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開戰
在群仙峰各峰的護峰陣法被瓦解的前提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赤月宗許多弟子突然暴走。
早起打坐的突然昏厥,再醒來便見人就攻擊;沒起床的從夢中驚醒, 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身, 行尸走肉般出了門, 遇見同門便亂殺;初心殿里的少年們在飯堂三五成群地打了起來;許多正在做事的執事也突然放下手中事物,對著同門大打出手……
這些突然變得危險的人無一例外,眼睛都變成了赤色,眼里卻沒有一絲神采,顯然是被魔靈附身的狀態。
一時間,往日靜謐的群仙峰陷入混亂,各種法器和靈獸、妖靈四處亂飛,空氣里回蕩著驚恐的呼聲和慘叫聲,還清醒的人既要自保,又擔心傷到突然魔怔的同門, 許多人很快便傷痕累累。不明所以的修士們一邊大喊著救命, 一邊沖到自己的師傅或師兄弟那里尋求幫助, 卻發現所有人的處境都差不多。
錕铻寶塔里不斷竄出在萬人坑里收集的魔氣和被污染過的靈體,讓整個赤月宗都在黎明前亂了套。
除了全是藕人、并無護峰陣法的閑云峰以外。這里種滿了具有凈化能力的蓮花,幾百年來它們散出去的靈氣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 魔靈根本就進不來,少許魔息溜進來也被池里的蓮花和魚們迅速吃掉。
這里依舊風平浪靜。
謝玉堂和幾位長老昨晚半夜被請到閑云峰,此時還在商議徹底剿除神夢宮的具體計劃。
剛出關的楊云風正在閉著眼捻指算著什么, 突然,他睜開了蒼老但清明的雙眼。與此同時, 一聲清脆的蓋碗聲傳入眾人耳朵里,端坐一旁的姬寒彧將茶杯放回了桌上, 看向自己的師兄。
“不好,”楊云風白眉一沉,“他們已經動手了,眼下除了閑云峰,其他山頭已經遭亂。”
莫啟懷一愣:“這么快、還這么無知無覺,不可能吧?”
他昨晚才被拉過來議事,在這之前的情報還是神夢宮在塔靖抓了一堆修士不知做何,又拐了孟曉晨的靈體,玄夜圣尊找到了神夢宮在塔靖的具體位置并將那里的殘余部眾幾乎一鍋端了,接下來就該想法子將那司寇堯引出來一網打盡……
這才幾個時辰,怎么就變成人家已經打到赤月宗來了?
而且他每日都安排了執事去檢查、維護、修補各峰的護峰陣法,絕對沒人能硬闖進來,群仙峰內如有異動,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化作不起眼的角色,和歷練回來的弟子們一起進來的,”姬寒彧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清冷的聲音還回蕩在廳內,身影已從座椅上消失不見,“本尊這便前去清理門戶。”
“今日宗門恐有大亂,我隨玄夜前去壓陣,”謝玉堂也起身,面色凝重道,“請各位長老務必守好幾座主峰,切勿讓神夢宮余孽得逞!”
“我等義不容辭。”
“宗主!不好了!”謝玉堂剛出來便被一個跌跌撞撞從飛劍上跳下來的弟子攔住,那弟子渾身是血,揪著他的袖子道,“師兄弟們都瘋了,提著劍追著我們就砍!”
謝玉堂將人扶住,正要他說一下具體情況,卻聽到一個嫵媚的聲音傳來。
“呵呵~謝宗主,好久不見,奴家好想你啊~”
“蘇蘇?!”謝玉堂看著從飛劍上翩然而下的蘇蘇,卻發現她眸色早已變紅,神態也和曾經清純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誰是蘇蘇啊~”“蘇蘇”抱著胸、扭著腰肢輕盈曼妙地走向他,雙腳卻并未著地,而是飄在一尺之高的低空。
她嬌嗔道:“謝宗主真討厭,奴家這兩百年來,可是時常想著要你靈交,共享你那至剛至陽的真氣呢~你居然要奴家喊你師尊?真是好一個衣冠禽獸,我喜歡~”
“你是…鬼蝶?”謝玉堂上下打量她,瞪著雙眼道,“你的靈體居然沒有被封印,也沒被銷毀?”
“正是奴家~沒想到吧,宮主把我們全都救了下來,好好地養在錕铻寶塔里,少宮主接管神夢宮這些年,奴家可是吃了不少修士,修為大有長進呢!單憑你們這些烏合之眾想滅我神夢宮~?”鬼蝶又笑了一聲,撩了撩鬢邊的發絲,突然眼色一變,以手為爪、身體快速移動,朝謝玉堂的面門直直抓去,厲聲道,“做夢!”
“少宮主?”謝玉堂是和師尊鳳鳴塵一道大創神夢宮的弟子之一,當年便是他親自斬殺鬼蝶,如今自然也不怕,可他擔心傷到蘇蘇,不敢以靈力正面接掌,只得閃身避過,很快便鬼蝶逼著飛離了閑云峰。
其他幾位長老也是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后正要去幫忙,可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的親傳弟子也陸續抵達孤云峰,一個個紅著眼、神態各異地朝他們飛來。
莫啟懷對上的是四大護法之一的夜梟。夜梟精通毒術和暗殺,本是一襲黑衣、來去無蹤,現下已經成了座下弟子穆帆的模樣,這夜梟大抵知道自己這副模樣難有勝算,手里還提著半死不活的金鳴鐘。
“師尊…救我…”金鳴鐘已經奄奄一息,嘴里一股接一股的鮮血往外冒。
蒼云川則被吟守附身的薛仲鉉攔住。吟守當年看上去和普通的劍修并無區別,白衣勝雪、樣貌端正,出劍速度極快,一般的對手在三招之內必無活路。
原本修藥仙道的蒼云川在毫無準備的時候絕不是吟守的對手,但不知薛仲鉉做了什么,直到蒼云川御劍飛走,吟守都沒有出劍,臉上還呈現出掙扎的神色。
楊云風座下只有孟曉晨在赤月宗,其他全是藕人,藕人沒有元神無法被附身,可本該躺在玄晶冰棺里的孟曉晨卻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面前。
“師尊,徒兒好痛……師尊,救救徒兒……”孟曉晨一邊說著話超楊云風伸出手去,眼眶里有紅色血淚流出,但他的眼珠并未變成赤色,聲音也和從前別無二致,只是臉色慘白、嘴唇和指甲都變成了黑色。
這是孟曉晨的身體,正在活尸化。
楊云風皺著眉朝后飄了幾米避開他,嘆了一聲:“當年被你逃過一劫,既然你依然不知悔改,本尊今日便收了你,血瞳。”
話音落下,十幾個渾身涌動著靈力的青衣童子立刻撲向了他。
“呵呵!”雙手雙腳都被纏住的“孟曉晨”突然低下頭笑了兩聲,再抬眼時,眼睛和頭發都變成了火紅的顏色。他繃緊全身的肌肉用力一掙,一股巨大的魔息自體內迸發,潮水般散開,束縛著他的童子們被震得四下散開,落到地上散成許多藕斷,但很快又有序地組合起來,重新攻了上去。
可血瞳操控著孟曉晨的身體,童子們不敢下死手,隨著他們一次又一次被打成碎塊,再組合時,童子的數量在逐漸變少。
楊云風臉色陰沉,眉頭緊鎖。
曉晨的元神已經只剩一絲神識了,若是肉身再受重傷,只怕是……
“紫陽老頭,”血瞳丟掉從童子身上拔下來的藕臂,得意又不屑地看著他,用孩童般清脆稚嫩的聲音道,“你以為你殺得了我一次,還殺得了我第二次么?!”
*
孤云峰。
凌靈剛想跳上飛劍,身體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朝后吸去,破風劍也被卷入呼嘯而來的龍卷風中,瞬間不見蹤影。
“想去找師尊嗎?不必著急,想必他已經在路上了,”司寇堯聲音溫柔而魅惑,帶著嘲諷和志在必得,笑得風雨欲來,“小師弟別怕,我留著你還有用呢。”
“嗷——”一聲長嘯劃開了天幕,黑色靈蛟巨大的身形出現在他眼前,鋒利的爪子帶著靈力劃過,將那股裹住凌靈的颶風打散,巨大而靈活的身體游龍般飛過去接住了正在下墜的凌靈。
“尤虹!”凌靈抱著終于變回原型的靈蛟,欣喜道,“你突破結界了!”
“嗷——!”尤虹張開血盆大口,一股纏繞著巨大靈力的水柱從它喉中射出,朝旋轉著的錕铻寶塔涌去,三四層樓高的塔身被撞得一歪,旋轉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往外逃竄的魔息和魔靈也變少了。
凌靈見這招有效,立刻起陣召喚存放在地牢里的法器,很快,一臺巨大的高射炮在陣法中出現。
“這可是我神夢宮祖傳的法寶,”司寇堯見他將炮口對準錕铻寶塔,笑道,“小師弟要是就這么把它給轟壞了,可就太不乖了。”
凌靈不理他,咬破中指以血掐訣,爭分奪秒地釋放靈力,終于將其點著。
“轟!”隨著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高濃度靈力火藥球從炮□□出,快速飛向還在旋轉的錕铻寶塔。然而還未集中,塔中突然鉆出一張巨大的如黑洞般的網,將發著光的靈力球無聲無息地吞了進去,也吞噬了尤虹水珠中的靈力。
錕铻塔絲毫無損,重新快速轉動起來。
黑網漸漸收攏,變成一只體型巨大的白色妖犬犬靈,它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角,似乎意猶未盡,扭頭用猩紅的眼睛盯著朝他長嘯不以的靈蛟和他背上的少年。尤虹見狀,低下頭將凌靈放到地上,如龍一般騰起猛地竄向妖犬。云牙犬不慌不忙地等它靠近后重新張大嘴,方才被吃進去的靈力水柱被以更大更快的速度射了出來。
尤虹躲閃不及被靈力水柱打傷,而云牙犬短時間吸收了錕铻寶塔釋放出的大量魔氣和魔修元神,本該只是靈體狀的身體猶如實質,且體型比之前又大了好幾倍。尤虹還在幼年期,根本不是它的對手,雖然纏住了它的身體,卻也被咬住了脖子,痛苦地叫了起來,翻滾著和云牙犬一道在空中折騰不已。
“本想放你們一馬,”司寇堯勾了勾唇看著凌靈,“你們區區一個筑基、一條幼崽期的四腳蛇,竟還想著以卵擊石來壞我的事,太不乖了。”
“尤虹!”凌靈焦急地朝云牙犬開了好幾槍卻無濟于事,轉頭用炮筒對著司寇堯,怒道,“你到底是誰?!你把陸瑤怎么了?”
“陸瑤?哼,從來都是我啊,小師弟,”司寇堯將那個流光溢彩的儲物袋朝尤虹投擲過去,冷笑道,“你還是擔心擔心你的小靈蛟吧。”
那儲物袋像凌靈上輩子看過的那種收妖缽,五顏六色的光暈從袋子里射出,蘊含的靈力帶著無窮的壓迫感。云牙犬見了它,立刻松開嘴吐掉被它咬著的靈蛟,被卷住的身體化成細細一縷快速縮回了錕铻寶塔中。
傷痕累累的尤虹被光暈罩住,身體漸漸變成之前幼小的狀態,慢慢飛向儲物袋,尤虹掙扎著想要逃離卻無濟于事。
這儲物袋居然還有封印靈獸的能力!凌靈怒從心起,扛著炮筒對準那儲物袋轟了一炮,那儲物袋被打的偏了偏方向,尤虹拼命脫離了那光束的照射,朝下方落去。
凌靈也不知從哪里生出來的靈力,丟掉炮筒“蹭”地從地上蹦起幾層樓高,等接住了尤虹才想起自己腳下無劍,一人一蛟就這么開始自由落體。
他將奄奄一息的尤虹緊緊抱在懷里,閉著眼等待落地,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給接住了。
“師尊!”他睜開眼驚喜地看著從天而降的男人,一顆心總算重新落回肚子里,又難過地給他看懷里昏死過去的小靈蛟,“尤虹受傷了……”
錕铻塔停止了轉動,血紅色的網一根接一根地斷裂,黑霧不再彌漫,從錕铻塔中剛剛出來的黑影們在尖叫中灰飛煙滅。
司寇堯臉上的笑容終于不見,漂亮的桃花眼中寒光一片,他直勾勾地看著站在自己對面、懷中抱著凌靈的姬寒彧,冷冷道:“師尊,別來無恙?”
“你是,”凌靈吞咽了一下,“司寇堯。”
第072章 刺激
隨著姬寒彧的出現, 道道清氣化作流光在孤云峰封頂盤旋流動,被錕铻寶塔里的魔氣浸染成黑色的天幕逐漸被清掃干凈,恢復成往日的碧藍。殘余的黑霧化成一小股烏云在低空形成一個漩渦, 其間雷電閃耀, 盤旋在司寇堯頭頂。
短短半個時辰, 姬寒彧已經破了司寇堯用錕铻寶塔設下的陣,還在他頭頂布了一個五雷誅魔陣,只要他催動魔元或引來其他魔修,這個陣便會引來天雷將他就地誅殺。
“愚蠢的小師弟終于認出我了?”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司寇堯卻并沒發現這懸在頭頂上的催命符似的,彎了彎唇道,“師兄我可是好著急,差點就沒忍住和你提前相認。”
“你早就被逐出師門了,”凌靈皺眉道,“如今還處心積慮混進赤月宗,又設這么大一座陣害宗門的人, 還好意思叫我師弟?”
“師尊不肯跟我走, 我只好親自回來請~”司寇堯看向抱著人穩穩落地的姬寒彧, 沉了沉眸子冷笑道,“師尊為了渡劫可真是豁出去了,這般委曲求全。我記得除了我, 你可是誰也不愛碰、誰也不許近身的。”
凌靈聞言一怔,聽完后半句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意,下意識抬眼看向姬寒彧。的確, 在他筑基結丹之前,師尊都不讓他靠近;可結丹之后, 師尊就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
這和師尊要渡的什么劫有關系?
