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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會面

    郭開一個字都說不出, 看著他一臉驚懼。

    驚于他居然敢這樣直接動手,懼在他手中的利器抵在咽喉。

    郭開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只能在嬴政的示意下, 制止一旁的侍衛莫要對他動手。

    嬴政冷眼看他,劍再度往前挑去。

    動作間,他都未有看那邊的侍衛, 只對郭開道:“讓他們下去。”

    鋒利的劍抵得郭開喉管生疼,血痕絲絲下落,他面上的懼色在此刻達到頂峰, 趕忙示意周身人下去,而后掙扎著再度想開口。

    劇痛卻再次找上來,這一次,郭開眼中除去痛苦神色, 更多的,還有生起的恨意與殺意。

    嬴政輕易看出他之所想, 緩蹲下身, 道:“我知曉你當下很想除掉我!

    他的動作牽動著手下劍鋒微不可察的抖動,幾乎是帶著刻意的不穩讓劍下人驚駭不已, 嬴政緩聲道:“但除掉我, 你日后的路,又該是如何走?”

    這時候了,他好似當真在為郭開考慮后路一般, 道:“做這一切的人是我,你不如猜猜,我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

    “或者說, 誰會比我更清楚下一步該如何走?”

    郭開死死盯著他,對他的仇視與敵意藏都藏不住。

    他并不關心此人想做什么, 他只關心自己在趙國朝堂的地位到底能不能得保。

    嬴政也知道他并沒有什么大局觀,對于此人,只消與他規劃眼前的利弊。

    而用來威脅他的話術早已想好,嬴政與他道:“以你如今的官職和勢力,既然招惹到這樣的集團,就該想到自己并不能全身而退!

    “究竟是想當下除掉我,以解一時之快,”說到這句,他抵著郭開的劍終于是松開了幾分,問他道:“還是利用我,躲過此難,繼而在趙國朝堂立穩腳跟!

    “孰優孰劣,大夫自行判斷!

    一席話說完,在看清郭開眼底明顯的猶豫后,他的劍這才徹底放下。

    但對于郭開這類人,一時之氣必定不是那樣好放下,嬴政適才還冷眼相看,現下卻稍稍柔和了語氣,道:“此次是我逾矩,但大夫以獸喻人,未免也失了分寸!

    嬴政將劍掛去腰間,隨后朝郭開伸出手去,給出了利益,道:“我愿獻千金賠償,大夫看如何?”

    郭開當下能領到的俸祿可不算高,手下能供他斂財的貪污之處也不多,千金對于他來說無疑足夠多。

    一時丟去的臉面化作錢財,又知現下除掉他確實不妥,威逼利誘下,郭開心中有些許動搖。

    但當下松口太是有失尊嚴,郭開拍開了他的手。

    可才觸碰到第一下,嬴政就緊握了他的手,隨后將他從一片狼藉中拉起。

    郭開被他拉得直愣愣起身,一時愣在原地,嬴政也不說話,拾起桌上絹帕,將壺中溫水倒于其上,之后遞到他手中,示意他可以敷去嘴邊腫脹。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嬴政道:“我知大夫仍有氣在心,只待事成,大夫大可向我出氣!

    但只待事成,他自然也就不在了趙國。

    郭開哪里知道他嘴里哪怕一句真話都未有,將濕帕敷到臉邊,緩和一陣后,他才生硬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在秦國有什么樣的位置,”此時說些套話不可信,嬴政將野心往大了靠,顯得盡量真實,道:“在趙國亦要有同樣的位置。”

    郭開哼笑一聲。

    心道果然,此人心氣甚高,又怎會甘心一直做他的幕僚。

    嬴政卻不笑,說得很是誠懇,道:“大夫之恩我自不會忘!

    繼而道:“錢財自明日始送往大夫府上,事后計劃也一并送來,大夫覺得如何?”

