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形完全陌生,氣息非常熟悉。
確實是李寅寅很熟悉的天神窫窳。
曾經他人首蛇身,老實憨厚,對手下信任有加,做事一板一眼,從不逾矩。
數十萬年前,李寅寅代表天界對魔界征伐的時候,臣服于天帝的部族誰不大方送軍備,連借條都不用打。
從窫窳那里借點東西,他都要李寅寅寫申請、走流程。
兵貴神速,李寅寅哪受得了這個。
后來,窫窳手下一個叫貳負的大臣偷摸告訴李寅寅,他可以幫忙從中協調:流程由他負責加速處理,李寅寅的使者來了,可以找另一個叫危的人,直接把東西拿走。
由于這兩個油滑的臣子從中斡旋,李寅寅與窫窳始終沒因為規矩與實操方面的沖突翻臉,偶爾幾次相見,關系還挺融洽。
窫窳一步步向李寅寅走來,氣定神閑,只是它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走來時和風陣陣,香氣撲鼻。
他的每一步,李寅寅腳下的地面都為之一顫,還沒有走近,就能聞見一股腐肉半浸在水中,還被太陽暴曬了五天的惡臭。
這是來自尸山的毒瘴,對先天神體影響不大,對于后天修煉正道的妖物來說,會損傷內丹。
李寅寅下意識轉頭去看蘇靈衣,卻發現這小狐崽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躥得無影無蹤了。
“跑得真快。”李寅寅做出客觀評價。
窫窳歪過頭看著她:“你一定很難過。”
“為什么?”
“你相信他,與他聯手入夢,遇到危險,他卻先棄你而去。”窫窳晃了晃腦袋,好像在表達無盡的惋惜。
沒等李寅寅開口,窫窳又自顧自地說下去:“這些后世修練的東西,都是這樣,沒有天然的神格,沒有落地即得的權柄,為了上位,不惜一切手段爭搶,情、德、法,只要得到的足夠多,他們都可以舍棄。”
他望著李寅寅:“仙界已經沒有了,妖魔界都意圖從人界獲得更多的信徒和力量,與其讓那些只會殘虐殺戮的野獸入侵,不如由你我這樣的先天神祇管束,一統兩界。”
李寅寅眨眨眼睛:“嗯……我幫你總結一下,你想當天帝,拉我入伙,是這個意思嗎?”
窫窳一愣,繼而發出嬰兒般的笑聲:“你真應該去山東,好好學學什么叫高情商的溝通。”
“咱倆也不是第一天見面,低情商溝通效率更高一點,”李寅寅毫不在意,“你就說,是不是這個意思吧。”
“那么,如果這是真的,你愿意做我的臣子嗎?”
李寅寅連一句迂回的客氣話都懶得給:“不愿意。大家一起干,最后一結算,你當天帝,我給你打工,憑什么啊,你比我強在哪兒?”
窫窳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片刻后,他提出了第二個建議:“我為天帝,你為天后,也未嘗不可。”
李寅寅脫口而出:“我為天帝,你當我那死去的白月光,不是更好?”
“咯咯咯……”窫窳發出嬰兒般清脆的笑聲,在昏暗的長街盡頭回蕩。
“蓐收,你還是這么傲慢。”
“多謝夸獎。沒實力的人是傲慢不起來的,早就被弄死了。”李寅寅放松地站在那里,雙手插兜,就好像眼前的窫窳并不是曾經為禍人間,害了無數性命的兇獸,而是那個她認識的老實天神。
“看來,我應該讓你先認清現實了,沒有七宿的白虎星君!”
最后一個字之后,整個天地間響起如隕石落地一般的驚天巨響。
窫窳似乎只是挪動右前掌,往前走了一步。
那一步,將腳下的地面踏碎,裂痕不斷向前延伸,大地向左右裂開,金赤色的火焰從地底噴薄而出,兩邊的民房搖搖欲墜,繼而倒下,直落進地縫的巖漿之中,四周充斥著濃重的硫磺氣味。
“你這又是何必呢,把力氣浪費在幻境里,又傷不了我分毫。”李寅寅拍了拍落在肩膀上的灰。
“確實傷不了你,但是你的七宿呢?他們現在靈識未被喚醒,就是普通人,三魄七魄離體,連你也救不回來了,只能等待輪回重生……在現在這樣無序的狀態下,誰給他們輪回?彭陽雖然無能,好歹在臨死前,為我做了最后一件事,你猜在這夢境里有多少生魂?這些生魂之中,有沒有白虎七宿?”
