正是高興的時候,李大成卻見趙先生臉上有隱隱的憂色,還未等他問出口,趙先生就拉著他進了里頭。
屋子不大,是平日理賬的隔間。
“大好成啊,今兒咱接了大單,你送過來的數量恐怕不夠,還得幸苦你回去再備上些。你放心,不用你再跑一趟,下午我讓伙計過去拉。”趙先生翻著賬冊,面上帶著幾分為難。
一開始說好的,一天只送一趟,如今又趕上年根底下,正是忙的時候,雖說是合伙的生意,可他們到底占了大頭。若是讓李大成,來回的奔波總歸不好,因此便想著讓伙計跑一趟。
李大成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既然做了這單生意,自然不能因為活兒多就撂挑子。再說這單生意他也不虧,有的賺還拿了分成,自然得盡心。
趙先生見他應下,舒了一口氣,眉間的愁色卻未消,快速的將今兒的賬目對了,又把額外的所需的數目說了,把銀子一并都結了,才強擠出一個笑臉道:“幸苦你了,大成,下午我讓伙計過去,等忙過這陣,我請你吃酒。”
李大成點點頭,客套了兩句就要走,家里的肉和兔子都不夠,還得買了趕緊趕回家去。下過雪,院里的那口灶都是濕的,一時半會也用不了,光指著灶房里的那口灶恐怕時間都不充裕。
他心里盤算著,也沒過多注意,等趙先生送他道門口時,見趙先生依舊長吁短嘆,便隨口問了一句。
沒成想,趙先生長長嘆了口氣,半晌,才擔憂道:“老故友的獨子年紀輕輕就沒了,一家人承受不住都病倒了。老爺去探病了,那邊實在是忙亂,老爺干脆住下了,昨天就沒回來。哎,可憐那孩子年紀輕輕的,就扔下父母去了。”
趙先生嘆息不止,一來是真覺得惋惜,二來是怕他家老爺觸景傷情,好不容易有了些精神,又陷進去。李大成品性信得過,也知道家里的情況,因此他也沒隱瞞,“這大過年的,誰家出了這事都難受,我就怕老爺觸景傷情·······”
“趙先生無需多慮,趙掌柜是通透之人,況且有合生樓這個牽絆在,趙掌柜一定會保重自身,想來只是幫忙兩日,待喪事完結,便會歸家了。”李大成寬慰了幾句,心里卻覺著隱隱有些不。
與趙家門戶相當的故交,自然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趙家早年是做生絲起家的,后來也開了綢緞莊,兩家同處一個行當,自然不可能不相識。況且周家獨子也剛剛過世,這未免有些巧合。
“趙先生,容我多嘴問一句,老掌柜的故交可是周家?” 若是換做以往李大成不會問出口,只是周少爺的死似有隱情,事涉沈橋,他難免謹慎些。
趙先生見他眸光流轉,只當他是來的路上見到周家送葬的隊伍,猜出來的,并不知道其中的這般牽扯。因此,點點頭,聽李大成這么說,臉上的擔憂帶倒是減少了幾分。
原本李大成就覺著周少爺的死有問題,甚至可能跟沈平有關,如今聽聞周家二老都病倒了,更做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那周少爺自幼便身體孱弱,仔細養大后,又一直纏綿病榻,說來吃的湯藥比飯都要多。這般情況,想來周老爺和周夫人對兒子的身子,心里是有數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兒子時日無多時,著急的張羅婚事,娶沈平過門,無非是為了過世后的喪事,更好操辦。
既如此,就算再悲痛,也會撐著把兒子的喪事料理好,不會雙雙病倒。除非,這里出了什么變故,周少爺不是壽終正寢,周家二老悲怒交加,這才雙雙病倒。
他又想起,廟會那日,先在鎮上看見何春蘭母子,后又在松合堂見到沈平,這當中若說沒有聯系,也太過巧合了。
別的他不怕,就怕周少爺的死,真的和沈平有關,周家不會善了,說不準連何春蘭母子都落不了好。那母子兩一貫自私,唯利是圖,就怕狗急跳墻,又回來攀扯沈橋。
觀趙先生臉上的神色,顯然是不知道周少爺的真正死因,李大成也并未多言,告辭從合生樓出來。
他眉心輕跳,總覺得似有什么事要發生,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只怕這事不會輕易了結。所謂知己知彼,還得先弄清楚這里頭的內情,也好有個防備。周家高門大戶,他自然搭不上關系,可沈安所結識的人卻不難下手。
他先奔鑫平街,買五十只兔子,三十五只雞,才去了徐富那,肉鋪離著福平街不遠。徐富正忙著,年根底下買肉的人不少,李大成同他打了聲招呼,把板車停在了后頭。
徐富忙里抽空應了一聲,說是肉幫他留好了,鋪子里人多,兩人也沒多說。從肉鋪出來后,李大成直奔福平街,那邊有幾家地下賭坊,比鎮上的賭坊更隨意,賭大賭小都可,就算身上沒有銀子,只要想賭,立下字據,無論是田地房屋,甚至妻女都可典當。
沈安好吃懶做慣了,加之沈平出嫁得了一大筆銀子,便更加變本加厲,不僅經常出入賭坊還經常住在鎮上。
何春蘭拿這個唯一的兒子沒有辦法,勸說不過,只有把緊手里的銀子,又怕把兒子的惹急了,只得隔三差五的從指頭縫里漏個一二兩銀子,安撫住沈安。就等年后給沈安說一門好親事,為沈家開枝散葉呢。
殊不知,沈安早已染上惡習,想來是何春蘭給的銀子太少,便從家里頭偷了銀子過來賭的,李大成不止一次在這邊見過沈安。
第187章 沈平霍亂周家
福平街里邊是一片民居, 從外邊瞧著都是一座座小院,殊不知里面早已經打通了,為的就是官府來搜繳, 方便逃跑。
賭坊門口安靜的很,與一般的賭坊不通, 門口并無人招攬客人,瞧著倒是與一般的民居無異。只是門口站著個兇悍的漢子, 看著就不像好人。
那人見他靠近,又是個生面孔,不免警惕的呵斥了兩句。李大成也不惱從懷里掏出一兩銀子,那漢子見了銀子,臉上的神色一變。忙接過來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見是真的,也不拿橋,沖他使了眼色,抬腳就往轉角那邊去。
李大成連忙跟上, 那漢子也不磨蹭,開門見山道:“說吧,什么事?”
干他們這行的見的多了, 收錢辦事, 再尋常不過。李大成也不拖拉, 直接將沈安的樣貌說了, 又詢問了沈安的近況, 尤其是廟會那日沈安做過什么。
他們這種地方,過來的都是熟面孔, 生人沒有人領著根本就進不來。因此那漢子對沈安有些印象,只是他們這只要不賴賬, 你做什么也沒人特意關注。
沈安有些錢,出手也算闊綽,有一次賭紅了眼,一時拿不出銀子,還拿了個金戒指出來,那可是好東西,上頭還鑲著珠子,賣了足足能抵十多輛銀子呢。
來他們這無非就是為了賭錢,至于其他的那漢子也想不出什么了。
李大成又問了幾個問題,把那漢子問的連連搖頭,似是收了銀子,沒辦成事,覺著丟了面子。讓李大成在這等著,轉身回去有節奏的敲了兩下門,等門開了,那漢子超里頭的人交代了幾句,又領著他七拐八拐的進了一條死巷子。
“沈安有個相好的就住在這,你有什么話問她。”那漢子說著敲了敲門,不多時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開門出來,見了李大成,還以為是給她送來的客人。手里的帕子一揮,一臉嬌媚的就要貼上來,嚇得李大成連忙后退。
“芍藥,他是來問事的,你那個相好的事,和他說說。”那漢子上前一步,也不廢話,交代完轉身就走。
芍藥見李大成眉心緊簇,當真沒有別的想法,嘆了聲“沒勁兒”,便斜斜的倚在門框上,冷冷的開口:“問什么趕緊說,別耽誤我做生意。”
李大成見慣不慣,這種地方要想撬開嘴,恐怕只有銀子好使。他自懷里掏出一兩銀子,芍藥見了銀子果然換了一副面孔,臉上盡是諂媚的笑。
有好處拿芍藥也不端著,有問必答,態度那叫一個好。
李大成只問了廟會前一晚的事,那夜沈安果然宿在這,白日里賭錢輸了,晚上和一幫狐朋狗友吃完酒,就過來找她快活。
翌日,臨出門時還找她要了一包合春散。芍藥氣的撲打他,直說他又勾上了哪個小賤蹄子,沈安為了哄人將他們的計劃全盤拖出,說他弟弟嫁了個男人不行,為了要孩子這才出此下策。
芍藥本就不是當真對沈安有情,無非就是做出一副捻酸吃醋的樣子,好勾著他罷了。聽了這翻解釋,半真半假的信了,立時趴在沈安懷里撒嬌。沈安就吃這一套,答應給她買個鐲子,芍藥這才一臉喜色的給他拿了藥。
提起鐲子,芍藥就一肚子氣,自從那日后,那個死男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許諾的鐲子連個影子都沒看著。
如今李大成問起,她半點不隱瞞的將所知的事都說了,眼睛卻一直的瞄著李大成手里的那一兩銀子。
李大成朝她要了一包合春散,那東西本就不值錢,她這多的是,芍藥痛快的給了。見他要藥,還以為是有所松動,立時扯了扯本就松散輕薄的衣裳,臉含春色的湊上來。
一股脂粉的香氣逼近,李大成側身閃過,連那女子險些跌倒也沒扶,“姑娘自重,我已有家室。”
身后傳來女子的罵聲,他放下那一輛銀子,想問的已然知曉,頭也沒回的出了小巷。
他沒回徐富那,而是隨意在街邊找了家藥鋪,馬上就過年了,人們都圖個吉利,除非是急病,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抓藥瞧病。藥鋪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位年輕的大夫,坐在堂前翻看著醫書。
“可是哪里不舒服?”大夫見他坐下,將看到一半的醫書放到一旁,拿出了脈枕。
“先生誤會了,在下并無不適,只是有個藥,想讓您幫著看看。”李大成也不客套,直接將合春散遞了過去。
大夫瞧了瞧他,小心的將紙包打開,里頭的粉質并不細膩,打開的瞬間飛出來不少,空氣里瞬時染上一股嗆人的香味。
他們兩個離得近,難免吸入一些,李大成只覺得血氣上涌,身體里升起一股燥熱,暗道這個藥粉好厲害。
年輕大夫常年在室內,膚色偏白,此時面上已然染上不正常的潮紅。李大成端起桌上的未飲盡的茶杯,以手撩起水花,潑到大夫臉上,隨后將剩余的茶水都潑到了自己臉上。
大夫回過神來,連忙把藥粉包好,才拿出帕子擦拭臉上的水漬。
小大夫還沒有正式坐診,正幾日是師傅忙碌,加之藥鋪里沒什么人,才讓他來替幾天,沒成想剛剛坐診就著了道。
他面上不顯,心里卻怪自己不夠謹慎,咳嗽了兩聲,穩住心神才道:“此為閨房歡好助興的藥物,只是此藥藥性極為霸道,平時還是慎重使用為妙。”
他原本想說,若是有什么隱疾切勿諱疾忌醫,還是好好調養為主。以此藥物輔之,長久難免傷身,可觀對面的人又不像是元氣不足的樣子,便沒有開口。
“請問先生,如果是身患重疾,常年病弱之人,用了此藥會怎么樣?”李大成不知道大夫的心思,只問出心里的疑問。
“胡鬧!”聞言大夫一急,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別說是病弱之人,就算我等康健之人,用后也難免出現腎陽腎氣不足的癥狀,更何論病弱之人。輕則病情加重,重則可危及生命。”
李大成早就猜到周少爺的死可能跟這藥有關,如今聽大夫親自言明,也算是做實了此事。
“此藥藥性極烈,密閉的屋里只需一點,便可亂人心性,若是參入熏香之中點燃,便更加厲害。再則,此藥于尋常助興藥不同,絕不是藥鋪或是香脂店所售,更像是從腌臢之處所來。”
小大夫畢竟年輕,還沒成婚,一番話說下來,已然弄了個大紅臉,但到底是醫家本分,還是講的清清楚楚。
這藥的來處李大成清楚,只是不知藥性如此之烈,煙花場所為了留住客人,自然什么招數都想的出來,這藥定然也只考慮藥效和價錢,至于藥性是否溫和,想來根本就不在思考范圍之內。
李大成已經可以講事情的始末拼湊個七七八八,沈平定是見周少爺病情嚴重,怕日后一旦周少爺撒手人寰,他便沒了如今的好日子。才會想要鋌而走險,留下周家的血脈,好延續他的榮華富貴,甚至掌控周家的家產。
母子三人一處謀劃,才想出這么個餿主意,只可惜他那個好哥哥根本沒有腦子,隨意拿了包藥,便過去交差,連藥性如何都不問。
只可憐那周少爺命苦,本就時日無多,還成為沈家母子三人謀奪錢財的工具,死的如此不光彩。
李大成道了謝,付了診金,從藥鋪里出來,心里暗道沈家算是惹上大麻煩了。
沈安伙同母親兄長,行此□□霍亂之事,說是故意殺人都不為過。周家之所以暗然不發,定然是覺得此事過于丟人,無論是為了周家的名聲,還是周少爺的清譽,都只能壓下去。
可唯一的獨子被害,周家又怎肯就這么算了,這背后的罪魁禍首,連他都能輕易的查出來,又何論家大業大的周家呢。
眼下之所以還沒有動沈平,想來是需要他頂著少夫人的名頭,料理喪事,等到喪事處理完了,想必就是周家的動手的時候了。
深宅大院里,沈平孤身一人,自然翻不出什么風浪。而周家想要料理一個人,可謂是輕而易舉的事。
等到沈平橋悄無聲息的沒了,周家人只需說他是思夫成疾,整日郁郁寡歡,這才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如此自然不會有人起疑。
至于沈安一個沉迷于女色的賭徒,就更好鉆空子了,若是周家有心,想要解決沈安有千百種辦法。
這事說到底沈家母子三人都脫不了關系,李大成只怕他們被逼入絕境,走投無路后又來糾纏沈橋。
脫離了沈家,如今沈橋的身子總算是養回了一些,若是又被那兩個畜生不如的人纏上,得不償失。
好在過年這幾日他都可以休息,正好在家陪著沈橋。他們手頭的銀子也攢的差不多了,應該能盤下一間小鋪子,等過完年不如在鎮上看看,要有合適的便盤下來,搬到鎮上來住。把沈橋放在眼皮子底下,他的心里也踏實些。
第188章 這輩子只你一人
遠處的群山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 悠遠孤寂。地面上倒是只留了一層薄薄的淺白,被過路的行人頻繁的來回踩踏,漸漸的與凍的結實的土路融合, 車輪碾過發出的聲響比平日都要大。
路兩旁不少的枯枝都被積雪壓到了,堪堪掛在枝頭, 幾只寒鴉棲在不遠的樹梢上,被聲音所擾, 抖著翅膀飛進更密的林子里。
中午沒來的及吃飯,李大成腹中早已饑腸轆轆,他加快了腳步往家走,心里卻盤算著,沈平的事該不該和沈橋說。
原本不想沈橋憂心,可若不說又怕沈橋沒個防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年后再說,左右這幾天他也在家,那母子二人就算找過來, 也有個應對,好歹先過個好年。
到家的時候,吳旺夫郎還在, 沈橋見他這般早回來, 心里高興, 張羅著倒水給他洗手, 在冷風里吹了一上午, 饒是有手套,手也是冰的。放在熱水里泡泡, 再就著熱水洗把臉,暖和又解乏。
夫郎如此體貼, 還樂的黏著他,李大成自是高興。他還穿著外面的棉袍子,十分配合的抬手,讓沈橋幫他解開。
“鴨蛋都買好了,今兒我就腌上,米面我也又買了些,這天冷的晚,就怕明年開春糧食要漲錢。路過炒貨鋪的時候,我還買了些干果,咱留著大年三十那天守歲吃。”
今年是兩人成婚后的第一個年頭,不止沈橋重視,李大成也很是放在心上。過去那十六年沈橋在沈家受盡了虐待,除了心疼,他也想盡量的彌補過去沒能參與的缺憾。
沈橋也是笑眼彎彎,真好啊,過年的時候也有瓜子嗑了,將男子的外袍帶子解開,還未全脫下來,他的手突然頓住,臉上的笑也僵住了。
袍子上有股子陌生的香味,兩人日日呆在一塊,他對李大成身上的氣味再熟悉不過了,微微的汗味混著澡珠的木香。絕不是這般女子所用的花香,不知想到什么,沈橋的臉一白,手里的袍子差點沒拿住。
李大成背對著沈橋,他一個人絮絮念了半天,見身后的人沒有動靜。回過身來,便見沈橋不知怎么的,慘白著一張臉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身子還不自覺的晃了晃,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一般。
“小橋?怎么了,不舒服嗎?”李大成也顧不得拿掛在盆架上的布巾了,隨意的在身上蹭了蹭未干的手,就連忙將人攬住,抬手在他額上試了試,見不發熱,才松了口氣。
沈橋的心里亂得很,見男人一臉的著急,忙壓下心底的情緒,答了句“沒事。”
他心里是相信李大成的,兩人朝夕相對,男人對他的好比真金還真。可他到底未能盡到夫郎的本分,不僅不能誕育子嗣,甚至連最基本的房事都滿足不了。顧及著他的身子,他們兩親近的地次數少之又少,一個月最多也就一兩回。
李大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多少次沈橋都見他默默的壓下去,甚至沖涼水澡來舒緩,就算是忍不住找了別人······
他試著安慰自己,可是一顆心卻揪著疼的厲害,眼眶不知怎么就紅了,他拼命地吸氣,想要忍住,豆大的淚珠卻還是不堪重負,紛紛掉落。
他又想起那日在醫館沈平的話,說他天生就是個掃把星,嫁人這么久了肚子都沒半點動靜,早晚會被休了。
他低著頭,雙唇開合半晌,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下一瞬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李大成深知沈橋性子乖軟,平日最是溫婉,只有兩人嬉鬧間他太過分了,才會奶兇奶兇的瞪著他。確認了人不是身體不適,剛剛進門的時候還有說有笑,那便不是上午受了什么委屈。
將人抱到炕上坐好,他心疼的給人擦著似是流不盡的眼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間就這樣,他瞥見沈橋還死死攥著剛剛脫下來的外袍,狀似無意的低頭嗅了嗅,那上頭還殘留著些劣質香粉留下的氣味。
再看沈橋的反應,心下便了然了幾分,他的小橋是以為他出去拈花惹草,獨自一個人默默傷心呢!