“可還能站?”姬寒彧緊了緊手臂問懷中的少年,聲音清冷, 神色卻專注而溫柔,仿佛并未聽見司寇堯說了什么,見凌靈臉色不大好又道,“有我在,尤虹不會有事,放心。”
凌靈心里好過了一些,將那點疑惑按下不表,點點頭道:“我沒事。”
姬寒彧把他放下,眸中閃過一抹青光,稍縱即逝,再抬頭時已經開了天眼,撇過錕铻塔和司寇堯四周后,臉上露出一絲警惕和不解:此人身上的確只剩一點微末的修為,卻敢以身入局混進赤月宗,雖然讓四大護法拖住了宗主和其他在群仙峰的長老,卻又讓他順利抵達此處,如今身邊只剩下一只靈體狀的云牙犬,就不怕被他一個雷劈得魂飛魄散?
看來他身上除了那顆被封印的魔元還有其他保命符,篤定他殺不死、或不能下手殺他。正要隔空查探他的靈府,體內卻用涌上一股火灼般的痛意,姬寒彧長眉微蹙,咳了一聲。
“師尊,”凌靈忙問,“你怎么了?”
“這七星魔煞陣是錕铻塔所有陣法中最厲害的,可沒那么好破,師尊方才強行破陣,怕是受了不輕的內傷,”司寇堯看上去一臉的心疼,上前幾步道,“快讓我看看?”
“放肆!”凌靈張開雙臂跨到兩人中間攔著,“你又想做什么壞事?”
“我不過是要查看師尊傷勢,小師弟為何這般緊張?”司寇堯輕笑著,眼神卻冷了下來,陰惻惻道,“想和我爭,恐怕你還不夠格呢。”
凌靈炸毛:“你!”
姬寒彧將人輕輕拉到自己身后,冷聲道:“無需廢話,交出孟曉晨的元神,本尊可饒你不死。”
“每回見我都喊打喊殺的,可每回又都都放我走,師尊,”司寇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揚唇問,“游戲玩夠了?玩夠了就和我回神夢宮,我自會將孟曉晨還你,今后也不會再騷擾赤月宗,如何?”
果然是他扣了孟曉晨元神,姬寒彧略一思索,忍著內傷重新打開天眼,錕铻寶塔內的情形一覽無余,但孟曉晨并未在里面,而司寇堯身上卻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出來。
“別做夢了,你以為你僥幸逃脫幾次,這次也能跑得掉?”凌靈皺著眉大聲道,“快把曉晨師兄交出來!”
“我既然敢來,自然有辦法走,”司寇堯笑道,“等會你就知道了,師尊總是偏心我一些。”
凌靈正要接著嗆他,懷里的尤虹睜開眼虛弱地叫了兩聲,又奮力用尾巴纏住他的手絞了絞。
“師尊,尤虹醒了,”凌靈想起什么,接著說,“方才它本來突破了封印,可司寇堯的儲物袋不知是什么法寶,又把它重新封印了。”
“那應當是水靈蛟的孕囊,”姬寒彧伸手隔空一抓,司寇堯腰間那流光溢彩的儲物袋便到了他手里,仔細看了看后聲音更冷了些,“的確是這寶物。戴著它,只要無人進他靈臺,神仙都看不出來他并非真正的陸瑤。”
也正是這東西擋住了他對司寇堯身上的蹊蹺一探究竟。
“難怪韓羽師兄一直覺得你不對勁,卻看不出是哪里違和,尤虹還那么喜歡你,”凌靈恍然大悟,憤怒地看著司寇堯,“原來都是因為你身上有靈蛟的孕囊!”
水靈蛟的孕囊是天然的法寶,擁有三種神力:內有空間萬畝,能做儲物法器使用;能封印品級在它之下的所有靈獸和法器;最重要的是,它還能讓持有者變幻身形而不露任何痕跡。
這司寇堯將它化作一個毫不起眼的儲物袋,簡直狡猾至極!
尤虹又發出了凄厲而嘶啞的叫聲,不顧重傷在身,憤怒地掙扎著想去咬司寇堯,凌靈幾乎抓不住它。
姬寒彧將尤虹接過了來,用帶著靈力的長指在它額頭上輕輕撫了一下,待它閉上眼睛睡過去才接著道:“水靈蛟的孕囊要保持這些神力,得在靈蛟神志清醒時取出。”
“那豈不是要活生生剖開水靈蛟的肚子?”凌靈驚得睜大了雙眼,這得多痛!
他和卞倩兮用師尊的傳音鏡“視頻”時聽她提起過,當初撿到孵出尤虹的那枚靈蛟蛋時,她還發現了一條母靈蛟的尸身,那可憐的母靈蛟便是被人剖開了肚子,內臟流了一地,死狀極為凄慘。它大抵在重傷后還掙扎著要回來看看自己的孩子,才會死在離藏著蛋的洞穴不遠處。
靈蛟是上古神獸后裔,死后靈體會魂歸九霄。當時卞倩兮正好在梵境歷練,她豢養的妖靈察覺到有靈體飛升的異動,她才順利找到了它尸身所在之處,撿到了那枚蛋。否則單憑她一個元嬰初期的靈修,是不可能從活著的母靈蛟身邊搶走蛋的。
姬寒彧聞言,不可置否地點了下頭。
正道之人即便知道水靈蛟的孕囊有神力也不會去奪取,一來水靈蛟本就罕見,殺一條少一條,又是上古神獸,殺了有損功德,于修行無益;二來成年的水靈蛟本身修為極高,又只在陣法和迷宮重重的梵境出沒,就算有幸遇到,能不能降服還另說;最重要的是,活體取寶實在殘忍,取出孕囊后靈蛟不會立刻死去,卻也活不下來,要忍受非人之苦數日才會斷氣,此法實在是有悖人道,若非天性殘暴喜好殺戮之人,斷不會用這種方式去折磨生靈。
水靈蛟身上的寶物是好,但人為鍛造和溫養出來的法寶也不是不能與之媲美,只不過無法做到三寶合一罷了。
不過不能用常人之理來推測墜魔之人,否則眼前也不會有一只用水靈蛟孕囊制成的法寶。
“當然要活著剖出來,”司寇堯被搶了法寶也不生氣,反而笑道,“為了得到這寶貝,神夢宮可是折損了不少高手,如今能瞞過師尊和那些臭老頭子把我送到這里,也算是物有所值。唔,既然師尊喜歡,就當做我迎你回神夢宮的見面禮吧!”
“你這個惡棍!”凌靈聞言一陣惡寒,“如今你已經沒了這法寶,別想再頂著天機門陸瑤的身份招搖撞騙!”
“哦,我都忘了,還沒和小師弟正式見面呢!”司寇堯抬了下眉毛,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隨手丟到一邊。
隨著妖冶漂亮的五官一點點地顯露,他的身體也發出一陣令人炫目的光暈,原本和凌靈差不多的身形在光暈中變得高大許多,最終變得和在錕铻寶塔中的元神一致。
姬寒彧的天眼視野中有什么一閃而過,仔細一看,頓時瞳孔微縮,那是?
方才幸好沒有直接出手,他分明在司寇堯的丹田之處看到了兩顆元丹!一顆應當是司寇堯的,另一顆是孟曉晨還是又一個煙霧彈?他沉了沉眸子,放開神識再朝司寇堯的靈府探去。
司寇堯自然感覺到了來自超凡境的威壓和逼迫,以他如今的修為于姬寒彧而言只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但他很了解他這位師尊,明明修的是忘情道,卻比誰都悲天憫人,不會為了除掉他而濫殺無辜,否則他早就死了好幾次了。如今只要那元丹還在他體內,縱使師尊修為已至超凡境,也不會輕易動他一根毫毛。
他假意做著無畏的掙扎,企圖不讓姬寒彧進入他的靈府,實則默不作聲地留意著他側后方那個礙眼的小師弟。暗鴉的影雀還有點作用,除了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布陣,還打探到不少事情,譬如師尊昨夜回來后去凌靈房間和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離開后又和楊云風那個臭老頭聊了什么。
竟敢肖想他的人,這便宜小師弟不要也罷。
雖然陸瑤的衣服在司寇堯身上略顯的有些不合身,可優越的樣貌和出眾的氣質依舊讓終于看到他真面目的凌靈猛地一怔,心里冒出一陣接一陣的酸意。這司寇堯竟長得這么好看,小時候只怕也是粉雕玉琢、樣貌極為出彩,興許性格也比他可愛許多,所以師尊當年才那么寶貝他……
他小的時候,師尊對他好像不及對司寇堯萬一。
剛才司寇堯說師尊是為了渡劫才委曲求全與他親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師尊不是因為喜歡我嗎?
為什么會突然喜歡我?
他也沒說過喜歡。
所以是假的?
凌靈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血氣。
“啊呀,算算時間,”司寇堯抱著手臂瞥著那儲物袋道,“尤虹應該就是從師尊手里這個孕囊里孕育出來的,它對我那般親近,除了嗅到了同類的氣息之外,大概還想起在里面的時光吧~”
“什么!”凌靈滿臉驚愕地看著他,咬牙切齒道,“你說這是尤虹的母親?”
“?”姬寒彧察覺他不對勁,抬手要來探他靈府,卻被他揮手打開。
“可惜尤虹聽不到,”司寇堯笑得更燦爛,“它要是知道這就是它母親的一部分,會不會也要和我回神夢宮?”
“你再說一遍!”
“別被他激怒。”姬寒彧拉住要上前的凌靈,將一絲靈氣探入他體內,頓時心中大駭,魔元中的魔氣為何會在凌靈身體里亂竄?雖只有一縷,可那天然不祥的濃厚魔息要讓一個低階修士走火入魔對它來說實在太容易了。
“你這畜牲、人棍!”凌靈怒吼一聲,此前因姬寒彧到來而暫時蟄伏的怒火和恨意以更洶涌猛烈的勢頭從心底瘋狂往腦門上涌,只覺得司寇堯那張俊朗又漂亮的臉可憎又可惡、讓人討厭至極,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隨著視線不斷扭曲和模糊,他的呼吸變得重而急促,體內有一股炙熱的真氣四處亂竄、尋找著發泄的出口。
竟用那般殘忍的手段折磨并殺害了尤虹的母親!還用它的一部分來欺騙它和他們所有人!
真正的陸瑤肯定也被他殺了,連面皮都被他撕了下來,簡直死不瞑目!
還有和他一起長大的摯友孟曉晨,他是和司寇堯一起出門才出事!
這個混蛋!
現在曉晨師兄生死未卜、元神不知在何處,尤虹好不容易突破結界卻又被打成重傷還重新封印……
這個兇手居然還笑得出來!
該死!
他該死!
即刻就死!
第073章 阻攔
“殺條靈蛟就十惡不赦了?”見凌靈已經在暴走邊緣, 司寇堯的笑容愈發燦爛,突然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桃花眼微微一睜道, “哎呀, 離開云田村后, 我還讓暗鴉去殺了你爺爺和姓方的那一家子哦,連要過門的新娘子也沒落下呢!”
“爺爺,長生哥哥……”兩行清淚滑了下來,凌靈驚愕地看著他,“你、你居然?”
爺爺是林靈兒在這個世上僅存的親人,云田村是他來這個世界后在塵世里唯一的家,他們還在云田村度過了那么愉快的半個月,這惡徒竟連那幾個對他毫無威脅的普通人都不放過?!
“云田村無事,你爺爺也無事,否則赤月宗不會不知道。”姬寒彧道, 見司寇堯一直在激怒凌靈, 他體內的魔氣也因此被吸收得更快, 抬手便拍出一道禁言術。
“若師尊當年沒有把我的師徒法印剜掉,這禁言術我無論如何都是解不開的,為了帶你回神夢宮, 我可是做足了準備。”司寇堯微微啟唇,吐出一片小小的銀白色的雪花狀法器又收回舌下,重新笑起來, “小師弟,師尊的話你可不能全信啊, 今日你若還有命留下,出去一問便知我有沒有騙你。”
話音一落, 他臉色一白,感覺肩上如同壓了一座大山,幾息后便被迫單膝跪了下去,身體仿佛被數根繩索捆綁收緊,根本無法調動體內靈氣,連呼吸都困難起來。緊接著,有什么人強行破開他的靈府識海,在里面搜尋著什么。
師尊已經看破了他的意圖,懶得再與他周旋,要強行取出那顆元丹!
司寇堯暗道不好,面上卻裝作游刃有余,艱難地勾了勾唇道:“師尊對我下了這么多禁制,就不怕我自爆元丹掙脫,傷到無辜之人?”
姬寒彧不為所動:“你還要留著元丹和魔元徹底融合,不會將自己變成一個廢人。”
“師尊不是看過了么?我可是……有兩顆元丹呀。”司寇堯聲如蚊吶,臉上已經全是汗,臉色白得像水鬼,卻有種詭異的美感。
“司寇堯!我與你不共戴天!”凌靈目光中要噴出火來,握緊拳頭死死瞪著司寇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目赤紅如血,發絲散亂,在腦海里想象著將這個人千刀萬剮、挖眼削鼻、虐殺千遍萬便,連帶著看周圍的一切都不順眼,想全部毀掉。
他掐訣起陣,再次召喚著地庫里的重型武器。
“你身上被種了魔元的魔氣,萬不可因他的謊言亂了心神!”姬寒彧見凌靈已經不清醒,立刻掐訣起咒,大掌帶著磅礴的靈力拍在凌靈后背將清心決灌入他體內,想讓他清醒一點。
然而為時已晚,從清晨到現在,那縷魔氣已在凌靈體內運轉了兩個大周天,加上他的鼎爐體質,眼下已經吸收了大半,單憑清心決已無濟于事。
凌靈只覺背后突然一陣火燒般的痛、心肺好像全部被電擊一般,出來了一半的加農榴彈炮又消失不見,扭頭一看,竟是姬寒彧在背后“偷襲”自己,頓時惶惑不解,臉色極為難看:“師尊?!”
