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馮家哥哥（三）
◎揚州城里起風波◎
馮衡的話讓賀小樂醍醐灌頂。他怎么沒想到, 打仗的事自有將軍去做，而他一個大夫，要做的, 當然只是治病救人。
馮衡說的答案, 和黃藥師所想不謀而合。
黃藥師欣賞地看了馮衡一眼，心道, 這丫頭的嘴雖然不饒人，但腦子卻不知比他這哥哥強了多少倍。
卻在這時，馮衡的肚子“咕嚕”一聲響了起來, 幾人都是一愣。
馮衡有些委屈地對賀小樂撒嬌道：“可是哥哥, 咱們現在急著要救的不是別人，卻是我們自己的五臟廟，我好餓呀。”
賀小樂摸了摸身上, 很好，他現在除了一身錦緞，真的是身無長物了。
賀小樂道：“我去山里找果子和獵物, 你在這里等我回來。”
他對馮衡保證道：“妹妹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會賺錢養你的。”
黃藥師實在不明白, 他就坐在這里，這對兄妹為什么不問問他？難道他們覺得，他連一頓飯都請不起嗎？
腳步一挪, 黃藥師攔在了賀小樂的面前。
他的輕功飄逸絕塵, 就連賀小樂也不禁心中贊嘆：好高妙的輕功！
黃藥師道：“隨我走, 我請你們吃飯。”
馮衡道：“你不會請一餐飯又要我哥拜你為師吧？”
她這話卻是在諷刺黃藥師之前回答一個問題, 就想要賀小樂拜他為師。
黃藥師也不生氣, 他淡淡地說道：“當然不會, 雖說人在快要餓死的時候, 一碗鈑也是救命之恩，我卻不至于向你們討這份恩，免得你們出去宣揚，說我黃藥師連一頓飯也請不起。”
他這話，端的也是陰陽怪氣。
馮衡道：“你放心，等我們以后有錢了，肯定會十七八頓的還你。免得你出去宣揚，說我兄妹二人不懂知恩圖報。”
賀小樂不敢開口。他實在想不明白，妹妹和黃藥師之間為何總是這般劍拔弩張。
黃藥師把他們帶進了揚州城。
可笑的是，城外戰火紛飛，城里卻是一片繁華。今日當街，路的兩旁擺滿了攤子，叫賣的，逛街的，講價的……一派熱鬧景象。
三人入了城，黃藥師嘴上說著只管他們吃飯，可等吃完飯，他又帶他們去買了衣服和一些生活必須的物品。
馮衡有些扭捏地對他道了聲謝。
賀小樂在鐵匠鋪門前站了一會，卻是什么也沒有說，跟著黃藥師走了。
黃藥師將一切看在眼里，但賀小樂不提，他就當作不知。
馮衡轉了一下眼珠，忽地停下了腳步，她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說道：“我肚子痛，黃公子，能不能向你借幾兩銀子我去看大夫？”
黃藥師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賀小樂緊張地問道：“阿衡，你怎么了？你伸一下手，我給你把脈。”
黃藥師笑了，他道：“小丫頭，你可知我也是個大夫？”
賀小樂和馮衡都是一怔。
賀小樂驚訝極了，他只道黃藥師是個武林中人，卻不想他居然也是大夫。有什么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只是太快，賀小樂沒來得及抓住。
馮衡放開的手，她知道，黃藥師這么說，就是叫她別裝了。
賀小樂驚喜道：“妹妹你沒事啦？”
看到他臉上的驚喜并不作偽，黃藥師哼哼兩聲，心道，這人真是蠢笨，連小丫頭裝病都看不出，枉費了小丫頭的一番心意。
馮衡看了賀小樂一眼，她看到了賀小樂眼中的關心，低下頭去輕輕嘆了一口氣。
黃藥師說賀小樂不是她哥，這件事她又何嘗不知？
她的哥哥天生癡傻，是以她就連生病也不敢安心睡去。破廟里賀小樂為她看病，帶她去尋草藥的事她其實都知道。能做到這些的人，當然不會是她的哥哥。
但那具身體確實是哥哥的，而賀小樂對她的關心也不曾作假。
從賀小樂把衣袍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開始，她便認定，這也是她的哥哥了。
方才瞧他在鐵匠鋪前站著，料想是想買些什么。可她沒有錢，沒法買給他，是以才想了個這樣的辦法，卻沒想到被黃藥師一句話拆穿。
馮家雖不算富庶，但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她想要點什么，父親從沒有不滿足的。可如今，爹爹死了，她連想幾兩銀子都要不到。
想到這，馮衡委屈地哭了出來。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整個人越哭越厲害，大有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的架勢，引得路人指指點點。
賀小樂慌張地蹲在她身邊，他實在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不知要如何安慰馮衡才好。
黃藥師皺起了眉頭，他已聽到四五個人在說他欺負小姑娘了。他道：“我就算欺負了又如何？”
面對別的人誤解，他非但沒有一點要解釋的意思，反而還直接承認了。
聽到眾人指責的聲音更大，賀小樂連忙開口解釋：“他沒有欺負阿衡，你們不要誤會。”
卻見那邊馮衡聽到他的話哭得更厲害了。
賀小樂已看到旁邊有帶刀的人義憤填膺，準備對黃藥師出手，黃藥師冷著眼，顯然也不打算同這些人干休。
眼前這些，簡直讓賀小樂焦頭爛額。
他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明明是誤會，黃藥師卻要承認，更不明白，這些人行俠仗義怎么動不動就提刀動劍，而且他都說了這是沒有的事，這些人怎么就是不聽？
賀小樂焦急地對黃藥師道：“黃公子，你沒有做的事為什么要認？”
黃藥師道：“誰說我沒有做，小丫頭就是我弄哭的又如何？我還會怕了這群烏合之眾不成？”
賀小樂第一次見識黃藥師這種上趕著被誤會的人，他只覺不可理喻。
偏偏馮衡還在哭，不肯親口解釋。賀小樂只覺無可奈何。
眼見事情處理不了，賀小樂干脆也往地上一坐，然后“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直哭得看戲的、準備打架的、在哭的都為之一震。
馮衡好歹也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她雖然哭得厲害，聲音卻是不大，模樣看起來也是梨花帶雨。
反觀賀小樂，簡直是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讓人不忍卒聞。
黃藥師被他哭聲攪得心煩，他道：“你又哭什么？”
賀小樂哽咽道：“我阻止不了你們打架我還不能哭嗎？”
他這論調著實新鮮，黃藥師哼了一聲，口氣里倒是沒有方才那么不耐煩了，他道：“要你多管什么閑事？”
馮衡收住了哭聲，對著黃藥師道：“我哥哥一片好心，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做什么還要說他？”
已有人覺出這三人的關系似乎不是他們以為的欺男霸女，卻還有人眼見馮衡生的漂亮，揣著明白裝糊涂，準備借著黃藥師在馮衡面前大展身手。
當然，還有些一根筋的，認定黃藥師就是欺負了馮衡。
眼見這些人蠢蠢欲動，黃藥師冷笑了一聲，說道：“就這些人我還不放在眼里，你說他一片好心，到底是對誰的一片好心？”
眾人聽到他的話，又是一陣騷動。
有人怒眉倒豎，叫道：“小子狂妄。”
又有人道：“大家一起上，叫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卻在這時，一個人的聲音從人群外頭傳來。
“黃島主，以你之武功，眾人當然不是你的對手，但你又何必非要惹大家動手不可？”
出聲之人梳著道髻，腰懸長劍，手中執一柄拂塵，看起來仙風道骨。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走起路來卻是東倒西歪，沒個正形。
有人認出了他們，不可置信地叫道：“是全真教的王掌門嗎？”
王重陽頷首笑道：“黃島主，各位俠士，今日可否看在貧道的面子上化干戈為玉帛？”
眾人聽到了王重陽對黃藥師的稱呼，心里早就打起了退堂鼓。誰人不知，能夠被王重陽稱作黃島主的，只得東海桃花島黃藥師，江湖傳言，此人武功高絕，性情卻是古怪非常。
如今有王重陽遞過來的臺階，他們哪有不下的道理。
只聽一人說道：“王掌門言重，今日之事本就是誤會，我們兄弟這就離開，不打擾王掌門同黃島主敘舊了。”
王重陽含笑致意。
黃藥師冷哼了一聲，卻是賣了王重陽的面子。
周伯通蹲在賀小樂的面前，好奇地問道：“你那哭聲是怎么弄的，那是一種功夫嗎？居然能把那么多人嚇到，你教教我啊。”
賀小樂其實也就嚎了那一嗓子，王重陽一來，他便收聲了。
他好奇地看著王重陽和黃藥師，卻沒想到面前會忽然出現周伯通放大的臉，直把他嚇了一跳。
王重陽拉起周伯通，不認同地道：“師弟，莫要無理。”
周伯通道：“師兄，我沒有無理啊，我就想同他學功夫。”
王重陽輕輕嘆了一口氣，他這個師弟是個武癡，于武功這徒簡直著了迷。他道：“人小公子不會武功，你就不要為難他了。”
對于賀小樂，王重陽還是很欣賞的，他在一旁觀視，當然看出了賀小樂為阻止這莫名之戰做出努力。
這樣心善的少年，他倒有心要收他入全真教門下，只是不知他與黃藥師是什么關系，是以不好開口。
他對賀小樂笑了笑，說道：“師弟唐突，小公子莫怪。”
賀小樂確實被周伯通嚇了一跳，但這不是什么大事，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沒事，道長不用放在心上。”
王重陽捋著胡須，點點頭，心中對賀小樂更滿意了。
黃藥師不滿他的無視，開口道：“怎么，王掌門不是要同我敘舊嗎？”
賀小樂汗顏，他總算見識到，黃藥師的不肯好好說話簡直是一視同仁。
【作者有話說】
1.出聲之人梳著道髻，腰懸長劍，手中執一柄拂塵，看起來仙風道骨：王重陽的形象有參考。
102 馮家哥哥（四）
◎你的為人讓我不放心◎
既要敘舊, 王重陽邀請他們一同進了一間茶樓。
茶樓環境清雅，茶壺中泡著龍井，桌子上放著兩三盤點心。
周伯通不喜歡聽他們你來我往地打機鋒, 同賀小樂一同埋頭吃著點心。
黃藥師道：“好端端的, 王掌門怎么會到揚州城來？”
王重陽嘆了一口氣道：“聽聞有一隊金兵將騷擾揚州城，我恰在臨安, 便帶了師弟趕來，進城后卻聽說已有人出手，將那些金兵全數殺了。”
他對黃藥師拱了拱手, 說道：“想來, 這位抗金義士便是黃島主了。”
黃藥師對他送來的這頂高帽很是受用，他道：“不過舉手之勞。”
王重陽不解道：“黃島主你住在東海，又怎么會來這揚州城？”
黃藥師瞥了馮衡一眼, 卻正好對上了她充滿探究的眼睛。他道：“沒什么，只是恰好路過而已。”
恰好路過，卻剛好路過長塘村, 又剛好路過他們馮家？
馮衡覺得，這其中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要把這個秘密找出來。
黃藥師心道：“這衡丫頭的心眼還真是多，黃馮兩家的淵源，卻是絕不能叫她知道。”
現在馮衡不知道都常常跟他對著干, 等她知道兩家有舊, 自己救她是為著祖上承諾, 還不知要怎么作威作福。
二人各懷心思的模樣落在王重陽眼里, 他嘴角含笑, 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說來也有意思, 馮度馮衡兩兄妹, 妹妹卻比哥哥聰明得多。
王重陽問黃藥師：“黃島主之后是要回島上去嗎？”
黃藥師看向賀小樂，說道：“那就要看他們兄妹二人打算去哪里了。”
王重陽愣了一下，他疑惑地問道：“你是說，你準備跟著他們走？”這件事實在太不符合他了解的黃藥師了。
黃藥師救人并不稀奇，他的徒弟都是他從別處救下的。但他不把人帶回桃花島，卻要跟在人后頭，這件事就很稀奇了。
黃藥師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想跟賀小樂學習易容術的事。這種本事，世間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他道：“反正無事可做，我覺得他們兄妹有趣，正好跟他們一起逛逛。”
賀小樂和馮衡兩雙眼睛齊齊看向他，他們眼里都寫著兩個字——不信。