他的小橋不信他,兩人相處信任尤為重要,自成婚以來,他可謂一顆心都撲在了沈橋身上。別說這輩子,就連上輩子加在一塊,他也沒對一個人這么上心過,偏生這個小沒良心的還不信他!
李大成難得忍住心疼,沒有哄人,連給沈橋擦拭眼淚的手都停住了。
他們還有漫長的一輩子要過,經年累月的相處,總會有摩擦,總會有分歧有誤會的時候。這時候如何解決就尤為重要,他從未想過將沈橋,養成一個對他言聽計從的附屬,偏生他的小橋是遇事也不會責問他的性子。
他會盡到丈夫的本分,把人放在心尖上寵著。可他的小橋也得學會信他,遇到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問他,而不是陷入自己的情緒里自怨自哀。
這是他在跟前,要是他不在呢,他的小橋會不會覺著他另有了新人,哀怨久久的記在心里。又或是被別人三言兩語的挑唆,認為沒能給他生個孩子,打著為他好的名號,獨自離開了。
身前投下一片陰影,原本蹲在他前面的男人直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屋外投進來的日光。沈橋下意識的抬頭,對上沒有過多表情的臉,一顆心墜到了谷底。
屋里一時靜謐無聲,沈橋抽噎著嗆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來,劇烈的的咳嗦使得原本蒼白的臉,更顯慘白。
李大成給他拍著背,等他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這才倒了杯水遞過去,“小橋,喝口水,潤潤嗓子。”
原是想著等沈橋先開口,這番折騰下來,到底舍不得,他把外袍從沈橋手里拿出來,深深嘆了口氣道:“小橋,是聞見衣裳上的脂粉味,覺著我外頭有人了?”
他這話一出,沈橋原本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有了要決堤的趨勢。
“在小橋心里,我就是這般無恥好色之人嗎?”他擒住沈橋的下巴,不讓人避開,兩人目光相接,沈橋有一瞬間的錯愕,拼命的搖了搖頭,卻久久不語。
“小橋······”李大成無奈的搖搖頭,將他摟緊懷里,細碎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本想等著年后再說的,好高高興興的過個年,如今也顧不上許多了,哪舍得放在心尖上的人這樣難受,他將沈家母子犯的事原原本本的都說了。
這事過于驚駭,沈橋眼睛瞪的大大的,連臉上的淚都忘了擦。村里都是本分人,哪里聽過這樣的事,這要是鬧出來,還怎么活的下去。
“沈安有個相好的,就在福平街后頭的小巷子里,這衣裳上的脂粉味,就是找她問話的時候染上的,這下小橋可信我了?”
“我沒有不信你······”沈橋抬手,抓住李大成的胳膊,拼命的搖頭,“我······我就是······”說著沈橋又低下了頭,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小橋,我們要過一輩子,你得信我,有什事直接問我。”抬手給他拭去未干的淚痕,李大成也不再說話,就這么靜靜的注視著沈橋,給他充分的時間。
“我······覺著對不起你,沒······沒盡到夫郎的本分,也沒給你生個孩子,就算你真的······”
沈橋的話還沒說完,雙唇便被重重的碾過,未盡的話全被吞了下去。
電光火石間,兩人齊齊向后倒去,男人的有力的手臂緊形成一個支撐的姿勢,帶著不由分說的侵略性,將他緊緊的壓在身下。
沈橋連驚呼都來不及,雙唇再次被覆上,裹挾著滾燙至極的氣息,如疾風暴雨般的不容拒絕。
李大成對他一向溫柔,就連房事上也極盡體貼,他從未見過男人這般強勢霸道,試圖解釋,奈何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
男人似是對他的分心不滿,微微的用力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沈橋吃痛,只能先收了解釋的心思。
院里吳旺夫郎和禾哥兒說話的聲音不時傳來,一開始沈橋還分得出心,怕被他們聽見,漸漸地思緒變得飄忽,再也顧不旁的。
帶著薄繭的手指慢慢向下,搭在他的后腰上,即使隔著衣裳,沈橋也覺著那塊地方發熱滾燙的厲害。他身子發軟,微微喘著粗氣,連狂跳不止的心臟都抽不出手去安撫。
身下的人滿面羞紅,眸子里水光瀲滟,連眼尾都被逼紅了,失神的望著他。片刻,眸子里的水光似乎有了實質,轉化為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無息的從眼眶里滾落,落在床褥上,留下一大片水痕。
“小橋,不哭了。”李大成抬手,輕輕的擦掉他臉上的淚痕,淚水帶著絲絲的涼意浸濕了掌心,密密麻麻的一路疼到心底。
“我不會有別人,這輩子相知相伴,相守相依,只你一人。若違此誓,身死魂消,永不超生!”
第189章 過年前的溫馨
夜深, 萬物靜寂,只余天邊掛著一盞玄月,透光窗欞, 灑下淡淡銀光,清冷靜謐。
李大成閉目攬著沈橋, 在腦袋里琢磨著鋪子該盤在哪里,眼下家里的銀子, 買下一間不大不小的鋪子該是夠了,只是余下的錢,再想在鎮上安家可就遠遠不夠了。
若只他一人怎么都好說,在鋪子里搭上一張木板,將就一下都成,可他還有家室,自然不能讓沈橋也跟他窩在鋪子里。倒不如先在鎮上租個房子,先安定下來,等著銀子攢夠了, 再買房也來得及。
他心里想著事,懷里人原本該輕柔綿長的呼吸聲,突然變的急促, 還不等他開口, 腰間便搭上一只柔軟的小手, 許是因為緊張, 手抖的厲害。
李大成沒說話, 放縱著人的動作,好一會兒那只手都沒有別的動作, 只是在他腰間摩挲。又等了好久,懷里人似是下定某種決心, 手探進他的里衣,指尖微涼,撫過他紋理分明的腹肌,搭在他的胸膛上,像小奶貓的爪子一般,酥酥癢癢。
饒是李大成意志力再堅定,也經不住人這么挑撥,伸手按住那只作惡的小手,手的主人明顯一顫,想要將手抽回去,可李大成哪會讓他輕易如愿。
“半夜不睡覺,小橋是想趁著月色,發生些什么嗎?”
男人低沉隱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橋一下子就亂了方寸,整個人燙的厲害,卻還是忍著要將他吞噬的羞澀點了點頭,屋里不甚明亮,怕男人看不見,又小聲的“嗯”了一句。
李大成只覺著腦中似煙花炸響,轟的一聲,亂了思緒。有那么一瞬間,想把人壓在身下的沖動,到達了頂峰。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半晌,他的呼吸才慢慢沉下來。
眼下,已經半夜了,真折騰起來,恐怕這一宿都別睡了,后半夜更加寒涼,一番折騰后出了汗再清洗,若是著涼了,連年都過不好。
再有,小夫郎如此主動,想來是為了下午的事,他并未放在心上,況且兩人既然已經說開了,他哪舍得心尖尖上的人,這般小心翼翼的討好。
“為夫今日實在是累了,小橋若是想要的的話,不如·····”李大成低頭含住他的微燙的耳尖,碾過耳后那顆小紅痣,懷里人身子顫了一下,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李大成低聲在沈橋耳邊輕語了一句。
沈橋的眼睛瞬時瞪大,即使在黑暗中瞧不見,也知道此時臉上身上一定是紅透了。李大成的話于他太過于震撼,什么叫自己來,男人怕他不明白,還貼心的給他講解了一下。腦中滑過那個畫面,只一瞬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出嫁前,家里并為給他找年長的阿嬤做教引,就連何春蘭也從未教過他這些。成婚后,他病了一陣子,他們久久沒有圓房,即使是后來兩人真正親近了,也是李大成全全掌控,他何曾······
沈橋自然做不出男人口中的那樣,剛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此時已經消散的一干二凈,雙唇囁嚅著,不知該說什么。
李大成看著背過身去,蜷縮著身子裝蝸牛的人,忍不住輕笑出聲,“小橋不是想要嗎,為夫如此體貼,小橋怎么還不高興了呢?”
饒是沈橋再遲鈍,也反映過來了,男人哪里是累了,分明是故意逗他。羞惱的抓著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到底舍不得用力,又隔著衣裳,連個齒痕都未曾留下。
“好了,咬也咬了,不氣了 。”李大成重新將人摟進懷里,在他眉間親了一下,輕柔蘊著滿滿的愛意,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欲。
“今兒太晚了,明天我一定好好滿足夫郎。”
兩人貼的極盡,男人微熱的呼吸就噴在沈橋的頸側,又熱又癢,聽了這話沈橋氣的又要咬他,只是胸前的肌肉結實,實在是無從下嘴,這才作罷。
一番嬉鬧,原本服帖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已然扯開了一條縫,李大成怕他著涼,也不再逗他。重新將被子攏好,把人攬進懷里,“乖,都是我說錯話了,小橋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咱不鬧了,一會兒該著涼了。”
月色似朦朧的輕紗,泛著淡淡銀光,溫清恬淡。
沈橋不動聲色的往后靠了靠,將自己整個后背都貼在男人懷里,感受著平穩有力的心跳聲,才安心的閉上眼睛,任睡意襲來。
直到身旁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李大成才睜開眼睛,眼底是一片清明,并無半分睡意惺忪。小夫郎因著下午的事有些內疚,這才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主動哄他,他自然舍不得人這般,一番嬉鬧正好將這股內疚消散。
抬手給熟睡的人理了理頭發,將幾縷遮住耳朵的發絲別在耳后,才摟著人沉沉睡去。
翌日,就是大年二十九了,也是最后一日往鎮上去,怕又像昨天那般忙不過來,得送兩趟,李大成早早的就起了。
本想著放輕了動作起身,沒成想他剛一動,懷里人就行了,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明顯還有困意,卻強撐著坐了起來。
“還早,再睡會兒。”李大成說著,就要攬著他躺下。
沈橋打了哈欠,搖了搖頭,“我去做飯,你收拾收拾早些出門,下午要是伙計還過來的話,也省的忙不開。”
“不會,明就大年三十了,可以歇幾天,不用往鎮上趕,就算是今兒的訂單多,也忙的過來。”
“左右也睡不著了,還不如起來收拾收拾,前兩天買的紅紙,想剪些窗花的,只是還沒來的及剪,今兒再不剪就來不及了。”沈橋打著哈欠,將下巴搭在男人的鎖骨處,碎碎念著。“只是好久沒有剪了,不知會剪成什么樣子。”
以前在沈家的時候,何春蘭嫌他晦氣,這些活兒自是不讓他碰的,只有那年沈安和沈平吃了旁人送的獐子肉,上吐下瀉的起不了床,這個活兒才能落在他頭上。還記得那時拿著剪子的手都在抖,生怕剪壞了圖樣,招來一頓毒打。
那些日子,現在想起來,好像恍如隔世一般,沈橋在男人頸窩出蹭了蹭,已然將思緒抽回。雖是親身經歷過的,可如今在他的心里,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凡是小橋剪的都好看,等明兒咱們一起貼。”李大成攬著人的手緊了緊,低頭吻上他的唇。
兩人呼吸交織在一起,在沈橋思緒飄忽的時候,聽見三個字,直直地砸向心底·····
直到做早飯的時候,沈橋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紅暈,不知是羞紅的,還是被灶火烤的。
因著李大成著急出門,早飯沈橋做的很簡單,昨日的饅頭放在鍋里熱上,泥爐里煮著粥,昨晚剩的排骨還有一盤,熱熱正好夠他們三個人吃。他又炒了個冬筍臘肉,清淡解膩,再撈上一碟腌好的腌菜,便可以開飯了。
早飯雖然簡單,卻也足夠豐盛,村里人家早飯一般都是吃剩的,要不就是吃點稀的,向他們這樣有菜有飯又有湯的已經是極少的。
飯后,李大成出門的時候,巷子里已然熱鬧了起來,明天就過年了,今兒要干的事可不少,貼春聯、剪窗花、灑掃屋子,還得把年夜飯要用的食材,提前準備出來。
等到中午時,家里的男丁還得帶著準備好的貢品,去拜祭先祖,李大成與李家斷了親,自然沒有先祖可以祭拜。
但他們成親時,拜的是婆母的牌位,后來李大成又把婆母的墳,從李家的祖墳中遷了出來。沈橋想著過年的時候,自然是要過去祭拜的,因此提前準備好了所需的香燭一應物事兒,就等著他中午回來的時候,兩個人一起過去。
這話一出,卻難得的遭到了拒絕,沈橋愣了一下,大大的眸子里寫滿了不解。原是輪不到他過去的,可這個日子別人家都是叔伯兄弟一幫人,只李大成一人,難免清寂,他便想陪著一道去,兩個人也好做個伴。
李大成三言兩語的把人安撫住,當然不能說真話,用的是早就想好的理由,沈橋對他頗為信任,見他說的信誓旦旦自然是深信不疑。
可能是他母子緣淺,上一世,親媽在他父親去世不久,便不知所蹤,絲毫沒顧忌他這個親生兒子,那時他還不到五歲。若說從來沒有怨過,那是假話,幼時見別的小孩有媽媽,心里也恨過。
可他連親媽的樣貌都不記得,再恨也不過就是個憑空想像出來的虛影罷了!自他八歲以后,就沒再恨過了,生活本就夠不容易了,哪里有時間用來恨一個人。
再大些他便知道,在大山里,一個失了丈夫的年輕女人,帶著個小孩該有多難。終究是母子一場,即使不能認同,也再談不上恨,只是也無牽掛,
這一世,他重生的時候,原身的親娘都過世十來年了,但他到底是頂了人家兒子的身份。因此,不僅把李許氏的墳遷了出來,還在旁邊立了一個衣冠冢,并未設碑,里面埋的是他醒來時穿的那身破破爛爛的衣裳。
好得也是原身穿過的,也算是個歸處,他門母子在地底下相伴,也算是他為數不多能做的了。
李大成抽回思緒,不放心的囑咐沈橋,“我走了,就把院門關上,若是生面孔敲門,千萬別開,用不了中午我就能回來。”
“我做好飯等你。”沈橋一一點頭應下,大大的眸子,溫婉清透。
第190章 戒指
街上很是熱鬧, 車馬行人將寬闊的青石板路,堵得水泄不通,中間還夾雜著馬匹的嘶叫聲, 和各種嘈雜的人聲。
李大成拉著板車,小心的避讓著行人, 因此行進的速度并不快,到合生樓時已近巳時, 原本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足足用了一個半時辰。
進門時,他不動聲色的往柜臺那看了一眼,依舊沒有趙掌柜的身影,他并沒開口,直到結完賬,才狀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趙先生長嘆了一聲,這才合理大成說起周家的事。他原本打算今晚打烊后,發了紅包, 明兒就能高高興興的過大年了。
可誰知卻出了這檔子事,昨天下午看著伙計把豐合堂的訂單裝好車,他到底是放心不下, 便以送衣裳的由頭去了趟周家。
周夫人在后院靜養, 他不便過去, 周老爺的情況他卻是見著了, 原本儒雅穩重的人, 此時已然氣若游絲,滿頭的黑發更是一夕之間就白了, 想來周夫人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周老爺周夫人都病倒了,家里獨子過世, 怎么也得有個主事之人,管家便做主請了周老爺的一位堂兄。
見家里這番情景,周老爺的堂兄做主把侄子的棺木,抬到郊外的靈山寺。侄子早逝,膝下又無子嗣,停靈在家,實在累及父母,死者已矣,可活人還得過活不是。
停靈在家短短一日,周父周母就通通病倒了,倒不如請寺里的高僧好好的做場法事,以求來世能夠無災無病,富貴無憂。
周家二老到底是心疼獨子,花了大價錢,要停靈足足七七四十九日,每隔七日遍有一場佛事,其余時間也是供奉不斷。
周老爺的堂兄領著周家的一眾親戚,都在靈山寺里,周家這種情況,他家老爺自然不好抽身。好在他昨日過去的時候,老爺精神頭還好,并未因此事又牽連起舊事。
李大成觀趙先生面上只有憂色,并無其他神情,想來依舊不知這里頭的內情。周老爺的堂兄該是個明白人,得知侄子的死因,便當機立斷,把靈堂設在了寺廟里。既可掩人耳目,又可好好超度一番,了結了周家二老的心愿。