司寇堯見他已經有入魔之勢,趁機挑撥道:“師尊那般疼愛我,自然不會讓你傷我。”
“凌靈…”姬寒彧話還未出口,已經瘋了的凌靈抬手便將他身側的佩劍抽了出來,轉頭飛身朝司寇堯刺去。
霸道的金色光芒帶著凌厲劍氣迎面襲來,司寇堯猛地一怔,他竟能拔出師尊的劍?可眨眼間凌靈已在近前,只得也出劍相迎。
“鏘——”兩柄長劍相觸,金色和藍色的劍氣相融后化作無形,空氣被劃開破、波動著散開。
一擊不中,凌靈再次進攻,每一劍都帶著無比的殺意,直指司寇堯要害。說來也怪,平日里完全不可能用出這么多靈力,此時卻好像打開了某個口子,這么多年積蓄的靈力如同海潮一般洶涌而來,隱隱有控制不住的趨勢,不過凌靈卻只嫌還不夠,恨不得將這個怎么看怎么討厭的人一劍削首。
“住手!”眼看著凌靈就要因靈力暴漲而走火入魔,姬寒彧連忙飛身過去阻攔。若是再靠近,凌靈體內的魔氣會引發那五雷誅魔陣,連帶著他一道被誅殺。
云牙犬本是留下來保護司寇堯的,眼下卻被姬寒彧下了禁制鎖在錕铻塔中出不來,見主人節節敗退,急得在塔里鬼哭狼嚎起來。可司寇堯卻并不擔心自己真的會被凌靈殺掉,因為他還有最大的一張牌。
“師尊,”略顯狼狽地避開一劍之后,他對姬寒彧勾了勾唇,“還不救我?”
話音一落,姬寒彧已經閃身站在他身前,抬手震出一道氣墻擋住了凌靈猛烈的攻勢。
“讓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凌靈見師尊竟站在自己對面,頓時又驚又怒,催動全身的靈力將劍尖又往前指了幾分。可他再厲害、短時間內修為提升再多也不是超凡境的對手,好不容易將師尊逼退了半步,馬上又被更強悍的氣墻擋了回來。
“你心魔欲成,別再動用靈力,”姬寒彧皺眉提醒道,“立刻收招打坐、運行周天!”
他方才并未在司寇堯的靈府中找到孟曉晨的元神,要么是被關在別的地方,要么恐怕已經只剩一顆元丹,就藏在司寇堯丹田之中。如果是后者,再有任何傷害對孟曉晨來說都是致命的。
眼下凌靈又被卷了進來,若自己真動手,少不得還要傷到他。
“你不讓我殺他,我才會有心魔!”凌靈哪里還聽得進去,咬著牙恨聲道,“他殺我親人、傷我靈蛟、害我摯友,師尊為何還要護著他?”
“自然是因為師尊不希望我死啊,”司寇堯依然不忘火上澆油,躲在姬寒彧身后歪著頭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師尊心中有多重要,就算我毀天滅地,他也會護著我。”
“閉嘴!”凌靈目眥欲裂,滿頭黑發完全散開,身上的衣袍被靈氣吹得鼓蕩不已,眼睛已經紅得不像話,理智在崩潰邊緣徘徊,可任由他使出渾身解數、指向司寇堯的劍尖卻依舊不得寸進。
“凌靈,魔氣已深入你體內,你再靠近便會被五雷誅魔陣傷到,”姬寒彧蹙著眉沉聲道,“你先去找行弈將魔息逼出,為師自會將孟曉晨安然帶回。”
“曉晨,”凌靈的雙眼早已赤紅,聞言臉上卻露出一絲茫然,“師尊知道曉晨師兄在哪?”
姬寒彧還不能確定,只得道:“或許知道。”
“啊呀,”司寇堯上前一步,提了提手中的劍道,“師尊是擔心小師弟認出我手里的劍是星河飛霜,才著急支開他么?魔元都被封印了,哪來的魔氣?”
凌靈看向那柄發著幽微藍光、劍身流轉著淡淡霜氣的寶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劍,它正流淌著金色的光澤,劍尖微微顫動著指向那把藍色的寶劍,好像被它吸引。
難怪方才他使盡全力、靈力暴漲十多倍也傷不了司寇堯分毫,難怪他們的劍氣碰到一起便會相融于無形。
哈。
凌靈突然暴起,發泄般地胡亂砍刺著那無形卻無法突破的氣墻。
他想起來了,他手里的劍是祖師爺的月華流火,和司寇堯手里的星河飛霜本就是一對,是遼淵當年追到鳳鳴塵后親手鍛造,也是他們的定情之物。后來兩人一個飛升一個魂滅,這兩柄劍早已在幾百年的淬煉中成為了世間罕見的法寶,都傳給了姬寒彧。
如今一把還在師尊手里,另一把卻給了司寇堯。
再看眼前的情形,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不要信他!”姬寒彧又伸出一只手掌將洗髓經化作金色符咒拍向凌靈,卻感到身后有人貼了上來。
他臉色一沉,鼓蕩氣機要將人震開,司寇堯卻不退反進,擦了擦唇邊鮮血,用神識傳音道:[師尊猜的沒錯,曉晨的元丹就在我體內,我為了掙脫禁錮已經受了內傷,你還是別再對我動粗的好,否則他小命不保。]
姬寒彧只得收斂氣機,冷聲道:“你下這么大一盤棋,將這么多無辜之人牽扯進來,究竟所為何事?”
“我說過,我做的一切都只為得到你,你卻總是不信,”司寇堯曖昧地笑了笑,將下巴擱在他肩上,感覺到他身體緊繃后又傳音道,[別動,也別亂說話,否則我就碾碎孟曉晨的元丹,師尊就算殺了我也來不及救他。那個小傻子已經把全部修為渡給了我,只剩這一小點點生機了。]
說罷,他抬手打了一個隔音結界,又將手掌扶在姬寒彧的腰上。
姬寒彧鳳眸微睜,只覺后腰一陣刺痛,靈力仿佛在快速從刺痛處流失。
“超凡境的自動防御可真嚇人,差點就失敗了,”司寇堯笑了笑,垂眸看著只剩一點點還露在外面的鱗片,用指頭將它全部推進了姬寒彧身體里,“幸好我對師尊足夠了解,既沒有使用靈力,也沒有真的想殺了你。要是泄了半點殺意,我就要沒命了。”
姬寒彧只覺身體從傷口處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神經一點一點地被麻痹,只得封住了體內各大經脈,寒聲問:“你做了什么?”
“避開了要害,師尊不會有事,前提是不要動用靈力,”司寇堯把第二片鱗片插進他背部,低聲道,“師尊還記得被你抓走的混元莽么?這是它的鱗片,我還稍微加了點工,無毒,但插入你體內恰好能暫時壓制靈府和修為。如此,我才能將魔元安然無恙地喂給你。”
姬寒彧一驚,這司寇堯當真心思縝密。
當年他面對司寇堯一再的表白和求愛已經明確拒絕過多次,為此還十分后悔曾經對他那么寵溺。他兒時體弱多病,又聰明伶俐,很懂得惹人憐愛,自己又看中他百年一遇的靈根才對他偏寵太過,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對他有了不該有的妄念。
可無論他怎么解釋、怎么避開、怎么拒絕,這司寇堯非但一句都聽不進去,還斷章取義曲解他的意思,甚至捏造一些他從未與他做過的事,認為他與他情投意合,只是礙于師徒關系才不與他雙修、不與他結為道侶,以至于滋生心魔、墜入魔道,闖了大禍后還偷拿了他最喜歡的佩劍逃了。
如今更是狡猾又偏執,一身修為幾乎散了個干凈,卻還布成了這樣一個局,叫他打不得、禁言不得,還拖住了其他人,又將他最在意的人卷了進來,饒是他修為再高也拿他沒辦法。
束手無策之下,姬寒彧只得與他口頭糾纏拖些時間,希望謝玉堂等人能盡快趕。
他道:“以我的修為,我若吃了魔元墜魔,你還怎么坐穩魔尊之位?”
“師尊還不知道吧?”司寇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頸,“溫養在這錕铻塔里的四大護法喚我少主。”
姬寒彧一怔:“可你并非魔尊轉世,魔尊之子幼年夭折,你身上之前也并無任何魔息。”
“我是魔尊那早夭的孩兒的轉世,只要你能喚醒魔元,它自然會回到我體內,”司寇堯輕笑一聲,撫摸著他柔順烏黑的長發,“所以我小時候雖然根骨奇佳,體質卻弱得不像話。哦,跟小師弟正好相反呢!”
凌靈……
姬寒彧驚覺自己和司寇堯太親近,只怕凌靈要傷心,扭頭一看,頓時心痛不以:凌靈不知何時已經收了劍,站在不遠處怔怔看著他們,眼眶紅得像只兔子。
第074章 文案
凌靈并沒看見司寇堯的小動作, 也聽不見他和姬寒彧的對話,卻看到了他們的親密無間。司寇堯神態曖昧,師尊好像也任由他擺布, 自己卻好像一個融不進去的第三者。
昨晚才吻過他、說要與他結為道侶的人此刻卻站在他對面, 將那個背棄師門、殺他親人、害了尤虹和曉晨的兇手護在身后。
擋在面前的氣墻隨著姬寒彧經脈被封而消失, 凌靈冷笑一聲,持劍飛撲過去,五雷誅魔陣應聲而動,一道雷尋著他的身影便劈了下來。
“凌靈!”姬寒彧來不及阻攔,只得強行出招、奮力打出一掌將他震開,自己受了那一道雷,瞬間口吐鮮血,幾乎站不穩。
凌靈的劍招和攻勢都只對著司寇堯,沒料到姬寒彧真的會對他出手,毫無防備之下被雷霆般重的掌力震得倒飛出去, 重重地撞在遠處石壁上, 月華流火脫手而出。
削鐵如泥的寶劍倏地插入地面劇烈晃動, 發出清脆的錚錚之聲,好似悲鳴。
“哎呀,”司寇堯柳眉輕抬, 伸手去扶姬寒彧,“鱗片還插著呢,怎么能這么大動干戈的, 痛不痛啊?”
“你給我閉嘴!”姬寒彧怒不可遏地推開他,卻被他嬉皮笑臉地捉住了手腕。
“兩片果然壓制不住超凡境, 哪怕師尊已經受了重傷,”司寇堯唇角勾起, 又拿出幾片鱗片,笑得猶如惡魔,“幸好我備了足夠多。”
幾丈之外,凌靈捂著塌陷的胸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怔怔地看著清朗無云的藍天。
第一次被師尊拍進石碑里時,好像也是這樣的好天氣:孤云峰頂早晨的濃霧剛剛散去,天空干凈得像被水洗過一樣,湛藍、澄澈。
他那次是為什么要去抱師尊大腿來著?
唔,為了讓高高在上的玄夜圣尊喜歡他這個毫無靈根的小豆丁。
十年過去,師尊還是又出手了。
說來好笑,還是一樣的拍法,要不是他天生抗揍,這些年還吃了不少好東西,只怕小命不保。
凌靈想笑,可是渾身都疼,但最疼的還是心口。
這回斷了幾根肋骨呢?
兩根?
三根?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要答應做我道侶?
為什么要護著我的仇人?
這趟穿書挺沒意思的。
終于有疼愛他的親人,被殺了。
終于有一起長大的朋友,被害了。
還有終于認可他的尤虹,也受傷了。
本來以為終于也有對象了,才親了一回,對方的前男友便找上門來,然后自己馬上成跳梁小丑了。
難怪師尊昨晚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明明有了道侶人選,卻又一直沒有結為道侶。
原來對方墜魔了啊,還是個心狠手辣的大魔頭,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在一起,所以司寇堯才設這么大一個局,威逼利誘要師尊和他回神夢宮,而師尊算是這個世界修為最高的修行者,原本戰力值也該是最高,卻拿他修為只剩筑基期的小徒兒沒辦法。
或許真如司寇堯所說,師尊對他總是偏心一些,不論他犯了多大的錯,師尊總是不忍心真的傷他,即便因為立場幾次三番要清理門戶,也總是有借口饒他一命。
這才像是一本“以下犯上”病弱師尊文的正常情節和邏輯。
那他呢?
他算什么?
[小師弟,]司寇堯的傳音在耳邊響起,[師尊所有入室弟子個個天資卓絕,卻收了你這個毫無靈根的進門,你可想過是為何?]
凌靈閉上眼不想聽,可他關不上耳朵,受了傷暫時也無法屏蔽他人傳音,只得聽司寇堯繼續道:[我偷聽到師尊和楊云風那老頭說起,因為你身負師尊情劫,待他天劫到來殺你證道,便能和祖師爺一樣飛升成仙。]
“你胡說,”凌靈冷笑,不管唇邊流出的鮮血,“我今日突然靈力暴漲還不受控制,想來師尊說得沒錯,你對我種了魔,我若信你才是著了你的道。”
[你嘴上說著不信,心里卻早就懷疑了不是么?師尊十年來對你都極為冷淡,你結丹之后卻一改疏離的姿態,你就不想知道為什么?]
“滾!”凌靈怒吼一聲,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坐了起來,低著頭咬牙切齒喃喃道,“滾,給我滾。”
司寇堯插完最后一塊鱗片,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扶著姬寒彧的肩轉向凌靈,散掉隔音結界道:“人就在你面前,何不當面問清楚?也省得你們老覺得我滿嘴謊話。”
姬寒彧身上的各處大穴已經被封,幾乎動彈不得,心知方才出手有些重了,不放心地朝凌靈看去,見他一聲不吭地爬起拔出劍重新往這邊來,身上魔氣比方才又重了幾分,不由急道:“不許再向前,快走!”
怎的還和小時那般倔強?
這司寇堯見他能拔出月華流火,已經察覺自己是真心想與他結為道侶,所以真想要他的命,他竟還要再來自投羅網。
“師尊,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凌靈停在幾步之遙,輕聲問,“你是不是打算在天劫到來之時,殺了我這個背著你情劫的人證道?”
“你…”姬寒彧一怔,瞳孔微顫,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了。我應該什么都不知道,在被你殺了之前還能開心一段時日,以為自己入得了堂堂玄夜圣尊的眼,是嗎?”凌靈裂開嘴笑了一聲,已經看不清師尊的樣子了,
“不是這樣,你聽我說……”
“我只問你,”凌靈打斷他,決然道,“你撿我養我,是不是只為等時機成熟便殺我證道?!”
