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排氣風扇在低聲嗡然作響,計時器滴答滴答,浴室水龍頭大概也沒關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
這些細碎的、無序的雜聲,正如克里琴斯此刻的心情。
克里琴斯這輩子沒有做過膽小鬼。
但此時此刻,他太太太想逃了!
羞燥之感像一陣巨浪自四面八方,將避無可避的他裹挾住,定在原地,難以動彈。
他屏住呼吸,臉被告白烘熱,抬不起頭。
疏朗纖長的睫毛稍稍垂下,是不是能掩住眸中的閃爍和混亂的心情呢?他不知道。
可很快。
自過于害羞的情緒中,又生出惱怒來。
混蛋!
為什么要在這時候表白!
是故意找茬嗎?
他現在腰酸腿軟,站都快站不穩了。
頭發又亂又濕。
衣服也沒有穿好,剛才從浴室出來,他都還沒有整理自己的衣領啊。
而且,而且,屁股好難受。
所有人都知道,克里琴斯是個極其好面子的人。
打從他還在上幼兒園開始,他就不允許自己的小皮鞋上有一點污漬,他會踩著小板凳,對照浴室的鏡子,把自己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在他的人生計劃中,與他所認定合適的、有資格的對象交往的時刻,不說非要多浪漫,起碼應該是在他光鮮亮麗的形象時吧?
結果現在倒好,就這樣,一身狼狽、稀里糊涂地突然遭遇了告白。
——來自自己的宿敵的告白。
這都怎么一回事嗎?
一點也不完美。
可你要讓他直接說不接受吧,不知為何,他又說不出口。
要是能做只埋頭烏龜,裝成沒聽見就好了。
要是能時光倒轉,回到幾分鐘前,他確認自己關好門了就好了。
不不,既然都時光倒轉了,干脆倒到幾個小時前,要是他今天沒有提出跟熾樹做實驗就好了。
接著是逃避心理。
克里琴斯此時依舊心存僥幸,平時每次他倆有什么水火不容的矛盾時,只要他堅持,到最后總歸是熾樹服軟的。
那這次是不是也可以這樣?
只要他裝沒聽到,熾樹拿他沒辦法,就可以裝作沒有過這場表白……
轉念翻覆這么多心念,其實只過了一分多鐘。
克里琴斯還在發愁,熾樹的聲音又響起來:“克里琴斯,我喜歡你。”
熾樹刻板的、執拗的、像是在作報告一樣地重復說道。
同時,熾樹把腰彎的更低,一定要去克里琴斯的臉,試圖與他眼神相接。
克里琴斯把頭低得更深。
熾樹便也追過去,說:“我喜歡你!
克里琴斯扭頭。
熾樹也轉頭,說:“我喜歡你。”
克里琴斯試圖把手抽回來。
熾樹握著不放,說:“我喜歡你。”
熾樹看見,克里琴斯的耳朵和臉頰以肉眼可見地速度在變紅,眼見著就快炸毛了。
但是很可愛。
可愛的他覺得心都快化了。
熾樹說:“我喜歡你!”
克里琴斯裝無可裝,只能不裝了,他拼命用力要把自己的手從熾樹的掌心抽出來,可熾樹就像是用了膠水似的,牢牢黏住他不放。
見他終于有較為強烈的反應,乘勝追擊地響亮說:“我喜歡你!!”
以前一直覺得這兩個字盤桓在心頭,難以開口。
真的吐露出來后,卻變得非常順暢,他其實很想多說一些更浪漫、更打動人心的言語,但他現在沒空去斟酌言辭,急迫地,只希望克里琴斯可以再多一分感受他的愛意。
“coti,我喜歡你。”
克里琴斯終于忍不下去了,猛然昂起頭,針尖對麥芒地瞪視過去,眼睛亮得驚人:“喜歡喜歡喜歡你要說幾遍啊?我又不是聾子!我聽見了!翻來覆去就只知道說喜歡,你是機器人嗎?一點新意都沒有!”
克里琴斯不快地說:“跟我睡了兩次就喜歡我了嗎?你處男太多年產生了幻覺吧!只是喜歡我的身體而已吧?”
話都落地就被熾樹著急地接。骸澳愕纳眢w是很美,我既然喜歡你,自然也喜歡你的身體?山^不僅于此。我喜歡你的一切。我喜歡你爭強好勝,喜歡你的嘴硬心軟,喜歡你的寸步不讓;喜歡你再辛苦也會堅持訓練;喜歡你其實不喜歡吃胡蘿卜,可是為了能夠變強也會好好吃,吃的時候因為忍耐會鼓著腮;喜歡你每次訓練結束以后的小聲抱怨;喜歡你累的睡著的時候說夢話……”
“行了,別說了,什么亂七八糟的!里面有幾句壓根不是好話吧,怎么也混進去了!”克里琴斯面紅耳赤,跟他爭論似的,質問,“你要是喜歡我的話,怎么早不和我說,我們都認識十來年來,哪有這時候才、才……”
才什么?
克里琴斯自己卡住了。
才談戀愛嗎?
太臊人了。
他說不出來。
熾樹又開始沉著臉,自我檢討:“因為我以前太笨,不開竅,我從沒有戀愛過,十七就遇見了你,辨認不出對你的在意是喜歡!