周家也是大戶人家,家里仆從眾多,總有近身伺候的,這里面的人難免就有知道細里的。靈堂若是設在家里,不斷有人來吊唁,人多眼雜,就怕有多心之人窺見些什么。
大家族的名聲,可謂比命還重要,如此腌臢事要是捅出去,那周家經營多年的名聲全毀了不說,日后周家二老又如何立足,更有甚者整個家族女眷的姻緣都得受到牽連。
沈平行事如此大膽,敢做此事的原因,想來也是知道即使事情敗露,周家也不敢聲張,說不準還會替他瞞著。
他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能成功懷上孩子,就算旁人知道他使了手段又怎么樣,他就不信周家人會不顧家族聲譽,將他怎么樣。到時候他母憑子貴,還不是能穩穩坐定周家少夫人的位置。
可他卻沒有想過,周家若真是發了狠,打定主意去母留子,悄無聲息的解決掉一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只能說,貪婪真的能蒙蔽一個人的雙眼。
得知周少爺還得停靈四十九天,李大成倒是松了口氣,這段時間周家還需要沈平這個少夫人,才充面子,想來也不會這么快動沈家母子。只要過了正月初七,他立刻找鋪子順帶著看房子,等把沈橋放在身邊,就算沈家母子真的找來,他也不怕了。
約定了伙計下午取貨的時間,他又寬慰了趙先生兩句,才從合生樓出來,街上行人依舊不減,不少店家已然貼上了大紅的春聯,舉目望去均是討喜吉利的寓意。
時間匆匆,轉眼便是新年,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場景,李大成不由的想起上一世的春節,他一個人在海南度假。在酒店吃過晚飯后,去泳池游了幾圈,便回房間打了幾把游戲,然后就睡覺了,既沒有看煙花,也沒看春晚,過的如平時一般,沒有絲毫不同。
如今,他已然有了愛人,乖乖軟軟的夫郎,正在家里等他,這顆以前覺得永遠也不會交付的心,終于落地生根,有了歸屬。
寒風吹來,帶著冷意撲面襲來,李大成吸了吸鼻子,將思緒抽回。
距離合生樓不遠的玉平街上,有幾家高檔的首飾鋪子,他們成婚倉促,他只送給沈橋一個銀鐲子,雖后來又送過發簪,卻從來沒送過戒指。一來,手頭的銀子不夠,他不想敷衍了事。二來,沒有合適的契機,也省的小橋心疼銀子,如今當作新年禮物送出去正好。
玉平街上除了首飾鋪子,還有幾家成衣鋪、文玩鋪子,只不過里頭的東西都不便宜,不是普通百姓消費的起的,因此這邊要清凈不少,并沒這么多人。
李大成將板車停好,進了其中最大的一間店,這家店名叫清玉軒,店里明亮整潔,伙計都收拾的很干凈,穿著統一的著裝。見他進來也是禮貌的迎上來,并為因為他的衣著不夠富貴,而有什么區別對待。
伙計聽他說想要買戒指,躬身引著他往里走,店里還有其他婦人夫郎領著自家的姑娘小哥兒,在挑選首飾。首飾鋪子一般來的都是女子小哥兒,如他這般男子過來的倒是不多見,有個小哥兒好奇的往這邊看了一眼,立時被身旁跟著的小侍,拽了拽衣袖。
柜臺里明晃晃的一片,各種戒指造型不一,圈口也不同,李大成一一看去,伙計詢問了他是給誰買,推薦了幾款后,便站在一旁陪著,并不過分的推薦。
“可還有其他的?”這里的款式都過于繁雜,他總覺得不太適合沈橋,和女子更適配些,便向伙計詢問是否有其他的。
“有的,這邊的戒指都是赤金的,樣式華麗富貴些。咱這也有足金戒指,大方簡潔的也是有的,您跟我來。”伙計說著引著他來到另一個柜臺,從上了鎖的柜子里,端出兩個木盤,底層均鋪藏藍色的細絨布,上面置著款式各異的戒指。
其中一個金鑲珠卷草紋戒指,吸引了李大成的目光,戒指不算大,但設計很是別致。金黃色的素圈,宛如晨曦中溫柔的日光,慢慢向上蔓延。其頂端是金絲纏繞的卷草紋,繁復而細膩,仿佛林間的藤蔓在微風中輕舞,既展現了匠人的精湛技藝,又蘊含了生生不息的自然之美。
于卷草紋之上,一顆不大的白珠鑲嵌其中。這抹亮色與金黃色的戒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精巧又不俗氣。
伙計見他似是中意這款,忙拿出來,李大成套在指尖試了試,圈口有些大了。伙計立馬言明圈口可以改,后頭就有師傅,是大是小都隨時可以修改。
說著,便又引著他往門口那走,口中還連連抱歉,“實在不好意思,店里的規矩,但凡要改動,得需您先付完款才能拿到后院去改。”
李大成倒是不介意,左右他相中了這一款,又不會做那等逃單的事,先付后付也無所謂。桌案后的賬房先生客氣的說了這款戒指的價錢,總共八兩七錢,李大成痛快的付了銀子,不見半分不舍。
來他們這的幾乎都是家境殷實的人家,家里多少有點賺錢的買賣,也算是熟識。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生面孔,看穿著也不像是富貴人家,沒想到出手倒是如此闊綽,一時臉上的笑都真切了幾分。忙招呼伙計,領著他往后頭去,奉茶好生招待。
伙計也是高興,每賣出一單他們都有分成,平時雖不至于一單都賣不出去,但像這般痛快事少的客人也是不多的,他怎能不歡喜。
李大成在堂屋坐定,伙計殷勤的上了茶水點心,才拿著戒指去給老師傅修改。里頭不時有女子的說笑聲傳來,想來是同樣等著修改首飾的。
不多時,伙計就拿著改好圈口的戒指回來了,給李大成看后,才重新拿盒子裝好。伙計一直送他到門外,直說需要什么下次還過來。
將首飾盒子揣在懷里,李大成拉著板車往家走,不覺想著沈橋收到后的樣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街邊有賣糖炒栗子的,隔得老遠就能聞見熱氣撲騰的栗子香,似乎連寒風中的冷意都緩和了幾分。
李大成到近前時,已經圍了三三兩兩的人,在排隊買栗子,爐火燒的很旺,火苗在風中搖擺,不時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人們一邊烤火,一邊說著無關緊要的閑話,臉上無一不是要過年的喜氣。鍋里是嘩啦呼啦的翻炒聲,兩三個跟著大人排隊的孩子,聞著香味饞的直咽口水。老板有也是個會做生意的,竹筐里還有不到一份的栗子,只是已經涼透的,此時一個孩子給發了兩三顆。
小孩子好滿足,得了吃食兒,立時嬉鬧著跑開,熱騰騰的栗子出鍋,李大成排在隊尾也買了一份。
旁邊還有賣糖瓜的,一個個形如南瓜,上面還勾著彩色的紋路,瞧著酥香可口,李大成也要了兩份。一份拿來哄沈橋,另一份則是給許阿婆家的小虎,那孩子受了搓磨,性子不如以往活波,見了人也總是怯怯的。
第191章 臘月二十九
冬日的午后, 略帶暖意的陽光柔和的散落,仍然抵不住肅蕭的寒意,冷風肆意的卷弄著地上的枯葉, 吹的人臉生疼。
家家戶戶門上幾乎都貼了春聯,村里識字的不多, 也沒那么多講究,對聯多半是找識字的老人幫著寫, 或是在過往的貨郎那買現成的。大多是些通俗易懂的吉祥話,添些喜氣也更有年味。
這陣子一直忙著,除了成親那兩日幾乎都沒怎么歇過,眼下借著過年,總算能歇歇喘緩氣了,李大成心里也松快不少。
剛拐進巷子就聽見自家不時傳來說笑聲,李大成不由快走了兩步,到了門口見沈橋正站在凳子上貼窗花。午后的日光懶散地灑在他肩頭,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柔和而恬淡。
吳旺夫郎是個外向的,一邊干活兒,一邊有聲有色的講著往年的趣事, 院里歡聲笑語不斷。就連平日里內斂文靜的禾哥兒, 偶爾也能插上幾句, 倒是頗為熱鬧。
沈橋見他回來, 大大的眸子閃著亮光, 還沒來的及從凳子上下來,李大成已卸下板車, 三兩步來到了近前。
“小心些。”李大成伸手扶著他,另一只手虛搭在他的后腰處, 院里還有人,知道小夫郎臉皮薄,行為并未有逾矩之處。
饒是如此,沈橋依舊覺著面頰發燙,搭著他的胳膊從凳子上下來,才小聲道:“鍋里給你留了飯,你先進屋歇會兒,我去熱熱。”
吳旺夫郎同禾哥兒對視了一眼,均是默契地低頭做活兒,唇邊雖掛著笑意,但眼神卻始終沒落在兩人身上。吳旺夫郎是過來人,他們小夫妻感情好,成婚又不滿一年,眼下正是情熱的時候。
禾哥兒在家里住的久了,見慣了他們相處,早已習慣了,他膽小內向,自然說不出什么打趣調侃的話,心里卻是為沈橋高興。沈橋救過他,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可卻沒少在心里默默祈求,盼著沈橋夫妻恩愛,日子越過越好。
有人在沈橋多少有些不自在,直到進了灶房,才覺著臉上的熱度消了些。
午飯他們吃的簡單,冬筍炒臘肉,菘菜肉煲,菜都是提前留出來的,并沒有人動過。同饅頭一起在鍋里溫著,沈橋掀開鍋蓋摸了摸,還是熱的,不用在額外生火。
想著溫過的菜,到底不如現炒的味道好,他又點了泥爐,切了些蔥末,準備炒兩個雞蛋。過了油的雞蛋格外香,夾著饅頭吃最是下飯了。
將東西都歸置好,李大成洗了手,也沒歇著,在屋里都能聞見香味,便也進了灶房。見沈橋忙乎著炒新菜,伸手從身后環著他,“不用,這些就夠了。”
沈橋往后看了一眼,見灶房的門關著,才松了口氣,“別鬧,一會兒鍋糊了。”
泥爐的火候不如大鍋好控制,稍不注意就容易糊底,想著只炒一個菜,沈橋點的是墻角堆著的細柴。全是手指粗細的細柴,又一直在灶房里放著,比柴房里的柴火干燥的多,此時突突的火苗,燃的正旺。
金黃的蛋液混著蔥花,在鍋里起泡、膨脹、再漸漸凝固,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腰身被緊緊攬住,沈橋動作不便,用空著的手拍了他一下,“先松開,真糊了兩個雞蛋可就白白浪費了。”
“在小橋心里,我還抵不上兩個雞蛋嗎。”
腰間的手不但沒松,還故意的加了力氣,沈橋知他的性子,這又是起了玩鬧的心思,也不和他鬧。任由身上掛著一個龐然大物,利落的將炒好的雞蛋盛了出來,放在鍋蓋上。
這寒冬臘月的,就算是灶房里有些熱乎氣也不頂用,飯菜端出來,即使放在鍋蓋上溫著,涼的也快。
沈橋剛偏過頭,還未開口,李大成突然握住他的手,自衣襟深處緩緩取出一枚圓環,穩穩的套在了他的手上,跳躍的爐火,映在戒指上,閃著淡金色的光澤。
沈橋只覺得指尖一陣涼意,低頭就見一枚金燦燦的戒指,嚴絲合縫的套在手上。他微微一怔,隨后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
男人笑的溫柔寵溺,墨色的黑眸里是不加隱藏的愛意,滿滿當當的,似要溢出來一般,“成親時,就該準備的,只是那時手頭實在不寬裕,委屈小橋了。如今日子好過了,我給小橋補上,往后每年都送你一件,給你攢小金庫。”
偶爾說閑話時,李大成曾給他說過,有一本書上記載某地成婚時須有戒指,既是信物也是誓言。沈橋雖沒有聽過此風俗,對李大成的話卻是深信。
就是因為知道戒指的意義,心里才更為感動,明明歡喜的緊,可不知怎么的眼眶卻微微發酸,沈橋擦了擦眼角,沒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花落下來。
“小橋,喜歡嗎?”李大成低頭在他額上輕輕印下一個吻,仿若凝聚了滿腔的情愫。
沈橋重重的點了點頭,似乎尤覺不夠,又緊著補了兩句,“喜歡,我很喜歡。”
他抬眸看著李大成,那些往日從未宣之于口的愛意,此刻擠滿了他水光流轉的眸子,似乎急需要一個出口。他鼓足勇氣,伸手環繞住男人的頸項,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兩人靠的極近,他鼻尖縈繞著男人身上清冽的草木香,心跳如同鼓點,急促而熱烈。唇齒糾纏間,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情愫與熱烈。
胸腔起伏,沈橋還來不及平息混亂的呼吸,抬眸便撞進一雙含笑的眸子,俊朗的眉眼間是不加掩飾的濃重愛意。
“啪”的一聲,泥爐里的木柴燃爆的響聲,打破了屋里的安靜。沈橋這才恍然驚覺,炒完菜泥爐上火還沒來得及熄,急忙就要把小鍋拿下來,李大成怕燙著他,連忙拿抹布墊著把鍋拿了下來,又淋了些水,將泥爐里的火熄了。
燃盡的木柴遇水,發出清脆的呲啦呲啦聲,幾縷白煙緩緩升起,模糊了二人的視線。
“都涼了。”沈橋的耳根還隱隱發燙,伸手摸了摸已經溫涼的碟子,有些后悔剛剛不該這么沖動。
“沒事兒,饅頭是熱的的就行,我先墊一口,等晚上咱做好好做一頓。”夫郎難得主動,李大成歡喜都來不及,此時無論是吃什么,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架勢。
“坐下陪我待會兒。”沈橋見他吃飯,便想著出去看看,畢竟院里還有人,他們膩在一塊兒,總是不好意思。剛剛抬腳,手就被拉住。
剛剛沒來得及看,如今坐下才有功夫細細的看著,戒指雖是姑娘小哥兒的款式,可所用的金料卻不少,戴在手上有些分量,金絲纏繞的卷草紋細膩精致,最上頭還鑲著一顆不大的珠子,很好地起到了點睛的作用。
沈橋的手指輕輕滑過戒指的每一寸,那份珍惜與喜愛溢于言表,細細的摩挲了好一會兒,才不舍的摘下來。
帶個銀鐲子已經夠引人矚目了,這金戒指實在是太打眼了,別說是在村里,就算是鎮上,除了大戶人家也少有佩戴金飾的。
村里的婦人夫郎,更是少有佩戴首飾的。一來,日子不算是多富裕,就算有多余的銀子,也舍不得買這些不當吃喝的物什。二來,整日里干不完的活兒,帶著首飾也不方便。
還沒嫁人的姑娘小哥兒愛美,最多也就是閑了會梳個新鮮的發髻,或是帶上幾朵應季的的小花。
所謂才不可露白,沈橋雖然沒念過書,可這樣簡單的道理卻也明白。況且還有沈平那檔子事,何春蘭雖然極其寶貝沈平,可她最看重的還是沈安這個兒子,若是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難保不會為了沈安過來找他。那母子兩真犯起混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戒指是李大成送給他的,自然的收藏妥帖。
日頭西垂,沈橋給吳旺夫郎結算了工錢,吳旺夫郎手腳麻利,干活兒也實在,從不見躲懶偷閑,他和李大成商量過,最后一天除了工錢,多給些肉食,也好讓他們好好過個年。
想著明兒就是大年三十了,吳家日子又艱難,特意多給了一吊肉和一只雞。肉不算多,差不多二斤左右,但也足夠一家人包頓餃子的,雞也是收拾好的,拿回去直接燉就行,也不怕收拾的動靜太大,引來別的閑話。
見了沈橋手里的東西,吳旺夫郎說什么都不肯要,這一個來月他在這里做活兒,吃的比家里過年都要好,人都精神了不少。李大成兩口子又都是好人,待人寬厚,給的工錢比去鎮上做工還要高,做活兒卻只需要半日工夫,哪里還能額外要東西。
吳旺夫郎心里感恩,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這樣好的活計,無論是落在誰頭上,恨得高興的不行。之所以落到他身上,那都是李大成兩口子心善,知道他家里難過,這才可憐他。
推拒了好半天,連李大成都開口,這才接下來,這些年冷眼看的多,心里感激也忍不住發酸。
禾哥兒吃住都在家里,也沒有親戚可走,沈橋便把東西換成了紅包。
夕陽慢慢墜落,天空浸染上一層多彩的琥珀色,李大成送伙計出門,待人影遠了,才擁著沈橋往回走,兩人相視一笑,眼中盡是被夕陽染紅的情意······
第192章 大年三十
晨曦初破, 天邊尚掛著淡淡的月牙,巷子里早早的就有人起了,裊裊炊煙混合著薄薄的晨霧籠罩在半空, 如輕紗曼舞,將這寧靜的早晨, 裝扮得既朦朧又充滿生機。
新年的第一縷煙火氣,預示著來年風調雨順、大吉大利, 大家也都愿意討個吉利。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夾著小孩子們奔跑嬉戲的笑鬧聲,好不熱鬧。
外面動靜這樣大,沈橋自然也醒了,撐著身子剛要起來,被李大成拽了一把,又跌回床上,正好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左右已經有人醒了,我們就算現在起來, 也趕不上第一個了,還不如多躺會。”李大成一臉的理所當然,半瞇著眼睛摟著人, 絲毫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沈橋覺著大過年的賴床不好, 伸手推了推李大成, 還沒來得及開口, 搭在他腰上的手又緊了兩分。
“難得不用往鎮上趕, 偷閑睡個懶覺,小橋陪我躺會兒。”