“……是,”姬寒彧閉了閉眼,輕嘆一聲,冷了冷心寒聲道,“這里的事與你再無瓜葛,你走。”
他如今一旦想催動靈力,體內便像有無數尖刀從內往外刺出,根本無法掙脫混元莽鱗的壓制,無力再控制五雷誅魔陣,只得先把人逼走再說。
“你從最開始就不是真心想收我為徒,也并不喜歡我,所以這些年才一直冷待我,對嗎?”凌靈夾著眼淚不肯流下,渾身的魔氣瘋狂外溢,追問道,“那你突然助我結丹又轉變態度,也是為了渡劫?”
五雷誅魔陣已經從司寇堯頭頂漸漸往凌靈那邊轉移并停留在他頭頂,顯然已經將他認成了主要誅殺對象。
“是!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糾纏?”姬寒彧一直盯著那翻滾的烏云,急得口氣都重了不少,催道,“別在這里礙事,快給我滾!”
“呵呵~”司寇堯看了眼瀕臨發動的五雷誅魔陣,愉快地勾了勾唇,將姬寒彧扳過來面對自己,靠過去張開嘴緩緩吐出一顆黑色的魔珠。
魔珠散發著絲絲縷縷的魔氣,懸浮在空中緩緩朝姬寒彧飄去,封印狀態又被設了法陣的前提下,它遠不如凌靈身上肆意散發的魔氣惹眼。
從凌靈的角度看過去,司寇堯已經和姬寒彧吻在一起,還挑釁地看著他。
他不再看了,低下腦袋抿著唇安靜地點了點頭,終于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韓羽,我在這個世界好像只有你了。
可我在心里喊了你這么久,你為什么還沒有來?
你也是騙我的嗎?
拼命抵抗著魔元入侵的姬寒彧突然心口一痛,像被業火焚燒一般,也總算找到一絲空隙用最后一點能調動的靈氣將一絲神識送了出去。魔元找準機會,倏地飛入他口中……
凌靈胸口的心念石毫無征兆地碎成了齏粉,滾燙的靈血燙得他心頭一疼。
看來韓羽也來不了了。
他重新抬起頭大笑起來,兩行絕望的血淚從眼眶流出,整個眼白都變成了黑色,紅色的瞳仁似魔非人,耳邊只剩一個尖銳又刺耳的聲音在回蕩:
[殺了司寇堯!為爺爺和曉晨報仇!]
[別搞笑了,師尊早就心有所屬,你就是個跳梁小丑!]
[還徒弟攻呢,你沒看人家正主在這里嗎?]
[騙子,都是騙子!]
[殺了,都殺了!]
……
后來的事凌靈記不清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好事,沒有好好記住的必要性,所以醒來后他也沒有再刻意去回想。
好在韓羽最后還是趕了過來,雖然大概因為閑云峰也被神夢宮埋伏所以遲了些,但倒下之前,凌靈還是看到了他焦急慌張又驚恐的臉。
他從沒在這個冷酷又溫柔、淡定又傲嬌的竹馬臉上看到過那種神態。
用現代世界的話來說,韓羽簡直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
夠了。
這世上總歸是有人在乎他的。
其他好消息也不是沒有。
孟曉晨被救了回來,不過他修為全無,還因為元丹受損失去了所有記憶,但好在性命無虞,也可以重新修煉。紫陽師伯愛徒如子,為了將曉晨的肉身安然從血瞳手中救回已經費了不少靈力,又在后來圍攻孤云峰時受了重傷,但二話不說直接給他渡二十年修為,比從前只多不少。
孟家和赤月宗有錢有資源,什么靈丹妙藥都搞得到,卻并沒有選擇用丹藥和法器幫孟曉晨恢復記憶,一來不想讓他再受身體和元神上的痛苦,二來將有些人忘記對他來說或許是當前最好的選擇,若以后他有機緣自會想起,若想不起,曉晨也并不會有任何損失。
其他愛他、關心他的人都還在,大家都在重新認識他、告訴他從前的事。曉晨雖然不記得了,但對眾人卻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和熟悉感,并沒有覺得自己缺少記憶便失落。
蒼云川給尤虹用了最好的丹藥,將養一段時日后它便痊愈了,不過還是小小四腳蛇的模樣,心情也不好,要恢復威武霸氣的本體也還需要時間和機緣。
赤月宗雖然全面受襲,但九洲之內能回來的弟子都趕了回來,謝宗主和幾位長老也制住了四大護法,在錕铻塔的七星魔煞陣停下后半日便將神夢宮余孽剿滅和擊退。
那個罪魁禍首自然沒有什么好下場。
楊云風得知愛徒被害得只剩一顆元丹,當眾便徒手剖開了司寇堯的小腹,從他丹田里將兩顆元丹都挖了出來,一顆凈化后還回孟曉晨體內,另一顆直接捏了個粉碎,將司寇堯徹底變成了一個廢人。
司寇堯也本該被就地格殺,可他狡猾到極致,已然和孟曉晨的命格連在一塊,他若死了曉晨也活不成,就這么又撿回一條小命。謝宗主知道后氣得胡子都豎了起來,差點就當場吐血。
后經赤月宗召集九洲各派清算,司寇堯被各門派輪流懲處。陸瑤的師傅為了替愛徒報仇,更是每日都用鞭魂法杖親自杖責他的元神,也算是叫他求死不能,受盡了他應盡的苦楚。
可惜那暗鴉雖不善戰卻的確有本事,縱鳥之術實在絕倫,三個月后又一次把他們家少主給救走,眼下不知帶著他躲到哪里療傷去了。
云牙犬被卞倩兮一頓妖魂鞭伺候,將這些年吃進去的靈力和修為都吐了出來,由她豢養的妖靈分而食之,還不忘給尤虹也喂了不少,自己則變成了一只和在塔里沒什么兩樣的小狗。
司寇堯那日所說的大部分事的確是真的,但大抵在云田村時,他并沒有打算對凌靈趕盡殺絕,懶得對一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趕盡殺絕,所以爺爺和方長生一家安然無恙。至于他想借由超凡境的修為和靈力解除封印的魔元,已被赤月宗幾位大拿不惜耗損自身修為聯手煉化,自爆后只剩一些飛濺的殘渣不知去向。
魔元爆炸時產生了極大的沖擊波,整個瓊霄殿都被炸毀,凌靈那時早已昏迷,韓羽來不及將他抱到安全之處,便以自己的身體將他護住,也被震出極重的內傷,幸而如今已經基本痊愈,只是元神受損,修為大不如前。
其他人都沒什么大礙,連小時候和凌靈有過過節的金鳴鐘等人都被救了下來,只是他們幾個被四大護法俯身,傷得重些,如今都還在修養。
剩下的人凌靈也不關心了。
他睡了大半年,前幾日才醒,如今每日只想著給幾位師兄弟和尤虹做好吃的,去陪孟曉晨聊天解悶、看韓羽練劍。
第075章 禍福
八月, 瓊霄殿和幾處受損的殿宇都修建得差不多了,但天氣依然炎熱。
凌靈一邊吃著冰粉,一邊在地牢和兩位師兄聊天。
易星津依舊是臉上蓋著黑霧, 此時正端著碗狼吞虎咽, 金龍劍則繞著許久未見的凌靈飛了好幾圈才消停。
凌靈想起這幾天聽到的消息, 問:“聽說易師兄那天也幫忙了,怎么出去的?”
“他簡直是去幫倒忙,我丹藥差點都不夠用了,”江行弈用木勺子敲了敲易星津的腦袋,“我按照師尊吩咐出去幫忙,誰知這家伙趁我打開結界也跟著溜了出去,在每個山頭設陣召喚出這些年偷偷鍛造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頓敵我不分的狂轟濫炸,謝宗主的寢殿又讓他轟掉了半邊,這不, 坐牢時間再加三年。”
“師兄此言差矣, 我易星津鍛造的重兵器和機甲戰車怎么能叫亂七八糟的東西?”易星津不滿道, “我知道那些人都被魔靈附身了,選的都是專門打擊靈體的炮弩和彈藥,對肉身的傷害并不大的。”
“哼, ”江行弈冷哼,“弟子們的臉都燒得漆黑、頭發都烤焦了不說,連自己的靈體都被震了出去, 要不是倩兮師妹回來得及時,拿了她的搖靈篩在一邊幫忙將魔息和魔靈篩出來收進束靈袋, 把干凈靈體又撥回弟子們身體里,我看你怎么收場。”
“這不是有倩兮師妹在么?”易星津不以為然, “反正師尊如今閉了死關,起碼十年都管不著我,等他出來這事早就過去了。”
“別說十年,”江行弈道,“就算師尊二十年之后才出關也不會忘記跟你算賬,你這輩子也別想出去。”
“那可不行,等我晉升大乘之后肯定要出去的!師兄你要幫我求情啊,這次大家都去迎戰,我易星津總不能躲在這地牢里睡大覺吧?”
“我才不管你,你自己跟師尊說。”
“不行,”易星津拉了拉江行弈的袖子,“你要是不幫我,我就說是你故意把我放出去的,否則你走就走了,掀起來的結界為何不蓋回唔……”
“閉嘴吧臭小子,哪次闖禍不是我給你墊背?”江行弈一臉無語地將一勺子冰粉插進他的黑霧里,“如今但凡涉及你,師尊都不信我的話,說我與你狼狽為奸,還是讓小師弟去求求情比較有用。”
“有道理,”易星津“滋溜”把冰粉吃了,將勺子拔出來遞回去,又對凌靈道,“小師弟,你去給師尊請安的時候記得幫我說好話啊。”
凌靈原本撐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自他們提到師尊開始便低著腦袋自顧自地吃冰粉,聞言輕笑道:“師尊閉關,我還是別去叨擾的好。易師兄,還要不要冰粉?”
“要要要,”易星津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將碗中剩下的冰粉都倒進臉上的黑霧里,把碗遞給凌靈,“你這一睡就是大半年,我都快饞死你的手藝了。”
凌靈動作熟練地從帶來的保溫桶里重新舀了一碗,堆上滿滿的小糯米丸子、山楂碎、葡萄干等小料遞過去:“管夠,我做了很多。”
江行弈搖著扇子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道:“小師弟這次醒來不但修為一下子沖到結丹巔峰,性子好像也變了。”
“變了嗎?”易星津用黑霧對著凌靈轉了轉,“沒有啊。”
金龍劍也好奇地歪了歪劍柄,好像在看凌靈哪里不一樣了。
凌靈翹了翹唇角:“江師兄大抵覺得我不和他頂嘴就不像我了。”
“不是這個。”江行弈搖搖頭,意有所指道,“從前但凡提到師尊,小師弟總要多問兩句,如今卻好像對師尊的事不感興趣了。”
“是哦,”易星津這才反應過來,用勺子指了指凌靈,“而且以前就算師尊閉關,你也每日都要去珉霜洞外面陪他的,現下醒來好幾日了,竟還沒去請過安,的確變了。”
凌靈垂下眼不再接話,安靜地吃著冰粉。
“師兄也不是要求你一定要做什么,”江行弈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那日你險些墜入魔道,一劍貫穿師尊心臟,他的血噴了你一臉,你體內的魔氣受不住超凡境半仙心頭血的洗滌逸散出去,你這才撿回一命。師尊閉關前還特地叮囑不許任何人怪你,如今你醒了,去給他看看,他也能放心一些。”
“月華流火可是祖師爺的寶劍,師尊當時本就受了重傷,又被它捅了要害,險些身死道銷,如今命是保住了,修為卻大跌,別說他,對我們整個整個赤月宗來說都損失慘重!你還這么不懂事,不肯去見他,”易星津也伸手去揉他腦袋,“一會兒回去就去給師尊請安,知道么?”
“你還好意思說我不懂事?”凌靈抬手把他的冰粉端過來,“那你不要吃了?”
“哎哎!要吃的!”易星津一把將碗搶回去,“你最懂事,行了吧?”
江行弈眸色微沉,問:“小師弟,那日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為何會走火入魔?”
師尊在破七星魔煞陣之前傳音到地牢,吩咐他去其他山峰幫忙,他和易星津出了地牢便直接御劍去了閑云峰,直到外面收拾得差不多,又聽到孤云峰上傳來爆炸聲,隨之便是一股巨大的氣浪,才又和幾位師兄弟趕去了孤云峰。
幾人到時,凌靈手里握著沾了血的月華流火,被韓羽死死護在身下,兩人雙雙昏迷。師尊身受重傷,蒼長老正在替他續心脈,江行弈過去一看,師尊的身體被捅了個對穿,傷口處金光流轉,顯然是被月華流火傷的。
“是我拖了師尊后腿,”凌靈勉強勾了勾唇,“我會去給師尊磕頭認錯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
“我還要去找曉晨師兄,”凌靈起身道,“就先回去了,這保溫桶先放這里,我下回再來拿。”
“哎,話還沒說完呢……”
……
*
珉霜洞外。
凌靈倒上兩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喝了,安靜地看著三伏天里依舊結著霜的天然寒潭洞口,眸光沉沉。
師尊,大家都以為你是為了阻止我墜魔才撞到我劍上來的。
這很符合你的人設。
你對每位弟子都很好,因材施教、不遺余力:讓大師兄主理經營西炎仙府,替二師兄試了上百年亂七八糟的丹藥,將在天才和瘋子之間搖擺的三師兄牢牢護在孤云峰,又任由四師姐全世界游蕩……對我這個根基淺薄、輕易便被一縷魔氣控制的小弟子更是舍身相救,的確是個名副其實、德配天地的好師尊。
只有我明白,你是擔心我一劍殺了你心愛的人才抱了上來,故意讓月華流火插進你身體里的。
此外你的天劫還沒到,我若真的因那魔元而小命不保,你也飛升不了,所以不能讓我現在就死,對嗎?
師尊,你的心頭血怎么那么燙,燙得我靈魂都痛。
你還和韓羽那么像……連擔心我的神態都一模一樣,我有時候真的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你還是韓羽。
明明只是把我當成你的墊腳石,為什么能演出那么真切的關心?
之前突然對我好的時候,也總是能騙過我。
說來說去還是我太戀愛腦,對你有濾鏡,你說什么都信,做什么都以為是出自真心。
事實上真心對我的人并不是你。
我好傻,被一個所謂的設定牽著鼻子走,刻意無視身邊真正關心我之人,每當自己的心有要往他身上偏的時候就刻意分散注意力、不去深究,強行說服自己那只是因為他像你。
不過也不算晚,記憶里我總是被你攔在三尺之外,和你沒有什么刻骨銘心的共同記憶,更沒有海誓山盟的約定,幾乎還沒開始便結束了。
從這點來說,我要感謝司寇堯出現得這么及時。
凌靈仰頭又喝了一杯,自嘲地笑了笑:“對不起啊,韓羽。”
又把你和我師尊混為一談。
你那么好、那么獨一無二,我怎么能總是把你和別人弄混?