    思及方才他話間的威脅,利弊結合,猶疑一陣,郭開還是點了頭。

    嬴政這才輕笑,其后與他告辭。

    郭開當下也不想說太多話,生生看在日后利益上忍下這一通氣,卻也不想再看到他,迫不及待就將他敷衍出去。

    是日,嬴政當真給他送來一大筆錢財,金光堆了一地,郭開只覺得臉邊的疼都輕了不少。

    這筆錢財的來源自然被嬴政編造成當初在秦國所得,實際上卻是由秦政私庫抽出。

    他在這邊所用現下只能通通算在秦政身上,只等日后他回秦正名,再轉而算去國庫開支。

    而這些嬴政并不需要多管,盡然丟給秦政就好。

    此事就此揭過,郭開就算有怨,也暫時被這些錢財堵住了嘴。

    趙王立趙妃為后的想法卻未打消,幾番平去朝中異議后,終于在春末時節提上日程。

    雖立趙妃為后,但其子趙遷卻未有緊跟著被立太子。

    事先蒙騙郭開的太子在春末換人的謊言不攻自破,嬴政給出的解釋是錯估了太子所擁民心。

    實則此話只不過是當時還未捏住他的命脈,用來蒙騙的話術。

    郭開被他騙了個習慣,將信將疑間,也懶得去探究其間真假。

    這兩月間,他之所行也確實對他們有利,郭開更是不想在這種時機去挑起兩者的矛盾。

    關于邊關將領的調查一直行進著,郭開在嬴政的安排下一步步呈遞著許多罪證。

    許多郭開都有看過,很多是一些軍中小事,但又偏偏是這些小事,若是被本就有疑的趙王看見,又極其像是邊境軍方與匈奴當真存在著不清不楚的勾連。

    初始,郭開本以為這些都是崇蘇編造,迫于他的催促與幾經被針對的無奈,他最終心驚膽戰地遞呈上去。

    本以為會極易被查出是偽造,意外的是,趙王卻從未找過他的麻煩,反而是司馬尚那邊很是焦頭爛額。

    漸漸地,他意識到崇蘇根本不止想象中的那樣簡單。

    要做到這些,他必然要對邊關形勢足夠了解,并且還要提前偽造這些證據,甚至還要與匈奴人勾連,以便說假成真。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些,郭開并不知曉。