許是剛醒的緣故, 以往清朗的嗓音有些悶,沈橋拿他沒辦法, 給兩人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又重新躺好。
后腰處的大手越來越不安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望,隱隱有向下的趨勢,沈橋面上一熱,掀起眼簾瞪著不老實的人。
李大成雙眼微閉,嘴角勾出一抹狡猾又滿足的笑,摟著人好一番親昵,雖不能真的把人怎么樣,到底也占夠了便宜。
直到遠處升起一抹暖陽,他才親了親沈橋泛紅的眼角,心滿意足的起身。
男人五官本就俊朗,身上又有一股沉穩的氣質,此時一身鴉青色的長袍,同色的團花云紋在日光下緩緩鋪展,深邃內斂中,透著幾分矜貴,讓人無法側目。
沈橋雙頰依舊染著未褪的紅霞,如同晨曦中初綻的桃花,他為李大成整理衣襟的動作頓了頓,目光低垂,避開了對方的注視。
李大成剛剛已經占夠了便宜,懂得適可而止,他靜靜地站立,任由夫郎細心打點,眼中滿溢的笑意卻如同春日暖陽,溫暖而又不加掩飾。
“小橋·····”
沈橋聞聲抬頭,見李大成又湊了上來,立時后退了兩步,唇上仍殘留著幾分微妙的熱度,大過年的若是被旁人瞧出端倪,羞也要羞死了。
李大成見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失笑出聲,到底沒有拆穿他,“夫郎如此體貼,為夫自然也得有所回報才好。” 手上沾了桂花油,李大成幫沈橋把一頭青絲梳順,拿起一旁的簪子,學著他平時的樣子,想將頭發挽起來,奈何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不說,還將原本柔順的發絲弄的毛躁不堪。
沈橋見一貫萬事都成的人,罕見有了不擅長的地方,溫婉的笑笑,接過他手里的發簪,熟練的將頭發挽起來。
兩人嬉鬧了一會兒,才從屋里出去,禾哥兒體貼,知道李大成難得的不用早起去鎮上,他們夫妻也好親近些,便呆在自己屋里沒動,只等到院里有了動靜,才從屋里出來。
沈橋有些不自在,剛剛照鏡子時見唇色加深,微微有些腫脹,破天荒的抿了些口脂,好在今兒是過年,年輕些的婦人夫郎都會打扮一番,他這樣也不算是太過惹眼。見禾哥兒并沒有瞧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們這的習俗是大年三十這頓團圓飯要放在中午,因此早飯便吃的簡單些。李大成見沈橋和禾哥兒在灶房里忙乎著,他也插不上手,招呼了一聲,便出門去了后巷。
孫家只獨留孫母一人,大過年的未免太過冷清,早就商量好了,過來一道過年,干脆將孫母接過去一塊吃早飯,也省的一個人還得生火。
原本李大成是想著,把許阿婆祖孫也接過來,人多熱鬧不說,也省的許阿婆再費力的操持。
昨日送東西過去時,他就勸了,奈何許阿婆如何也不肯。自從打別院回來,許阿婆就病了一場,到底是上了年紀,身子骨本來就弱,又受了這些日子的搓磨,饒是病好了,精神頭兒也不如從前。
許阿婆自是知道李大成是好人,更不愿意拖著這幅身子,大過年的給他們添了病氣。況且家里還有短命的老頭子和兒子的排位,這大過年的總得給他們捧上一口熱飯。
見此,李大成也沒多勸,直說晌午做好了飯端過來,不必許阿婆再開火弄飯。
剛吃完早飯,家家戶戶就開始準備團圓飯,鄉下人沒什么念想,幸苦了一年了,就盼著一家子團團圓圓的過個好年。
他們家掌勺的自然是李大成,沈橋在一旁跟著打下手,灶房本就不大,禾哥兒也不好擠進來,便把院里那口灶也點著了,燒水用。蒸煮都需熱水不說,天寒的厲害,洗菜也得慘些熱水,省的凍手。
堂屋里備好的瓜子、果子,孫母見他們都忙著,自不肯獨自歇著,想著幫些忙,一時又插不上手。
她雖有兒子,但到底是個寡婦,往年族里有些什么事,她是插不上手的,這種大日子都是找四角懼全的婦人夫郎。
禾哥兒看出孫母的局促,拿了裝著蔥蒜的竹簍,坐在孫母旁邊,一邊干活兒,一邊搭著話。
孫母一貫深居簡出,沒事兒絕不會往人堆兒里湊,就算是下田回來,也會避開眾人,獨獨留在后頭。因此,同禾哥兒接觸不多,只記得剛嫁過來時是個文文靜靜的小哥兒。
后來日子長了,王貴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了,王家不是好人,都在前后巷子里住著,王貴打夫郎的事,幾乎人人都知道。也有看不過眼的勸說幾句,全被王貴罵回來了,王家人都不好惹,一貫的胡攪蠻纏不講理,久而久之,也沒人再惹這一家子混子。
禾哥兒受的搓磨多了,性子變得更膽小怯懦,見了人也多是低著頭,不怎么敢和別人說話。
他從王家那個虎狼窩出來這小半年,一直住在村長家和李家,村長同李大成夫妻都是好人,待他也極好,如今性子也養回來好些。雖說不如別人那般放的開,但也不似過去那般膽小,和別人說話時總是彎著眉眼,讓人瞧著就親切。
余光撇見堂屋的情景,李大成碰了碰沈橋的腰,在他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沈橋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大成。
“只是大壯有些心思,禾哥兒應該還不知情。”抬手在沈橋臉上捏了一下,李大成才壓低了聲音慢慢道:“過完年他就要回來了,這事還給看禾哥兒的意思。”
孫家日子雖然清苦,但是人口簡單,母子兩又都是老實本分人,禾哥兒若是嫁過去,也是個好歸宿。
禾哥兒與王貴雖說是和離的,可村里不比鎮上開明,平日里閑言碎語還是不少,禾哥兒若真能得個好歸宿,沈橋也替他高興。
灶房里煙氣繚繞,李大成熱了油炸丸子,沈橋坐在灶前燒火,火光映在兩人臉上,均是滿滿的笑意。
院外的爆竹聲此起彼伏的,想來是有人家已經備好了飯菜,他們家雖然人口不多,可卻是兩人成婚后的第一個年,因此李大成準備的極其豐盛,別說只有四個人了,就算是一大家子都夠吃。
李大成拿了大碗,將飯菜撥出來些,轉頭對沈橋道:“等我回來,咱們也點爆竹!” 沈橋點頭應了,一雙彎彎的眸子里全是亮晶晶的喜色,往年過年這天他都是找沒人的地方躲著,何春蘭嫌他晦氣,不肯讓他在家里,只有等后半夜他們都睡了,才能溜回來。又冷又餓,也只能縮在柴房里默默忍著。
如今他也有家了,有了疼愛他的夫君,過去那些日子很少再想起來,今兒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這些。大過年的他不愿意讓這些污糟事,壞了心情,將灶下的火撤了,輕輕搖了搖頭,想將思緒抽回。
李大成已經送了飯菜回來,正在院外面喚他,沈橋答應一聲,洗了洗手便出了屋,臉上重新掛起了笑意。
瞧著李大成已經拿長樹枝將一掛爆竹架了起來,手里正拿著半截點燃的香,朝他招手。年三十點炮仗的活兒,多是落在家里男丁身上,若是沒有男丁或是年紀還小,便由家中漢子來,從沒見誰家是婦人夫郎上手的。
沈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才緩緩上前,李大成握著他的手,笑的一臉燦爛。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那抹火紅色的亮點上,引信被點燃,瞬間爆發出震耳的響聲,伴隨著滾滾煙氣,昭示了來年的好運道。
點完炮仗回來,禾哥兒已經將飯菜都端上了桌,雖說家里平時就沒斷過肉,可這過年嗎,還是得備些葷菜,來年也好更興旺些。
看著滿桌的飯菜,孫母的眼眶有些泛酸,她雖不說,李大成也知他是惦記孫大壯,獨子在外奔波,連過年都不能回來,心里怎么能不掛念。
他插科打諢的說了幾句笑話,禾哥兒和沈橋也是吉祥話不斷,這才把孫母哄的開懷些,一頓飯吃的歡歡喜喜。
第193章 李慶死了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遠處的第一串爆竹便迫不及待地炸響,如春雷初動,伴著裊裊炊煙, 年味十足。
外頭爆竹聲此起彼伏,連帶著雞鳴狗吠聲不斷, 沈橋睡的極不安穩。昨夜守歲,一直到后半夜才睡下, 眼下實在太困了,即使外面嘈雜的厲害,也只是翻了個身,又皺著眉睡去。
李大成抬手,指尖撫過他緊鎖的眉頭,又不由自主的在人臉上捏了兩下。這些日子總算養出些肉,臉蛋也圓潤了幾分,指腹下的皮膚柔軟細膩,仿佛春日里最嫩滑的花瓣, 讓人忍不住觸碰。
占夠了便宜,他才輕手輕腳的起身,年三十可以晚起會兒, 初一是拜年的日子, 確是不好賴床。
崽崽聽見動靜, 支棱起腦袋看了一眼, 便又懶洋洋的趴在墊子上烤火, 沒有絲毫要起來的意思。
這幾日家里頓頓都有兩三道肉菜,又專門給它買了棒骨, 崽崽本就貪吃,冬日里皮毛又厚實, 眼瞅著身子都圓了一圈。
院門一打開,巷子里的煙塵還沒散,起得早的人家已經收拾齊整,準備去拜年了。互相說了幾句拜年的吉祥話,李大成才點燃了爆竹。
小孩子們穿著新衣,小臉凍得紅撲撲的,臉上卻全都是興奮和喜色,或捂著耳朵,或興奮地跳躍,在鞭炮的余音中追逐嬉戲,笑聲清脆悅耳。
他們村日子算是不錯的,過年討個喜氣,就算大人不做新衣裳,也會給孩子置身新衣裳。小孩子用不了多少布料,穿小了還能留著做些面,總歸是有用處的。孩子穿的齊整干凈,出去拜年也有面子。
等爆竹燃盡了,小孩子們才湊上來,拱著小手拜年,剛剛出來時李大成就抓了一大把糖,這會兒一人給分了幾顆,小孩子們道了謝,高興的跑開了。
大年初一有規矩,不能灑掃,巷子里全是燃盡的紙皮,紅彤彤的一片,喜慶的很。今是拜年的日子,走動的多是同宗同族的親戚,都在一個村里,走動起來也方便。
他同李家斷了親,也沒什么親戚可走,村長待他不薄,還有其他幾戶幫襯過他的,自然得趁著年節走動走動。
倒是不急,畢竟不是正式親戚,等到晌午前過去就行,也正好岔開拜年的人。
他回屋的時候沈橋已經醒了,正坐在那發呆,顯然是剛睡醒不久,人還迷糊著,“讓爆竹聲吵醒了?”
剛睡醒的人還沒醒神,暈暈乎乎的,比平時粘人,李大成坐在炕沿上,一伸手,懷里就多了副香香軟軟的身子。低頭看著沒睡醒的人,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沈橋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屋里雖點著火爐,剛起身還是抵不住的冷意,怕把人凍著,李大成扯過旁邊的被子攏好。隨后便隔著被子一下下的輕拍著,哄小娃娃似的,動作親昵輕緩。
打了個哈欠,沈橋慢慢的醒了盹,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如晨曦初照時天邊最溫柔的云霞。雖有些不好意思,但身子卻沒動,平日里李大成忙的緊,尤其是年下這些日子,幾戶都是忙到夜里,難得歇歇,他也愿意親近些。
“昨天的餃子還有好些,早上熱熱就行,吃完飯······”沈橋話還沒說完,察覺到男人看著他的目光慢慢灼熱起來,如同滾動的星火,還沒來得及出聲,雙唇便被覆上。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沈橋頸側,好似燎原的火焰一般,染紅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膚······
屋里一片繾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纏綿寧靜。大早上的自然不能真的做什么,偷個香李大成也心滿意足,抱著人濃情蜜意的說著話。
這份寧靜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打破——堂屋外,傳來兩聲急促敲門聲,怕里面的人聽不見,禾哥兒還在門外喊了兩聲,“李家來人了,說是有急事。”
沈橋嚇了一跳,李大成眉心微簇,安撫了他兩句,理了理衣裳,才出了屋。
他與李家早已斷了親,大過年的一大早就過來找不痛快,還真是那家混蛋人家,做出來的事。
似是感覺到生人的氣息,崽崽也不再懶懶的趴著,直立立的坐在門口,一雙眼睛警惕的望著院里,好像隨時就要沖出去一般。
李大成拍了拍它的頭,讓它去陪沈橋,轉身便出了屋。
禾哥兒一臉的焦急,李大成和家里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些,如今見李家來人,生怕他們是過來找麻煩的。
院外站著一老一少兩個漢子,年長的那位李大成認識,是李光,說起來他還得喊一聲三叔,也算是李慶這一輩比較有出息的。早些年跟著貨船跑,掙了些幸苦錢,后來回村置了十來畝良田,打的糧食除了自家吃,還能余下不少,換成銀子也算是吃喝不愁。
那個年輕人卻是個生面孔,想了半天,李大成也沒辨認出,是哪家的后輩。
原本以為是趙荷花過來鬧事,沒成想來的是旁人,不等李大成說話,上了年紀的漢子便先開了口:“大成啊,你爹沒了。”
李光說著搓了搓手,臉上三分為難,五分悲切,還有兩分隱藏極佳的算計。
“大成啊,你爹今早去了,原本不該過來找你,可你們到底是父子一場,縱然他有萬般不是,那也是你爹不是。你又是家里長子,如今人沒了,喪事總得料理,再說家里實在是沒有旁人了,你看?”
李光說完,見李大成沒有反應,又轉頭去看身后的年輕人,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年輕人點了點頭,上前兩步,還未開口臉上就帶兩分笑意。
明明是來報喪的,臉上卻掛著笑,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大成哥,我知道你和二伯有些矛盾,可畢竟人死為大。李清前些日子摔斷了腿,到現在還下不了床,家中只有二娘一人,實在是難以操持。大成哥,現在人都沒了,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該散了。”
李大成眉眼微動,唇角隨意勾勒出一抹淺笑,笑意卻并未打眼底,“三叔,既知昔年我在李家受的罪,也知我與李慶早已斷絕了父子關系,就不該過來。”
“大成啊,你這話說的不對,你爹畢竟養你那么些年,你也不能一點情分都不念吧。人都沒了,你畢竟是做小輩的,現今又這么出息,在鎮子上找到了體面營生,若真是這么絕情,連親爹都不管,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不是。”
李光見李大成說話不好聽,也沒有了剛剛的好態度。大過年的攤上這樣的事,他也嫌晦氣,要不是趙荷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著,他也不愿意跑這一趟。都是同宗又住的不遠,要是真不管,又怕別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年輕人跟著附和勸了兩句,故意的提高了聲音,他心里自然是盼著李大成能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們既能省些力,還能落個好名聲,完事還能得些好處。
這會兒子本就是拜年的時候,他們這一吵吵,巷子里便圍了不少人,有熱鬧瞧,人們也沒那么著急,紛紛駐足朝他們這邊看。
李大成被氣笑了,這是眼見說不通,便轉換了思路,明著勸,暗地里威脅的意思滿滿。他還真不是在乎名聲的人,只是顧及沈橋,斷不能憑白讓他們把這盆臟水,潑到他身上,便宜了這一家子。
聽見是李家來人了,沈橋心里一緊,怕他們胡攪蠻纏,也怕李大成吃虧,穿好衣裳,拿了匣子最下層的斷親書,便匆匆趕了過來。
李大成握了握沈橋的手,將他護在身后,淡淡的掃過面前的兩人,語氣徹底冷了下來,“照三叔這樣說,年前給李慶看病,借的那二兩銀子就不用還了,畢竟人都死了,李慶又是你的兄長,你這做弟弟的自然不能這么計較!”
他聲音本就不小,最后兩個字,又咬的極重,連圍在外頭的人都聽的清清清楚楚。
李光的臉一下子就白了,氣的當場就要發作,被旁邊的年輕人扯了扯袖子,這才壓住了火氣。
那可是二兩銀子,哪能說不要就不要,要不是看在李慶名下還有幾畝良田,想著就算還不上,還能拿田地抵債,他根本就不會借。再說了那銀子也不是給李慶看病,分明是給李清治腿,可如今被一口咬死,自是不能再改口。
李大成淡淡看著,眼底閃過一抹嘲諷。看吧,巴掌不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牽扯到自身利益一下子就急了。大道理講的冠冕堂皇,到頭來還不是為了算計那點好處!