黃藥師沒管他們的目光。
賀小樂幽幽開口道：“可就連我們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
馮衡道：“如果我們就在揚州城哪也不去了呢？你也要跟嗎？”
黃藥師眸光轉冷，他對賀小樂道：“你難道忘記自己答應了我什么？”
賀小樂這才反應過來，他跟著自己原來是為著易容術。他剛要答話，卻聽馮衡道：“你還沒拜我哥哥為師呢，他憑什么教你……”
馮衡“易容術”三字還未說出，便被黃藥師的咳嗽聲打斷。
王重陽探究地看著他們。
聽到“拜師”和“教”兩個詞，周伯通猛地抬起頭，不滿地對賀小樂道：“馮兄弟，你這就不夠意思了，我們已經是一起吃東西的交情了，你有什么本事，怎么能只教黃藥師不教我？”
賀小樂有些頭疼，為報救命之恩，他是愿意答應黃藥師的。但黃藥師方才在街上的做法也確實讓他生了疑慮。何況，這還有個周伯通在瞎湊熱鬧。
王重陽試探地問道：“馮公子，你們這是要教什么？”
江湖上一冊《九陰真經》惹起的風波已讓他焦頭爛額。馮度雖然看起來不會武功，但他手中的東西既然能讓黃藥師都如此重視，那就絕不會簡單。
只怕又是什么武功秘籍，一出便要攪動江湖風云。
如此，也正好說明，為什么黃藥師會在揚州城，恐怕他路過是假，為著武功秘籍才是真。
王重陽皺起了眉頭，若如此，他真能放任馮度教黃藥師嗎？
聽到王重陽問題的賀小樂遲遲不語。且不論黃藥師正在以眼神警告他，就是他自己，也不想叫易容術的事讓其他人知曉。
雖然在之前的世界，會易容的人大多是他的朋友，但他也知道，這門本事落到壞人手里會不堪設想。
他搖了搖頭道：“王掌門，抱歉，此事我不能說。”
周伯通卻還要胡攪蠻纏，他道：“你不能說但可以寫，你寫給我呀。”
賀小樂無奈極了。桌上的人神態各異，有人探究，有人期待，有人怒氣沖沖，他們這些情緒都是為著他。
他很后悔自己在沒有摸清情況之前，就給黃藥師透露了易容術的事，以致惹出了這許多的麻煩。
他站起身，對黃藥師長長一揖，說道：“黃公子，欠你的救命之恩我以后會還的，那件事，就當它未發生可好？”
黃藥師一拍桌子，怒道：“馮度，你別以為我一路遷就你們兄妹，你就可以愚弄我黃藥師！”
王重陽壓住了想要上去湊熱鬧的周伯通，他想聽聽二人的對話，看能不能探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賀小樂抱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那件東西本不該在這時候就出現。”想了想，他直言道：“何況你的為人，也讓我不能放心。”
王重陽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敢對黃藥師講這個話，心道，一會黃藥師暴起殺人，我可要攔著點，別叫這少年性命丟去了。
黃藥師怒極反笑：“我的為人？怎么不能叫你放心了？”
賀小樂控訴道：“你明明沒有欺負阿衡，別人誤會你，你非但不解釋，反而還要承認，惹得大家都對你對手。那如果以后別人誤會你殺人呢？你是不是也要承認，是不是也要跟無辜的人不死不休？”
黃藥師哼了一聲，說道：“那又如何？他們眼瞎要自己找死，難道還能怪得到我？再說，這同那件事有什么關系，我這樣的人，至少不會做了不認，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黃藥師的話，聽得王重陽直搖頭，人人都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倒好，簡直恨不得跟全江湖都結成仇家。難怪江湖上他的風評越來越差，還有人說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賀小樂覺得黃藥師簡直不可理喻，但他嘴有些笨，不知要如何說明這其中的不對，便只道：“可你這樣卻不是一個好人。”
黃藥師冷笑道：“我為什么要做好人？”
賀小樂訥訥道：“你幫了我和阿衡，我本覺得你心地不壞……”
黃藥師最煩別人說教，他打斷賀小樂道：“等我把你帶回桃花島，我就不信你還能不說！”
賀小樂一怔。他沒想到會聽到會在這幾百年前聽到“桃花島”三字，可王重陽叫黃藥師黃島主，他這島主當然可以是桃花島主！
可還不等他問出此桃花島是不是彼桃花島，黃藥師便點中了他的穴道，將他提將了起來。
馮衡驚叫道：“黃藥師，你要對我哥哥做什么？！”
王重陽搖頭一嘆，說道：“黃島主，你這行事也太乖張了些。”
黃藥師道：“臭道士，我雖尊你一聲王掌門，你卻不要以為可以教訓我。”
王重陽還未開口，周伯通先與黃藥師對罵了起來，他道：“臭小子，別以為我師兄叫你一聲黃島主，你就真以為自己那個破島了不起了。”
黃藥師冷笑道：“那你大可來試試我桃花島究竟了不了得起！”
周伯通被他一激，說道：“好，我許你先走一步，我們準備一下就來闖你的破島。”
周伯通自以為想到了要做準備的自己周到極了，卻沒看見自家師兄臉上的無奈。
若是周伯通不搶著答應下來，王重陽定要現在就將黃藥師留下的。
黃藥師精通五行八卦、星卜醫術，桃花島上的陣法更是奧妙非常。若說此時的黃藥師，王重陽還自信可以將他留下，可若讓他回了桃花島，就是王重陽這個深諳道家陣法之人，也不敢夸下海口。
馮衡叫道：“我不要同哥哥分開，你要抓就把我一起抓走好了！”
黃藥師想了想，說道：“也好，正好有你在，他不答應也得答應。”他雖不會真做出用馮衡要挾賀小樂的事來，卻不介意嚇一嚇他們兩個。
王重陽抬劍一擋，擋下了黃藥師伸向馮衡的手，他道：“此女與我全真教有緣，貧道欲收她為徒，不知黃島主肯不肯割愛？”
黃藥師收手后撤，他見王重陽劍雖未出鞘，卻已解下了劍，若他執意要帶走馮衡，今日一戰必然無可避免。
他看了被他制住的賀小樂一眼，心道，自己的目標本就是馮度一人，若再帶個馮衡，且不說拖累了腳步，以馮衡的古靈精怪，還不知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他道：“你要收徒就收，關我什么事。”
說罷，黃藥師提著賀小樂轉身便離開了。
馮衡想要追上去，卻被王重陽擋住了去路。
王重陽安慰道：“姑娘放心，黃藥師此人雖有些邪性，卻絕不會做出傷害你兄長的事情來。待我與師弟準備好，就去桃花島替你接回兄長。”
馮衡忍著眼淚，問王重陽：“道長，你剛剛說收我為徒是真的么？”
王重陽這話本是事急從權，但話既出口，馮衡又問起，他只得點點頭，說道：“我收你作全真教的外門弟子可好？”
全真教內門需得出家為道，遵守戒律，馮衡一個小姑娘，王重陽自然不忍心叫她如此。
馮衡有些忐忑地問道：“那外門弟子可以學武功嗎？”
王重陽笑道：“當然可以。”
周伯通仰了仰頭，說道：“我就是外門的，以后在全真教，你就是除師兄外我最親的了，我罩著你。”
王重陽無奈地搖了搖頭，以他這師弟的個性，以后究竟要他罩馮衡還是馮衡罩他卻未可知。
【作者有話說】
1.那如果以后別人誤會你殺人呢？：原著確實發生了，黃藥師承認自己殺了江南五怪，差點拆散郭靖黃蓉（笑哭）
2.冤家宜解不宜結：唐寅《警世》
3.黃藥師精通五行八卦、星卜醫術：來自原著認識
103 馮家哥哥（五）
◎各自際遇◎
看著眼前熟悉卻又陌生的桃花林, 賀小樂心中五味雜陳。
他還記得屋舍旁邊的墓，還記得從楚留香口中聽到的故事，他們一起拔草、填土、修葺墓碑。于他而言, 這些不過是幾天前發生的事, 可于時間而言，那已是幾百年后。
上島后, 黃藥師已解開了賀小樂的穴道。他自信賀小樂靠自己絕對逃不出桃花島。
路過積翠亭，賀小樂駐足抬頭，這一次, 他終于看清了亭上的字, 看清了那對聯中的劍氣筆鋒。
如今見賀小樂在看他寫下的對聯，黃藥師不無得意地問道：“你覺得我這對聯如何？”
賀小樂喃喃念出“桃花影里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兩句, 眼前仿佛看見了粉色桃花中的劍影縹緲，又仿佛聽見了如潮水一般的簫聲，他道了一聲“很好”。
黃藥師滿意道：“看來, 你還算懂得欣賞。”
賀小樂卻還在看著這一符對聯出神。
有劍影不斷在眼前閃過，賀小樂下意識地在手上比起了劍式。
黃藥師臉色一變, 卻并沒有打擾他。就是聽到他回來消息的梅超風跑過來要叫他，也被他阻止。
賀小樂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黃藥師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就連梅超風也感覺到這不尋常的氣氛, 放輕了呼吸。
一針松葉從枝上落了下來, 賀小樂手上的動作一滯, 黃藥師抬掌抵在他后心, 沉聲道：“繼續運招。”
賀小樂的這具身體沒有內力, 剛剛的招式接續需要輔以內力, 是以他才會停滯。他卻沒想到，黃藥師居然會給他渡內力。
梅超風的眼中現出了不解，她已看出賀小樂手上比的是玉簫劍法，但其中又似乎有落英神劍掌的影子，可偏偏，他又似乎沒有內力。
她本以為這個少年是師父新收的弟子，但此時看起來，卻又有些不像。
并指收勢，賀小樂似有所悟，只那感悟像是被什么蒙住，叫他看不分明。
黃藥師收掌大笑道：“馮度，你如今已學了我的武功，難道還不肯拜我為師？”
若是馮衡在，她定會說，賀小樂是從亭子上的對聯自己悟的，算不得黃藥師教的，自然也就不必拜師。
但賀小樂卻想不到這樣的回答，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他道：“我可以拜你為師，但那樣本事，我卻仍不會教你。”
黃藥師變了臉色，冷哼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梅超風瞪大了眼睛，她簡直不敢相信，在這世間居然還有人敢這么頂撞師父。而且，這人明明不是師父新收的徒弟，他又是如何學得桃花島武功的？
要知道，桃花島的武功，未經師父允許從來都不許外傳。
至于賀小樂說的教黃藥師的事，她卻沒放在心上。在她的心目中，黃藥師無所不能，她不信賀小樂還有什么可以教黃藥師的。
賀小樂只覺腦子有些亂，桃花島的一切，還有黃藥師的表現，讓他分不出這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也決定不了要不要教他易容術。
黃藥師性格別扭，別人說他壞，他便認了自己壞。偏偏賀小樂又是個別人說什么都容易相信的人。
其實黃藥師只要讓賀小樂相信他是個好人，賀小樂自然會愿意教他。
而現在，賀小樂哪怕覺察到黃藥師似乎并不那么壞，卻還是不敢輕易下決定。
黃藥師氣極，他對梅超風道：“把他關到山洞里去。”
若以黃藥師的個性，賀小樂這般拂他好意，學了他的武功還不肯拜師，他定然要斷了他的手筋，叫他用不出桃花島的武功。但□□需要手上精巧功夫，他想要賀小樂教他，自然就不能傷他。
梅超風領了命，一路帶著賀小樂往山洞走去。她有許多事很好奇，但她知道師父性格，是以并不敢同賀小樂說話。
賀小樂想著事，也沒有同梅超風搭話。他知道山洞在哪，是以也沒有看梅超風行的步數。
梅超風暗暗心驚，她發現賀小樂似乎并不用她帶路，可這怎么可能？
心懷忐忑，梅超風腳步加快，只想快點將這邪門的少年送進山洞里。
而在舟山，王重陽備齊了羅盤等物，準備出海前往桃花島，卻不想碰到難題。
這碼頭的船夫，一聽到王重陽說去桃花島，便都搖頭，說那里是魔窟，去不得。
王重陽無法，卻見馮衡輕輕一笑，拿出一錠銀子，走到遠處的一個船老大面前，她道：“船老大，我與這兩位道長要出海，不知這銀子夠不夠啊？”
作為新晉全真教外門弟子，馮衡手里也拿著一把劍。
船老大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銀子，問道：“不知你們要去哪里？”
馮衡故作思索道：“大概是北面的一個島吧，我只聽人說過大致的方位，但應該不會太遠。”
船老大聽到不是往東走已然松了一口氣，又聽她說往北不遠，想了想，說道：“那里確實有座石頭島，但距離還是有些遠的。不過，你這銀子也夠了，上船來吧。”
馮衡展顏一笑，道了聲“多謝”。
周伯通悄悄對她豎起了大拇指，馮衡對著他眨了眨眼睛。
船只要出了海，那船老大肯不肯走就由不得他了。