“凌靈?”一個清冷但焦急的聲音傳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凌靈扭頭看著朝他走來的兩人,揚起笑容道:“還沒給師尊請安所以來看看,你們怎么也來了?”
韓羽接過他手中的酒杯聞了聞,蹙著眉道:“你才剛醒了幾日,要注意修養,該緩些再飲酒。”
“知道了,”凌靈乖巧點頭,故意帶著尾音小聲喊他,“韓羽哥哥~”
韓羽把酒杯放在一旁,仿佛沒有聽見似的,耳廓卻有些可疑地泛起了薄紅。
凌靈就愛看他假裝一本正經、實際十分害羞的樣子,心情瞬間便好了許多。
“尋常人中了那魔元的魔氣十年也好不了,凌師弟睡上半年就全部消化了,”一塊過來的孟曉晨笑道,“聽說你小時候幾乎把江師兄那本《百草枯》上的毒吃了個遍,卻一點事也沒有,果然是爐鼎體質。”
凌靈想起剛來時被江行弈每日在飯菜里下毒、隔三差五就煉毒丹的事,也笑了笑:“算起來多虧江師兄,我現在也算是百毒不侵了。”
魔元中的魔氣乃是劇毒之物,司寇堯給他種的魔氣提純了十倍不止,不但能加快他被滋生心魔、失去理智的速度,毒性也強了十倍,細細一縷便能毒死一屋子筑基期修士。就算凌靈墜魔之后沒有因自身修為太低、受不住魔元供給的磅礴靈力爆體而亡,或者被人救下,也會因這縷魔氣毒發生亡。
為了消滅他這個名義上的情敵,司寇堯也算是干凈利落,不留一點余地,怪不得就算修為跌落也能穩坐神夢宮宮主之位,如此心狠手辣,的確是繼位魔尊的不二人選。
好在經韓羽多次提醒,凌靈并未將自己的身體是最好的爐鼎一事告訴他,如今不但撿回一條命,還悉數消化了那縷魔氣中蘊含的十倍靈力,修為直接從筑基初期跳升至結丹巔峰,再精進便可直逼元嬰期。
“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了,不過,”孟曉晨又扭頭看向韓羽,歪著腦袋道,“師兄的修為如今可不如凌師弟了,受傷的元神也還沒好全,卻比緊張自己還緊張他…以前也是這樣嗎?”
韓羽不回話,只道:“師尊此前每七日便會幫我修補元神,如今已無大礙,只需每十日吃一顆百芙丹即可。”
“是啊,不僅是我,”凌靈卻答道,“韓師兄從小就把我和你都管得嚴嚴實實的。”
“真的?”孟曉晨眨了眨圓圓的小狗眼,“我怎么覺得師兄大概從小就不怎么搭理我?”
韓羽:“……”
“你這直覺還挺準,哈哈,”凌靈笑出聲來,突然瞥見孟曉晨腳邊還跟著一只胖乎乎、紅眼珠、額間還有一小撮紅色月牙狀毛發的小白狗,便嫌棄地皺了皺眉,“這家伙怎么也跟來了,嘖。”
第076章 瞳色
孟曉晨身邊的小狗便是司寇堯的云牙犬。
當初卞倩兮將它所有修為抽出來之后, 還打算把它煉化了做成丹藥,它那時已經虛弱得就剩一個虛影,根本就不需要用法器束縛, 被她隨手丟在丹爐旁等死。
孟曉晨那日正巧去找同為靈修的卞倩兮詢問有沒有什么小竅門能駕馭比自己修為高的妖靈, 見它縮成小小一團、將腦袋埋在毛發里瑟瑟發抖, 好不可憐,便隨口問了一句。
豈知云牙犬聽到孟曉晨的聲音卻倏地撲進他懷里,夾著眼淚“嗚嗚”直叫。他見它實在可憐,便將它要了過來。不過它被妖魂鞭抽得奄奄一息,不僅沒了修為,以后也再難寸進,好在模樣可愛,孟曉晨便又求楊云風用靈藕給它做了個身體,當成寵物狗養著解解悶。
大抵知道自己如今不僅寄人籬下,以后也不能再為虎作倀, 云牙犬如今乖巧得不像話, 叫都不叫一聲, 對孟曉晨更是言聽計從,他走到哪里都要跟著。
但它傷過尤虹,不管如今模樣再怎么可愛, 凌靈也不喜歡它。尤虹更是和它仇家見面分外眼紅,凌靈還沒醒的時候就把它的腿咬掉過兩次,幸好是藕做的, 否則現在已經變成一只能用兩條腿走路的狗了。
云牙犬一見凌靈害怕地躲到孟曉晨身后東張西望,生怕那條靈蛟又鉆出來咬它, 它現在可不是人家的對手。
“你不是說今日要給我做鴨…鴨屎香奶茶么?”孟曉晨把云牙犬抱到手里,對凌靈道, “我們在閑云峰等了你半日都沒見你人,所以才來尋你。小白只是一條狗,以前的主人叫它做什么便做什么,現在它已經受了罰,你就當它只是只普通的狗,不要再與它一般見識。”
“嗚~嗚~”云牙犬也連忙討好地哼了兩聲,瘋狂地搖著小尾巴。
“幸好尤虹今日不愿出門,否則它要是想咬斷你的脖子,我可不會管,”凌靈兇狠地呲了呲牙,拉了韓羽轉身道,“我找初心殿飯堂師傅新買了一只奶牛,走,做奶茶去。”
“那我去給奶牛鏟屎,是叫鏟屎吧?嘿嘿~”孟曉晨高興地踮著步子跟上,“聽師兄說你第一次做奶茶的時候和我一塊擠奶,不僅飚了他一臉,還用臟手給他擦,幸好你煮的黑糖珍珠丸子好吃,否則他真的要被你氣死了。”
凌靈扭頭看了韓羽一眼,驚訝道:“這都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記得這么清楚?”
“咳,”韓羽清了清嗓子,“最后那句我沒說。”
“你那么愛干凈,肯定生氣,我記得你當時臉都綠了。”
“……”
“師兄還和我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可精彩、可好玩了!”孟曉晨的臉上滿是興奮,“凌師弟你的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居然還會設計槍械和大炮,易師兄地庫里那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也都是你畫給他的?我就沒幫上忙嗎?”
“幫了啊,尤虹的房子就是你和我一塊建的,”凌靈笑道,又拍了拍腰間的槍套,“這個乘黃皮槍套也是你給我縫的,到現在都沒壞,而且越用越趁手。”
“給我看看?”孟曉晨伸手接過那個槍套仔細瞅了瞅,松了一口氣道,“的確有種熟悉的感覺,看來我果然只是不記得,并不是沒參與。”
“我們三人一同長大,經歷的一切你都在,”凌靈拉住他的手,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以后也會一直在一起,還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
“好,”孟曉晨彎了彎眼睛,見他眼眶有些紅,反倒安慰他道,“別難過了,那位魔尊那般處心積慮,換做誰都防不住,不是你和師兄的錯。我聽大家講以前的事覺得又新鮮又熟悉,還很有趣呢。”
凌靈和韓羽對視一眼,都沒有吱聲。
沒人知道被關在錕铻塔內的那段時間,孟曉晨和能自由出入的司寇堯發生過什么,但他既然自愿和對方靈修過,還將全身的修為都給了出去,想必被他蒙騙得不淺。眼下既然他已經忘了,眾人便也都不約而同不與他提起,只說他被混元莽抽了元神,之后一直被困在錕铻塔里,元神受損才不記得從前的事。
不過大家并沒有捏造記憶,有關“陸瑤”的事,韓羽在凌靈沉睡的這段時間也詳細和孟曉晨聊起過,但也只是到他元神被混元莽抽出帶走為止。在孟曉晨如今的印象中,他們在鄔越遇到并交往的陸瑤就是天機門那個小修士,只可惜這位朋友后來被魔尊奪取身份并殘忍殺害了。
司寇堯對孟曉晨而言,只是一個正邪不兩立、還有仇的陌生人。
“可金師兄他們總是說謊,”孟曉晨還在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居然說和我們三個從小就是很好的朋友,哼,還是林菀和陳瑾瑜兩位表師侄誠實,告訴我咱們和他們打過架。”
凌靈攬住他的肩,笑道:“那她們有沒有告訴你,打架的原因是因為薛師兄說韓羽師兄長得太漂亮,像個小姑娘?”
韓羽:“何時說過?”
“你不在場。”
“……”
“哈哈哈,師兄小時候真的像女孩子嗎?”
“不像,不要聽他胡說。”
“我沒胡說,不信你去問薛師兄。”
……
“你們三個躲在這里,叫我一頓好找。”
剛做完奶茶,凌靈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探頭一看,笑道:“師姐來得正好,剛煮好的茶,快來試試。”
“好啊,給我來杯奶綠,多糖多奶多珍珠,”一個利落颯爽的女修走了進來,“要最大杯。”
“卞師姐好。“孟曉晨抱著自己的奶茶喝得正歡,見卞倩兮進來,立馬起身問好,把自己的椅子讓給她。
“乖,你坐。”卞倩兮便抱著胸坐到桌子上翹著二郎腿,扭頭看了一眼正將吸管伸進嘴里的韓羽,紅唇一彎道:“喲,小韓羽也在。你和我家小師弟可真是形影不離。”
她身穿紅色勁裝,里頭是黑色內襯,豎著高高的馬尾,高挑勻稱的身材既利落又凹凸有致,纖腰間還掛著搖鈴篩和束靈袋,走動時搖鈴篩上的金色小鈴鐺叮當作響,手里還拿著一根黑色妖魂鞭,身邊跟著一只漂浮在半空、已經修成了人形的六尾靈狐的妖靈。那靈狐妖媚,卞倩兮則英姿颯爽,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修道之人,更像是一位闖蕩江湖的女俠。
“卞師姐。”韓羽微微頷首,和她打了個招呼。
卞倩兮輕笑一聲,折了妖靈鞭勾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靈狐便飄過去圍著他又看又嗅,好像很歡喜似的,用尾巴虛虛地抱著他。
“小韓羽和我師尊長得也太像了些,”卞倩兮道,“我每次看見你都有種想給你行禮作揖的沖動。”
“真的很像嗎?”孟曉晨眨了眨眼睛,他醒來之后姬寒彧已經閉關,失憶后并未見過這位小師叔,只聽幾位師兄弟說自家師兄和玄夜圣尊很相似,卻只能茫然地想象韓羽和他到底哪里像。
“韓師兄和我師尊有七八分像吧,”凌靈把做好的一小桶奶茶遞給卞倩兮,指了指韓羽的臉對孟曉晨道,“除了眼睛顏色不一樣,其他地方都是一樣的。”
“眼睛的顏色嘛……”卞倩兮咀嚼著Q彈的珍珠,瞇了瞇杏眼,突然笑了一下。
“師兄的眼睛顏色好淺,”孟曉晨湊近了看著韓羽的眼睛,“比我們所有人好像都淺一點哎,像琥珀。”
卞倩兮調了下眉:“你想知道是為什么嗎?”
孟曉晨正要點頭,便聽韓羽道:“卞師姐是來跟凌靈告別的?”
“嗯哼,”卞倩兮點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鈴鐺遞給凌靈,“拿著這個,要是想我了便搖鈴傳音給我。”
“師姐要走了?”凌靈接過鈴鐺,有些不舍道,“怎么這么快就要走?”
“這次呆得夠久了,現在你也安然無恙地醒了,我自然該走啦。”卞倩兮揉了揉他的腦袋。
她很少回群仙峰,即便回來也頂多呆上三五日便離開,這次因神夢宮鬧事,赤月宗除許多山峰、殿宇、房屋被破壞,很多人受傷之外,藏寶閣、藏書閣、煉丹閣、馴靈場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她和大部分師兄弟便都留下來幫忙。
眼下都弄得差不多了,她便呆不住了。
凌靈知道她自由來去慣了,便也只得點點頭,說了些惜別的話。
走之前,卞倩兮把韓羽單獨喊到了一邊。
“師姐有何吩咐?”韓羽問。
卞倩兮揮手布下一個隔音結界,收起臉上的笑意,低聲道:“你為何要模仿我師尊的樣貌?”
韓羽微怔,臉上不動聲色:“師姐何出此言?我并未易容。”
“哼,司寇堯那只是雕蟲小技,”卞倩兮冷哼道,“你這種手法可要高明得多,我觀察了你半年之久都看不出破綻,但你的確是魂魄不全、靈體殘缺之人,你的瞳色也是因此而無法做到和我師尊一模一樣。”
韓羽暗暗思忖,這丫頭在外歷練這么久,對靈體的感知已經這么敏銳。
他勾了勾唇,淡聲道:“卞師姐突破元嬰巔峰看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我不管你照著我師尊的模樣長成這樣待在我師弟身邊有什么企圖,但你若膽敢對我師尊和師弟不利,”卞倩兮甩了一下妖魂鞭,冷聲道,“我第一個不答應!我興許不是你背后之人的對手,但收拾你還是手到擒來的。”
第077章 交換
“同樣的話我還聽你其他幾位師兄也說過, ”韓羽淡淡勾唇,“看來不管相處得多與少,你們對這位小師弟倒是都很疼愛。”
“既有緣入了同一師門, 自然要相互照拂, 這是師尊教導的, 我們無人不遵從。所以你別以為我和大師兄都不在、三師兄又被關著就敢對我師弟不利,”卞倩兮瞥了他一眼,“若不是連我都無法進入你靈府,我定要看看你究竟是誰。”
這半年里,她找過好幾次機會想進韓羽靈府一看究竟,但顯然有修為極高之人在他靈府外布下了結界,她使盡了渾身解數、讓自己所有妖靈一起進攻,可別說進去了,那結界連一條縫都沒有破,簡直鐵板一塊, 只得放棄。
可也正是如此, 她更加篤定韓羽原本絕不是這副模樣。
“我不會傷害凌靈, ”韓羽垂了垂眼簾,低聲道,“信不信由你。”
卞倩兮雖然長期不在, 但也知道韓羽這十年來對凌靈到底如何,也知道魔元爆炸那日是韓羽救了他,所以話雖然說得難聽, 卻并沒有真的對他怎樣,聞言道:“既如此, 你為何非要化成我師尊的模樣?用自己原本的面目,誰也不會懷疑你。”
他和師尊分明沒有任何瓜葛, 卻和孿生兄弟似的,不僅五官一樣,身形、膚色也看不出區別,有時甚至連說話的神態都極為相似。這個樣子別說他們幾個親傳弟子心中有疑,見過師尊和韓羽的人都會覺得奇怪。只是師尊自己都沒放在心上,旁人也不好明著說什么,畢竟韓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這張臉也假不了。
可凌師弟又不是什么千年難遇的修仙苗子,為何需要專門安排這么一個角色從小護在身邊?如果真有隱情,安排韓羽的人又是誰呢?