李光廢力的扯出一抹假笑,還要再說什么,李大成卻沒給他機會,從沈橋手里接過斷親書,朗聲道:“勞煩各位給做個見證,前頭的事我也不提了,這些年我在李家過的什么日子大家也清楚。生死關頭,李家一點情分不念,把我趕出來,要不是村長好心找大夫救治,恐怕我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撿回條命后,我就同李慶斷絕了父子關系,生死無由,斷親書就在這。我欠李慶的這些年當牛做馬的做活兒,還有那一條命早就還清了。”他將斷親書展開,走了一圈,村里識字的人雖不多,可那上面的大紅手印卻做不的假,更何況上面還有官府的印記,自是由不得人不信。
李家的事村里幾乎人人都知道,大家伙議論聲不斷,卻都是向著李大成說話的,更有看不過眼的,幫著說了兩句。
“李家不還有李清嗎,大成都同你們沒有關系了,還巴巴的找過來,這大過年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就是,明明還有小兒子,還來攀扯,我看啊,就是看大成現如今過好了,想占便宜呢!”
李光重臉面,這些年在村里名聲也不錯,這樣的話一出,哪里還能呆的下去,灰頭土臉的就走了,真后悔跑這一趟,沒得著實惠不說,還惹一身腥!
李大成拱手和大家伙到了謝,又說了兩句過年的吉祥話,眾人才散去。
第194章 李家的爛攤子
原想著上午去拜年的, 出了這樣的事,自是不好再去別家。雖說斷了親,到底頂著親爹的名頭, 人剛沒了,他自然不好再去串門。
就算自己不在乎, 也得給別人忌諱點不是,大過年的, 誰家也不愿意沾上白事,索性一會兒把禮送了,便在家里帶著,陪陪沈橋,也樂得自在。
從進屋起小夫郎就一直悄悄的打量著他,生怕他受剛才的事影響,心里不痛快,他本想著占個便宜,到底舍不得沈橋擔心。拉著人在炕沿上坐下, 笑的如往常一樣,臉上不見一絲一毫的不快。
好好地鬧了這一出,沈橋原本還擔心李大成心里難受, 見他一點沒受影響, 這才放下心來。
他哪里知道, 李慶本就不是李大成的親爹, 又無半點情分在, 哪里會難受。
“你歇會兒,我去把昨天的餃子熱熱。”鬧了這會兒, 早飯還沒來的及做,就算不去拜年, 大過年的也不能餓著肚子。
見人要走,李大成伸手拉了一把,“不急,左右也不好出去拜年,昨夜里吃的那些點心果子還在呢,這會兒一點都不餓。”
何春蘭母子的事還沒解決,李家這邊又出了事,明兒就初二了,過了明兒他又得往清河鎮去,這一來一回怎么也得小半天,把沈橋一人留在家里,他實在是不放心。
李家就像一個毒瘤,一天不解決,心里總是不踏實。趙荷花借的那二兩銀子,哪里是給李慶看病,分明是給她那個寶貝兒子治腿。自從被書院趕出來后,李清倒是在家里消停了一陣子,雖說整日喝酒,到底沒再惹什么事。
年前受不住引誘,又去賭坊里賭了幾次,因為實在沒有銀子還,被人家硬生生的打斷了一條腿。
趙荷花不敢說實情,怕被笑話,也怕壞了李清的名聲,卻不知李清哪里還有半點好名聲在!
她只說兒子是上山砍柴時,不小心摔斷了腿,憑白的給李清立了個孝順能干的形象。可李清什么樣兒,村里人誰不知道,從小就沒干過一丁點活兒,油瓶子倒了都不會扶的主,能上山砍柴。這話說出來,誰信啊!
只不過是年下,大家伙都忙,又生怕沾染上李家的晦氣,這才沒人拆穿他們。左右日子是自家過的,只要那家子不來沾染他門,也沒人愿意往李家跟前湊。
趙荷花東拼西湊的,連棺材本都拿出來了,又賣了兩畝地,這才把事平了,到頭來卻連給李清治腿的藥費都拿不出。
這才找李光借了二兩銀子,李光惦記著李家剩的那幾畝地,自然沒有不應的。左右還不上銀子,他就收地,二兩銀子換一畝地,這個賬怎么算,他都是不虧的!
如今李慶沒了,李家說不準連料理喪事的錢都拿不出來,更何況還有李清那個無底洞要填,真成了實實在在的火炕,連親戚們躲的遠遠的,生怕朝自家借錢。
原先還有李春麗那可以拿銀子,如今錢家少夫人的胎已經坐穩了,聽說還是個男孩,有了嫡子,李春麗所生的庶長子自然就不夠瞧了。
以前錢家念及李春麗為家里開枝散葉,對她多有包容。再加上李清在書院念書,錢家商賈出身,對讀書人總是高看一眼,因此對李家也多有幫扶,銀錢上也沒怎么限制,打算著李清日后真能得個一官半職,也算是個助力。
自從李清因為賭錢被書院開除后,錢家就沒再給過一文錢,連帶著李春麗的地位也直線下降。
從前,她為錢家誕下男丁,雖出生鄉野,家境清貧,但弟弟是聰敏好學的讀書人,日后最差也能在書院教書,受人敬重。
現如今,李清成了賭徒,還被書院除名,仕途無望不說,名聲都毀了,還能有什么出息。趙荷花又三番四次的過來討要銀子,一副潑婦模樣,丟了錢家不少面子。
錢家自然不再待見李春麗,她本就是村婦,大字都不識得幾個,機緣之下才攀了高枝。別說錢少夫人,就是家里的另外幾房妾室也是比不上。
春風得意時她不同的收斂鋒芒,擺足了氣派,好像整個錢家都是她囊中之物一般,如今少不了受盡奚落。自己的日子都過的艱辛,哪里還有功夫接濟娘家。
他們今天鬧這一出,沒撈著好處,定然不肯輕易罷休,李春麗那又指不上,就怕那對母子狗急跳墻,做出什么事來。
李大成越想心里越不踏實,店面的事先不急,不如先租個房子,搬過去住著。再找合適的鋪面,反正是不能再讓沈橋住在村里。左右用不了多長時間,孫大壯也就回來了,禾哥兒先跟著他們走,等孫大壯回來再做打算也不遲。至于孫母,他隔三差五的回來看看,送些東西怎么也能撐到孫大壯回來。
想定了,李大成便把心里的打算同沈橋說了,李清那些污糟事隱去了沒提,大過年的犯不著讓沈橋跟著糟心。
他們早就商量好了準備在鎮上找個房子,沈橋心里知道,只是沒有想到這么著急,愣了一下,便把裝錢的小箱子拿了出來,里頭除去最上層的二兩碎銀子,一共有一百一十八兩。
這些銀子在鎮上買個不大的鋪面是夠的,要是再想買房子確是不夠,租房子買鋪子這些是大事,沈橋也不懂,便把銀子都拿了出來。
“不用,小橋先收著,牙人怎么也得過了正月初七才開工,到時候等看好了房子,再拿銀子也來得及。再說看房子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成的,先不急。”
李大成將錢箱子合上,放在了一旁,他這話倒也不假,看房子沒那么容易。他們這個小鎮,距離府城較遠,因此除了過路的客商,人員流動倒是不大。因此,鎮上的房子短租的不多,但凡好些的房子都是直接售賣,不會為了賺這點碎銀子,來回折騰。
長平街那頭的民巷短租的房子倒是不少,只不過多是些破舊的矮房,一個院里住著好幾戶人家,條件差不說,人員也復雜。他帶著沈橋,住在這樣的地方顯然不合適。
雖說兩人已經成婚,可沈橋到底是個年輕小哥兒,最好是找鎮子里頭的房子,臨近街市,周圍住的人有固定營生,不至于生出歹意,獨門獨院的最好。他出門后,院門一關,旁人進不來,足夠安全。這不是件著急的事,就算他心里再急,恐怕得相看上幾處。
兩人商定好了,才起身去灶房,餃子李大成用油煎過,一個個金黃酥脆,吃著比隔水熱過的好吃。沈橋又煮了一鍋香濃的粥,禾哥兒見他們沒有受早上的事影響,心里也松快了不少,三人滿足的吃了頓早飯。
過年這幾日無非就是走走親戚,他們家沒有親戚可以走,又出了這檔子事,李大成只把提前備好的禮,挨家送去,也沒叫沈橋跟著,為著不給人家添麻煩,連門都沒進。
村長他們強拉他進屋,都被他以沈橋一人在家不放心搪塞過去了,孫虎到底是年輕,不如他父兄穩重,氣的罵的兩句。
“這都什么事啊,到死還挑個這樣的日子,禍害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孫強喝止了,他爹也瞪了他一眼,這才不情不愿的止住了話頭。他打心里敬佩李大成,還想著過年一塊熱鬧熱鬧,出了這樣的事,心里不痛快是其一,也是替李大成不忿,李家還敢找過來,臉皮也太厚了。
家里席面都備好了,卻得了李慶去了的消息。即使已然斷了親,但都在一個村里住著,親爹剛沒了,就喝酒熱鬧,怎么說都不合適,傳出去名聲也不好聽。
想到那桌席面,孫虎剛壓下去的脾氣,又涌了上來,他一早就去打了好酒,就是為了招待李大成,這下子再坐在一塊喝酒,就不知什么時候了。
李大成知道孫虎的脾性,自然不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說等他成婚那日早些過來,好好熱鬧熱鬧,孫虎這才高興起來。
李大成告辭出來,孫強定要送他,料想孫強有話要說,便也沒有推辭。走到巷口,見前頭沒什么人經過,孫強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才有些擔憂的開口:“李······李叔兒人雖然去了,但趙荷花也不是好惹的,年前李清又去了賭坊,聽說還和一個娼妓勾勾搭搭,這才讓人打斷了腿。那就是個無底洞,你得小心些,防備著那對母子真走投無路,干出什么事兒來。” 孫強原想說李慶,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到底人都沒了,一個稱呼的事,犯不上呈口舌之快。
“強子哥放心吧,過完年我準備在鎮上租個房子,帶小橋去鎮上住,既方便照看,又省的來回跑,也可以省些力氣。到時候收拾妥當了,強子哥可得過去坐坐。”打算搬到鎮上的事,李大成也沒瞞著。李清去賭坊的事他知道,勾搭上娼妓的事確是不知,看來還得打聽打聽,看看這母子倆還能怎么做妖。
其實李慶的病,原不至于這么快就去了,怎么也是莊戶出身,身子還算硬實,若照料得好,活個三兩年不成問題。
一開始趙荷花還張羅著到處找大夫看病,想著人要是能好起來,家里好歹也有個主事的,況且李慶有木匠的手藝在身上,雖說年紀上來了,不能去鎮上做活兒,但在家里干些零活兒,也比別家在土里刨食兒,來銀子要快得多。
后來見李慶實在不成了,便是治好了,也少不得要落下后遺癥,到時候別說做活兒了,說不準連走路說話都成問題。眼見著家里要多這樣一個累贅,還得要人伺候著,趙荷花便不向一開始那么上心了。
左鄰四舍的都看著,到底不能把事做得太絕,明面上還是一樣的照看,暗地里卻任李慶自生自滅。李清又整日借酒澆愁,趙荷花自然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兒子身上,畢竟兒子才是她的指望。
李慶癱在炕上,拉尿都需要人伺候,趙荷花懶得理他,又怕人說閑話,干脆收拾東西,自己搬到了廂房住,每日給李慶喂上一頓飯,確保人餓不死也就完了。
這般搓磨著,任誰也撐不下去。
李大成知道李慶的處境,心里卻生不出半分不忍。但凡李慶有個做爹的樣子,在原身被欺負的時候,能站出來出頭,原身哪至于被活活逼死。
俗話說,種什么因,得什么果。李慶能有今天,只能說一句咎由自取!
孫強答應下來,見他心里有數,也沒再多說,孫虎的婚期就定在正月二十,眼瞅著還有不到二十天,家里早已經忙開了,哪里都是事。
李大成知他忙著,也不耽擱,兩人簡單的聊了兩句,便告辭回去。
看著他的背影,孫強深深的嘆了一聲,頂好的人偏生攤上這樣一個爹!
第195章 風雪雨故人
大雪呼呼飄了一夜, 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色。昨晚剛掃過的地,如今又積了厚厚的一層,人踩在上面咯吱作響。
老話說得好, 瑞雪兆豐年,過年時下雪可是好兆頭, 預示著來年的好年景。昨夜,不僅有小孩子們興奮地跑出家門, 就連不少年輕漢子都起了童心,紛紛加入到堆雪人的行列中來。也就是就著過年放松放松,等過完年忙著春種,哪還有那么多工夫玩樂了。
連綿不斷的大雪,天又冷了不少,夾雜著呼嘯的北風,雪粒子刮在臉上生疼,今天外面清凈了不少,已經沒有玩雪的了, 家家戶戶紛紛窩在家里,緊閉門窗,早沒了昨日的興致。
沈橋看著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 眉頭皺的緊緊, 心里更是止不住擔憂。昨兒張嬸兒家張旺子和媳婦回娘家, 回來的晚些, 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傷了腿,連夜找了大夫這才保住了腿。
李大成拉著板車, 趕那么遠的路,讓他怎么能不擔心。萬一要是摔一跤, 這大冷天的,再沒人發現,凍也能把人凍死。原先他還覺著,買房子這事著急了些,現在恨不能馬上就看好房子搬過去,省了這路上的奔波。
看著皺成一團的小臉,李大成笑了笑,從身后攬住沈橋,下巴在他發頂蹭了蹭,“這么擔心,小橋不如付出些實際行動?”
見他又不正經,沈橋抬手拍了他一下,“別鬧,外面風雪那么大,我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摟著人轉了個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李大成才出言安撫,“有小橋的惦念,我一定平平安安回來。”
外頭天寒地凍的,冷風吹在身上,能吹進骨頭里,從里到外都是涼氣。沈橋身子嬌弱,他哪舍得帶著人出去受罪。
“不用擔心,鎮上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路上我定會多加小心。等過了初七我便找牙人看房子,咱們盡早搬到鎮上,小橋邊不用如此憂心了。”
將人安撫好,李大成才拿了斗笠出門,到堂屋門口又不放心的囑咐道:“小橋,別出來,我把門從外面鎖上,下午再買些牛肉回來,晚上咱們涮鍋子吃。”
堂屋的門一打開,雪粒子就往人嘴里灌,冷風更是一股腦的往屋里鉆,李大成囑咐了一句,便連忙把門關上。如今院里的雪已經有一寸厚了,這還是昨天掃過的,想來路上的雪更厚。
他里面穿了沈橋給他做的護膝,身上也是帽子手套俱全,將板車裝好,也不耽誤就往外走。窗口一直有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回頭就見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頭來,朝他揮手。
“我走了,下午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直至院門被關上,沈橋才依依不舍的關上窗子,雪花落在窗臺上,屋里點著火爐溫度高,很快白色的雪片便化成一灘水。
將帽子摘下來放好,又拿了抹布將窗臺上的水漬擦干凈,沈橋才靠坐在窗邊,心里還是止不住擔憂。這雪從昨天下午開始,除了傍晚那會兒停過一陣,便沒在停歇,也不知路上是什么光景。鎮上倒是不擔心,青石板路好歹平坦些,往鎮上去的這段土路,卻是不好走。
昨個,雪還沒有那么大,張旺子還摔進溝里,幸好也有走親戚回來的,幫著把人救了上來,要不然等張旺子媳婦再回村喊人,凍也要把人凍個夠嗆了。
今天這么大的風雪,估摸著走親戚的也少,路上連個搭伴的人都沒有,越想越覺著心里不踏實。
禾哥兒知道沈橋心里惦記著里大成,穿了厚衣裳過來找他,兩個人一塊說話,搭伴做活兒,倒是能分分神兒。
沈橋也知道他干著急也沒用,還不如做些活兒,拿出前兩日做了一半的春衣出來,雖說這天又冷了起來,什么時候穿上也沒個準,但也得做出來,要不然能穿的時候沒有,就該著急了。
李大成的衣裳不多,幾乎都是成婚后現置下的,年前扯料子的時候,便把做單衣的料子也買了。得虧買的布料多了,要不然還真不夠,每日在眼前的人,他都沒瞧出有什么變化,一量尺寸,這才發現男人壯了不少。
想到男人赤裸上身的樣子,沈橋慢慢的紅了雙頰,好在這屋里火爐燒的夠熱,禾哥兒問起時,才讓他搪塞了過去。
兩人在一塊時間過得也快,眼瞅著已經到了午時,外頭的雪還沒有停的架勢,沈橋心里七上八下的。崽崽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搭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撒嬌的意味不言而喻,揉了揉小家伙的頭,“崽崽真乖,是不是餓了,等著,給你弄好吃的。”
午飯好做,早上剩的饅頭和菜都沒往灶房放,放在火爐上熱熱就成,連屋都不用出。沈橋又用泥爐給崽崽熱了些鹵好的骨頭,掰了兩個饅頭,放在食盆里,等著放溫了才給它。
他本來胃口就小,心里記掛著李大成,更是吃不下去,吃了小半塊饅頭,便飽了。外面天色愈發陰沉,他連手里的活兒都沒心思做了,時不時的往院門那瞧。但凡巷子里有點聲音,都得豎起耳朵聽著。
禾哥兒看出他心不在焉,勸了幾句,天色不好,屋里也暗了下來,做活兒也看不太卻真切,索性收了針線籃子,陪著他一起等。
李大成這邊也沒耽誤,路上不好走,好在他從小就在山里長大的,又年輕力壯,雖費些時候,倒是沒出什么岔子。
雖說下著雪,但合生樓的生意不錯,老掌柜年前為周家的事奔波,又受了寒,在家養了這幾日才算是好些。雪天路滑,不便來店里,便只有趙先生在。
他身有不便,去探病也不合適,托趙先生帶為問候。他家里的事情,趙先生也知道些,道一句節哀又不合適,半晌,只嘆一聲事事無常。
從合生樓出來后,風雪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街面上的雪,雖然清掃過,但架不住雪太大,很快又積了厚厚的一層,車輪轱轆轱轆的輾過地面,帶起不少泥點子。
正是走親戚的日子,雖說天兒不好,街上還是有不少行人,李大成拉著車靠邊走,遠遠的便看見一個熟人,正是許阿婆那個侄子。身旁還跟著幾個人,滿嘴的昏話,走路都打晃了,一看就沒少喝。
所謂冤家路窄,許勝眼神都有些渙散了,還是認出了李大成。他有朝和齋做靠山,平日里霸道慣,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如今遇見了,這口氣他怎么咽得下,加之酒氣上涌,大喊一聲,便沖了上來。
許勝平日里不缺銀子,身邊狐朋狗友自然不少,得了好處,自然的幫著出把力,幾個人把李大成圍在中間,撲面而來一股惡臭的酒味。
“好啊,上次······上次讓你跑了,這回你落到我手里,你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許勝搖搖晃晃,話都說不利索,照著李大成就撲了過來。
好歹是正月里,李大成原本沒想著搭理他們,奈何有人找不痛快,便怨不得他。將板車停穩,照著許勝便是一腳,他雖收著力,奈何酒鬼本就腳步虛浮,他這一腳,將人踹出好遠,捂著肚子好半天站不起來。
旁邊幾個人,見這架勢,酒都醒了幾分,連忙邊把許勝扶了起來,嘴里罵罵咧咧的,卻一步也不敢上前。
本就是吃吃喝喝的關系,犯不著把自己搭上,周圍看熱鬧的人也站的遠遠的,大過年的生怕沾染上晦氣。
許勝推了身旁人一把,見沒人上前,氣的啐了一口,“不知道回去喊人啊,都是死人嗎!”