王重陽看出了馮衡的心思，卻是有些無奈。他這個徒弟，聰是聰明，卻實在有些太過頭了。
來到船上后，王重陽把馮衡叫到自己的身邊，他道：“阿衡，你可知錯？”
馮衡一愣，她不解地問道：“師父我不明白，我哪里錯了？”
周伯通也在邊上幫腔：“是啊，師兄，阿衡可好了，她哪有做錯什么？”
王重陽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掃過，見他們居然都是一臉的不明所以，只覺要教好二人，實在是任重道遠。
他緩緩說道：“那船老大本沒有去桃花島的意愿，你卻不顧他的意愿，以誆騙的方式叫他同意我們上船，如此還不算錯嗎？”
馮衡委屈道：“可他們要都不想去怎么辦？難道就叫哥哥在桃花島受苦嗎？何況，師父你若不答應，當時拆穿我就是，又為什么要等到現在來說？”
王重陽道：“我當時不說，是因為我知道桃花島并不是什么龍潭虎穴，船老大即使送我們去也不會如何。”
馮衡蹙著眉頭說道：“我不明白，既然如此，師父為何還要怪罪徒兒？”
王重陽耐心道：“我只是想要你明白，在做一件事之前，需得考慮到別人的意愿。須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同船老大說之前，你確定自己想過桃花島有沒有危險嗎？”
馮衡怔住。這個問題她確實沒有想過。在當時，她只想到了要救哥哥，她其實并不知道桃花島有沒有危險。
她低下頭，說道：“師父，我錯了。”
王重陽欣慰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周伯通撇了撇嘴，心道：“師兄真是啰嗦，反正能上桃花島不就行了嘛。”
他對馮衡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叫她別放在心上，卻見馮衡輕輕搖了搖頭，似乎并不贊同。
周伯通只覺聰明的馮衡也要被他師兄教成榆木腦袋，嘟囔道：“一點也不好玩。”
王重陽看著他說道：“我還一直沒找你算賬，你倒好，現在還想攛掇阿衡。”
周伯通指著自己，說道：“我又沒做什么，師兄你跟我算什么賬啊？”
以王重陽的涵養都要氣笑了，他道：“若非你在茶樓里答應黃藥師，我們又何至于要經此一遭？！”
周伯通卻混不在意，他道：“那多沒意思，還是闖桃花島有意思。”
王重陽沉下臉，喝道：“周伯通！”
周伯通連忙跪下，說道：“師兄，我錯了，我以后一定聽你的話不亂來。”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敬重也最聽從的人就是他師兄。一見到師兄真的生氣，他便什么話也不敢說了。
看到周伯通一臉可憐的模樣，王重陽又有些不忍心，他道：“你起來吧。”
周伯通站了起來，乖乖站在王重陽身邊，再不對馮衡擠眉弄眼了。
船行到了往桃花島的航道，王重陽對船老大作了個揖，賠罪道：“船老大抱歉，小徒騙了你，我們想去的地方其實是桃花島，還望你能轉個向，送我們一程。”
船老大道：“我不去！說好的往北走就是往北走，你們別想叫我轉向。”
卻聽王重陽道：“你若不肯，那我們只好得罪了。”
馮衡吃驚地看著他。
船老大見王重陽似乎要拔劍，趕忙道：“好漢饒命，別動手，我轉就是。”
見船舵漸漸轉東，王重陽臉上含笑。
馮衡不解地道：“師父，你剛剛是在威脅船老大吧？”
王重陽捋著胡須，說道：“這叫事急從權。我們本意是要去救人，言語相嚇只是小節，若救不到人，那才是因小失大。當然，若他真的不肯答應，我也絕不會傷害他。”
馮衡大概明白了王重陽的意思。
他并不是叫她一味迂腐處事，只是希望她在耍聰明的時候，能夠顧及到無辜的人。
馮衡佩服地看向王重陽，心道，她家師父還真是個有智慧的人。
【作者有話說】
1.桃花影里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原著中，亭子上寫的字。
2.玉簫劍法，落英神劍掌：桃花島武功。
3.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自《論語》
4.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成語。
104 馮家哥哥（六）
◎一半任務◎
賀小樂在山洞里的生活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除了不能到外面去走，每天要面對四面石壁有些難受之外，旁的黃藥師對他還算照顧。
每日有人定時定點送吃食進來, 他要出去一下, 也沒有人阻止。
只是每日黃藥師會在夜里過來，問他同樣的話。
這一日, 黃藥師再次來到了山洞口。他問道：“你今日考慮得如何？”
賀小樂這幾日確實想了很多。
他想起自己路過屋舍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那成片的墳冢，想起積翠亭上的字, 又想起了黃藥師的相救。
他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他道：“你在未來，會成為抗金的英雄嗎？”
未來二字玄而又玄，黃藥師自問擅長卜筮, 也從不敢去算自己的未來，如今被賀小樂這么一問，讓他不禁怔住。
據說有些山精鬼怪的眼睛可觀未來, 他又想起了自己關于賀小樂是精怪上了馮度之身的猜測。
他試探道：“你覺得我未來會是嗎？”
賀小樂抿了一下嘴，答道：“會。”桃花島未來的傳人會是英雄, 黃藥師當然也可以是英雄。
黃藥師定定地看著他，他道：“若有幸，我當然也想收拾舊山河。”
賀小樂斂下眉目, 若可以, 他只希望這世間再不要有戰爭, 再不要有諸多苦楚。
他抬起頭, 在月光下看了黃藥師很久。這個人, 未來也許是那些墳冢中的一座。
風穿過山洞的鐘乳石, 發出“嗚嗚”的聲響, 似在悲歌。
賀小樂閉目再睜，說道：“好，我教你，你也可以教給其他人，但所有學會易容術的人，都必須發誓，不能用它害人，不能用它假扮好人。”
賀小樂答應了，黃藥師卻沒有急著要他教自己，他反而好奇道：“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賀小樂低著頭，說道：“家國天下，我雖做不了沖鋒陷陣的將士，卻也想為你們做些什么。”
他接著道：“不止是易容，但凡我會的，我都可以拿出來，只望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也許在有些人眼中，賀小樂這話會被理解成把別人推到前面，自己卻貪生怕死躲在后頭。但黃藥師聽過賀小樂在破廟中的疑問，知道他的性情。
此時聽到賀小樂這一番話，黃藥師只覺心中感佩，再不生他的氣了。
他道：“你還愿意做我的徒弟嗎？雖然此時我似乎是拜你為師更合適。”
賀小樂笑了笑，說道：“我曾經和一位朋友互相拜師，你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也可以這樣做。”
互相拜師一說實在新鮮，這一方法正中黃藥師下懷，他大笑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我這就去叫人準備三牲，我們對月拜師！好師父，你且在這等一等，我待會準備好了，再來請你出來。”
聽到黃藥師離開的笑聲，賀小樂長長出了一口氣。做下相信黃藥師的決定其實并不容易，但黃藥師那句“收拾舊山河”卻說進了賀小樂的心里。
這江山，滿目瘡痍，實在是太需要人來收拾拯救了。
王重陽三人登上島后，見到的便是月下一場別開生面的拜師禮。
見到他們，黃藥師哼笑道：“我本想叫你們在桃花林里吃些苦頭，但你們來的卻巧，正好趕上了我同馮度的拜師禮。如此盛事，又怎能沒有觀眾？”
王重陽只覺黃藥師六個徒弟的臉色都很古怪，而黃藥師的話也有些古怪。
什么叫他同馮度的拜師禮。
既然是拜師禮，當然應該是誰向誰的拜師禮，又怎會用同之一字？
馮衡來到賀小樂身邊，悄聲說道：“哥哥，他可是逼你了？我同師父師叔來救你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眨眨眼睛。”
賀小樂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我沒有不愿，此事是我和他共同決定。”
王重陽發現賀小樂的態度居然也很奇怪。
他對黃藥師，似乎并不是徒弟對師父的那種維諾敬重。
黃藥師對賀小樂道：“時辰差不多了，叫衡丫頭走開吧。”
賀小樂道了聲“好”。
兩人以香敬月，又敬了天地，再然后，卻是互相對拜，直把馮衡看得目瞪口呆。
她指著二人說道：“你們這是什么？”
王重陽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再看黃藥師的幾個徒弟，或低頭，或掩面，或干脆閉眼不看。
只有周伯通一人拍手叫好：“你們這是在玩什么把戲，我也要來！”
黃藥師這才說道：“我與馮度已說好，互相拜對方為師，之后便以姓名兄弟相稱。”
王重陽恍然明白過來，難怪黃藥師徒弟們的表情會這么奇怪了。黃藥師這么拜師自己是高興了，卻叫他這些徒弟如何自處？馮度到底算他們的師祖還是師弟？
周伯通湊上前，躍躍欲試道：“我也來，你們加我一個好不好？”
說罷不待二人回答，對著兩人就是一拜。
王重陽喝道：“伯通回來，休得胡鬧！”
周伯通不情不愿地走了回來，他道：“師兄你看他們多有意思啊。”
賀小樂心道，的確是太有意思了。
就在剛才禮成的時候，系統居然播報了！
系統道：“恭喜宿主完成一半拜師任務，請再接再厲。”
賀小樂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黃藥師居然就是他的任務目標。不過，完成一半是什么意思？
已知他和蘇蓉蓉互相拜師，于任務是沒有任何影響，那他這完成一半，難道這個世界的師父還有兩個不成？
他問系統：“那我救人的任務呢？這完成一半要怎么算？”
系統沉默了一會，回答道：“暫押一半時間，待拜師任務全部完成后返還。”
賀小樂訥訥點了點頭，這發展他是怎么也沒有料到的。
黃藥師居然就是他要拜的師父，他竟然還拒絕了黃藥師那么多次。
黃藥師見賀小樂一直在失神，關心地問道：“馮度，你這是怎么了？”
賀小樂猛地回神，下意識地說道：“我在想這世間還有誰的醫術可與你媲美。”
這話黃藥師聽得舒服，他道：“在藥之一道上，確實無人能出我右，但在治療內傷上，卻有一人，我不及他。”
賀小樂激動地問道：“他是誰？”
黃藥師道：“大理段皇爺。”
賀小樂一怔，他沒想到，另一個神醫居然會是個皇帝。
黃藥師問他：“你問這個要做什么？”
賀小樂道：“我想習得世間最精湛的醫術，然后成為神醫，治病救人。”
王重陽很欣賞他有這份心，但對于段智興的醫術，他卻有話要說，他道：“有件事關系到段皇爺自己，但你既然想同他學醫，我就必須要告訴你。”
他對黃藥師道：“我有話單獨對馮度說，不知黃島主可否行個方便？”
黃藥師道：“從今日起，他便是我桃花島的另一個主人，只要他自己愿意，就沒有什么不方便的。”
黃藥師其人，厭惡一個人的時候，對這個人是真的惡劣，可當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對這個人便是真心實意的好了。
賀小樂同王重陽走到一邊。
王重陽道：“段皇爺給人治病的方式，卻是要消耗自身的功力，你武功不濟，是學不來的。何況，世間又有幾人能同段皇爺一樣，舍棄自己千辛萬苦修得的功力，只為救人？”
他卻不知，賀小樂也曾做過同樣的事。為了治好燕南天，他舍去了自己嫁衣神功的全部功力。
想到嫁衣神功，賀小樂“啊”了一聲，說道：“我怎么沒有想到。”
他來到這個世界，一直沒有內功，一方面是這一路被黃藥師點關穴道，沒功夫去想，另一方面，卻是他忘了，自己還有武功秘籍可以重新修煉。
他對王重陽道：“多謝道長指點，但若是這功法可以救人，我便一定要去大理一趟，向段皇爺求教。”
王重陽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有志氣！《九陰真經》里也有療傷的篇章，等華山論劍確定了歸處，我便將它交你。”
他這話，是對于自己功力的自信，他自信華山一戰，《九陰真經》的歸處只能是他王重陽。