    但這些于他有利,他只當是在暫且利用這份神通,僅此而已。

    這樣呈遞許久,此事因立后一事擱置,如今又因趙王念及換太子后再度提起。

    也就是夏日的第二月,嬴政將一份關鍵性的證據交由郭開,就此遞呈。

    也就是隔日,趙王在朝堂震怒,聲明要將邊關統領召回邯鄲,親自訊問。

    風頭直指李牧。

    趙王一通怒氣泄出,最終決意將李牧壓回。

    但其軍功卓越,多年戰功,趙王暫且沒有像階下囚一般待他。

    而是派人將他護送回來,但一路上不得有自己的下屬,以防他去銷毀罪證。

    又因此事郭開一直參與其中,趙王準許他的人一同前往,以便搜查罪證。

    他意已決,眾臣在一片默然間認下了他的決定。

    此事爭辯許久,因他的不信任,形勢一直由著那些令人百口莫辯的證據主導著局面。

    眾人將希望寄托去李牧從邊關歸來陳情,只消他本人回來,其中諸多疑點,只要趙王能夠聽進去,都能隨之消散。

    況且,李牧治理匈奴的功績仍在,再多懷疑,也只會懷疑他管教下屬無方,而不是懷疑他確實與匈奴有所勾連。

    此令一下,負責帶回李牧的人即日便發出。

    郭開將這消息遞來之時,嬴政正在府中閱書。

    如今郭開非要事不見他,此事也只是照例通知,哪想通知過后,郭開正閑散之際,那邊嬴政卻來了府上。

    自那回之后,郭開便十分抗拒與他獨處,只等身旁侍衛羅列,這才聽他言明來意。

    是要將他的侍從安插進護送李牧回邯鄲的隊伍中。

    如今對于他的決斷,郭開只聽其中利,至于背后原因,他一向未有深究,商討片刻,此事也就定下。

    邊關遙遠,負責將其帶回的隊伍雖即刻發出,但在過去一月后,嬴政才收到黑衣遞來的信。

    接到此信時,計劃便可行。

    邯鄲城中一夜間生出了諸多變化。

    幕僚遠走,夜空中潛伏著的侍從只留下傳令的少數人。

    取而代之的,是城郊多出的一只前行的隊伍。

    與此同時,郭開府上。

    一封密信遞上,郭開閱完后,在此前意料不到的道路在面前擺出。

    欣喜片刻后,他毫不猶豫地踏上此路。

    而夜色下,嬴政駕馬行得飛快,若是預估無錯,他的計劃便可全然順利實施。

    在邯鄲潛伏良久,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此事。

    來前他曾與秦政說過,亂其社稷,潰其邊防,這兩點,無非內政與外交。

    內政無需他過多操心,趙王廢嫡立庶的行徑就已然夠擾亂朝堂。

    短時間內全然毀亂一國內政絕非易事,他只消借助趙王的昏庸之行,為這亂局添上火,再在此基礎上進而搗毀邊防即可。

    而趙國長久以來的邊防之患為燕國與匈奴,當初布局之際,他并不便去與燕國同盟,于是他的目光早早就放去了匈奴。

    自李牧制匈奴后,趙國邊境長久安穩,但匈奴從未放棄過對中原領土的垂涎。

    這一點恰恰方便他去利用。

    早前培養挑起燕趙之爭勢力的同時,匈奴勢力他亦在交涉。

    他想除去的人與匈奴一方重合,利益一致之際,對方根本不會考慮他到底想憑此獲利什么,而只會關注自己的利益。

    在暗中的雙方一拍即合,諸多莫須有的罪名聯合扣上,加之趙王早就有疑,李牧自然逃不脫訊問。

    但此條線利用得要恰當,如若在此事上讓匈奴獲取的利益太多,其當真南下攻陷趙國邊境,帶來的是長久之患。

    日后秦國終歸會統一全境,可不能在此給日后埋下隱患。

    于是嬴政在給匈奴那方提供計策,聯手將李牧從邊關將領的位置拉下之際,也為趙國邊防留了后路。

    李牧之孫李左車,此時正當年少,才學卻早已聞名,也曾與李牧在邊關待過兩年,對其大父的治邊之道理解頗深。

    此點嬴政早已提點過郭開,也讓其不時給司馬尚等人暗示,日后李牧下任,邊關換人之際,郭開大可將李左車推為副將。

    屆時只消郭開以趙國的長久利益去威脅,李左車必定會拋棄私仇,轉而優先國情。

    他經驗不足,雖不能做到同李牧一般讓匈奴絲毫不敢進,但至少能利用好李牧留下的布局,做好守城之將。

    總之,能撐到秦國攻陷趙國即可。

    至于李牧日后的去處……

    思及此事,嬴政的面色也絲毫未改。

    是要成為姚賈,還是成為韓非,去留由君決。

    他或許會惋惜,但不會在秦國的利益上做出半點讓步。

    又是幾日,夜。

    此地離邯鄲還有幾日路程,接連奔波的李牧難得覺出累來。

    可此夜,他卻未有絲毫睡意。

    小客棧的靜寂后院時而有著蟲鳴,多年的軍功讓他得以獨占此地不受擾,他著衣立于堂前,似乎是在靜等著什么人。

    云隱月出,約是后半夜,前堂起了些動靜,是看押人的交談聲。

    隨后,一個身形頃長,半面掩在面罩下的人緩步行至后院。

    長身玉立,戴月而來。

    前堂的聲音隨即止息,交談聲因他而起,也未引出太多騷動,看來是看押者識得之人。

    李牧也就知曉此人便是自己要等的人,看他片刻,只從他露出的眉眼中看出他尚且年輕,笑言道:“既特意走這一遭,小友何不露真容?”