此處離著朝和齋不遠,李大成猜想許勝該是回去找人了。對付幾個酒鬼他倒是不懼,只是宋朝和此人不簡單,若非逼不得已,他還真不想與宋朝和碰面。
他與宋朝和雖只有一面之緣,卻也能看出其不簡單,絕非普通生意人。他只是個平民百姓,既無權勢,又無家財,犯不上招惹麻煩。
兩人扶著許勝,經過剛才那一場,又吹了冷風,酒氣早就散了。許勝同李大成交過手,兩回都沒討到便宜,心里雖有不甘,但還是有些發怵。可這么多人看著,他自然不能膽怯,就算強撐著,也不能落了下風,否則哪還有面子。
許勝罵了幾句,到底沒敢上前,直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確認幫手來了,才又耀武揚威起來,看向李大成的眼神都帶著輕蔑。
原本還想著今日可能不能善了,看見來人,李大成便放下了剛剛卷起的袖子。來的正是宋朝和身旁的那個年輕人,顯然是得了吩咐,有他在自然不會縱著許勝動手。
“還不回去,在這里丟人現眼,差事不想要了是嗎!”年輕人朝著許勝幾人呵斥了幾句,才對著李大成告歉:“在下宋清云,實在抱歉,店里的伙計不懂規矩,沖撞了先生,我在這給您陪個不是。” 人家已經起了頭,李大成也沒揪著不放,反正他也沒吃虧。寒暄了兩句,他告辭便想走,答應了要給夫郎帶好吃的,可不能食言。
“先生······”宋清云上前攔了一步,拱手道:“為表歉意,我家公子已在茶樓里備下茶點果子,還請先生移步,過去坐坐,全當是賠罪。”
“先謝過宋掌柜的好意,只是如此小事,就不麻煩宋掌柜惦記了。家中有要事,就先走一步,還望見諒。”李大成抬腳便走,卻不想宋清云快步擋住了去路,面上雖帶著幾分歉意,可攔著車的動作卻是實打實的。
第196章 隱秘 一
桌上悠然佇立著古樸的香爐, 其內香灰輕覆,細長的香柱緩緩燃燒,釋放出縷縷輕煙, 混著淡淡的茶香,頗有幾分寧靜悠遠的意味。
從坐定后, 宋朝和便抬手揮退了撫琴的女子,如今屋里只有三人, 宋朝和不開口,李大成也沉的住氣。
既然避無可避,對方偏要撞上來,索性他就看看這位宋掌柜,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宋清云見兩人均是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也沒多話,只把香爐撤遠了些,便安安靜靜地立在自家公子身后,面上卻是隱不去的擔憂。
片刻之后, 宋朝和才緩緩開口,語氣中雖帶了一絲歉意,面上卻瞧不出絲毫告歉之意, “今日之事, 是店內的伙計不懂規矩, 無意間冒犯了先生。在此, 我以這杯清茶, 權當薄酒,向李先生致歉了。”
“宋掌柜嚴重了, 在下就一鄉野村夫,實擔不起宋掌柜一句先生。”李大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才悠悠道:“今日之事,說來也是以前留下的引子,倒也不全怪貴店的伙計。” 一句李先生,便是把他的底細摸透了,想來是上次他自朝和齋走后,這位宋掌柜就起了疑心,找人查了他,否則哪里會知道他的姓名。
既如此便沒有必要藏著掖著,日后他還要在清河鎮經營,索性今日便把話說清楚,也省的以后再有牽扯。
宋朝和家大業大,他也不是平白讓人欺負的性子,宋朝和既然找人查他,那怎么也得付出點代價不是。
這人啊,有時候一味的忍讓,反而讓旁人覺著好欺負,更加得寸進尺。
李大成把茶盞往桌上一放,臉上始終帶著笑,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宋朝和原本平靜的面容,卻在聽到“引子”兩個字,突然變了臉色,雖然只有一瞬,卻清清楚楚的被他看在眼里。
本想著壓人一頭,如今被人窺探到了意圖,還反過來將了一軍,宋朝和也斂了多余的心思。
他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大氅,坐直了身子,再開口已然沒了剛剛的試探,“是在下唐突了,李先生是聰明人,我便直言不諱了,敢問先生所說的引子是何事?”
聞言,李大成也不賣關子,將許阿婆祖孫被許勝騙走的來龍去脈一一講了。宋朝河疑心重,既然如此看重許勝,他不信那日別院發生的事,宋朝和會不知情。因此講的及其細致,沒有絲毫隱藏,即便再去派人查,也只會與他說的別無二致。
“事情便是如此,許阿婆帶著小孫子,日子過的實在是艱難,互為鄰里,能幫的自是要幫上一把。也是因此得罪了貴店的伙計,招他記恨,這才有了剛剛街巷上的一幕。”
別院的事宋朝和自然清楚,只是卻不知那人就是李大成,別院的管事回報只說是個莊稼漢,他便沒有派人再查,卻不知竟然這樣湊巧。
李大成輕握茶盞,一派悠然,與對面的人形成鮮明對比。宋朝和外罩一襲銀狐緞繡流云紋大氅,襯的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白,即使不通醫理的人也看的出,此人身患重疾,恐不是壽數長久之相。
“多謝李先生坦言相告,怎么說都是店里的伙計不對,還請放心,日后我定然不會再讓他找李先生麻煩。”李大成所言,他雖會派人核查,心里卻已然信了幾分。轉頭,朝身后人低聲吩咐了一句。
“這事怎么說也是因我們店里伙計而起,這里有二十兩銀子,還請李先生帶為轉交給那位阿婆,算是一點心意。”宋清云將二十兩銀子置于桌上,躬身施了一禮。
“既如此,那我就替許阿婆謝過宋掌柜了,宋掌柜仁心,上天一定會保佑宋掌柜無災無病,順遂無虞。”二十兩銀子,于許阿婆一家可謂是天文數字,有了這筆銀子,祖孫兩便可安心度日了,因此李大成并未推辭。
至于宋朝和,人家實實在在地出了銀子,為著許阿婆和小虎,他也得說兩句場面話,客氣客氣不是。
窗外,紛飛的雪花猶如輕盈的鵝絨,揚揚灑灑的飄落。遠處層疊的屋瓦,均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襯的本就不甚明朗的天色,愈發陰沉。
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他答應了沈橋早些回去,便起身告辭。至于宋朝和與許勝之間的牽扯,與他無關。
“李先生······咳咳·····咳咳·····”
身后傳來一聲輕喚,伴隨著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李大成回頭,見宋朝和的臉色比剛才還要差上幾分,雙唇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不知宋掌柜還有何事?”
“多謝李先生的祝福,只是這一世無望了。不如,我便用這祝福換個問題,想來對著一個將死之人,李先生不會忍心拒絕。”宋朝和接過清云遞過來的丸藥,就著茶水服下,緩了緩才再度開口:“李先生身上定是有些旁人不知的事,正好趁著今日大雪,不如說與宋某聽聽。” “放心,在下的嘴可是嚴的很,自當替李先生保守秘密。”秘密兩個字,宋朝和說得其輕,目光一直落在李大成身上,探究的意味十足。
“讓宋掌柜失望了,我不過一鄉野村夫,能有什么秘密,況且就算有秘密,想來宋掌柜也該盡知了。”李大成一片坦然,面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叫人看不出喜怒。
宋朝和之所以如此,想來還是記掛著剛開始被壓了一頭的事,想扳回一酬。只是他本就是李大成無疑,人誰來看也看不住內里早已換了人。死而復生,還重生到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身上這種事,本就匪夷所思。就算他真的說出來,恐怕也沒人信。
眼下,宋朝和無非就是炸他,他的身份底細早就被人查清楚了,若是真有什么發現,宋朝和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問他。
原本,他并不想卷入宋朝和與許勝的牽扯中,因此從未深思,現在卻有了幾分頭緒。
宋朝和氣質清貴,一身的書卷氣,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不凡的教養與底蘊,必然出身高門大戶。
以宋朝和的家世地位就算行事有所偏頗,也不會背井離鄉來到他們這個小地方。究竟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許勝手里,才會如此緊張防備。
家世不凡,又不缺銀子,那能被人拿捏的無非就是一個情字。宋朝和已過弱冠之年,卻未娶親,但凡門第顯赫些的人家,家中子嗣的婚事早早的便定下了,怎會耽誤到這個時候。
看來這個宋掌柜還真是被一個情字難住了,該是心儀之人見不得天日,或是與世俗不容,這才被許勝要挾至今。
李大成心中有了猜測,面上卻不顯,不愿再與宋朝和周旋,起身告辭,“宋掌柜身體有恙,我就不多叨擾了。”
見人要走,宋朝和抿了口茶,輕飄飄的扔下一句:“李先生過于自謙了,既然不愿說,那在下也不便勉強。只是聽聞李先生早已成婚,夫妻恩愛,不知令夫郎可否知曉些什么?” 幾番交手,他都落了下風,如今終于在李大成臉上看見一絲情緒,宋朝和好心情的端起茶盞,慢慢的抿了一口,似乎連心臟處的疼痛都緩解了不少。
“我們夫妻一體,并無秘密。難得宋掌柜對我如此關心,我自得有所回報才是,不知宋掌柜心里裝的人還好嗎?”
這話一出口,宋朝和的神情瞬時就變了,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不知是否受了驚嚇,撕心裂肺的咳嗦聲止都止不住。
“公子,您別急,喝口茶壓一壓,要不要請答大夫過來看看·····”宋清云心里也是一驚,給自家公子順氣的手都是抖的。他們從府城過來,公子與蘇公子的事幾乎沒人知曉,連蘇府中人也只是覺得公子與蘇公子同窗情誼深厚,比旁的人親厚些,眼前這個人連清河鎮都沒出過,怎么會知曉。
宋朝和接過帕子掩面,再移開時帕子上已然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鮮紅,看向李大成的眼神里戒備中帶了幾分戾氣。
話都這個份上了,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觸及沈橋,李大成也不再隱忍,收住腳步,轉身又坐了回去,對上宋朝和的目光絲毫不懼,還頗有興致的從盤里挑了塊糕點,拿起就往嘴里送。
“宋掌柜挑的地方果然不錯,茶點都比別處好吃些。”
“公子,您別動氣,仔細著身子。”宋清云一面遞上茶水給自家公子漱口,一面給人順氣,看向李大成也是滿滿的不善。
“清云,你先出去。”宋朝和扶著桌面平息片刻 ,額上已然沁出一層薄汗,開口的聲音都有些抖。
“公子,您······”他家公子本就病著,他自然不放心兩人獨處一室,萬一要是李大成起了歹念,先一步動手,那他家公子怎敵得過。
“無礙,清云,李先生不是蠻橫無理之人。”宋朝和擺擺手,態度十分堅定。
第197章 隱秘 二
屋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靜,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兩人相對而坐,卻無一人言語。案幾上的香爐靜靜地吐出裊裊輕煙, 曾經熾熱的香柱已燃了一半,留下爐底堆積起的一層沉甸甸的香灰。
半晌, 還是宋朝和沈不住氣,率先開口:“據我所知, 李先生該是從未出過清河鎮,怎會對我的事了解的這么清楚,可別和我說全是猜測。李先生自詡一屆鄉野村夫,該是沒有這份心計謀算的。”
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宋朝和靠在椅背上,重新打量對面的人。單看外貌便是普普通通的農戶,只不過衣著稍好些,有個謀生的手段,日子比尋常的農戶好些罷了。可只憑只言片語, 前后勾連一番,便能猜出事情的大概,這份心計絕不會是一個鄉野莽漢所有的。
看樣子他手下的查探, 還是不夠詳盡, 此人絕不簡單, 雖然和府城沒有牽扯, 但也絕不是表面粉飾的這般憨厚老實。
許勝自然也不會把要挾他的把柄告訴別人, 那么剛剛便是試探。眼下宋朝和已然反應過來,可也晚了, 如今他的反應,已然做實了對方的猜測。
“宋掌柜說笑了, 以宋掌柜的家世、年紀,雖未成婚,但有個心悅之人不是很正常嗎,何來謀算一說?”李大成沒接他的話,輕巧的避了過去,宋朝和話里試探的意味十足,卻也做實了他的猜測。
所謂關心則亂,反正眼下著急的又不是他,這位宋掌柜既然拿沈橋來要挾他,他動點心思也無可厚非。
聞言,宋朝和坐直了身子,目光冷冽,仿佛帶著冰碴兒,“李先生這么說,就不怕今天出不了這個門嗎?”
“宋掌柜連許勝都容的下,又怎么會對我下手呢?”李大成倒是不懼,許勝能拿捏著把柄威脅宋朝和討要好處,還成功了,可見這不是一個做事不擇手段的人,否則許勝也活不到如今。
被人戳中了心思,宋朝和也不再端著,重新靠在椅背上,無奈的勾了勾唇角,從小就在深宅大院里討生活,自認為心計謀算都是上乘的,誰知今日卻落了下風,也并非今日,對上李大成,好像他一直就沒贏過。
此人身上定有旁人不知的秘密,單說這份看透人心的本事,沒有經年累月的歷練,根本就不可能。兩次交鋒,他的底細讓人家摸了個透,卻連人家的一點皮毛都沒探出來,他還真是大不如前。
宋朝和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李先生還真是聰敏多謀!”
“比不上宋掌柜智才多思,不過,萬事太過多思不一定是好事,平白增添出好些煩惱,若有空閑,宋掌柜還是先保重身體為好。”宋朝和的臉色實在是太差,癡情和執念有的時候比毒藥還要損人身心。
“宋掌柜想知道的,今日我已言盡,出了這個門,便當我們從未見過。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無意于牽扯其他,宋掌柜盡管放心。”李大成不愿與他多過牽扯,耽誤的夠久的了,既已經說透,便沒有多留的必要。
宋朝和雙眼微闔,長長嘆了一聲,開口的聲音帶著遮掩不住的疲憊,“相識即是緣分,我在這清河鎮也沒什么說話的人,外頭風雪交加,趕路不便,李先生不如再喝上一盞茶。”
見對面的人卸下了偽裝,李大成也沒急著走,杯里的茶都涼透了,他將兩杯茶都倒進一旁的茶盂里,又重新斟了兩杯新茶,才慢慢道:“我怕我喝完這盞茶,真出不了這道門了。”
“李先生不是都做出選擇了嗎,現在擔心,可晚了點兒。”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宋朝和臉上難得的有了幾分放松。
這個秘密壓在他心里太久了,他未和任何人提過。剛剛的話也不算假,他在清河鎮確實沒有相熟的人,除了清云,甚至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他也不知為何會選擇同李大成說,兩人之間過兩面,還都在互相試探,實在稱不上熟念。
許是壓的實在太難受了,又或許是他時日無多了,就算被人知道了,只要他一死,對那人也造不成什么影響了。總不能帶著這么大的包袱,到地府去。
“李先生可曾有心悅之人?”