賀小樂卻未聽出其中的奧妙，他也不知《九陰真經》于江湖中人代表著什么。
他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好，那我先謝謝王道長了。”
王重陽見他似乎并沒有多少吃驚，料想他可能不懂《九陰真經》和華山論劍的意義，笑著捋了捋胡須，說道：“這些話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你可不能告訴其他人。”
賀小樂鄭重地道了聲“好”。
見他們聊完，黃藥師邀請他們一起坐下賞月喝酒。
席間，黃藥師旁敲側擊地向王重陽打探《九陰真經》的情況。
王重陽卻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說等華山論劍角出天下第一后，會將經書交給天下第一人保管。
馮衡好奇道：“華山論劍是什么？《九陰真經》又是什么？”
提起武藝相關的東西，周伯通便來了興趣，他道：“《九陰真經》是江湖上人人爭搶的武功秘籍，據說誰學了里面的武功，誰就可以成為天下第一。至于華山論劍嘛，這不是大家都在搶書嘛，為了少死點人，師兄就組織了這場比試，好角出誰才是天下第一。”
馮衡道：“那現在書在哪里？那個人學了人的話，豈非便已成了天下第一？”
周伯通笑道：“那人當然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嘛，師兄沒有學里面的功夫，也不會叫其他人學的。”
賀小樂低下頭，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這是何德何能？
王重陽觀他模樣，但笑不語。
【作者有話說】
1.收拾舊山河：岳飛《滿江紅》
105 馮家哥哥（七）
◎我要學醫術◎
王重陽三人本是為救賀小樂而來, 如今賀小樂已同黃藥師互相拜師，不用他們再救。
在桃花島上住過一晚后，王重陽便準備離開了。近幾年, 總有金兵不斷騷擾南宋百姓, 他得回去奔走救人。
周伯通自然是跟著他一起離開的，可馮衡卻有些為難。
按理來說, 她應該跟著師父一起離開桃花島，但她又實在舍不得哥哥。這么多年，他們一直沒有分開過。
賀小樂當然也舍不得馮衡, 他好不容易有個妹妹, 二人相處卻還沒有超過三日。
黃藥師瞧著他們依依不舍，仿佛要生離死別的模樣，沒好氣道：“桃花島又不是養不起她一個小丫頭。”
馮衡卻還在猶豫不決。
她倒不是覺得桃花島不好, 她只是想起了王重陽在船上教她的東西。
若是一直跟在哥哥身邊固然好，但那樣，她卻永遠只是哥哥的妹妹, 而不是馮衡。
從前在家里的時候，父親雖教她讀書寫字, 卻仍叫她以后成親了要以丈夫為重，做個賢妻良母。
可師父卻告訴她，她雖是女子, 卻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王重陽讓她學會取舍, 教她明白, 人生在世, 什么當為, 什么不當為。
她想跟著師父, 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
是以她搖了搖頭, 對黃藥師鄭重一禮，說道：“我還是要同師父離開，哥哥就麻煩你照顧了。”
王重陽頷首微笑，心道，自己果然沒有收錯徒弟。
賀小樂雖然不舍，但他還是支持馮衡的決定，他道：“那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學好了本事就去找你。”
黃藥師還是第一次見馮衡對自己這般客氣，他哼聲道：“你可別被王重陽教成個只知念經的臭道姑了。 ”
馮衡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奇特，她道：“臭道姑不會找你吵架，小丫頭卻會。你難道更喜歡找你吵架的小丫頭？”
黃藥師瞥了她一眼，說道：“至少小丫頭比臭道姑聰明。”
馮衡抿嘴一笑，說道：“放心吧，你變笨了我都不會笨。”
她對賀小樂揮了揮手道：“我等哥哥來終南山找我。”
馮衡跟著王重陽離開了。
馮衡一走，賀小樂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黃藥師搖了搖頭，賀小樂若是他其他的徒弟，這么愛哭他定要好好教訓一番，但賀小樂卻不是。
他只得道：“你有這哭的功夫，還不如多學兩招本事，好早點去見她。”
賀小樂“嗯”了一聲，卻見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把劍。
劍柄上雕刻著桃花，劍身寒光熠熠，就連人影也照得一清二楚。
賀小樂眼前一亮，他呆愣愣地看了看劍，又抬頭看了看黃藥師。
黃藥師道：“拿著吧，之前看你在積翠亭施展劍招，想來那一天你站在鐵匠鋪前，其實是想要買一把劍吧？”
賀小樂珍而重之的接過劍，向黃藥師道了聲謝，然后點了點頭，說道：“我曾有一把劍，它跟著我去了很多地方，只是這次沒能帶過來。”
黃藥師好整以暇地瞧著他，說道：“據我所知，馮度可不曾學過劍。”
賀小樂尷尬地低下頭去，這事沒法解釋。
幸好黃藥師也沒要他解釋，有些事他已猜得八九不離十。他笑著說道：“放心吧，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還沒興趣知道，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說，我也不介意聽一聽。”
賀小樂小聲說道：“謝謝。”
黃藥師道：“別謝了，先試試劍吧。”
他對賀小樂在劍道上的能力很感興趣。那一日在積翠亭，賀小樂居然光憑他寫下的對聯，就參透了桃花島的玉簫劍法和落英神劍掌。非但如此，落英神劍掌在他手中，甚至還變成了一套劍法。
這是黃藥師都料想不到的事。
提劍在手，賀小樂只覺靈臺一清。他雖換了身體，但拿起劍的感覺卻還是一樣熟悉。
前刺、縱挑，賀小樂心無旁騖，手中的劍越舞越快。
黃藥師腳下輕點，讓出空地，落在一旁觀視，眼中滿是驚喜。他怎么沒有想到，賀小樂的劍法居然這樣好。
如今他沒有內力，不知等他練得內力之后，這劍能快成什么模樣。
黃藥師想到兩年后的華山論劍，心中無比期待了起來。
但看著看著，黃藥師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因為他發現，賀小樂的劍雖然快，劍的準頭卻似乎不夠。
他揚聲提醒道：“你這一劍若要刺中對方心口，當往右四寸。”
賀小樂劍勢未減，他道：“如此便好，我才不要刺人的心口。”
黃藥師搖了搖頭，說道：“等你以后行走了江湖就會明白，你不刺別人，別人就要刺你了。”
賀小樂收劍背手，對著他揚起笑臉，說道：“那我就認輸，我認輸了他總不至于還要刺我吧？”
黃藥師被他這話逗笑了。江湖上的人，哪個不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拼個輸贏，他倒好，認輸二字說得如此輕巧。
可奇怪的是，黃藥師發現自己居然并不覺得生氣，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磨得沒了脾氣。
見賀小樂停了下來，黃藥師問道：“你這套劍法叫什么名字？我瞧著似是以快取勝，不知你全盛時候，這劍大概能有多快？”
賀小樂道：“沒有名字。”他想了想自己眼沒瞎，內力充盈的時候，說道：“大概一瞬可到三丈外。”
這個距離，比黃藥師猜測的還要遠。
黃藥師感興趣道：“你那日把落英神劍掌化作劍法，又是怎么想的？”
賀小樂一怔，疑惑道：“落英神劍掌？”
黃藥師道：“便是你那日在積翠亭使出的劍法，一套是落英神劍掌的化用，一套是玉簫劍法。”
賀小樂回憶起那日的情形，卻是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那日究竟發生了什么，他自己也是云里霧里。
他只記得自己在看亭子上的對聯，忽然，那對聯上的字似乎扭動了起來，他不自覺地跟著比劃，開始還好，后面一段卻很沉澀，若非黃藥師相助，他險些就要出岔子。
聽得賀小樂形容，黃藥師感嘆道：“你這悟性，簡直是天生練武的材料。”
黃藥師從來都是自詡天才的，當然，他也有自信的本錢。不過而立的年紀，無論天文地理、還是醫卜星相，他都是此中的頂尖高手。甚至，他還創建了自己的門派，創造了七八種功法。
他之所以想看《九陰真經》，便是想看看，這傳得神乎其神的經書，到底有什么厲害之處。
如今，他卻見到了另一個天才。
他對賀小樂道：“你把你的劍法教我，我會的東西里面，你可以任選一樣。”
賀小樂想也不想道：“我要學醫術。”
黃藥師不滿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的武功只有玉簫劍法，所以不值一提？”
賀小樂搖了搖頭，他撫摸著手中的長劍，說道：“我本就是個大夫，我最想學的當然是世間的絕妙醫術。我之所以習武練劍，是因為我知道，我只有學好了武功，才能保護別人。”
他已吃過功力不夠的虧，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會想要練武功。
黃藥師不贊同道：“你怎么能這樣荒廢了自己的天賦？”
賀小樂抬起頭，驚奇地看著黃藥師。他道：“我以為你能夠理解的。”
他以為，黃藥師隨心所欲，應該不會在乎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在浪費天賦。
黃藥師一愣，而后大笑了起來。他從賀小樂的目光中讀出了他的以為。心道：“沒想到一直以來著相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他自己做事隨心，不問對錯，不問因果，如今卻為何不讓別人隨心所欲？
想通這一點的黃藥師氣勢一變。他翻身立在了一棵竹子的頂端，手拿玉簫，放在唇邊吹奏了起來。
簫聲悠遠，甚至傳到了剛剛離島不久的王重陽三人耳中。
周伯通叫道：“這個黃藥師，才多久沒見，武功居然就精進了。難道，阿衡的哥哥真有什么絕世秘籍不成？”
他躍躍欲試地對王重陽說道：“師兄，我們要不要再回桃花島上去看看？”
他是個武癡，若賀小樂身上真有什么秘籍，那他保不齊要“借”來看看。
王重陽搖了搖頭，說道：“這世上再精深的秘籍，也做不到叫人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突破。黃藥師他當是頓悟了。”
頓悟二字玄而又玄，周伯通撓了撓頭，問道：“那師兄，我要怎么才能頓悟啊？”
王重陽看著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的師弟，眉目柔和，他道：“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等你哪天明白了這一句的意思，大概便能頓悟了吧。”
周伯通被他說得更迷糊了，馮衡卻似明白了一點，只那一點太含糊，叫她捕捉不到。
但她明白，等她捉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武功一定會突飛猛進。
桃花島上，聽著黃藥師的簫聲，賀小樂不自覺將嫁衣神功運轉起來。
不止是他，島上的弟子們，人人盤膝而坐，均是修煉內功的模樣。
黃藥師將自己的領悟盡訴在簫聲之中，能領悟多少，就全看各人的造化了。
只是，有些心術不正的人，眼中卻露出了貪婪。
陳玄風心道：“我之前一起想不明白，像師父那樣尊貴的人，怎么可能去拜一個武功低微，且名不見經傳的少年為師。如今看來，這少年身上定然是有能快速提升武功的功法。豈不見，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師父便突破了？”
【作者有話說】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李白
106 馮家哥哥（八）
◎孤身闖金兵營◎
陳玄風雖然瞧上了賀小樂的“秘籍”, 卻并沒有輕舉妄動。
在他們這些師兄弟眼中，黃藥師如同神人一般，讓陳玄風在黃藥師眼皮底下對付賀小樂, 他是萬萬不敢的。是以有黃藥師在, 賀小樂在桃花島上的生活依舊平靜，全不知有人在暗中如同毒蛇一般盯著他。