    年輕人長目輕動,似乎起了些笑意。

    隨即,他微微低頭,抬手揭了面罩。

    再度抬目看他這一刻,恍然間,李牧好似在這張從未見過的面容上窺得些前人之影。

    年輕人微微欠身,道:“久聞將軍威名!

    言道間的態勢更是與記憶中的一人重合。

    半響,他才想起來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印象究竟歸屬誰人。

    李牧并未見過此人幾面,但此人卻給趙國、乃至其余六國,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再度看見,李牧也頗有些不可置信。

    面前這個看似年紀不長的年輕人,舉手投足之間,竟是有昭王之風。

    第132章 反擊

    嬴政并不知他竟是想到了自家先輩, 還以為他是在辨認著自己究竟是誰,又為何要帶此面罩。

    他在趙國待了許久,難免會有人識得他, 一路上雖未停留過多,但以防萬一,他并不想暴露己身行程, 這才特地做此掩飾。

    這種小事他并未特意去解釋,面上持著刻意顯著的謙虛,靜等著李牧再度回話。

    李牧也收了心底感慨, 輕笑道:“有何威名!

    說著,他看其上明亮的月,道:“只不過在邊關守了十載黃沙。”

    又似乎是在自嘲:“如今看來,數載黃沙, 是抵不過幾紙訴狀。”

    他說得這樣直接,嬴政亦不與他彎繞, 道:“將軍就未想過, 此為君王昏庸之行?”

    李牧哈哈笑道:“小友覺得,我可有這樣想過?”

    他這樣說, 那便是想過, 嬴政與他道:“既然昏庸,此次回邯鄲,將軍怕是也不能脫罪!

    李牧瞧他一眼, 月色下點破這個話里有話的年輕人的心思,道:“小友既然來此,或是未有想過讓老夫回邯鄲!

    嬴政微微愣了一下。

    還真是瞞不過他。

    也不等他說些什么, 李牧繼續道:“此間押送老夫的侍衛,除去小友的人, 怕是已然昏去了吧?”

    一個是羈押嫌犯,另一個是深夜到訪的神秘來客,只是在押送隊伍中有熟識之人,怎么都不該放任他這樣闖入。

    可到現在為止,卻未有一人前來問他二人為何在此相談,超乎尋常的寂靜宣示著一切。

    方才交談過后并未有引起騷動,想來也是他的人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他到來。

    話說完,他也不去看嬴政,像是有著篤信的答案,還是靜看著前方。

    李牧對他的安排這樣了解,倒有些看透他所有計劃的架勢。

    嬴政心念百轉,面上神情卻未變,只是也不藏話了,直言道:“只不過想為將軍尋出路!

    “出路?”李牧終于轉目看他,道:“去往秦國?”

    他面上還是那副和善笑意,語間回了身,邀嬴政在堂前落座,他道:“聽聞邯鄲來了一位秦國的客卿,若未猜錯,就是小友?”

    嬴政頷首。

    李牧繼而道:“此刻邀老夫去往秦國,怕是小友從未有離秦之心啊!

    這話一出,只換得對方笑而不語的神情。

    雙方都不覺有什么話能瞞過對方,既然不答,那便為默認。

    李牧得到答案,問他道:“為何要以身涉險?”

    潛入趙國可不比出使,如若所做之事曝露,大有可能永遠留在趙國。

    嬴政自然不會說是為他的天下,道:“自然是有值得我這般做的人。”

    李牧猜了個準,道:“秦王?”

    嬴政還是回他以輕笑。

    果然。

    李牧一副了然的模樣:“除去他,老夫也想不出來第二者。”

    他平日聽到的秦王名聲可不好,但比之他,此次趙王深信誣告更讓他失望,不免道:“能得小友這般信任,想來是一位好君王。”

    嬴政輕挑了眉頭,替秦政收下這番夸耀,道:“確為好君王,將軍既知,何不來秦?”