“宋掌柜莫不是忘了,我早已成婚,若無心悅之人,怎會成家立室。”提起沈橋,李大成臉上不經意流露出一抹柔情。
“李先生還真是好福氣,能得心愛之人為妻!”有情人能成眷屬,朝夕相伴,怎能讓人不羨慕。
天底下,有多少夫妻是兩情相悅才修成正果的,平民不百姓娶親無非為了過日子,延續香火。高門大戶更多的是利益牽扯,姻緣豈是自己能做主的,到頭來能落個相敬如賓都算好的,哪里有一分真情。
“宋掌柜家世不菲,若有心悅之人,盡可上門提親,以宋掌柜的家世樣貌,定然不會有人拒絕。”
這話一出,宋朝和臉上的神色便暗了幾分,面上不禁浮出一絲苦笑,“李先生還真是記仇,不過是用令夫郎要挾了一次,到現在還要往人心上捅刀子。”
“李先生明知我心中所想之人,求而不得,何苦還要出言挖苦?”
空氣中靜止了片刻,只余炭爐里燃爆的響聲,李大成沒說話。好一會兒,宋朝和才慢慢開口,聲音里皆是苦澀,“若是心悅之人,于世不容呢?”
一句話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語畢便是止不住的咳嗦,連帶著心臟處撕扯著疼的厲害。
“何為與世俗不容,只要兩人并未婚嫁,又有情在,于旁人又有什么關系?”李大成到底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從小接觸的都是婚姻自由的關念,反倒沒這么多顧忌。
“只要并未婚嫁,又有情在,便可于旁人無關·······”宋朝和口中反復的念著這句話,臉上似笑非笑,眼中又似含著淚,神情極其復雜。
宋朝和思緒有些飄忽,記憶里滿滿都是那個人,出口的話并不怎么有條理。李大成也并未出言打斷,安安靜靜的做一個盡職的聽眾。
宋家在府城乃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世代經商,積年累月的經營,到了宋朝和這一代,說一句富甲一方也不為過。
這樣的家世,自然該是順風順水一輩子。可高門大戶,旁人瞧著光鮮,卻不知里面的腌臢事也多。
宋朝和身為家中嫡長子,生母早逝,自幼身體孱弱,又患有心疾。一個三災六病的嫡子,自然入不了宋家主的眼。
男人生性薄情,身為一家之主為了家族的延續,自得權衡利弊,很快宋家又迎娶了新主母。宋朝和便顯得有些多余,畢竟是嫡長子,宋家也并未虧待他,金尊玉貴的養著,左右不缺這點銀子,大家族重名聲,自然不能在這上頭,讓人拿住。
宋朝和從小便清楚自己的位置,他活著便是宋家的富貴閑人,死了怕是也沒人在乎,旁人只會說一句,宋家大公子福薄。
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的過著,如一池死水,平靜無波,不好也不壞。
直到十歲那年,一尾多彩的錦鯉,落入池中,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漣漪。
他在園子里,被不知誰帶來的花貓抓傷了,跌在地上一時起不來,別的孩子都在笑,只有蘇瑞推開眾人,將他扶起來,帶到花廳里處理了傷處。
那一天宋朝和永遠都忘不了,那個人就像一道光,撕開了一道口子,給他滿是陰霾的生活,帶來了一絲希望。
蘇家雖同樣經商,但因蘇家大房在上京為官,這些年家里小輩,多也有科考種第,在各處為官的。因此家里對小輩的學業尤其看重,家里設有書塾,凡家中小輩,均可入學。
自那日之后,宋朝和便入了蘇家的學堂,因著身子不好,他開蒙晚,學業上有不懂的,兩人便在一起切磋。不久之后,蘇瑞便以他身子不好,來回奔波太過折騰為由,邀他住進了蘇家。
他就住在蘇瑞旁邊的院子,日復一日,兩人朝夕相對,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對蘇瑞起了不一樣的心思。
他不敢和任何人透露,全部積壓在心里,連清云都沒說過。許是憂思太重,他的心疾也愈發嚴重,中了秀才后,便再無緣科考。
蘇瑞自幼聰慧,性子又穩重,與學業上也肯吃苦,他離開時蘇瑞已然考中了舉人,不知有沒有有繼續科考,成家立室······
說到此處,宋朝和臉上難掩苦澀。原本他想著就這樣靜靜地在旁邊陪著,等蘇瑞成婚那日,自會離開。
誰知上天不肯容他,蘇夫人不知怎么看出些端倪,找他談的那日,正是謝師宴的前一日。蘇夫人那樣溫婉和善的人,帶著一臉的為難,即使發現他對自己的兒子有了別的心思,依舊小心的措辭,生怕傷了他,他哪還有臉留下。
他落慌而逃,連最后一面都不敢見,兩年了,原本以為時間能沖淡的情意,卻如陳年老酒俞久愈濃。
思念每晚都如蝕骨的毒藥般,啃噬著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第198章 隱秘 三
風雪漫卷, 掠過檐廊,拍打著窗扇,呼呼作響。屋里點著上好的炭爐, 倒是絲毫沒受影響。
宋朝和說完,打量著李大成臉上的神色, 見他沒有一絲的輕蔑,暗暗松了口氣。
“宋掌柜剛剛還言我癡情, 我看宋掌柜也不妨多讓!”茶爐里的碳已燃的差不多,李大成又添了幾塊進去,才悠悠開口。
壓在心里的話只說出來,心里也輕快不少,宋朝和也不在乎他的挪揄,懟了回去,“李先生當真是錙銖必較,一點兒虧都不肯吃!”
“彼此彼此!”
這話一出,連宋朝和苦澀的臉上, 都難得有了一絲笑意,“李先生既聽了我的故事,不打算幫忙參謀參謀嗎, 莫不是想白聽?”
李大成笑了笑, 不答反問:“宋掌柜該是回過一次府城, 不知是否見到心中所想之人?”
宋朝和有一瞬間的錯愣, 馬上反應過來, “李先生怎知我回過府城?”
他回府城的事幾戶沒人知道,為了隱藏行跡, 特意添了銀子,跟著外來販茶的商隊一起入的城, 只呆了一日,也并未與以往相熟的人接觸。
既然已經坐下了,李大成也不賣關子, “宋掌柜是兩年前從府城離開的,許勝卻是去年才回到清河鎮的,想來是在府城時,叫他拿到了把柄。”
再次打量眼前人,宋朝和不禁有幾分欽佩,觀人于微,心思細膩,若不是出身鄉野,說不得真能闖出一番名堂。
李大成見人搖頭,淡淡道:“兩人的事,宋掌柜連人都沒見過,甚至對方都不知你的心意,你在此愁苦,且不是庸人自擾?”
感情這種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若一方真無意,死纏爛打無用。若是兩方都有意,即便前方艱難險阻,也總得闖闖試試,才對的起自己。
總有人,打著為對方好的名義,在對方并不知情時,犧牲自己默默付出,到頭來還要說一句,為了你好。關鍵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意義。
若是這位蘇公子也有意,那么愛人不聲不響的遠走,毫無音訊,這位蘇公子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里?
他活了兩世,心境也通透不少,人生短短數十載,還要分成晝夜,再除去雜七雜八的事兒,所剩的時間實在不多,沒必要把時間都用在試探或是拉扯上。
“若是早些遇見李先生,興許我還有機會,只是現在太晚了。”蘇朝和苦笑一聲,帶了些惋惜和嘲諷,“我離開時家里已然為他定下了親事,兩年了,想來他早已經······”
想來早已經成親了,后面的話,宋朝和說不出來,即是心里已經默認了,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這副身子也撐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日子有個念想,也好過些。
“宋掌柜可想過,你心心念念的人,也許同樣記掛著你?”
李大成的話如同一個驚雷,落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宋朝和從來沒有,也不敢有這種設想,蘇瑞那樣的天之驕子,自然值得更好的姻緣。有的時候,他甚至忍不住想,若他是個雙兒,兩人之間,是否有一絲可能。
偏他是個男人,注定與世俗不容!
“與其在這自我傷懷,宋掌柜不如回去看看,就算不能當面說清楚,好歹也看看對方的處境,也許那位蘇公子的日子同樣艱難呢?”
所謂當局者迷,身在其中的人,往往受過多的主觀意念左右,反而看不清全局,倒不如局外人看的清楚。
同樣身為男人,李大成自然了解男人的心性動機,按照宋朝和所講,這位蘇公子恐怕早就動了心思。否則,兩人間若真的只有憐憫,何至于做到此。
“宋掌柜飽讀詩書,當知堵不如疏,許勝如今只是謀些錢財,要個住處,你或許還應負的起。日后他若是有更大的圖謀呢,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大成給自己添了杯新茶,喝了一口,滿意的在宋朝和臉上看見幾分緊張,才繼續開口:“宋掌柜出身不俗,那位蘇公子也是家世顯赫,所謂樹大招風,想來府城里,難免有與兩家不睦之人,許勝若是拿著這個把柄,去找那些人換取更大的利益,宋掌柜又該如何?”
“那位一次中舉,仕途大好的蘇公子,頂著這樣的污名,又該如何自處?恐怕連帶著蘇、宋兩家,都會抬不起頭來,日后的經營又該如何?”
“高門大戶,千絲萬縷的關系,牽一發而動全身。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怕兩家這些年的經營盡數都毀了。宋掌柜不會不知其中厲害,否則也不會把許勝帶回清河鎮,放在眼皮子底下。”
“紙里包不住火,如今安似安穩,難免哪日不會多出有心之人。宋掌柜可以不在乎宋家,卻不能不顧蘇家,這個隱患久留,絕非好事。若想解決此事,怕是宋掌柜便逃避不得了。”
宋朝和愣了一下,依著兩人剛剛的交鋒,他知李大成心思深沉,絕不是能輕易套出話的性子。即說道此處,他原以為李大成雖不會應付了事,但也不會剖析的這般詳盡,言之如此深切。
這些話他也想過,在許勝找上來的那一日便想過,只是沒有想過這么深入詳細。之所以把人留在身邊,也是存了就近監視的打算。若是有朝一日許勝真起了別的心思,就算他和著手上沾了人命,也不能讓蘇瑞蒙上污點。
只是他從沒想偌大的蘇家,也沒敢想蘇瑞對他是否也有情誼,往昔兩人相處的畫面一面面浮現在眼前,若是蘇瑞同樣與他一般,那······
不可能,蘇瑞已然要成婚了,他回府城那日親眼所見,蘇家成箱成箱的聘禮往外抬,連看熱鬧的人,都忍不住贊一句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也是因此他醉了酒,這才讓許勝抓到了把柄。
李大成的話,讓宋朝和又起了一絲松動,即使不能當面講清楚,就算只遠遠的看上一眼也好,他總得親自確認一下。
至于許勝,怕是不能留了,有一句話李大成說的對,堵不如疏,只堵不疏,早晚有一日恐釀成禍患。宋家已經爛透了,連他娘的死都有蹊蹺,他是不在乎宋家,可卻不能不在乎蘇家。至于怎樣解決許勝,還得細細的思量一番,不到必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沾染上人命。
李大成見他似是想通了,才悠悠道: “我不過一鄉野粗人,眼界見識自然比不上宋掌柜,大雪天相逢也是緣分,閑聊幾句,全當是解悶了。即是有緣,我便贈予宋掌柜幾句,有些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前進一步,也許會有另一番光景也說不定。”
“李先生所言甚是,雪日相逢即是緣,我也不探究李先生身上的隱秘。也同樣勸上一句,以先生的才情,不該在這鄉野之地埋沒了。”沒了一開始的試探,宋朝和這句是真心實意。李大成絕非凡人,這樣的人穿梭在市井間做點小生意,太可惜了。
“宋掌柜當知人各有志,過些平淡的小日子,與夫郎白首一生,便是我唯一所求。”
輕煙裊裊,兩人碰了碰手中的杯子,倒是難的和諧,沒了一開始的劍拔弩張。
宋朝和從身上解下一枚玉佩,輕輕的遞了過去,“我知李先生高潔,就算是千兩黃金,李先生也不會收。這玉佩上有我的印記,他日若是有任何難處,只管來朝和齋,我在與不在都是一樣。”
玉佩瑩潤通透,雕刻精巧,瞧著就不是俗物。李大成笑了笑,卻沒接,“不過是雪天有緣相逢,一塊喝盞茶閑聊兩句罷了,怎好領受宋掌柜如此重禮。”
一開始他便沒打算以此來換取銀子,眼下自然也不會。宋朝和人不壞,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這其中若沒有許勝,他們根本就湊不到一塊,該說的話說了,兩人本就不是一個圈子的,日后自然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何必再有牽扯。
天氣不好,街巷上比起往日清靜了不少,即使有路過的行人,也均是掩著口鼻,腳步匆匆。
將所有東西都買好后,李大成便匆匆往回趕,路上的雪比早上來時還要厚,好在踩的人少,并沒有結冰。雖然積雪松散,拉著車得費些力氣,倒是不用擔心打滑。
風雪實在太大,寒風呼嘯掠過林子,發出瘆人的響聲,打在人臉上,像是刀子劃過一般,刮的生疼。李大成只露出兩只眼睛,饒是他體力上佳,這會兒后背都被冷汗濕透了。
在茶樓耽擱了會兒,加上路上不好走,他回到村里時候已近申時,晌午沒來得及吃飯,只在茶樓里吃了兩塊點心,這時腹中早已饑腸轆轆。
正想著回家先做點兒吃的,墊墊肚子,就聽得村口一陣吵鬧,離近了才看見趙荷花也在其中。
看來今兒出門是真沒看黃歷,什么糟心事都遇的上,沒有心思聽他們吵嚷,李大成調了個方向便往家走。他出來一日,這會兒還不回去,想來沈橋該憂心了。
第199章 安家置業
風雪直至夜里, 才堪堪止住,院里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足足有不到三尺深。雖說雪是停了, 可這天兒還是冷的緊,北風卷著雪粒子刮的呼呼作響, 夜里聽著還有些瘆人。
李大成將鹵好的肉裝好,將灶房收拾妥當才回屋, 眉毛上都掛上了白色的冰霜,整張臉被凍的通紅。
沈橋連忙打了熱水給他洗臉,“快洗洗,一會兒再泡泡腳,別染了風寒。”
接過夫郎替過來的布巾,擦了把臉,在沈橋臉上捏了一下,才嘆了口氣道:“李家又出事了,抬棺的人路上出了岔子, 有個人摔傷了腿,還有兩個人受了點兒輕傷。”
“今兒這大雪天,往后山去, 路定然不好走, 那人傷的重嗎?”沈橋往木桶里到了熱水, 想著他奔波了一天, 又往里放了一個藥包。藥包里都是些溫熱的藥材, 還是年前拿藥時特意抓的,雖不貴, 但祛寒的功效確實不錯,他都分成小分, 縫制成藥包,用著也方便。
木桶里放滿了水沉得很,李大成舍不得讓夫郎受累,自己端起木桶往里屋走,“腿摔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得有幾個月下不了地了。”他一面說著,一面幫沈橋除了鞋襪,讓他踩在自己的腳背上。
沈橋剛剛都泡過腳了,拗不過男人的堅持,又乖乖的跟著泡了一遍。聽著李大成的話,心里也是一陣唏噓,出殯的日子發生了這樣的事,總歸是不好的。況且還傷了人,這眼看著開春就要忙起來了,翻地、播種都是活兒。
春種可是大事,關乎著一年的生計呢,正是用人的時候,誰家出了這樣的事,都跟著著急上火。
“聽周恒說受傷的那幾家正和趙荷花鬧著呢,吵吵著要賠償,最后實在沒拿出銀子,那幾家人,把李家稍微值錢點兒的東西都拿走了。”怕把人凍著,李大成扯過一旁的薄被,給沈橋蓋上腿,才繼續道:“吃了那么大的虧,那幫人自然不會善了,咱還是小心些,這幾日把門關好。”
倒不是李大成危言聳聽,實在是李家的狀況太差,原本家業就讓李清敗得差不多了,如今李慶沒了,李清被人家打折了腿,還在炕上動彈不得,看病的銀子都是借的,手里就還剩下四畝地。
村里誰家辦喪事不得給抬棺的人準備幾個肉菜,備上好酒招呼著,偏李家這般寒酸,別說肉菜了,幫忙的人連口熱乎的茶水都沒喝上。
李家在村里的名聲本來就壞了,人們念著到底是一個村的,人都死了,總得幫襯一下,離得近的便紛紛過去想著搭把手,沒想到一上午下來,別說飯菜了,就連一口水都沒喝到。
誰都不傻,見趙荷花這樣主事,誰還會登李家的門,到了下午,除了李家本家的,連一個幫忙的人都沒了。這冰天雪地的,又趕上過年,在家烤火不好嗎,誰還上趕著沾這份晦氣。
就連抬棺的也全是李家本家的,到底頂著同一個李字,礙著情分,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幫忙,沒成想路上出了這樣的事。
大家伙草草的把人埋了,還不等商量醫藥費的事,趙荷花就先不干了,在村口就撒起潑來,偏說抬棺的人安了壞心,故意要驚動故去的人,鬧著要賠償。
受傷的人家見她胡攪蠻纏,自然不干,吵吵著就要動手,李家大房好說歹說都不管用,眾人跑到家里,差點將東西搬空了,聽說連灶房里的鐵鍋都卸下來搬走了。
即使趙荷花再怎么撒潑打滾,也敵不過人家人多,眼瞅著家里的東西讓人家拿走了,一口氣沒上來,暈死過去了。
鬧成這樣,人們忙著搬東西還來不急,自然沒人幫著找大夫,可憐趙荷花在雪地里活活凍醒了,見著家里空蕩蕩的,氣急攻心又暈了過去。
聽說還是李家大房幫著把人抬到了屋里,和李清作伴,總不能讓人真凍死。這一攤子爛事,沒人愿意管,將人安頓好,李家大房也走了,絲毫不考慮這母子兩該怎么辦。
李慶的喪事辦的潦草,趙荷花母子又落了這樣的下場,倒是不擔心這母子兩再興起什么風浪。別的不怕,李大成就怕李家那群自私的,又想把這爛攤子往他身上推。
李大成拿布巾給沈橋擦干腳,順勢把人塞進暖好的被子里,“先睡覺吧,小橋,太晚了。”不愿意讓沈橋跟著憂心,他并未說的太多。
熄了燈,屋里漆黑一片,窗外的風聲拍打著窗欞,發出簌簌的響聲,讓人心里總覺著有些不踏實。
沈橋又往李大成懷里挪了挪,才覺著七上八下的心落到了實處。自從沈平出事后,他便總覺著心里慌慌的,如今李家又出了這樣的事,心里更加不安。
李大成低頭在人臉上親了一下,故意壓低了聲音道:“夜深了,夫郎不休息,還這般主動,是想暗示為夫什么嗎?”