“后來我們畢業后進了軍隊,朝不保夕,起初還不在一個部隊服役。那時我雖然一直在關注你的動態,可我發現你也在專注事業,沒有談戀愛,所以也沒著急過!
“再后來,我們做了搭檔,你那么不樂意,還申請散伙,想和燕雪山搭檔。所以我很郁悶,每天就埋頭訓練了,希望先得到你的滿意再說!
克里琴斯聽得一愣一愣:“你這不是很能說嗎?!”
熾樹:“你要聽我就說!
克里琴斯像是困擾地挑刺說:“你說得好像你在大學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熾樹:“是的!
連個猶豫都沒有就承認了。
熾樹:“現在回想起來,我十七歲就喜歡你了!
熾樹更進一步,想要抱他:“我喜歡你?死锴偎埂U埥o我一個回答!
克里琴斯退后一步,一副炸毛的樣子。
舊時回憶嘩啦啦一下子都涌上心頭。
克里琴斯好像想起了什么,閃過的太快,又記不清晰,腦子里亂鬧鬧的,安靜不下來。
他嘴硬地說:“我們……我們只是搭檔!
熾樹:“哪有和搭檔做丨愛的?”
克里琴斯:“就是因為我們是搭檔啊!不是做丨愛!是實驗!是為了科學研究!”
熾樹:“可是……”
不行!
不能再讓這家伙開口了!
克里琴斯咄咄逼人:“可是什么可是?我看你是易感期影響還沒結束,腦子還不清醒,你在這時候跟我說喜歡,和男人在床上精丨蟲丨上丨腦的時候說有什么區別?難道我不可以不相信你嗎?”
熾樹:“不,我現在很清醒,你完全可以用簡易的醫療儀器對我的大腦狀態進行測試,那就能知道我是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和你表白!
克里琴斯無計可施,簡直要跳腳了:“我管你是不是!回答你個頭!為什么我要聽你的!”
熾樹:“今天你不回答,我就不走了!”
克里琴斯氣急了,干脆一腳踢了過去。
熾樹閃身,隔檔,過招。
兩人打斗絞纏在一塊兒。
以一種別扭的姿勢,熾樹把克里琴斯抱在懷里,他的胸膛緊貼著克里琴斯的后背。
因為體質緣故和專精狙擊,克里琴斯的近戰搏擊可沒他強,他的力氣比克里琴斯大太多了。
熾樹強硬地說:“coti,回答我。”
克里琴斯氣急敗壞地罵了句臟話:“我艸。”
而且,兩人現在貼太近了,克里琴斯掙扎地扭了扭腰,立即察覺到了不對勁。
克里琴斯頓時應激地覺得腰際一陣酥麻,還有被威脅的惶恐,他心有余悸,無可奈何。
和熾樹搭檔那么多年,他也知道熾樹的脾氣,認死理,有時候犟起來比誰都犟。
這次不是罵兩句就能過去的了。
沒辦法了。
克里琴斯實在是羞于啟齒,以至于有點想哭,說:“……我屁股疼!
“你真喜歡我嗎?真喜歡我的話,會這樣逼我嗎?”
“我屁股很疼。”
說著說著。
克里琴斯自己也不想的,居然真流眼淚了,或許是先前在床上哭出了慣性吧。
他很委屈。
“你那么粗暴就算了,你還在我身體里成結!
“我也是alpha啊,我哪能被成結啊?”
“疼死我了!”
“我現在、現在就很難受……”
熾樹:“……”
克里琴斯一說他今天的所作所為,他馬上蔫了。
他認輸。
全面認輸!
熾樹一秒心軟,放開了克里琴斯,手忙腳亂地要給克里琴斯擦眼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逼你了。”
“不哭好不好?……算了,哭個夠也行!
“身上還有哪里難受啊?我、我、我看看。”
很有道理。
無論什么時候表白都好,也不該是在這個糟糕的時機。
是他選錯時間,克里琴斯不揍他都是克里琴斯脾氣好了,還想要克里琴斯溫柔回應?
他確實是在做夢。
他都把克里琴斯給惹哭了。
外人覺得克里琴斯不是愛哭的人,其實他知道,克里琴斯還挺愛哭的。
訓練太苦了會哭,收到同學去世的消息會哭,救平民時遇見失去媽媽的小朋友會哭……只是克里琴斯好面子,一般都躲起來哭。
他哪舍得讓克里琴斯哭啊?
趕緊哄!
然后,在熾樹放開手的剎那間,克里琴斯一拳打了過來,重重砸在他臉頰上。
接著一腳,直接給他踹出了適時打開的門。
動作那叫一個生龍活虎,迅猛有力。
熾樹:“……”
有時候他真的會忘記克里琴斯的畢業考戰術課拿的97/100。
曾經有一回,敵軍因為信了克里琴斯傲慢易怒的設定,而反過來陷入了克里琴斯落下的陷阱。
大獲全勝的克里琴斯在指揮室可太得意了:“哈哈,傻x,爺裝的,沒想到吧?”
克里琴斯這次緊張兮兮地親自關好門,他把著門邊,沖熾樹囂張地嚷嚷:“疼個屁,我不疼!”
“你讓我回答我就回答?憑什么。课也挪灰卮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