“你都明白的道理,我怎會不知?”韓羽道,“自是因為不可避免。”
盡管當初楊云風只是照著他小時候的樣子捏了張七八分相似的臉,可若沒有元神便罷了,有了元神的藕人都是按照元神的樣子長的,如今自然和本尊毫無區別。
不過他并不后悔用的自己的臉。
卞倩兮猛地一怔:“為何不可避免?”
“師姐該走了。”韓羽見一旁的凌靈目送孟曉晨跳上飛劍后又往前跑了幾步,丟下這句話便飛身躍到凌靈身后將他拉回來,冷聲問:“做什么?”
凌靈的兩只腳已在懸崖之外,被大力一扯又跌落回去,摔進一個寬又硬的懷里,撞得手臂都疼,扭頭一看是一臉寒霜和緊張的韓羽,不解道:“曉晨忘了帶要給紫陽師伯的奶茶,我去給他……”
韓羽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一個翠綠的竹筒,臉色還是不太好:“為何不御劍,你打算就這么往下跳?”
凌靈被韓羽的眼神看得有點發蒙,睫毛顫了顫,小聲道:“破云不是在那兒了嗎?”
韓羽扭頭,看見姍姍來遲的破云劍正顫巍巍地懸停在凌靈剛才跳的位置,皺起的劍眉這才松了松。
“我正要去閑云峰跟紫陽圣尊道別,給我吧。”卞倩兮伸手接過凌靈手里的竹筒,意味深長地看了韓羽一眼,御劍飛走了。
凌靈在韓羽懷里掙了掙,手臂卻還被他攬得緊緊的,根本動不了,只得提醒道:“韓羽,可以放開了。”
韓羽抬手將破云劍拿到手里,把自己的流星劍遞給他:“破云只是一把沒開靈的劍,速度太慢,以后你用這個。”
“這不是你的佩劍嗎?”凌靈有些遲疑地接過,“給我了,你用什么?”
韓羽抬了抬手中的破云。
凌靈笑了一下,垂眸看著手里飄著藍色劍穗的雪白寶劍:“這是不是交換信物?”
韓羽彎了彎唇角:“你說是就是。”
“還是韓師兄對我好,”凌靈親昵地挽住韓羽的胳膊,用臉在他手臂上蹭了蹭,卻沒有離開,將臉埋在他的衣服里低聲道,“我記得你小時候說過,你最喜歡星河飛霜。聽說我師尊從師祖爺爺那里繼承那一對寶劍之后,也選了星河飛霜做自己的佩劍,后來大抵和司寇堯當做定情信物交換了,所以如今他用月華流火。”
韓羽聞言眸光暗了暗,握緊手中的劍沉聲道:“是司寇堯偷走的。”
“師尊當年對司寇堯那么好,只怕天上的星星都要摘給他,區區一把佩劍而已,哪還用得著他去偷?”凌靈抬起頭,揚唇道,“我沒有想和司寇堯爭什么,你不必安慰我。不過那把劍雖然拿了回來,但跟了魔尊太久,沾染了不少魔氣,你若想借來把玩,得等魔氣被徹底清除再去求我師尊。”
韓羽眼下自然不關心那把劍,聽完凌靈的話,只覺心尖一陣劇痛,明明只是一具藕身,卻也跟被業火焚心似的,干澀開口道:“你…不信你師尊…”
“我信啊,”凌靈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沉淀的海,“那天他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他和司寇堯是什么情況我也看見了。以后我不會再犯傻,老是想著要去討他歡心,你也不用再在中間替我們傳話。”
“他對司寇堯,”韓羽伸手扶住凌靈的胳膊,蹙眉道,“不是……”
“我知道你想讓我好過點才幫我師尊說話,”凌靈牽起唇角,笑得有些勉強,“那天我本來有機會殺了司寇堯,我師尊是為了替他擋劍才被月華流火給重傷了……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證實的事情,不比任何人說的更有力嗎?”
不是那樣……
韓羽張了張嘴,卻無法再說下去,只是緊緊地握住凌靈的手,一向溫暖的身體如今冰涼如霜。
那日凌靈被心魔控制,見他不讓他殺司寇堯,便雙手握著劍柄用力刺下,可劍尖對準的卻不再是旁人,而是自己!分明是想自我了斷……
姬寒彧那時被封住了所有筋脈,聽到凌靈在心里喊韓羽的名字才找到一絲空隙掙脫,卻來不及多想,閃身去抱住了他,下一刻,月華流火那尖銳又炙熱的劍尖便將他貫穿…他的心頭血濺在凌靈臉上,像烈火一樣灼燒驅趕著他體內的魔氣。
凌靈痛苦地掙扎、大叫,口鼻之中不斷地涌出鮮血,嚇得他以為月華流火同時也傷著了他,擔心他再把劍尖往下壓,只得用盡全力將劍震出了體外。
“師尊!”在他身后的司寇堯震驚地叫起來,卻為時已晚,那魔元已進入他體內,他的身體重新動不了,只能任由魔元一點點吞噬他的元神。
他那時候卻覺得,幸好懷中之人無事……
凌靈無力地躺在地上,總是干凈漂亮的小臉滿是血污,喜歡穿的絳紅色衣袍也臟亂不堪,連一向靈動清澈的眼睛里也只剩空洞的絕望,卻終于找回了一絲理智,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流著淚控訴他、跟他告狀:“韓羽、你怎么才來…司寇堯、欺負我…師尊、也欺負我…他們、才是一伙的……”
那一刻他簡直悔不當初,又希望他就是韓羽,只是韓羽,從沒欺騙他,從沒冷待他,沒有對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視而不見,沒有讓他總是只能遠遠看著自己,更沒有說那些傷他的話……
之后凌靈躺了大半年,他搬到孤云峰守著他,時不時便聽到他的沉睡中抽泣,叫韓羽的名字,說他好傷心,不想再看見師尊,不想留在這個世界,想走……
“你臉色好難看,怎么好像比我還難過似的,”凌靈又笑了笑,伸手捧住韓羽蒼白又冰冷的臉,“趁我現在陷得還不深,早點清醒不是挺好嗎?”
韓羽再忍不住,伸手將他按進懷里,沉聲道:“好。你說什么都好。”
只要你別再傷害自己,別再露出那種了無生趣的神情。
凌靈覺得心里沉甸甸的,回手抱住韓羽,覺得有些想哭,低聲道:“你別再哄我了,你越哄我,我越難受。”
韓羽重重皺著眉,漂亮的唇被抿成直線,只將懷里的人抱得更緊,冷聲道:“你瘦了太多。”
如今圈進懷里只摸得到骨頭。
“躺了那么久,自然會瘦,”凌靈吸了吸鼻子,“我多吃點就好了。”
“嗯。”
兩人又抱了一會兒,凌靈漸漸平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他分開一點,一邊往回走一邊嘟囔道:“我這樣是不是很渣?”
韓羽:“渣?”
“就是,”凌靈低著頭,撓了撓有些發燙的腮幫子,“剛剛失戀就和你這樣……”
“是我先抱你的,”韓羽用指腹輕輕從他泛紅的眼尾掃過,溫聲道,“要渣也是我渣。”
凌靈破涕而笑,把流星劍遞回去道:“方才就算破云來不及接住我,我如今修為這么高,掉下去也能上來,不會有事的,劍還你。”
韓羽點點頭,卻沒有將流星劍換回來:“你方才已經收下了,這是信物,怎可反悔?”
“我開玩笑的,破云那么普通,怎么能拿來換你的流星寶劍?”
“無妨,我當真了,破云我來溫養便是。”
“不成,”凌靈咬了咬下唇,小聲道,“你知道我說的信物是什么意思嗎?”
“知道,定情信物,”韓羽扭頭看他,目光深邃又溫柔,“雖然并不想和你師尊一樣用劍當成信物,但你既然提起,用劍也一樣。”
“韓羽,”凌靈心里一動,忍不住問,“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要跟我交換信物嗎?”
話一出口,凌靈又難過起來,當初他應該多問一句,問問師尊是不是喜歡他才答應和他結為道侶的。
可是他太開心,理所當然地以為是喜歡才會答應,所以忘了確認。
結果證明是他太天真了。
韓羽腳步微滯,想起他們好像是沒有相互表過白,尤其是他,很快又恢復正常,面上帶了一點揶揄道:“是啊,你怎么才發現,笨蛋。”
“真、真的?”
“嗯。”
凌靈呼吸一凜,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輕易便承認了!而且他都不介意他喜歡過別人,對剛失戀的人噓寒問暖、趁機而入,簡直跟備胎男二號似的。
完了完了,剛才的氣氛太……
現在怎么辦?
第078章 整理
“你…”凌靈臨時找回一點智商, 問,“你不是不喜歡男子嗎?”
“我心悅于你,”韓羽深深看他, “與你是不是男子無關。”
“啊你別說了…我、我現在心臟有點受不了…嗯, 耳朵也受不了……”凌靈捂著臉蹲在地上。
這家伙確定沒有學過撩人大法嗎, 為什么可以一本正經說這么要命的話?
韓羽見他這般反應,長指勾了勾他的頭發:“不必有負擔,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
早該叫他知道的。
如果早早說了,或許早就以韓羽的身份與他在一塊,后來就算被司寇堯戳破情劫之事,起碼凌靈不至于那般傷心。
“你等我一下,我、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沒人這么喜歡過我。”凌靈悶著臉說完,耳朵全紅了。
“不急,”韓羽勾起唇,垂眸看著蹲在地上的少年, “我等你。”
過了一會兒, 凌靈終于抬起頭, 眼睛亮晶晶的,仰著臉問:“你說喜歡一個人,是應該喜歡他本身的樣子, 還是因為那個人對自己好?”
“旁人我不知曉,”韓羽想了想,淡聲道, “我是因為…你本身的樣子。”
凌靈并不知道韓羽和姬寒彧共用一個靈魂,還以為只給師尊留下了懂事聽話又乖巧認真的印象, 在和自己一般大的韓羽跟前就更加肆無忌憚、張揚活潑。殊不知正是這肆無忌憚和張揚活潑,叫本只是奉命來看著他的韓羽不知不覺中淪陷。
反應過來時已經不能控制。
“這樣啊, ”凌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突然沿著眼角滑落,快速地掉在肩上消失不見,眼睛依然黑而明亮,他接著說,“難怪無論司寇堯做了什么,我師尊都喜歡他,卻不會喜歡我。”
“凌靈……”韓羽怔怔看著他,唇角的笑還沒有收起,心卻慢慢又像被業火灼燒一樣疼起來。
“不過我也是有人喜歡的,而且喜歡我的人還是個很好的人,”凌靈揚唇,“說明我也沒那么差,對嗎?”
“你很好,錯的是……”韓羽頓了頓,“你無需妄自菲薄。”
“你總是這么安慰我,”凌靈笑笑,站起身把流星劍塞回韓羽手里,攔住他要還回來的手,有些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你方才不是要與我交換定情信物么,我呢,雖然有些渣,但道德還未淪喪至立刻就能答應你的程度,那個……你等、等我……”
“等你什么?”
“等我把我師尊忘了,”凌靈認真地看著他,“我會給你一個答復。”
“你、”韓羽鳳眸微沉,心里好像被鑿子鑿出一個洞,“你要忘了……”
“不會很久的,”凌靈有些再笑不出來,卻還是牽著唇角道,“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整理心情。”
雖然前世沒少看些“男朋友多談幾個怎么了,又不是聊不過來”的段子,可凌靈是個非常專一的人,自認為不可能同時喜歡上兩個人,這些年他的目光也只是在姬寒彧一個人身上。
但若說他對身邊這個一塊長大的竹馬沒有好感也是自欺欺人。
他總是習慣性地強行將這些好感歸納為是因為韓羽長得像師尊,卻又一直刻意提醒自己別把師尊和韓羽弄混。韓羽對他的那些好,他明明白白知道是來自誰,曾有過的悸動也無法否認。
說來也好笑,他和姬寒彧不過有過兩三次擁抱和一個吻,跟韓羽卻不知做了多少比這更親密的事,他的初吻是韓羽親走的、他還與他同床共枕、縮在他懷中睡覺、被他從浴缸里赤條條地撈出、連勃.起的樣子都被他看過了……
這次墜魔,最后來抱住他、保護他的人也是韓羽。醒來后,韓羽更是再次搬到孤云峰,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連自己的傷都顧不上。
這人對他的心意簡直昭然若揭,他再遲鈍、再不愿意面對也沒有辦法裝作不知。
如今得到了確定的答案,也的確應該給人家一個明確的答復。
可是他也的確做不到立刻放下姬寒彧。他以為他很清醒、很決然、斷得很干凈,從今往后,他只還那人養育之恩和教導之情,不會再因為他傷心難過。
但那個短暫的晚上實在很幸福,他總是會忍不住幻想:或許師尊對他也有一絲真心……
“不是在催你…我自知沒有這個資格……”韓羽強行壓下喉間涌起的血腥味,聲音有些嘶啞,“你若想好了,我任你處置,只要你……”
“什么叫沒有資格、任我處置?”凌靈聞言嚇了一跳,“你才是妄自菲薄吧?明明是我對不住你,我一心想和師尊結為道侶,卻總是不懂得要與你避嫌、離你遠一點。”
他頓了頓,低頭玩著流星劍上的劍穗,低聲道:“你對我實在太好了,長得又像我師尊,我總是忍不住想和你待在一起,才招惹了你,弄成現在這副局面,對不起……”
“為何道歉?”韓羽見他眼眶又有些濕潤、隱隱就要墜下淚來,簡直心如刀絞,明明什么都是他的錯,卻又不能說,只好伸手去給他擦眼淚,“不是你的錯,別哭。”
“你不要對我這么好,”凌靈躲開他的手,自己把眼淚擦了,“你就不生氣我總是因為我師尊去親近你嗎?”