兩人相處的久了,沈橋深知李大成的性子,這種時候多半是逗他的,雖是如此,他還是紅了雙頰。
李大成也不等他反應,將人壓在身下,便落下一陣細碎的吻。這天兒實在是冷的緊,雖說屋里點著火爐,但胳膊一伸出被子,冷風就只往被窩里鉆。這樣的天氣,李大成哪舍得真做些什么,要是把人凍病了,還得是自己心疼。
兩人親昵的鬧了一會兒,沈橋倒是消散了不少憂慮。李大成將人往懷里摟了摟,在眉眼處親了親,才安心的睡去。
深冬的寒意,越發加劇,接連多日都是呼嘯不停的北風,雪雖然沒再下了,風卻是沒完沒了的吹個不停。地上到處都不是不知打哪里吹來的枯枝敗葉,襯的有幾分蕭索。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著,很快就到了正月初七,雖說還沒過十五,年還不算過完,可人總得生活,街市上的商鋪基本都開了,連走街串巷的商販都多了不少。
李大成送完貨后,顧不上買肉,就去了城東。城東有幾個牙人,他先前就打聽好了,有一位姓趙的牙人,做事公道,口碑信譽都極好。
牙人一聽來人一張口就要買鋪子,臉上的笑意瞬間加深了幾分,仔細詢問了李大成準備要做的生意。聽聞他是要做熟食生意,心里立時有了打算。
李大成跟著牙人看了三處鋪子,其中一處稍大一些,在巷子拐角處,雖說價格要便宜不少,但位置著實不好。其他兩處差不多大,都是臨街的,價格相差不大,只是周圍大多都是商鋪,民巷甚少,最近的民居也得穿過五六條街,而且房子多是合租的,他并不滿意。
搬到鎮上,原本就是為了方便照看沈橋,李大成便想將鋪面買的離家里近些,這樣回家吃飯,或是沈橋過來也方便些。若是合租的,人多雜亂,日子久了,難免不方便。
牙人聽了他的訴求,心里倒是想到一處,只不那處民居稍貴些。他上下打量李大成,見他衣著雖干凈得體,但瞧著也不是多富貴,因此臉上帶了些為難,“這位客官,您想要的倒是有一處,鋪子挨著民居極近,只不過那處民居是個大一進的院落,房主只整租。若您和夫郎二人住,怕是有些大。”
牙人說的隱晦,李大成明白他的意思,問了租金,聽聞要五兩銀子一個月,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他們這個小鎮,房價不算太貴,便宜的只要二錢銀子,就能租到一間屋子,好一些五六錢銀子,也足夠租下一間民房。若是整租帶小院的便要貴些,三兩銀子也差不多能租下一出小一些的,這間房子要價五兩,環境位置定然都不錯。
牙人見他能接受,回去取了鑰匙,便領著他直奔鋪子,鋪子位于鎮子中間,地理位置自然是沒得說。又臨街,周圍的也都是賣吃食兒,點心鋪子、干果鋪子之類,食肆也有兩家。
牙人開了鎖,細細地介紹著,“這里原先是賣炸貨的,雖然不大,但后頭有個小院,里頭有間灶房,拿來做熟食鋪子也方便,都不用怎么改動。外頭熱鬧,只要味道好,價格公道,定是能干的長久的。”
李大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很是滿意,灶房里的東西齊全,鍋具都不用置辦,也能省去些銀子。店面雖不大,到時候收拾收拾,也能擺下兩張桌子。詢問了價錢,果然比剛剛看的那三家鋪子都貴,但這邊熱鬧,就算是價錢貴些,日后也總能賺回來。
牙人見他滿意,又帶他看了后頭的房子,房子就在鋪子后頭的巷子里,來回一趟都用不了百十來步。
李大成隨著牙人步入巷子,巷子是條死巷,只有一個出入口,另一端用青磚封了,應該是街角那家點心鋪的后墻。巷子里干凈整潔,各家門口也并未有雜物堆積,環境比剛剛看的那幾處要好。
“這邊住的都是前頭鋪子的家眷,或是在別處有固定營生的,大多都在這住了幾十年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咱們要看的就在前頭,這處原是一位教書先生的宅子,后來年紀上來了,思鄉心切,回鄉養老了,這才空出來的。原是想著賣的,只要要價不低,一直也沒找到買主,這才退了一步,想著先租著。”牙人一邊給李大成介紹著,一邊開了鎖。
進入院落,迎面是一座磚砌的花墻,側面栽種著一排隨風搖曳的竹子,雖已褪去了翠綠的外衣,但仍以不屈之姿隨風輕舞。花墻后便是東西廂房,再往里走就是三間正房,中間一間會客室,里側為臥房,另一側則被布置成了書房,一側的書架上,還零零散散的擺著幾本書。
雖說是一進的院落,但這處院子較大,李大成細細的看過,連廂房的面積都不小。更難得的是還有一個后院,院中除去灶房外,還有一口水井,大大的方便了日后的生活。
李大成很滿意,雖說有些貴,但也貴的值得。清幽干凈,鄰里知根知底,小橋住著也舒服。日后若是手頭寬裕了,直接買下來,也省了搬家之苦。
既是看定了,李大成也爽快,立時就定了下來。院子的租金是定數,商討不了,鋪子比定價便宜了五兩。牙人見他痛快,臉上的笑都快裝不下了,痛快的答應了李大成提出價錢,畢竟半天就成了兩筆生意,平常可是沒有的。
鋪子是七十兩,房子是五兩一個月,李大成付了半年租金,一共是一百兩。牙人收了銀子,麻利兒的就帶著他去官府辦手續。
第200章 沈家母子
李大成拿著辦好的文書和租房的契約, 高高興興的回了家,想著小夫郎得知自家有了鋪面的欣悉模樣,臉上掛著滿滿的笑意。
還未拐進巷子, 就聽見里面一片嘈雜,他眉心一跳, 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果然是自家出了事, 門前已經圍了一圈人,還不待他到近前,就聽見人群中傳來一聲慘叫。
因著李家的事,這幾日沈橋都將門關的緊緊的,一來怕李家那幫親戚過來找事,二來也不愿意讓李大成在外面還憂心家里,左右有禾哥兒和吳旺夫郎在,說說笑笑的也不怕無聊。
今兒李大成臨走時和他說過會去看鋪子,想著人這會兒還不回來, 這才開門出來迎迎,沒成想剛出來,就有兩個衣衫襤褸、瞧不出樣貌的人撲了上來。
他嚇了一跳, 驚呼一聲, 禾哥兒立時從院里跑出來, 走鄰右舍聽見動靜, 也紛紛從家里出來。
這會兒還沒過十五, 他們這有個說法,不到正月十五, 年還不算過完。村里人多在家里,忙出來看看是怎么回事, 趙嬸兒和周家離得最近,聽出是沈橋的聲音,還以為是李家那幫子不要臉的親戚,趁著李大成不在家過來討便宜,緊著過來幫忙。趙嬸兒連手里的搟面杖都忘了放下,就沖了出來。
周恒見是兩個乞丐模樣的生面孔,還來不及問話,就見一個銀灰色的影子,從院里沖了出來,一口咬在了其中一個人腿上。
起初,大家伙還以為是沈橋養的狗,護主心切,等看清楚那抹銀灰色的身影后,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都是莊稼人,祖祖輩輩又靠著山,狗和狼還是分得清的。
這青天白日的,村里怎么會有狼,這等兇物!
況且這頭狼一看就格外的兇悍,它的利爪如同銳利的匕首,將其中一人死死地摁在地上,被利爪撕開的皮肉,瞬間涌出鮮血,染紅了周圍的土地,伴隨著渾厚有力的嘯聲,令人心悸不止。
“崽崽,回來!”沈橋聽出慘叫那人正是沈安,忙喚崽崽回來,生怕沈安嚷嚷出什么不入耳的話。
沈平的事說到底不光彩,何春蘭帶著沈安尋過來,定是走投無路,又涉及周家,不好讓旁人知曉。
再有他們養著崽崽的事,除了親近的幾家,并無旁人知道。雖說崽崽并不傷人,可到底是頭狼,誰見了都會害怕,到時候就怕左鄰右舍盛出嫌隙。
眼下由不得他想太多,見崽崽沒回來,沈橋正要再喚,就zh見李大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這才松了口氣。
李大成自然也認出地上的兩個人,拍了拍崽崽的頭,小家伙沖著兩人低吼了兩聲,才退回沈橋身前,蹭了蹭沈橋的腿,一臉求表揚的模樣,全然沒了剛剛的兇狠模樣。到底舍不得訶責,沈橋彎腰揉了揉它的腦袋。
沈安被崽崽咬了一口,又嚇的夠嗆,此時已然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哆嗦著癱軟在地上,身下是一片黃色的痕跡,腥臭難聞。何春蘭剛剛也嚇傻了,沒料到這大白天的怎么會有狼,反應過來也顧不得許多,掙扎著就去看沈安,那可是他的唯一的指望。
李大成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沈安的傷處,雖然看著鮮血淋漓,不過也就是皮外傷,只是把注意打到沈橋身上,能不能活就全看命了。
“我不在家,幸苦大家伙幫忙了,這兩人看著像是不知是打哪來的難民,一會兒我給拿點吃的,等人緩過來再細細問問,若是投親靠友的,正好我也可以幫著去鎮上打聽打聽。”李大成拱了拱手,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并沒有點名何春蘭和沈安的身份。他們成婚時,沈橋是從鎮上的客棧里出嫁的,因此村里人對沈橋的娘家并不知情,也不怕被人點怕。
何春蘭想說話,被李大成冷冷的瞪了一眼,也悻悻的閉了嘴。眼下,沈平是沒了指望,她還得指望著沈橋這個掃把星,不敢撕破臉。
大伙見李大成這么說,便散了,兩個不知從哪來的流民,誰也不想沾上關系,周恒和趙嬸兒不放心,想著幫把手,便留了下來。趙嬸兒的姑娘有了身孕,趙嬸兒這些日子正忙著照料,不好沾惹這些腌臢事,李大成便三言兩語的搪塞了過去。
等人都散盡了,李大成才托周恒去村頭老吳家借騾子,周恒見他面色凝重,心知不是流民這么簡單,也沒多問。
沈安還在地上哀嚎,李大成不顧他身上的傷,直接將人拖進了院里,何春蘭踉踉蹌蹌的撲上來,想護著兒子,被李大成瞪了一眼,這才有所收斂。
禾哥兒左右瞧了瞧,見巷子里沒人,利落的將院門關上,落了鎖,想著他們有事要處置,貼心的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何春蘭看著兇神惡煞的李大成有些不好張口,轉頭便把目光投向了沈橋,還不等她開口,崽崽便一臉警惕的低吼上前,將沈橋護的嚴嚴實實的。
沈安的傷處血還沒止住,鉆心的疼,又見這野獸,嚇的直朝何春蘭身后躲,母子兩縮成一團。
“橋哥兒,快讓那畜生走遠些·····我可是你娘······”不待何春蘭的話說完,崽崽猛然躍起,身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宛如一道銀色的閃電。
它將那母子兩壓在身下,似是對待在掌控中的獵物般,冷冷地注視著,眼神如同深淵中的兩點寒星,閃爍著冷酷而狡黠的光芒。
何春蘭母子嚇的大氣都不敢出,顫著身子想要往后退,眼神還瞄著沈橋,盼著沈橋能把這畜生喊回去,生怕下一秒那畜生的尖牙就會劃破皮肉,將人撕碎。
再見這母子兩,沈橋的心里并無波瀾,甚至連一絲恨意都沒有,過去的那十六年好像恍如隔世,如今他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李大成將崽崽喚了過來,拿了墻上掛著的麻繩將兩個人捆了,關進柴房里,才牽著沈橋的手回了屋。從剛才他就一直留意著沈橋的神色,見人情緒并無太大的起伏,才松下心來。
“嚇著了嗎?”將人緊緊擁入懷里,隨后低頭在他的眉心上輕輕印下一吻,李大成才柔聲開口。
沈橋輕輕搖頭,環抱男人腰際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明明心里對何春蘭和沈安早已淡然,這會兒心里突然又有些難受,一股莫名的酸楚卻悄然涌上心頭,帶著一絲苦澀。好在男人的懷抱寬闊、溫暖,很快便驅散了那點陰霾。
“他們怎么辦?”拉著李大成坐下,沈橋卻犯了難。兩個大活人進了他們家,那么些人看見了,也不能就這么趕出去。這兩人牽扯著周家,是個禍患,也不能留在家里,怎么處置都為難。
“不用愁。”李大成抬手撫了撫小夫郎緊皺的眉心,朝著人笑了笑,才道:“那兩人不足為慮,若是小橋還顧念著舊情,我們給些銀子,趁著天黑,我連夜將人送走就是。”
李大成心里早就想好了對策,因此剛剛才托周恒去借騾子,若是依著他的性子,便把這兩人打一頓,送回周家去。可何春蘭母子和沈橋到底是血親,雖說過去他們對沈橋多有苛待,可他的小橋最是心軟、良善,若真是動了惻隱之心,他也愿意幫這二人一次。
要是旁的事,不用沈橋憂心,他便處置了。可此事涉及生死,他若是把人送回周家,等著這母子的絕沒有好結果。若真如此,就怕此后成了橫在小夫郎心上的一根刺。他的小橋身子本就不好,精心養護了這么久,身子還是孱弱,要真是憂思入疾,豈不得不償失。
半晌,沈橋抬頭,聲音雖有些顫,卻極為堅定,“要是我不念舊情呢?”
李大成握著他的手細細摩挲,聞言,將人攬進懷里,心疼道:“那我便把人送到周家,交給他們處置。”
沈橋沒念過書,可也明事理,拋下過往沈家人如何苛待他的不論,單憑沈家母子因利起了歹意,害死周少爺,便該為做過的事負責,否則枉死的人如何安息!
既是商量定了,李大成也不耽擱,冬日天黑的本就早,用過晚飯后,趁著外頭清凈下來,將何春蘭和沈安捆的結結實實,安置在套好的騾車上,再拿苫布蓋上,旁人也瞧不見什么。
沈橋放心不下,一直送到巷子口才止住腳步,周家家大業大的,又是這等丑事,至獨子妄死,怎會善罷甘休。雖說李大成接連保證,會處理干凈,不會牽扯到他們,可沈橋還是止不住憂心,直到連車轍聲都聽不見了,才轉身回家去。
李大成趕著騾車出了村子,并未直接去鎮上,而是拐彎去了后山。后山上有一種草叫牛藤草,因誤服后會讓人短暫失語,又叫啞巴草。藥性極毒,就算放在嘴里抿一下,一兩天都甭想說話了。
盡管現下沒有鮮草,干草的效果雖然差些,但也夠了。只要把人送到周家,想來周家人不會有這么多工夫,去聽兩個殺子的兇手辯解。何春蘭和沈安都不識字,只要口不能言,便牽扯不到沈橋身上。
后山一片漆黑,連個人影都不見,只有呼嘯的寒風穿過林間,發出滲人的嗚咽。牛藤草并不難尋,李大成也沒走太遠,采夠了干草,撿了石頭搗碎后,放在提前備好的竹筒中,兌水搖勻后給兩人喂下,才往鎮上趕。
周家家大業大并不難找,此時已然上了門。李大成將騾車停在街邊,拉著何春蘭二人直奔后門,何春蘭原想著找沈橋要些銀子,沒成想又被送了回來,此時顧不得許多,想罵李大成,張口卻只能發出些含糊的音節,竟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把兩人放下,直到都遠了李大成才掏出先前撿的石子,往門上擲了兩下,迅速躲在暗處。守夜的小廝聽見動靜,一打開門就見地上躺著兩個捆的嚴嚴實實的人,借著燈籠看清兩人的長相,連忙朝身后招呼。
轉瞬,又出來幾個小廝,將何春蘭母子抬了進去。
直至門再次合上,李大成才輕手輕腳的退出來,尋了停騾車的地方,趕上車往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