二人幾乎每日都在一起, 賀小樂同黃藥師學醫習武，黃藥師同他學易容和劍法。
黃藥師學起劍法來非常之快，不過十幾日, 便能反過來教賀小樂了。
在相處中, 賀小樂發現，黃藥師天文地理、算數韜略樣樣精通，簡直無所不知, 無所不曉，就連他手中的劍也是黃藥師自己打造的。
賀小樂撫摸著劍柄的桃花，驚奇地問道：“這世上可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
黃藥師笑道：“當然還有, 但只要是我不會的，我就會去學。”
他學這些并不為著什么, 只是單純的不想自己有不會的東西。
賀小樂敬佩道：“人說雜而不精，你卻能樣樣精通，實在太厲害了。”
黃藥師被他說得高興, 他道：“你若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自那日賀小樂一句話助他頓悟, 他再不吝教賀小樂東西。賀小樂想學, 黃藥師都愿意教, 只是賀小樂的天資實在是偏科嚴重。
但凡教的是武功或者醫術, 賀小樂學起來就很快, 那進境說句天才也不為過。可輪到算籌韜略, 幾個月下來他卻連門檻也摸不到，直把黃藥師氣得半死。
賀小樂卻還安慰道：“算籌那些我也就看你推演覺得有意思，并沒有一定要學會啦。”
他這話卻是激起了黃藥師的勝負心。
黃藥師道：“你說學不會，我就非要你學會不可。”
他又故態復萌，忘了那一日同賀小樂說的隨他人心意。
賀小樂被他每日填鴨式的教導搞得苦不堪言，偏偏黃藥師又是好意，想叫他多學些本事。
面對別人好意，賀小樂向來是不會拒絕的。
好在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一年下來，賀小樂至少摸到了算籌星相的皮毛，至于韜略……就連不肯服輸的黃藥師也想要放棄了。
又是一年冬天，黃藥師收到金人到揚州城騷擾的消息。
這樣的事他當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何況，他也同賀小樂說過要收拾這片山河，至今還未有行動。
如今卻正是時候。
他叫來了幾個徒弟，安排道：“等我離開，桃花島的事就由馮度決定，你們要像敬重我一樣敬重他。”
眾弟子稱是，但各人心里在想什么卻沒有人知道。
黃藥師也沒管這些，他自認徒弟不敢忤逆他，交代好島上事務，便一個人乘船離開了。
他卻不知，對于賀小樂，除了后進門的馮默風，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氣。
曲靈風和陸乘風最聽黃藥師的話，是以就算心里不服，他們對賀小樂還是恭恭敬敬的。
武眠風心高氣傲，又是少年心性，面對賀小樂，打招呼什么的總是不走心。
至于陳玄風，他一邊覬覦著賀小樂的武功秘籍，一邊又對他不屑一顧。
因為黃藥師給賀小樂準備了專門的院落，黃藥師每次又都是親自上門，是以眾人都不知道賀小樂的進境。陳玄風經常見黃藥師黑著臉出來，便只道賀小樂是塊朽木不可雕琢。
見過賀小樂劍法的梅超風當然知道他不是朽木，但她心里卻同樣不甘。
賀小樂來桃花島之前，她是師父最照顧，教導也最多的人。可賀小樂一來，一切都變了，師父不但給他專門的院子，還和他互相拜師，甚至將自己鑄的劍都送給了他。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梅超風倍感煎熬。
他們卻都不知道，黃藥師之所以給賀小樂單獨的院子，其實是為了方便他自己學習易容術。
如今黃藥師易容術已然大成，他換了一張臉行走江湖，再沒有人說他的臉僵硬不自然，也沒有喊他丑八怪了。
對此黃藥師很滿意，他甚至突發奇想跑到了金人的營地，將那將領替換了。
以他的武功，他當然不會對付不了這一營的士兵。但假扮將領傳達命令，還不被人認出來的樂趣，是以武力殺人所不能比的。
他把這一營的士兵耍得團團轉，正自得意，卻見人匆忙來報，說是有一女子打上了門來。
假扮成將領的黃藥師問道：“只有一女子？”
那人道：“是，那女人好兇，手里拿著劍，見人就砍。”
黃藥師心里敬佩這敢于單槍匹馬闖金兵大營的姑娘，口中卻道：“區區一個女子，就把你們嚇成了這樣，沒出息！來人，隨我一同出去會會她。”
黃藥師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遇到馮衡。
馮衡穿著一身鵝黃，手里提著染血的劍，眼中神色堅定。
一劍劈下，便有一個金兵喪命。
只是她的內力大概不濟，黃藥師聽到她的呼吸聲有些沉。小丫頭雖不似當年那般弱不禁風，卻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高手。黃藥師不解，以她的聰明，會在力有不逮之時闖金營嗎？
黃藥師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他倒要看看，馮衡有什么后手。
見到將領出現，馮衡神色一動，她故意裝作氣力不夠，現出了左側的破綻，引黃藥師面前的兩個金兵提起長矛刺去。
他們一動，黃藥師面前便空出了一塊。只見馮衡貼地一轉，整個人旋身飛起，似是準備拼著受傷，也要沖到他的面前將他刺死于劍下。
黃藥師皺了皺眉，他已明白馮衡打的是擒賊先擒王的主意，但刺殺的方式有很多，她又何必這般莽撞？
黃藥師隨手接下了馮衡的劍，誰也沒有料到，他這一個金國的普通將領居然會是武林高手。
就連金兵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發出了驚喜的呼聲。
黃藥師的眉頭皺得更深，他已看到三四柄馬刀、五六根長矛向著馮衡的后背襲來。
抬掌一揮，這些人齊齊被黃藥師掀倒。
他這一手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馮衡被他抓住了握劍的手，一雙明亮的眼睛死死瞪著他。
有金兵小聲探問：“蒲輦，我們做錯了什么嗎？您為什么要打我們？”
黃藥師勾起嘴角，眼中滿是興味，他道：“這女人我看上了，你說我為什么要打你們？”
那人猶豫道：“可這宋人女子殺了我們的士兵。”
黃藥師瞇起眼，冷聲道：“怎么？你要忤逆我？”
黃藥師這幾日在營地里動輒殺人的事，讓所有人都懼怕他，那人連忙下跪，求饒道：“小人不敢。”
黃藥師收回目光，對上馮衡幾乎要噴火的眼神，心情忽然變得很好。
他點住了馮衡上半身的穴道，說道：“小丫頭，敢一個人闖金營，就要想到會有這個結果。”
聽到“小丫頭”三個字，馮衡怔了一下，她抬著眼，細細打量著拉住她往營帳走的金國將領。
別人不知道，她卻知道，這世上有“易容”奇術，可讓一個人完全扮作另一個人。
她想，一個金國將領真能有這么好的武功嗎？何況此人同他打探到性格也不一樣。
帷幔落下，營帳里只剩下黃藥師同馮衡兩個人。
一陣靜謐之后，兩個人同時開口。
“黃藥師？”
“臭道姑？”
聽到這個稱呼，馮衡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瞪了黃藥師一眼：“你才是丑八怪。”
黃藥師倒是沒想到，馮衡不得提示居然都能猜出自己身份。
他不解道：“瞧著也沒有變笨，怎么敢一個人闖金兵營？”
馮衡道：“師父說我缺少磨練，總是仗著小聰明投機取巧。我便想試試，憑借我手中的劍，能不能挑了這金兵營。”
黃藥師哼笑一聲，評價道：“托大。”
他當然可以憑借一己之力挑了這營地，可馮衡才學武多久？一個人闖進來簡直是不知所謂。
他道：“王重陽就不管你嗎？”
馮衡不自在地撇開眼睛，小聲道：“我是偷跑出來的。”
她畢竟還是個十六七的小姑娘，師父說她，有時她就算知道說的對也還是會不服氣。
她最開始闖金兵營完全是在意氣用事。可等真闖進來，她又想起來自己的父親和被毀掉的家，那些刻在骨子里仇恨，便叫她什么也顧不得了。
黃藥師看出了馮衡眼中的恨意，他沒再責怪她這一次的魯莽，反而解開了她穴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小丫頭，不管怎么樣，別忘了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馮衡驚奇地瞧著他，說道：“這話可不像你會說的。”
黃藥師哼了一聲道：“你又了解我多少？”
馮衡給了八字評價：“脾氣古怪，蠻不講理。”
說完自己卻又笑了，然后在心里補了另外八個字——古道熱腸，心系天下。
她當然已明白黃藥師在這營地里做什么，難怪她在揚州城一直沒有聽到金兵騷擾城鎮的消息。
黃藥師倒也沒有生氣，他問馮衡：“要不要試試狐假虎威？”
馮衡一點就通，她笑道：“當然要，想到他們想殺我卻偏要聽我的話的樣子，我就覺得有趣極了。”
他們這邊在金人營地里玩得開心，卻不知桃花島上發生了一件和他們都極其相關的大事。
陳玄風和梅超風一起，把賀小樂擄走了。
【作者有話說】
1.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出自于晉·陳壽《三國志·魏志·王肅傳》
2.蒲輦：蒲里衍金代女真語官名。又譯蒲輦。女真謀克(百夫長)的副職。來自網絡搜索出的營地長官名，如有誤，請告知。
107 馮家哥哥（九）
◎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說二人一起其實也不盡然, 擄走賀小樂這件事嚴格說起來卻是有些巧合。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桃花島與世隔絕，要處理的事情并不多，賀小樂只需偶爾安排一下島上的用品采買, 其他時候都很清閑。
一閑下來, 他就愛到處走。正好嫁衣神功也到了第五層突破的瓶頸，他準備在島上到處看看, 找找那所謂頓悟的感覺。
不得不說，嫁衣神功不愧為禪宗武功。馮度身體的底子遠不比賀小樂自己的身體，他之所以能在一年練到第五層, 靠的全是上一個世界的領悟。
當然, 任誰一門功夫練了三次，進境也會比其他人快得多。
背著劍，賀小樂逛到了桃林之中。
如今正是冬日, 桃花還沒到開的時候，賀小樂沒能看到桃花的灼灼風華，卻看到了桃花樹下的姹紫嫣紅。
樹下錯落地種著各種花樹, 有山茶、牡丹、杜鵑、海棠等等，她們在不同季節爭相斗艷, 只除了初春時候。
初春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這個時候，桃花島上只能有桃花一種花, 這是黃藥師的執著。
是以每年冬天, 梅超風都要到桃林里去清理花籽, 免得來年開春開出其他的花, 叫黃藥師不喜。
賀小樂在林子里遇到梅超風的時候, 她就在做這件事。
賀小樂好奇地湊了過去, 他問道：“梅姑娘, 你在做什么？”
賀小樂和黃藥師互相拜師一事，叫他和黃藥師的六個徒弟之間稱呼變得為難了起來。
他們不知要如何稱呼賀小樂，賀小樂同樣也不知道怎么稱呼他們。
最后還是黃藥師拍了板，叫他們各論各的。
梅超風瞥了賀小樂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撿花籽。”
賀小樂不解地問：“為什么要撿？這么小小一顆，撿起來不麻煩嗎？”
梅超風沒有理他，可提著籃子的手，卻緊緊攥了起來。
她不甘心，憑什么賀小樂連師父的習性喜好都不知道，卻能得到師父的喜愛和看重？而自己拼命討師父歡心，卻只能同其他師兄弟一樣的待遇？
她想，要是能讓賀小樂從桃花島消失就好了。
她想起了桃林盡頭的崖口，想起了這幾日賀小樂難以捉摸的行蹤，心中惡念層出：
“若賀小樂因為不聽勸告的在桃林里瞎逛，結果不小心中了陣法迷了路，最終失足落下懸崖，那師父會不會怪罪？”
“可他初來桃花島便認得到山洞的路，師父會不會也知道他識路？”
“不會，師父不喜歡別人探知桃花島的事，他肯定不會告訴師父的。”
“可他除了積翠亭那些，從未展露過武功，若他武功比我還高，我要怎么才能讓他掉下懸崖？”
抬起頭，梅超風對上了賀小樂充滿好奇的一雙眼睛。
她想起了賀小樂先前的那個問題。
之前她不想理，此時，她卻有心情回答了。
她道：“師父不喜歡春天的時候，島上除了桃花還會有別的花，可海鳥卻總要帶些不屬于桃花島的種子來，沒法子，我只能一粒粒的撿。”