“我說過你可以把我當成你師尊,我不介意!”韓羽握住他的手,語氣有些著急,“我只希望等你明白這一切……不要更恨我。”
“什、么?”凌靈抽噎著,雙眼紅得看不清人,喃喃道,“哪有人上趕著要做替身的啊?”
“……”韓羽輕輕呼出一口氣,低頭從懷里拿了帕子出來,遞過去塞進他手里,低低道,“我先回房了。”
說罷,他快步離開,等回到房間卻再也抑制不住,剛剛將門關上便噴出一口血霧,來不及將丹藥拿出來便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
凌靈怔怔揣著帕子胡亂地走了一會兒,突然又轉身御劍朝閑云峰飛去。
卞倩兮已經走了,楊云風和往常一樣在茶室喝茶,手里正端著那個翠綠的竹筒,瞇著眼含著吸管喝得正香。
“弟子見過紫陽師伯。”凌靈走進去行了個道禮。
“小靈兒來啦?快來坐,”楊云風朝他招了招手,又“嘶”了一聲,擠眉弄眼地將那竹筒放在桌上,“你這回的金桔檸檬可做得太酸了,師伯我的牙險些沒酸掉。”
“酸嗎?”凌靈一愣,眨了眨眼道,“我放了和平日一樣多的糖啊。”
“我說酸了就酸了,”楊云風任性地仰起脖子將腦袋一歪,“你給我重做一杯,唔,明日再送來。”
凌靈笑了笑,沒去拆穿這老頑童拙劣的演技:“師伯若想喝,弟子每日都給您做。”
“這才乖么?你一睡就是好幾個月,老夫嘴里都淡了,”楊云風笑瞇瞇地重新拿起竹筒,不經意似的問,“今日的茶你已經讓人帶給老夫了,怎么自己又跑過來?”
“師伯,”凌靈也不與他繞彎子,上前兩步恭敬地說,“弟子有一件事想知道,想求師伯幫弟子算上一卦。”
楊云風白眉微挑,心里已經猜到了幾分,隨口道:“說來聽聽。”
“師尊這次被月華流火和魔元所傷,修為大跌所以閉了死關,”凌靈頓了頓,“不知師尊出關那日,修為能不能恢復。”
“能出關說明修為自然是恢復了,”楊云風一臉的風輕云淡,“他乃九洲大陸唯一的半仙,就算修為暫時跌落,也早有超凡境的氣運在身,不會因這點小事便隕落。”
“看來弟子猜得沒錯,對師尊和您這樣的大拿來說,除去飛升天劫難渡之外,并無大事,”凌靈沉聲道,“至于天劫,祖師爺爺渡得,我師尊想來也渡得,屆時赤月宗將會有兩位飛升成仙的真仙,九洲大陸再無望其項背之宗。弟子是不是應該提前道一聲恭喜?”
楊云風瞇了瞇眼,卻并不意外,淡淡道:“把你知道的都說說。”
“情劫、天劫,我都知道了,”凌靈苦笑了一下,“還有我師尊一早便打算用我祭天渡劫之事。”
看楊云風這老頭的態度,非但早就知道一切,這策略興許還是他和姬寒彧一道定下的也說不準。
“所以,”楊云風把茶放在一旁,蒼老的雙眼凝視著他,“你想讓老夫幫你解命?”
凌靈搖搖頭:“弟子區區一個結丹境的小修士,如何能與天命抗衡?也實在不敢強求師伯耗損修為和氣運,為弟子違抗天道。”
“那你……”楊云風皺了皺眉。
方才卞倩兮那丫頭便在他面前叨叨了好一會兒,直說韓羽鐵定有問題,若不是他故意用模棱兩可的話術將人帶跑偏,那聰明的丫頭幾乎差點就猜到他就是玄夜的分身上去了。
難道凌靈也開始懷疑韓羽了?
這小家伙可遠不如倩兮敏銳,又是和韓羽一道長大的,按道理不該有所懷疑才是……
方才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實際情況卻是兇險萬分。
玄夜體內本就有業火,又被屬火的月華劍重傷要害,真真是險些身死道銷,若不是他拼了老命把人救回來,什么情劫啊天劫啊的,都不用渡了,直接再入輪回、重新投胎轉世去。
如今玄夜雖然順利閉關去了,但體內業火的封印也已經被月華徹底解除,每時每刻都要遭受業火焚心之痛,就算能把修為都撿回來,只怕這幾年也是痛苦萬分。這等情況下,要再分元神到韓羽身上不但會延長閉關時間,連韓羽都會受業火的影響。
事已至此,楊云風覺得沒有必要再瞞著凌靈,姬寒彧卻知道韓羽在凌靈心里的分量,擔心萬一他知道韓羽也只是一個謊言,又要自輕尋死,堅持要把韓羽留下,還要一切照舊,不許他說。
沒料到這個一向沒有心肺、涼薄寡情的小師弟一動情便這般不管不顧,楊云風頓時不知道他當初偷偷走的那一小步棋是對是錯。
“弟子想求師伯幫忙算一卦,”凌靈彎腰作揖,“算算師尊的天劫何時會來。”
“不行,”楊云風搖了搖頭,想也不想便拒絕,“就你身上這點微末的氣運,哪遭得住去窺探一個超凡境的命數?”
凌靈早猜到是這種結果,就算楊云風肯幫他,只怕除了他受不住之外,還要連累這老爺子,便道:“那師伯能不能幫弟子算算自己的事?”
“何事?”
“我想知道,”凌靈垂著眼,聲音十分平靜,“我還能活多久。”
第079章 三年
楊云風沉默片刻, 緩緩開口道:“天命難測,壽命之事更是不可泄露之天機,你一樣受不住, 再換個輕點的。”
是受不住還是這老頭早就知道師尊天劫何時降下, 不肯告訴他?
凌靈微微蹙了蹙眉, 退一步道:“那師伯可否幫弟子算一算,接下來的十年里,弟子可會有大劫?若能得知一二,弟子也好早做準備。”
“你既非要刨根問底,老夫便替你占一卦,”楊云風道,“但卦象也非絕對之事,出現任何變故都是有可能的。”
“弟子明白,”凌靈又行一禮,“請師伯起卦。”
“上前來, ”楊云風道, 從袖子里摸出三枚銅錢和一個遞給他, “你來搖卦。”
凌靈接過那三枚古樸的銅錢,深吸一口氣后搖動手中的銅錢。
三枚銅錢在桌上翻滾,一陣陣金色波紋隨著清脆的聲音如波浪般往外逸散, 最終又靜止下來。
楊云風掐訣結印,開始解卦,兩條白色的眉毛緊鎖在一起, 不多時,額頭上出現一些汗珠, 他閉上眼睛捻著指頭不斷地算著什么。
突然,他眉頭緊鎖, 似乎有些不解,又重新算了一遍,卻好像依舊很疑惑。
凌靈不懂算卦之事,安靜地退到一旁,直到楊云風重新睜開眼睛才上前遞了塊絲帕過去,輕聲問:“師伯,可有結果?”
楊云風依舊皺著眉,呼出一口濁氣,接過似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沉聲道:“三年,霜降,生死大劫。”
這么快?
凌靈聞言瞳孔微縮,心也往下沉了沉。
三年。
也就是說,師尊的天劫三年后便要降下,而他……
“天象奇異,又事關超凡半仙,憑老夫的修為無法幫你窺探到結局,”楊云風嘆了口氣,仿佛又老了一些,“能不能順利渡劫,要看你們二人的造化了。”
凌靈垂下眼:“師尊自是能順利渡劫的。”
“你這娃娃年紀輕輕怎的這般悲觀,”楊云風挑了下白花花的眉毛:“老夫說沒算到結局就沒算到,難道還騙你不成?你本就體質特殊、很難殺的,說不定到時候也能安然渡過。”
“弟子明白,”凌靈彎了彎唇角,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多謝師伯。”
“嘴上謝有什么用?”楊云風大袖一揮,“說好的,每日給老夫送一杯喝的,不拘什么飲料,但是要好喝,否則不用等你的劫數,老夫立刻就引天雷去劈你。”
“師伯這么疼愛弟子,定然舍不得,”凌靈狡黠地笑笑,又道,“今日算卦之事還請師伯替弟子保密,尤其……不要告訴韓羽師兄。”
“你們啊……”楊云風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罷了,老夫累了,你去吧。”
“弟子告退。”
楊云風側躺在榻上撐著腦袋擺了擺手,待凌靈退出去后閉著眼思索了一瞬,突又坐起身來重新起了一卦。
可無論他重復多少次,用各種方法避開天道法則的阻撓,卻依舊算不到半點凌靈究竟能不能活下來,到后來甚至連他的星圖都只剩一片模糊,連方才算出來的三年之期都像是被人撥弄過。
“區區一個結丹巔峰的小童,竟能左右我算出來的結果?”楊云風不信邪,又試了一次,這一回,他用了兩百多年的占卜法寶直接裂開了。
“怎會如此?”楊云風撫須不解,看著那三枚龜裂的銅錢陷入了沉思。
凌靈正要回孤云峰,卻看見孟曉晨正慌慌張張從另外一邊往茶室跑,嘴里還喊著:“師尊不好了,韓師兄吐血昏倒了!”
“什么?!”
……
*
孤云峰,瓊霄殿。
江行弈從韓羽的房間退出來,關上門把凌靈拉到一旁,問:“你們吵架了?”
“沒有啊,”凌靈一臉茫然,“我去閑云峰之前還好好的……”
“那就奇怪了……”江行弈摸著下巴,疑惑道,“我瞧著像是急火攻心,以至脈象紊亂、靈力逆行,他的元神本就受了損傷還未養好,如今好像又更嚴重了。”
“急火攻心?”凌靈焦急地皺著眉,回想著他們之前的對話,雖然他沒有直接接受韓羽,可是也沒有拒絕他,正常人都會需要時間考慮,不至于讓人傷心欲絕才是,倒是韓羽的確有些怪怪的……
“不過也只是猜測,我畢竟不是醫修,而且還沒去查看他的靈府便被紫陽圣尊給趕了出來,”江行弈見他急得小臉煞白,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慰道,“老爺子神通廣大,有他在,韓羽不會有事的,放心。”
凌靈點點頭,人卻還是蔫蔫的,活像顆被霜打過的小白菜。
“這是我新煉制的百芙丹,溫養元神的功效比之前的好上數倍,”江行弈將一個瓷白的瓶子遞給他,叮囑道,“不過這東西不可多吃,你記個日子,每月喂他吃一顆即可。”
“好。”凌靈把那個瓶子接過來,勉強擠出來的笑比哭還難看。
“怎么還這般愁眉苦臉的,”江行弈伸出兩只手捏住凌靈的腮幫子往上提了提,“你不信我,還不信你那身為陸地神仙的老師伯啊?”
“不是,我只是有點擔心……”
“瞎擔心什么?紫陽圣尊還能救不回你那小竹馬不成?走,跟師兄回鹿鄂峰抓魚去,”江行弈攬住凌靈的肩將他往外帶,“別回頭人家韓羽沒事,你倒生出心病來,師尊要是知道又要怪我亂說話嚇你,再把我給關進地牢去。”
凌靈聞言倒也略略放下心來,眨巴著大眼睛道:“地牢里不是還有易師兄么,就算你被關進去也有人作伴。”
“哎你這沒良心的小東西,哪壺不開提哪壺?”江行弈眉毛一挑,作勢要用力掐他,卻只是自己咬牙切齒,輕輕掐了一下他的臉道,“下面那個東西比你還沒良心,我可不想再和他關在一起。”
“易師兄又惹你生氣啦?”凌靈摸了摸被掐紅的臉,好奇道,“我前兩天下去你們不都還好好的么,還一唱一和地教育我呢。”
“你一走就鬧掰了。”江行弈打開自己的扇子搖了搖,一臉的滿不在乎,“他就是個沒心肝的,我與他呆在一塊總是不痛快,還是少見面的好。”
“我記得上回你說要……”凌靈跟了上去,小聲道,“要那個易師兄…是不是沒有得逞?”
“‘得逞’是用來形容壞人做壞事!”江行弈用扇子敲了他的腦袋一下,“我那分明是報仇!”
“那你成功了嗎?”
“……小孩子家家不要問這么細節的事情。”
“哦,那就是沒有。”
“閉嘴。”江行弈咬了咬牙,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不過看上去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凌靈想笑,怕又被他揍,只得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不會再亂問。
江行弈見他總算恢復了一點往日的活潑,便也重新笑起來。
兩人一同跳上飛劍往鹿鄂峰去,半道上凌靈又陷入自己的思緒里,連江行弈和他說話都沒聽見,直到江行弈故意搖晃了一下劍身,差點被甩下去才回過神來。
“想什么呢?”江行弈扭頭道,“從閑云峰一回來你就心事重重的,不單單是因為韓羽吧?”
凌靈沒回話,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方才的話題道:“既然你反攻失敗了,那你和易師兄后來還有沒有……”
他頓了頓,換了個文雅點的詞:“共享魚水之歡?”
江行弈差點把劍給御翻了,扭頭看著他:“小師弟,你這趟回來不得了啊,小腦袋瓜里都想些什么?”
凌靈的臉也有些發熱,但還是接著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們進展得怎么樣了……”
“沒有進展,”江行弈沒好氣地轉回身去,過了一會兒又低聲道,“那臭小子還是那樣,就知道發春,我又打不過他,只能被他欺負。”
凌靈見他好像說著易星津的壞話,背影卻有些落寞,心中更加篤定,道:“師兄還是對易師兄動情了。”
江行弈一滯,俊美的五官突然放大在他跟前,劍身又劇烈搖晃起來。
凌靈連忙抓住他的胳膊:“師兄你激動什么,差點把我摔下去!”