    李牧也不正面答,而是道:“換做小友,終一生為趙國守邊,會選擇辜負將士與百姓所信,或是在日后手上沾染他們的亡魂?”

    嬴政默然不語。

    他并不想去做這種互換,他當下想知曉的只有他的選擇。

    這個回答,他怕是不會愿意。

    也不等他回答,李牧道:“況且,老夫若走,左車怕是不能在趙國久待,小友的計劃怕是不能繼續施展!

    連李左車這一環都知曉,若不是嬴政從未將自己所想告知過他人,當下他都要懷疑是否有人泄密。

    看他微微皺了眉頭,李牧窺破了他所想,道:“想知道老夫為何會知曉這樣多?”

    嬴政頷首,誠心道:“將軍心思縝密。”

    李牧卻道:“不,是小友手段高明!

    高明到他也是近來才在諸多碎片中拼湊出真相。

    當初在邊關,他雖查到過些許怪異,但并未有全然追查到底。

    他想從中看出匈奴人到底有什么樣的花樣,于是在可控的范圍內,他并未根除匈奴人與軍中人的一些交易。

    本以為這是匈奴計策的一環,卻未曾想到,這背后是遠在秦國的客卿之布局。

    狀告從邯鄲城傳來之日,他才恍悟了這其中異樣,他一向將目光放在軍防上,不曾想到頭來等來的不是匈奴人的進攻,而是問罪他的訴狀。

    事發到現今,他一面接受朝廷調查,同時也在調查這背后的真相,終于是將目光鎖定在了這來趙不久的崇蘇身上。

    許多蛛絲馬跡隨即牽出,可惜的是,他并未有證據去證明是他所為。

    更為遺憾的是,等他明白這一切時,關押他的人已然到了邊關,無人會聽他的辯解,他也未有時間去布局反擊。

    其中見解,也就只能留到此時,留到真正做了這一切的人面前去言道。

    他靜靜與嬴政說著這些,最后道:“左車曾與我寄信,說近來總有人與他說日后的路!

    也是此一點,他意識到此人的布局并不只在眼下,他與嬴政道:“小友謀的是天下局。”

    身在局中,卻在事發的一刻串聯起了所有真相。

    若不是趙王不信任,朝堂亦有他的敵對勢力,同盟勢力在此時又要避去勾連的嫌疑,但凡有一點可以利用,他未必會坐在此處,這樣被動。

    嬴政默然聽完,語句間盡然是誠心,道:“將軍屈于趙國實為埋沒,若是將軍愿意,大可假死,同我歸秦!

    而此處則會被偽造成失火,真相也就無人會知曉。

    李牧怎么聽不出他一番惜才之心,但其間種種,又怎么會輕易一言間化解,他嘆道:“假死赴秦,在幕后躲藏幾年,眼看趙國覆亡,恕老夫做不到如此絕情!

    相談良久,李牧為這終局下了結論,道:“我們終會為敵,既然如此,小友會是如何?”

    嬴政的眸子沉了沉,自知多說無益。

    既是如此,他也不會過多讓步。

    他默然拿起桌案上的酒壺,為李牧面前的酒盞添酒。

    卻只添他一方酒盞。

    其中意思明顯,李牧隨即會意。

    但他自然也不會著急去碰這毒酒,而是抬眼,方才和善的面容此時卻有些捉摸不透:“小友就未想過,老夫或是還會有破局之法?”

    嬴政只覺他在詐他。

    他道:“當下無人信將軍,又如何去與他人聯合?”

    李牧即刻回道:“當下確實無人信我,但有人與我一樣,想要除掉你。”

    嬴政勝券在握的態勢終于有了些許崩壞。

    這個人只會有一人。

    但在此之前,他并未想過這兩人聯手的可能。

    李牧見他神色變化,就知他瞬間反應了過來,最后道:“小友深諳此道,如今卻也在此道失足,是為不該!