就算沒有白虎七宿,還有那么多無辜人類的生魂,他們在夢境中產生的恐懼與絕望是妖物的絕好食糧。
到時候,全市就會多出幾萬個昏迷不醒的植物人,還有,不知有多少妖怪會趕來開飯。
到時候妖氣怨氣一并沖天而起,只怕天譴雷擊會不分青紅皂白,對整個城市進行一次如同核平一般的大清洗。
李寅寅嘆了口氣:“你還真是不要臉。”
窫窳搖搖腦袋:“多謝夸獎。”
“雖然很麻煩,不過,也只好把你殺了。”李寅寅的右手虛握,一柄白色長刀慢慢顯形。
窫窳一眼認出:“噬魂刀,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再見,是對著我。”
李寅寅懶洋洋開口:“你要是現在收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它也可以現在就回去睡覺的。”
窫窳也笑了:“你在害怕。”
“嗯?你是不是把主語弄錯了?”
窫窳越發得意:“噬魂出鞘,非魂飛魄散不回。以前,你從來不會在亮出噬魂刀的時候說這么多話,其實……你是不是已經提不動刀了?”
李寅寅隨意甩了甩手中長刀:“其實,我已經去山東進修過高情商對話了!”
話音未落,她已到窫窳面前。
“當啷”一聲,噬魂刀與窫窳頭頂彎角相交,火星四濺。
李寅寅掌心被震得發麻,窫窳晃了晃腦袋,顯然那一震,它也沒討得好去。
可他興奮地抬眼看著李寅寅,用嬰兒般可愛的聲音透出毒蛇般的惡毒:“終于裝不下去了吧!”
全盛時期的白虎星君,怎么可能連窫窳的角都砍不斷。
李寅寅借反震之力,向后退出幾步,與窫窳拉開距離,她佯做淡定:“看在我們曾是同僚的份上,稍微放點水,別把客氣當福氣。”
“你不愿意幫我,也不要緊,吃了你的心臟,也能提升法力,助我入主血海地獄,你放心,我保證吃的一點都不剩。”
窫窳急奔向前,轉瞬便到了李寅寅的身邊,張開血盆大口,便要向她的脖子咬下,噬魂刀從斜下方向上挑去,窫窳被迫后仰。
“啪!”窫窳粗壯的尾巴重重抽在李寅寅的腰腹,正是無傷留下的五個傷口之上,再也掩飾不住的鮮血沖了出來,將衣服洇出一片暗紅。
一陣劇烈的刺痛如電流,瞬間從傷口發散到全身,李寅寅左手捂住腹部,神色不變,卻沒有上前再戰。
“原來你已經受傷,你可真會裝,把我也給騙過去了……”窫窳揶揄道,“看來,我確實沒有必要拉攏你這么一個無用的廢物。”
它再次向前狂奔。
李寅寅手掌上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忽然,她仰天長嘯,漆黑一片的天空,忽然風流云動,電閃雷鳴,在云層之上,出現了無數高大的金色身影。
下層是無數天神星宿。
中層是帝俊羲和,有乘青鳥戴勝,豹尾虎齒的西王母。
最高處,站著人首蛇身的創世女神女媧和手提巨斧的盤古大神。
在雷光之中,她們目光銳利,俯視著窫窳。
窫窳大驚,一時間僵在當場。
暗青色獸血在昏黃的燈光下迸出三尺,飛濺在李寅寅的身上。
噬魂刀從窫窳左肩落下,從右肩劃出。
一顆獸頭被平平整整削下,落地,向前滾動,撞在垃圾桶上,猶自不甘地發出怒吼。
有毒的血液讓李寅寅全身麻痹,她暗自苦笑:這下是真的提不起刀了。
她在路旁花壇邊坐下,右手持刀,支在一旁,靜靜等待毒性散去。
“你怎么樣?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受傷了?”蘇靈衣從夜市那邊走來,滿臉關懷。
李寅寅用最后一點力氣,抬頭向他一笑:“法力又升一層,從未感覺這么好過!”
“我剛才跑了,對不起,我還是有點害怕……”蘇靈衣在她面前蹲下,虔誠地看著她:“你打我吧,不然,我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