“你要是敢說出去,”江行弈瞇著眼小聲威脅道,“我就摔死你,摔不死你毒死你,大不了被師尊罰去扶搖峰扛上一百年的天階。”
好可怕。
凌靈小雞啄米般啄了啄腦袋:“我就是關心一下你的感情進度,誰都不會說的。”
江行弈這才又重新站好御劍,斜著眼瞟了他一眼:“年紀還不到我的零頭,人倒是不傻。”
“挺好猜的,”凌靈笑了笑,又道,“不過我瞧易師兄好像還未通人事,大概也還不知道師兄的心意吧?師兄不打算告訴他么?”
“這種事要看機緣,他既至今未通人事,我和他說了他也不懂,”江行弈的臉上少見地露出一絲溫柔之色,“就算他與我在一起了,好像也是被我逼迫的,畢竟我和他已經…若我開口要求,他肯定會稀里糊涂就答應與我雙修,做我道侶…可如此一來,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那你就打算這么等下去?”
“等唄,”江行弈輕笑,“我們修道之人最多的便是時間,他又不是心里有了旁人,總有開竅的那一日,十年不開竅我就等二十年,二十年還不開竅,我就等他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若是那個蠢東西這輩子都不開竅,我也認了。”
凌靈聞言一怔,沒想到江行弈看上去不靠譜,還一提到易星津就要開罵,竟這般深情。也不知他整日看著什么都不懂、只把和他上床當成與煉金術一樣有趣之事的易星津是什么感覺。
不過他說得也對,修道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萬一、我是說萬一,”凌靈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易師兄有朝一日喜歡上了別人,你……”
“我又能怎么辦?”江行弈沒有回頭,身上的白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好一會兒才道,“如果真是那樣,說明他就是我這輩子的劫,過了這一劫,我大概也能得道吧,反正怎么樣都不虧。”
他沒有說如果渡不過去會怎樣,凌靈也不問,認真地說:“師兄有沒有聽過有種喜歡叫生理性喜歡?我覺得易師兄對你就是這種。他的身體先喜歡你了,等明白過來就會發現他在心里也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你還懂這些?”江行弈笑了一聲,“那就借你吉言咯!”
“我懂的可多了,”凌靈也笑道,“師兄以后遇到感情問題隨時可以找我。”
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著看見他們心意相通。
希望易星津不要讓江師兄等太久,更不要糊里糊涂把人弄丟了。
當年的鳳鳴塵便是如此,遼淵連魂魄都消散了,他卻還花了四百多年去找人,明明是找不到的。也不知在那漫長的歲月里,他一邊去兩人曾到過的地方故地重游,心里有沒有一邊在后悔。
還好他來自現代社會,遇到的人不合適不會死纏爛打,更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相比負了他的姬寒彧,他現在更關心韓羽的安危。
第080章 靈藕
到了鹿鄂峰, 江行弈跳下飛劍,等凌靈也下來后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小小年紀不專心修煉,盡關心這些有的沒的。”
“疼, ”凌靈皺眉, “我這是希望你早點和易師兄結為道侶, 獲得幸福。”
“你就嘴犟吧,你醒來后這幾日除了四處閑逛就是四處閑逛,”江行弈又拿指頭戳他腦門,“再憊懶不修煉,等師尊出來看他怎么收拾你。”
“師兄你不也差不多,”凌靈被他戳得直往后仰,卻繼續道,“我來赤月宗這么久,就看見你到處找人給你試天玄丹。”
“這能一樣么,我如今要突破不是努力就可以, 得看機緣。可在進入元嬰期之前, 我們幾個師兄弟可從來都不敢懈怠, 哪一個不是辛辛苦苦修煉了幾十年?”
“我如今已是結丹巔峰,下一次突破就要進入元嬰期了,”凌靈聳聳肩, “再突破也要機緣吧?”
“嘖,有恃無恐,給我收斂點, 你若不抓緊鞏固,一樣會掉階, ”江行弈皺了皺鼻子,話語之間充滿了羨慕嫉妒, “該說你小子運氣好還是天生就是個等別人喂飯的命?師尊對你也太過放縱,從來不盯著你修煉。”
別人在凌靈這個年紀要么要么風餐露宿四處歷練,要么日復一日、枯燥地練劍打坐,就連他都一直窩在那熱氣逼人的煉丹爐旁邊,稍微偷點懶就要被師尊關進地牢里受罰,那會兒那里全是兇猛的墜魔妖獸,可沒少吃苦頭。
這次凌靈雖然也受了傷,但最大的一波傷害還被韓羽替他擋了,幾乎真的是睡了半年就得到了旁人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有的修為,的確是福禍相依。
凌靈摸了摸被他戳得生疼的額頭,垂眸笑道:“師兄就當我運氣好吧。”
若在以前,他定會以為師尊是寵愛他才舍不得罰他,現在卻很明白,那個人或許早就知道天劫之期不會太遠,沒有必要像督促其他弟子一樣督促他。
只是他沒想到,竟然只剩下區區三年了。
“臭小子!”江行弈又將他拉進懷里狠狠揉搓了一頓,搓完了又一邊替他整理頭發,臉上帶著擔憂道,“我總覺得你不如從前開心了,若有心事,你也不妨和師兄說說。”
“謝謝師兄,”凌靈彎了彎眼睛,“等我想好怎么說再告訴你。”
江行弈是他在這個世界醒來后見到和認識的第一個人,除去最開始喂他吃過些毒,這些年對他真的沒話說。三年后他要是走了,這個男媽媽大概會很傷心。要是他的死能讓易星津那個不開竅的和江師兄走近一點,他倒也非常樂于去推動他們的劇情。
“好,先抓魚去,你易師兄饞你做的魚湯了,今日抓條大的。”江行弈笑著攬住他的肩,往后院走去。
做完魚讓江行弈帶去地牢,凌靈又端了一碗回房間打算給最近一直窩在家里不出門尤虹,卻發現它不在那個小房子里,而是在隔壁房間、盤在韓羽枕頭上。
楊云風已經走了,孟曉晨坐在桌邊,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云牙犬大抵是怕尤虹,這會兒倒沒看見身影。
“曉晨師兄,”凌靈將托盤放在桌上,走過去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床鋪,“韓羽呢?”
“被我師尊帶走了,”孟曉晨皺著秀氣的眉毛,臉色凝重道,“師尊說他心脈受損嚴重,元神也……所以要親自替他療傷,叮囑不讓任何人打擾。他怕你擔心,所以讓我在此等你。”
“為何會心脈受損?”凌靈聞言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急道,“此前不是養了大半年,已經無事了嗎?”
“師尊也沒有明說,不過你別擔心,”孟曉晨忙道,“師尊方才暫且替他穩住了,想來應當不要緊。”
“若是真的不要緊,師伯在這里就能將他救回來,”凌靈沉聲道,“他把韓羽帶去哪兒了?”
孟曉晨聞言搖了搖頭:“師尊只說七日之后會帶他回來,若七日不回,便再七日……”
凌靈抿了抿唇,眉毛鎖得比剛才更緊。
難道韓羽的傷并沒好,之前只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那么說的?
赤月宗這么大,楊云風隨便找個地方布下結界,就不可能有人能找到他們。
而且就算他能找到,似乎也幫不上忙……
不對,他不是爐鼎體質嗎?和爐鼎體質之人雙修有諸多好處,療傷便是其中之一,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元神受的傷,都是有用的。
只是他之前修為太低,年紀也小,就算和他雙修也不會有太大作用,才沒多少人將他這種體質放在心上。可現在他已經要接近元嬰期了,如果和韓羽雙修,一定能幫到他。
“凌師弟……”孟曉晨見他垂著眼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擔心地扶住他的肩揉了揉。
“我會等的,”凌靈抬起臉笑了笑,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不管多少個七天,我都會等。”
“嗯,我陪你。”
*
珉霜洞。
層層結界內,楊云風正坐在一身白衣的姬寒彧身后,不斷地將靈力灌入他后背。姬寒彧雙目緊閉,臉色白的像紙,連嘴唇也不見一絲血色,可他胸前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了大片。
兩人旁邊的冰床上,韓羽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整個人看不見一絲生氣,連胸膛都不見起伏。
一炷香后,楊云風收回手,緩緩松了一口氣,本就蒼老的聲音聽上去又老了一分:“這業火快把你燒死了,怎的閉關半年多,不僅一點沒壓回去,還愈發嚴重?”
若不是他帶著韓羽趕來,及時將那一縷元神還回去,只怕半仙的氣運也護不住他。
想到這里,他又道:“韓羽不能再留了,你必須要有完整的元神,否則下一次就不是這么輕巧能緩過來!”
姬寒彧睜開雙眼,伸手碰了碰心臟的位置,清雋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卻不是因為還在體內焚燒的業火,這種肉身之痛時時刻刻都在,半年來他幾乎已經習慣。
“不行,凌靈…”蒼白的雙唇微微動了動,他低低道,“需要韓羽陪著。”
“你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還管凌靈?”楊云風急道,“他一點事都沒有,修為都已經快突破元嬰了!”
“他有事,”姬寒彧搖了搖頭,“他……沒有求生欲了。”
“怎么可能?”楊云風嘴一快便道,“他今日還找我幫他算卦,想知道你的天劫何時來,自己還能活多久呢!”
姬寒彧猛地一怔,一向沉靜如水的眸子里蕩起漣漪:“你幫他算了?”
“他一直懇求,我只好應下,”楊云風道,“我瞧著他不像是要主動尋死的樣子,還答應每日都給我做飲品呢!只會嫌三年太短。”
“三年?”姬寒彧臉色又白了一分,“不是還有十來年么?”
“說來也怪……”楊云風捋了捋白胡子,將凌靈找他算卦之事詳細說了,又道,“既然是三年,說明他這一劫并不是你的天劫引起。”
“那為何會有生死劫?”姬寒彧追問,“當真連你都算不到?”
楊云風搖了搖頭:“連我的法寶都能毀掉,只有天道的力量,天道不許我再算,我也無能為力。
“那我更不能將韓羽收回,”姬寒彧劍眉緊蹙,沉聲道,“若收回來閉死關,外面發生任何事我都無法知曉。這半年來凌靈時常夢囈,說這個世界沒意思,他想走……豈不就是不想活了?如今又算出三年后便有生死大劫,以他如今的心境,怕是只等著讓天來收。”
“這個世界?”楊云風瞇了瞇眼睛,又道,“可韓羽如今的修為根本不是他對手,他若真想做什么,憑他是攔不住的。”
“不,他雖然說要把我忘了,”姬寒彧頓了頓,冷寂的眼底露出一絲淺而又淺希冀,“卻十分在意韓羽,他在的話,或許……”
“韓羽就是你,你就是韓羽,這……”楊云風嘆了口氣,“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你當如何?”
“所以不能叫他知道,”姬寒彧閉了閉眼,語氣決然,“無論是什么身份,只要能陪在他身邊便好。”
“你是真不想活了?再分元神出去你遲早被業火燒死!”楊云風見他竟這般執迷不悟,不由提高聲調道,“你別忘了韓羽的本體是什么,你若有事他又如何能保持人形?今日若不是我及時將他帶走,凌靈回來看見的就是幾節靈藕!”
“師兄,我一直想問你,”姬寒彧又摸了摸心臟的位置,“為何我是韓羽時,對凌靈的感情總是無法自控,而本尊卻總是遲鈍許多,每次將韓羽收回體內之后,好像才反應過來。”
所以早前聽凌靈說要忘了自己,韓羽心緒起伏巨大,才會連他都受業火影響。
“……你終究還是察覺到了,”楊云風看了一眼躺在旁邊的“韓羽”,“你不通情愛,修行五百載,情心都不曾蘇醒。我擔心你短短二十年里無法動情,當真會在天劫到來之際毫不猶豫一劍殺了凌靈,之后也和師尊一樣追悔莫及,于是當初在取你元神時,我將你的情心悉數種在韓羽身上。”
韓羽和凌靈兩小無猜、朝夕相處,楊云風覺得既然凌靈身背情劫,在他身邊或許能喚醒它。
“可如今看來,”他輕輕搖了搖頭,面露后悔之色,“倒是我錯了。”
如果他不走這一步,就算動情,姬寒彧或許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執迷不悟,單因為擔心凌靈便不肯老實閉關。
“師兄沒錯,”姬寒彧斂眸,低聲道,“即便情心不在我身上,我對他也……只是我曾經太過忌諱業火之事,十年來都不肯親近他,白白叫他傷心失望。如今看來,這業火之痛也不過如此,是我錯了。”
可為時已晚,他想親近的人已經決意要把他忘了……
想到這里,他的唇角又溢出了一縷鮮血。
楊云風一急:“你如今這般虛弱,如何還能……”
“師兄說了,我就是韓羽,”姬寒彧擦掉血,蒼白的唇角勾了勾,“我與韓羽本就長得一樣,用司寇堯留下的法寶掩蓋一下瞳色和氣運修為,大抵能瞞過世人。”
“你瘋了?”楊云風更急了,兩條白白的眉毛直接豎了起來,“你這么虛弱不留在這里閉關還往外跑,萬一那小子再說幾句刺激的話,你別說等天劫來,直接身死道銷!”
“我一個超凡境的元神寄托在這具身體上二十年,”姬寒彧瞥了“韓羽”一眼,道,“總會有點用,它應當已經被我溫養成最適合我的靈藥,請師兄替我煉化。”
楊云風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將這具靈藕童子煉成靈藥,徹底和姬寒彧融為一體,不但能抵消一部分業火帶來的傷害,的確也有助于他傷勢的恢復,反過來還能溫養他的元神,于他閉關有益,這也是他此前想把韓羽回收的原因。
只是他沒想到這人居然這般胡鬧,要自己去“扮演”韓羽,這不等于光止血、不療傷就出去晃么?于是臉一拉,兩只大袖往身后一甩,背著手轉過去直接不理人了。
“我已然動情,可背負我情劫之人若三年后真死了,”姬寒彧勾了勾唇,“天劫到來我一樣會死。”
“你!”楊云風氣得臉都漲紅了,卻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嘀咕著什么,伸手對著冰床上的靈藕童子催動了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