賀小樂一臉欽佩地看著她，說道：“你好厲害，這么小的籽都能分辨出哪些是春天開的花。不過，黃藥師他干嘛要春天只開一種花？像現在這樣五顏六色的多好看？”
梅超風抿了抿嘴，她想，這樣說師父的賀小樂，怎么配留在桃花島？
她告訴自己：“我要做的事沒有錯。”
扯了扯嘴角，梅超風故作難過地說道：“我又何嘗不知呢？賀公子，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師父，其實，這些花籽我都偷偷留下來了。”
賀小樂吃驚地看著她。在他印象里，黃藥師的徒弟都很聽他的話，他沒想到，梅超風居然敢違背他。
不過，能留下這些花種是好事，他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會告訴他的。”
梅超風展顏一笑，說道：“我就知道賀公子是個好人。對了，你想不想去見見我種下的花田？”
賀小樂當然想，桃花島他都快走遍了，可從來沒有見過什么花田，他很好奇，梅超風到底把花田藏在了哪里。
梅超風賣了個關子，說道：“那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賀小樂跟在梅超風的身后，沒有看到說著這話的時候，她的眼里寫滿了惡意。
賀小樂隨梅超風來到了崖邊，他不解地問道：“梅姑娘，路是不是錯了，我們都走到頭了，花田在哪里？”
梅超風剛要張口說“就在崖下”，卻見一人如壁虎一般沿著懸崖壁游了上來。
來人身穿白衣，身材高大，一雙眼睛里盡是鋒芒。
梅超風見過此人，此人正是與她家師父齊名的白駝山莊莊主歐陽鋒。
歐陽鋒自西域而來，他自負毒術，曾在豫州挑釁天下群雄，道只要有人能解了他下的毒，他就佩服此人。
彼時黃藥師帶著三個徒弟在江湖行走，恰逢此事，與歐陽鋒斗了三天三夜。
他們一人下毒一人解毒，你來我往，叫人目不暇接。
斗到最后，卻是誰也未勝，誰也未負。
歐陽鋒蛇杖里的毒猛烈又復雜，黃藥師解不了只能壓制，便提出要歐陽鋒拿出蛇毒來供他研究。這樣的要求，歐陽鋒怎么可能答應？
一言不合，兩人又打了起來。
當然，這一次二人較量的是武功。
又是三天不分勝負，二人的名聲打出去了，梁子也從此結下了。
如今，黃藥師不在桃花島，歐陽鋒卻從懸崖偷偷潛入，也不知是有什么陰謀。
梅超風戒備道：“歐陽莊主，您來桃花島不知有何貴干？”
她已顧不得對付賀小樂了，舉起手中發信的煙花便放了出去。
歐陽鋒也沒有料到，他都選了一條這樣偏僻的路，還能叫人發現了去。
至于他偷偷上桃花島的目的？此事卻要從周伯通說起。
歐陽鋒一直覬覦《九陰真經》，為得到真經，他偷偷潛入了終南山，卻還是撞上了王重陽和周伯通兩師兄弟。
本來，王重陽已將他打敗，他便準備離開，再謀下次闖山。
偏偏周伯通要多兩句嘴。
他道：“歐陽鋒，你有這功夫闖全真教，不如好好回去練功夫，免得來年華山論劍墊底。”
歐陽鋒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伯通叉著腰，得意道：“你還別不信，黃藥師那家伙一年前就頓悟了，以你現在這功力，肯定不是他的對手。至于段皇爺、洪七公和我師兄，你就更不用想了，你說明年你是不是要墊底？”
黃藥師在這五人中，年紀是最小的，他的功力當然不及周伯通后面提到的三人。可要說黃藥師超過他歐陽鋒，歐陽鋒是怎么也不信的。
他一年前在揚州和黃藥師比過一次，彼時他們還是不相伯仲，這才一年，又怎么可能超過他去？
可周伯通說的頓悟，卻叫他不得不放在心上，是以這才有了歐陽鋒上桃花島一事。
歐陽鋒當然不可能把實情告訴梅超風，何況，黃藥師的徒弟他還不放在眼里。
他瞥了賀小樂和梅超風一眼，淡淡地問道：“你們的師父在哪里？”
他只道賀小樂是黃藥師新收的徒弟。
梅超風知道歐陽鋒是來者不善，偏偏師父又不在島上，她準備先拖延一下，等師兄弟們趕來。
可她的算計全被歐陽鋒看在了眼里。
她還沒開口，歐陽鋒便掐住了她的脖子，說道：“你最好說實話。”
賀小樂沒想到這人一言不合就動手，他提劍前沖，叫道：“放開她！”
歐陽鋒見賀小樂還是個少年，并不將他放在眼里，冷哼了一聲道：“小子不自量力，就讓我來替黃藥師教育一下徒弟。”
歐陽鋒抬起了一只手，以為單手也能隨便收拾了賀小樂，是以并沒有運轉內力。
卻不想賀小樂的劍鋒極快，快到只一個瞬間便來到了眼前。
歐陽鋒連忙閃躲，衣服卻還是被賀小樂割破了。
他冷冷瞪視著賀小樂，他沒有想到，黃藥師的徒弟里居然有這么一號人物，他已有些相信，周伯通說的黃藥師變強了。
他端詳了賀小樂一會，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賀小樂道：“馮度。”
歐陽鋒疑惑地“嗯”了一聲，他當然知道黃藥師給徒弟取名的習慣，可賀小樂報的卻全不符合這個習慣。
他道：“你不是黃藥師的徒弟？”
賀小樂道：“我是。我不但是他的徒弟，還是現在桃花島的代理主事人。我不喜歡打架，所以你最好還是把梅姑娘放開。”
賀小樂并不知歐陽鋒是同黃藥師齊名的人，可就算知道，為了救人，他也一定會沖上去。
歐陽鋒冷笑道：“小子猖狂，你雖有幾分本事，卻也絕不是我的對手。”
賀小樂道：“是不是對手，總要試過了才知道。”
歐陽鋒被他挑動了怒火，扔開梅超風，他道：“好，小子若是死了，可不要怪我。”
賀小樂橫劍胸前，說道：“請教了。”
梅超風趴在地上，捂著喉嚨在咳嗽。
賀小樂仗著嫁衣神功內力和快若流星的劍法，與歐陽鋒周旋。
歐陽鋒越打越吃驚，他有心通過賀小樂試探黃藥師武功進境，卻不想面對的是全然陌生的招數。
賀小樂偶有幾招刺向的地方，就連他也沒有料到。
可這怎么可能？
馮度年紀輕輕，居然就有這能耐，難怪黃藥師會把桃花島交給他打理。
可他無論怎么樣都還是黃藥師的徒弟。這豈非說明，黃藥師如今的武功已遠在他之上？
歐陽鋒神色一凜，再不保留，準備將賀小樂斃于掌下。
卻在這時，一道掌風從賀小樂的身后襲來，將他撞到了歐陽鋒蓄了一半力的掌上。
腹背中掌，賀小樂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而偷襲賀小樂的人，正是陳玄風。
【作者有話說】
來人身穿白衣，身材高大，一雙眼睛里盡是鋒芒。參考了原著歐陽鋒外貌。
108 馮家哥哥（十）
◎乘船而逃◎
歐陽鋒見過陳玄風, 也知道他是黃藥師的二徒弟。
他從來只聽黃藥師說他的徒弟多好多聽話，卻沒曾想，今日能叫他親眼瞧見陳玄風是怎么“聽話”的。
眼前發生的一切取悅了歐陽鋒, 他已不打算再殺賀小樂。
一來他自認高出賀小樂一輩, 此時趁人之危，恐惹他人口舌。二來, 殺黃藥師一個天資高的徒弟，怎比看他徒弟之間你死我活來得有趣？
他現在只想快點見到黃藥師，好把這有趣的一幕說給他聽。他已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黃藥師的黑臉了。
歐陽鋒大笑道：“枉他黃藥師自命不凡, 教出的徒弟卻頗有我歐陽鋒的風范, 有趣，實在是有趣。”
梅超風雖也想要賀小樂死，卻不想在這個時候。
她慌張地叫道：“二師兄, 你做什么？”
陳玄風當然不可能在歐陽鋒面前說出賀小樂身懷武功秘籍的事，他道：“師妹，你對馮度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這么做全都是為了幫你。”
梅超風一怔，她沒有想到陳玄風居然一直跟在他們身后, 更沒想到他居然把她騙賀小樂的事全看在了眼里。
賀小樂會上她的當，陳玄風卻絕不會。
她猶豫道：“可現在大敵當前……”
歐陽鋒看戲看得興起，他擺擺手說道：“你們可不要誤會, 我來桃花島只是想打聽一些消息, 沒有真要殺你們與黃藥師結仇的意思。”
他這話卻是撇清自己, 把賀小樂出手說成是他自己的一時沖動。
梅超風竟然也忘了賀小樂是為著她才與歐陽鋒動手的, 她看了賀小樂一眼, 又看了看攤開手表示不會再做什么的歐陽鋒, 咬了咬嘴唇道：“可我放了信號, 師兄和師弟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她已慌了神，不知要怎么辦才好。
陳玄風卻早已想到了退路，若非如此，他也不敢這時對賀小樂動手。
歐陽鋒能從懸崖上來，說明他的船就停在崖下，只要能說服歐陽鋒，他就能帶著賀小樂和師妹離開桃花島。
可他還未開口，便見歐陽鋒讓出了身后的懸崖，說道：“下面有我的船，我可以將船借給你們。”
陳玄風的眼中滿是戒備，歐陽鋒主動和他被利益打動，完全不是一回事。
梅超風一臉不解地看著歐陽鋒，她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們？”
她知道，這一次雖然是陳玄風傷的賀小樂，但她也沒有辦法再留在桃花島了。
且不說歐陽鋒親眼見到了事情的發生，又聽到了陳玄風的話，就說賀小樂受傷自己在場，以師父的性格就絕不會放過她。
歐陽鋒道：“一來是希望你們記著我這份恩情，有一日能還給我。二嘛，作為黃藥師的對頭，能讓他生氣的事，我為什么不做？”
梅超風和陳玄風若是被他的其他師兄弟處理了，這件事的樂趣就要少掉許多了。
何況，歐陽鋒也有自己的盤算。
為著不被黃藥師處罰，他的徒弟們一定會去追梅超風和陳玄風兩個叛徒，到時桃花島與空島無異，他想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
而要促成這一切，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陳梅二人，讓他們畏罪潛逃的模樣叫其他人看見。
一切正如歐陽鋒算計。
他以懸崖不易下去為由，讓二人等他到船上去取繩索。二人不疑有他，這一來一回，就正好拖延了時間。
等到陸乘風趕到崖邊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陳梅二人帶著昏迷不醒的賀小樂上船的場景。
他叫道：“二師兄、三師姐，你們在做什么？”
先前還在崖上的歐陽鋒此時卻已不知所蹤，陸乘風看見的，便是賀小樂身上的血和陳梅二人心虛的臉。
沒想到自己離開會正好被陸乘風看到，梅超風知道，自己心里那一點僥幸破滅了。
她本想著把賀小樂一起帶走了，其他人沒看到發生了什么，也許會以為她也被賊人擄去了。
如今，卻不可能了。
梅超風心一橫，暗道：既然被發現了，那不如把馮度扔下海，消了自己心中的恨意。
眼見梅超風就要動作，陳玄風連忙阻止了她。但他不知歐陽鋒是不是還在看著，是以只是拍了拍梅超風的手，小聲說道：“還沒到這一步，師妹稍安勿躁。”
他揚聲對陸乘風道：“馮公子遇敵傷重不治，他說想要死在故鄉，我同三師妹此行是為全他心愿，四師弟不要誤會。”
陸乘風仍舊有些疑慮，他道：“可島上還有師父煉制的無常丹，馮公子未嘗無救。二師兄、三師姐，你們還是快回來吧，免得師父到時怪罪。”
歐陽鋒隱在桃林中聽他們對話，心道：“這黃藥師還真是做了不少好東西。無常丹，哼，我倒要瞧瞧有多神奇。”
武眠風、曲靈風和馮默風陸續趕到的時候，陳玄風和梅超風的船已然行遠。
陸乘風站在崖邊一直看著他們，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陳梅二人分明聽到了他說無常丹，卻仍不肯回轉。陸乘風明白，他們再不會回來了。
可他不明白，這一切到底為了什么？
船已離島很遠了，陳玄風終于敢告訴梅超風，他傷賀小樂的真正目的。
他道：“之前師父拜馮度為師之后，武功立馬精進，我當時就在想，馮度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武功秘籍？之前見師父黑著臉從他院子里出來，我還有些猶豫，以為可能是我想錯了……”
可今天，他看到一年前還不怎么會武功的賀小樂跟歐陽鋒打得有來有回，這一次他終于確定，賀小樂身上一定有迅速提升武功的秘籍。
可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賀小樂的對手，是以才會出手偷襲。
梅超風沒有想到陳玄風居然是為了秘籍，而不是為著她。這讓她有些失落，又有些不解。
她問道：“你為什么要把這些告訴我？”
陳玄風道：“我說為著你也不是騙你的。師妹，我喜歡你，如今我們已在一條船上，你就從了我吧。”
梅超風隱隱察覺，陳玄風當時在歐陽鋒面前說出是為了她，就是要讓她無路可走，不得不跟他一起。但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
梅超風點了點頭。
陳玄風欣喜道：“太好了，等我從馮度口中問出秘籍，我們一起修煉，一起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生活。”
梅超風自己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走到這一步。她明明只是想從馮度那里奪回師父的關注而已，可如今，她卻隨著陳玄風一起背叛了師父，偏偏在聽到陳玄風說好好生活的時候，她的心里還生出了歡喜。
在賀小樂昏迷不醒的時候，梅超風與陳玄風做了一件確認關系后的男女都會做的事。
這魚水之歡里，有真心，當然也有算計。
梅超風想著，陳玄風從此就是她的男人了，她可以放心依靠他。
陳玄風想的則是，梅超風已是他的女人，從此后他再不用防著梅超風了。
各自安心后，二人才有工夫看賀小樂的情況。
梅超風擔心道：“他不會死了吧？”
陳玄風道：“不會，我當時留了力。”
梅超風道：“可他還受了歐陽鋒一掌。”
陳玄風哼笑道：“歐陽鋒掌中的毒確實麻煩，但毒發吃苦頭的又不是我們。只要馮度不死，能讓我們問出秘籍就好了，其他的管那么多作甚？”
梅超風也覺得是這個道理，給賀小樂喂了一顆九花玉露丸，便只等他醒來了。
昏迷中的賀小樂只覺渾身都難過得要死，一時像被人放在火上烤，一時又像是被塞進了冰窖。冷熱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忽然，一股甜絲絲的涼意順著喉頭滾進了胃里，這涼意擴散到四周，緩解了他身上的疼痛，卻并未將他喚醒。
賀小樂知道這是九花玉露丸的功效，卻怎么也張不開眼睛，看不到是誰在給他喂藥。
作為一個大夫，他很想告訴那個給他用藥的人，這個時候不能用九花玉露丸。
九花玉露丸可養身延壽、止痛寧神，卻無療傷之效。此時鎮痛，更讓他無從摸清自己所中之掌的毒性，影響對癥下藥。
他卻不知，給他喂藥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更不會管藥用得對不對。
好在他還有嫁衣神功傍身。雖說嫁衣神功不如明玉功那般生生不息，讓人青春永駐，卻也能護住他的根本，助他慢慢療傷。
賀小樂醒了。他醒來的時候，只見明月高懸，星子漫天，而他自己，卻已不在桃花島上。
要避人耳目，歐陽鋒的船自然不大，賀小樂抬起頭，便看見身旁坐著的兩個人。
他愣了一下，捂著胸口坐了起來，對著二人虛弱地問道：“陳公子、梅姑娘，我們怎么都在船上？”
他并沒有瞧見偷襲他的人是陳玄風。
陳玄風也愣了一下。若換作是他，就算沒有瞧見偷襲自己的人是誰，見到自己同兩個人在船上，他也定要懷疑二人就是兇手。
他心中不屑，口中卻道：“馮公子被歹人打傷了，我二人救之不及只能帶著你一同跳崖求生，不想歹人的船卻在崖下，反而救了我們一命。”
陳玄風此人頗有急智，不然也不會想到在歐陽鋒和賀小樂比試的時候動手。此時，他發現賀小樂不知他就是偷襲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
賀小樂不疑有他，他謝過二人的救命之恩后，眉頭卻皺了起來。
陳玄風試探地問道：“馮公子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
賀小樂道：“我只是在想，歹人的船被我們駛走了，那他留在島上，豈非會對其他人不利？”
【作者有話說】
1.無常丹、九花玉露丸：均為原著桃花島藥品名。無常丹可治內傷，九花玉露丸雖不能治傷，但可以延年益壽、止痛寧神。功效參考原著。
2.本文設定梅超風是比馮衡大幾歲的，所以此處她不是未成年。
3.梅超風與陳玄風做了一件確認關系后的男女都會做的事。本句不代表作者觀點，那事并不是確認關系就要做哈，捂臉。
109 馮家哥哥（十一）
◎到哪里能救得生路◎
陳玄風沒有想到賀小樂明明都自顧不暇了, 居然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暗道了一聲蠢貨，陳玄風故作擔憂地說道：“不錯，這也是正是我擔心的。哎, 我要是能同師父那天一樣, 忽然功力大增就好了，這樣我們就能回去救人了。”
那一天本就是黃藥師自己頓悟, 是以賀小樂并沒有聽出陳玄風求秘籍的意思。
他道：“那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可不管怎么樣，我們還是先回去救人要緊。”
他想起了自己背后受的那一掌, 憂心忡忡地說道：“何況, 歐陽鋒還有其他幫手，我實在擔心大家的安全。”
陳玄風不知他是真傻還是裝傻，他道：“那樣的機會怎會可遇不可求？馮公子你自己不也是在短短一年里功力大增的嗎？”
賀小樂一愣, 他沒想到陳玄風會把自己和黃藥師的情況混為一談。可他之所以武功能提升得這么快，卻是因為他早已練過，如今不過重新拾起, 遠不比黃藥師那一日的頓悟。
但這件事，他卻沒法同人解釋。
賀小樂只得含糊地說道：“我的情況和黃藥師是不一樣的。”
陳玄風見賀小樂言語吞吐, 便覺他是故意保留。他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不過是覺得秘籍珍貴，不肯教我們。可是馮公子, 我的師兄和師弟們現在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等著我們去救, 你又怎么能只顧自己？”
系統將一切看在眼里, 卻苦于規則不能告訴賀小樂真相, 但陳玄風的作為, 就連他都看不下去。
系統腹誹道：“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人？做賊的喊捉賊, 居然還理直氣壯！”
賀小樂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覺陳玄風的話不太對勁。
他不是一直在說要回去救人嗎？陳玄風為什么要說他只顧自己？
還有，陳玄風說的秘籍到底是什么？他是有嫁衣神功，可嫁衣神功要練到有成，就一般人來說，起碼要十幾二十年時間。他就算現在拿出來，陳玄風也練不到能馬上去救人的地步。
梅超風在一旁看賀小樂久久不說話，準備再添一把火。
只聽她忽然哭了起來，抽泣道：“真該讓師父見見你現在的模樣，讓你拿出秘籍去救他的徒弟都不肯，枉費了他對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賀小樂沒想到梅超風也這么說，他慌忙擺手道：“我沒有不肯的意思，可我身上真沒有……”
他本想說自己沒有武功速成的秘籍，可他忽然發現，這句話其實是并不對。
他不但有這樣的秘籍，他還嘗過它讓自己內力突飛猛進的甜頭。
只是它的名字叫作《葵花寶典》。
賀小樂曾經費盡心思讓這本秘籍從江湖中消失，如今又怎么可能再拿出來？
見賀小樂遲遲不肯說話，陳梅二人死死地盯著他。
陳玄風催促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做什么猶豫這么久？”
賀小樂嘆了口氣道：“我確實知道一套秘籍，但它并不速成，而且限制頗多，你們要的話我可以口述給你們。”
他已想明白，這二人想要的就是秘籍，要讓他們回去救人，自己就必須說出一門功夫來。
陳玄風和梅超風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們一齊點頭，說道：“當然要！”
二人只當賀小樂故意這么說，好叫他們知難而退，全然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賀小樂注視了他們良久。他雖然不聰明，卻也看得懂他們的眼神。
大概是見賀小樂已經答應，大概是太過高興忘記了偽裝，他們的眼里分明寫著貪婪，賀小樂想看不見都不行。
他有些難過，一年的相處雖然不長，他卻已把黃藥師的這些徒弟都當作了朋友，可他們卻根本不把他當作朋友。
賀小樂安慰自己道：“他們雖然貪圖秘籍，卻至少還愿意回去救他們的師兄弟。”
但他仍有些不放心，是以說道：“你們發個誓吧。”
陳梅二人皆是一怔。
陳玄風問道：“發什么誓？”
賀小樂道：“我要你們發誓，絕不會用我教的秘籍去傷害好人，而且，等我說出秘籍后就立刻返回桃花島救人。”
這種誓言的效力，陳玄風向來是不信的，但他還是在言語里取了巧。
他舉起了三根手指說道：“我絕不會用馮度教我的武功害人，也絕對不會讓師兄弟們被歹人害死。如違此誓，叫我不得好死。”
梅超風看了他一眼，跟著許下誓言。
賀小樂點了點頭，淡淡道：“此秘籍名叫《嫁衣神功》……”
他并沒有保留，將嫁衣神功原原本本地教給了二人。
只是，在他說到嫁衣神功的奧秘在于“欲用其利，先挫其鋒”的時候，陳梅二人臉上俱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他們只道賀小樂是存了壞心，故意不叫其他人練成之后比他還強。
陳玄風更是借此消去了心中最后一點負累，心道：“你不仁，我不義。你既然在秘籍里給我們挖坑，我當然也不會叫你好過。”
他蓄力贊掌，就要對著賀小樂拍去。
這一次賀小樂卻早有準備，拼著再次受傷，他提氣運劍。劍氣迎面直擊陳玄風手掌，在他的掌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劇烈的疼痛從掌上傳來，陳玄風心下一寒，冷著臉瞪視著賀小樂。
賀小樂手里抱著劍，坐在船板上，喘著粗氣，傲然地看著他。
他道：“只要我手里有劍，你就休想傷我。”
陳玄風冷笑道：“我還道你是真傻，看來，是我們小看你了。”
他說的是賀小樂發現他要再次偷襲的事，這說明賀小樂對他早有防備。
賀小樂有些難過地說道：“我的確是傻，不然也不會信了你們的話，相信你們至少還有些良心，許下的誓言會去踐行。”
陳玄風大笑道：“歐陽鋒根本不打算殺人，師兄師弟們自然不會被他害死，我答應你的話豈非已經做到？至于不用你教的功夫殺人……”
他不懷好意地看著賀小樂，說道：“我要殺你，可沒用你教的功夫。”
賀小樂不解地說道：“我想不明白，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陳玄風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怪就怪你身懷重寶吧。”
一聽完賀小樂的口授，陳玄風就品出了嫁衣神功的玄妙。他只道自己神機妙算，發現了賀小樂的秘密，卻一點也不會去想，自己取之是否符合道義。
梅超風不耐煩地說道：“玄風，別跟他廢話了，這小子已沒用了，咱們一起上，殺了他！”
陳玄風頷首，二人一人出掌，一人用劍，向著賀小樂攻去。
賀小樂拄劍而立，歐陽鋒的毒掌確實是個麻煩，他現在根本提不起一成功力，所有的招式都是靠著劍法在勉力支撐。
陳梅二人看出他已在強弩之末，對視一眼后，分開兩路，一者進攻一者偷襲。
賀小樂應接不暇很快負傷，他的胸前被劃下了一道傷口，好在并不太深。
他緊了緊手中劍，抿了一下嘴唇。
他不想死，可他真的不知在這海中的孤船上，到哪里能救得生路。
忽然，他在船航行的方向看見了一座島，島還有些遠，在夜里只能看見一團黑色，似是飄浮在海上。
小船無人掌舵，已偏離了最初的航向，在海上不知飄了幾天，賀小樂看了看天相，辯別出他們此時在正在一路往北。
北面！
賀小樂幾乎不敢相信地看向前方。
這條航線他雖未親眼見過，卻曾經走過。
那座島他雖未遠遠看過，卻在島上呆了三天三夜。
因為原隨云，那座滿是石頭的島名叫蝙蝠島！
那里有座天然的石窟，石窟里地形復雜，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去過的人絕對找不到路。
只要到了那里，賀小樂就有生路！
看見生路的時候，一個人往往會比平時更不想死。
賀小樂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力氣，劍勢忽然變快，梅超風一時不察，被他將劍挑飛，落進了水里。
梅超風看了水面一眼，她雖熟悉水性，卻不敢這時放陳玄風一人對付賀小樂，只得任由劍沉進海底。
陳玄風掌力再提，他沒有想到，賀小樂光憑一把劍居然就這么難纏。而讓他覺得疑惑的是，賀小樂劍法的熟練，還有應變時的老到，絕不是初習者能有。
梅超風棄劍后只能用掌，但她落英神劍掌學得并不到家，何況她和陳玄風的招式賀小樂都已同黃藥師學過，應付起來自然更加容易。
眼見他們二人就要對付不了一個賀小樂，陳玄風纏身上去，對梅超風喊道：“我近身纏住他，你同他拼內力。”
賀不樂受了歐陽鋒毒掌，雖有嫁衣神功護住心脈，卻絕對經不起同人比內力消耗。
不得不說，陳玄風此人果然陰險。
梅超風會意，與賀小樂單掌相貼，果然見賀小樂臉色迅速蒼白下來，唇上也隱隱露出青色。
陳玄風和梅超風同時一喜。
賀小樂看向越來越近的石頭島，心里生出一股濃濃的不甘，他還沒成為神醫，他還沒有回到家，他怎么能夠死在這里？！
忽然，一股力量自丹田蔓延出，很快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梅超風只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襲來，將她重重地擊飛出去。
而陳玄風，也被賀小樂身上溢出的氣勁彈了出去。
一股力量不受控制地從賀小樂腳下沖破船板，沖進了海里，只見船的四周濺起了幾道丈余水柱。
誰也沒想到賀小樂會在這時頓悟，梅超風愣愣地看著賀小樂，心中生出了一股無法超越的恐懼。
陳玄風也是一怔，可他很快反應過來，叫道：“不好！船要沉了！”
【作者有話說】
1.賀小樂同黃藥師還有他的徒弟們一起在桃花島上一年時間，因為有黃藥師在，大家對他都很恭敬，而且黃藥師也像跟歐陽鋒說的那樣，說他的徒弟人好，而且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所以賀小樂會相信陳和梅，就算到了后來，也以為他們會回去救人，所以才把嫁衣神功給了他們。
2.欲用其利，先挫其鋒：來自原著對嫁衣神功說法，大概就是說練嫁衣神功到了瓶頸的時候要自廢武功，這樣的要求，陳和梅肯定不會信。因為之前單元說過，就不浪費字在正文說明了。
這里提示一點點，關于嫁衣神功功效的，修煉的人如果不得法，會日日煎熬。
3.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出自《左傳·桓公十年》
110 馮家哥哥（十二）
◎東十三娘◎
賀小樂回過神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雙腳深深嵌進了木板，有水從他腳下的大洞里涌出來。
他怔愣了一會，才想起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的嫁衣神功突破了。
他沒有想到, 自己居然會在這個時候頓悟。
腦海中回想起燕南天對他說過的, 修煉嫁衣神功最重要的是找到的自己的道。
求生豈非正是他的道？
賀小樂只覺整個人一輕，體內的毒被嫁衣神功霸道的氣勁沖出了體外。
他雙腿陷在漏水的甲板里, 這模樣本是狼狽不堪的，陳玄風和梅超風卻覺得，賀小樂整個人讓人不敢逼視。
陳玄風立在船頭, 貪婪地問道：“這就是嫁衣神功的威力？”
賀小樂點了點頭, 他既然已將嫁衣神功秘籍給出，就不打算隱瞞。
何況，他知道嫁衣神功修煉有多困難, 陳玄風和梅超風短期內絕難進境，他還有時間。
他答應過黃藥師要替他管理好桃花島，這二人自然也是他的責任。他已決未來哪怕追到天涯海角, 也定要擒住二人，并將他們交給黃藥師處置。
梅超風見陳玄風還在同賀小樂說話, 急道：“玄風，不要管他了，快跳船, 前面有島, 我們游上岸去。”
賀小樂仍舊立在原地, 卻并沒有上前阻止。
陳玄風瞥了他一眼, 什么話也沒有說, 然后同梅超風一起跳進了水里。
賀小樂卻還站在漏水的甲板上, 任由海水漫到了腰際, 一動也不動。
若陳玄風還在，他定要生出懷疑。可惜他和梅超風水性太好，不過一會便游得不見了蹤影。
賀小樂整個人松了下來，他往邊上一倒，緊緊抓著船篷，“哇”地吐出了口中的血。他之所以一直不肯說話，就是怕被陳梅二人看出破綻。
嫁衣神功雖然沖散了他體內的毒，卻也加重了他的內傷。
好在陳玄風和梅超風被他突然的爆發嚇住，不然這一關怕只要難過了。
賀小樂死死抓著船舷，艱難地將自己的腿從甲板里抽出來，口中喘著粗氣。
他拿出衣服夾層里的傷藥，一股腦把藥吞了下去。那是黃藥師知他未來要去大理找段皇爺，為他提前準備路上的，卻不想此時派上了用場。
賀小樂還記得黃藥師當時說：“你如此蠢笨，定然用得上。”
沒想到一語成讖。
不過，恐怕就連黃藥師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害賀小樂受傷的人會是他自己的徒弟。
眼見船就要沉了，賀小樂緊緊抱起身旁一塊木板，縱身一躍，跳下船去。
好在他還識些水性，蝙蝠島就在不遠，地形他也熟悉，他打算繞過陳梅二人，從另一邊上島。
卻不想陳玄風和梅超風二人先上島后，眼見小船沉下位置離他們不遠，又在一旁看到了黑油流入海中，便在海面上放了一把火，想要燒死賀小樂。
賀小樂被火熏得夠嗆，再不敢靠近蝙蝠島。無法，他只得抱緊木板，隨水飄去。
賀小樂不知自己會飄到哪里，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得救，他只知道，自己絕不能松開抱著木板的手。
一道道海浪打在身上，他再堅持不住，昏睡了過去。
等他再有意識的時候，木板似乎正在被人抽出，他猛地睜開眼，看見了茅草堆成的房頂，瞥見了一個挽著發髻的女人。
從他懷里抽出木板的正是這個女人。
賀小樂愣住了。
因為他發現，女人的模樣和東三娘生得很像。
他抬眼環顧四周，看到了打漁的網，還有織網的梭子。
他問女人：“是你救了我嗎？”
女人沒想到他居然醒了，驚喜道：“你醒啦！早上收網的時候，看到你在我家網里，真是嚇了我一跳。”
賀小樂沒想到自己運氣這么好，居然飄到了一座有人居住的海島上。
他對女人道了聲謝，問道：“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嗐”了一聲，笑道：“我哪有什么名字？島上的采珠女都是沒有名字的，為了區分，大家平日都是按年齡排數，我排十三，你就叫我十三娘吧。”
賀小樂喃喃道：“十三娘……”
女人應了一聲，說道：“小兄弟，你問我名字，自動卻還沒說名字呢。”
賀小樂報了馮度的姓名，他占用的馮度的身體，在這個世界他也就只會用馮度的名字。
他問女人：“你剛剛說島上，這是什么島？”
女人笑著道：“島還有名字啊？那我真不知道。不過島上的人都姓東，是不是叫東家島？”
想到東家常指雇主，女人笑了一聲：“嘿，還別說，我們這姓還真占便宜。”
東家島，豈非把他們島上每個人都抬成了東家？
賀小樂看著東十三娘的笑臉有些出神，他沒想到世間居然有這么奇妙的緣分。
東三娘、東十三娘，這座不知名的海島，很可能就是東三娘的故鄉。
蝙蝠島上那么多女人和仆從，不可能全是原隨云從中原帶來的。要想掩人耳目，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從周邊的島上尋找。
賀小樂沒有想到，他在幾百年后救了東三娘，東十三娘卻在幾百年前救了他。
為了報恩，也為了養傷，賀小樂在東十三娘的家里住了下來。
住下了，他才明白東十三娘說的采珠女沒有名字是怎么意思。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分出三六九等。
這個島上的人，大多還是有名字的，只除了一種，那就是沒有父母，自小被東家收留的孤女，她們是這個島上最末等的存在。
東家收留她們當然不是因為好心，他只是為了培養她們成為采珠女，替他采珠賺錢。
在海中采珠是很危險的事，和東十三娘一同長大的女孩，如今已死了一大半。
她比較幸運，也比較不幸。
她幸的是在十八歲那年被東家手下一個長工看上，湊了銀子給她贖身。
不幸的是，她這位丈夫，只同她生活了兩年，便在一次出海捕魚時遇到了海難，只留下她和剛剛出世沒多久的女兒。
島上的人都在傳她命不好，說碰上了她要倒霉，是以都不愿同她打交道。
為著生計，她只得自己結網捕魚，然后以低價賣給原來的東家。
想要吃飽是不可能，但勉強維持生活還是可以的。
她很知足，想著只要能把女兒拉扯大，別叫她同自己一樣當采珠女就好。
賀小樂聽過她的遭遇，只覺對她佩服極了。
他道：“姐，你太厲害了！”
東十三娘還是第一次聽人夸她厲害，她笑道：“哪里厲害了？”
賀小樂道：“你明明這么辛苦，卻還總是笑。”
東十三娘道：“高興也是一天，不高興也是一天。我不高興了，那漁網里的魚能給我變多點嗎？”
很多時候，普通人反而比江湖人更懂得生活的智慧。
賀小樂笑著點頭，說道：“姐說的太對啦！你教我捕魚啊，明天我去下網。”
東十三娘笑著瞥了他一眼：“能不能行啊？”
賀小樂道：“保證行！”
有賀小樂幫忙，東十三娘確實輕松了很多。
像平時，網里的魚多了，她的船可能都要被掀翻，無法，她只得將網眼織寬，放掉了一些魚，好叫自己能扯得動網。
女兒被她背在背上，她在捕撈的時候還時不時要注意她。
而賀小樂畢竟是個有內力的江湖人，下網收網對他來說都很輕松。
眼見他背上的竹筐已被魚堆滿，東十三娘臉上現出了喜悅的笑。
她道：“馮度你真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在一天里捕到這么多的魚。”
賀小樂也笑得開心，他得意地說道：“我就說我能行吧。”
他們滿載而歸，有說有笑地走回家里，卻沒有瞧見其他人不懷好意的眼神。
第二天，關于二人的風言風語，就傳得到處都是。
有人說，東十三娘不知到哪里撿了個野漢子。
在海島上生活的人并沒有多重的貞操觀念，所以這個傳言其實也沒多大影響。
而真正影響大的，卻是另一條。
有人因為看著賀小樂竹筐里的魚很多，就說他是海妖化作的人形，為的是要吃掉整個島上的人。
這個說法何其荒謬，偏偏許多人都信了。
賀小樂背著竹筐往東家送魚的時候，不但有人在背后指著他罵，還有人說要燒死他。而更雪上加霜的是，東家不肯收他送來的魚。
這也就意味著，因為賀小樂，東十三娘家唯一的進項沒有了。
他沮喪地回到了東十三娘家里。
東十三娘的臉上第一次沒有了笑容，她抱著嚎啕哭泣的女兒，哀哀地看著賀小樂，什么也沒有說。
可她不說，內疚卻快要把賀小樂淹沒了。他低著頭，帶著哭腔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東十三娘搖了搖頭，說道：“不怪你。我只是想不明白，我做了好事，你是個好人，為什么老天爺要這么對我們？”
受著苦難的人，在想不明白問題癥結的時候，總是怪到老天爺頭上。
賀小樂卻知道，這并不是老天爺的錯，是這個島上的人錯了。
一件事的對錯，不該因為錯的人多就當沒有發生。
可他就算知道是那些人錯，也不能去把那些人打一頓。因為那些人迷信愚昧是生在骨子里的，他打人除了泄憤，對于改變現狀無濟于事。
直到這個時候，賀小樂才明白，像東十三娘這樣的人生存到底有多不容易。
上一輩子，他生活在一個大家都能吃飽飯的世界，雖然受著病痛折磨，卻并沒有體會到什么人間疾苦。
這一世人更不用說，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就算穿越在不同的世界，也總有貴人相助，很少面臨過吃不起飯的窘迫。
他又一次對東三娘說了聲對不起。
他坐在地上想了很久，過了好半晌，說道：“我想到了兩條路。”
【作者有話說】
現實里撒網捕魚沒有那么簡單，這里給小樂點了天賦。
一直想寫因果和底層的普通人，所以這里杜撰出了東十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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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想要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