    他竟為了破局選擇與陷害他的郭開聯手。

    嬴政嚴肅了面色,問道:“什么時候?”

    事到如今,李牧也無所謂去揭露這些,道:“小友的人到邊關之時!

    那時他的人遞信回邯鄲,李牧同樣順勢派人遞信與郭開。

    “!”

    時間竟與他的計劃如此地吻合。

    這意味著李牧不但窺破了他先前布局,還借由他的所有布局,推測出了他往后的行動。

    沒有人比李牧更清楚,一旦到邯鄲,他便有機會去與趙王陳情,去有最后的機會翻盤。

    而他的對弈者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他也就自然猜到會在某夜迎來對弈者的到訪。

    也難怪李牧今夜會在此等候,只因他知道,他給郭開送出信之時,他的對手所需的密信也會送出。

    他也猜到,密信送達邯鄲之際,就是他的對手出發之際。

    結合他出發的時間與此處距離邯鄲的距離,李牧推測出他概是會今日到來。

    一切的結局會在這條回都城的路上結算,他自知無解,卻偏偏在死路中闖生門。

    哪怕郭開亦可能不會放過他,他也義無反顧入局,為故土最后再做一件事。

    除掉這個外來者。

    第133章 救場

    所有的算計交疊到此刻拋出, 嬴政怎么也沒想到計劃會在最后出了差錯。

    現在看來,在看到李牧在此等候的那一刻起,他就該覺察不對。

    只是一貫勝券在握, 他沒有想到身在局中的李牧在最后還能做出這樣的反擊。

    長久利用利益一致的便利,借此去操控人心,他也確實忽視了如今在趙國最想除掉他的兩支勢力大可短暫聯手。

    成敗皆基于此一點, 失足始料未及,事已至此,嬴政當下只能放眼后事。

    他速而起身, 既然李牧早已與郭開聯合,那么此地不宜久留。

    視線落去李牧面前的酒盞,既然他不愿隨他歸秦,那么在此事上就不能就此放過。

    對峙間, 李牧并沒有要飲下這杯毒酒的意思。

    嬴政幾盡毫不留情地拔劍,對上他的瞬間, 這才換得李牧開口:“比起老夫, 小友要對付的人,或是已然到了!

    話音未落, 客棧四周的黑暗中, 也當真起了些聲響。

    下一瞬,四下墻頭都竄上了來人,面上同他的黑衣一般, 掩在面罩下看不清面容。

    郭開的人就此到了。

    兩只隊伍幾盡同時發出,如若路途上不耽擱,此時確實應當到達。

    但這到來的時機, 未免也太過不巧。

    客棧中早早待命的黑衣在此刻沖至跟前,與羅列在墻頭的人對峙。

    兩相警惕間, 嬴政的注意力一時分散,李牧看準這個空擋,撿了桌上空酒盞,借以堅硬的酒盞將嬴政的劍震去一旁,其后速速退走至外墻旁。

    郭開一眾控住場上局勢,舉劍齊對其下嬴政一眾,卻也未有動作,為首者似乎看向了李牧。

    這樣大的陣仗,對方卻全然不怕引起當地官員注意。

    此處為官用驛站,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特意選了一處偏僻處與李牧會面。

    沒想到此刻麻煩的竟是自己。

    局勢一時倒轉,談判的主導者轉為被動,嬴政看向翻盤的李牧,問他道:“將軍想如何?”

    李牧得了一時的主動,其先道:“有關小友之事,老夫并不是全然不知!

    他在方才的談話中刻意提及秦政,此時又如此言道。

    嬴政于是猜到他所想。

    是自己絕不會同意的所想。

    李牧事先就派人打聽過他在秦國的往事,方才的對話同樣試探出不少,他道:“小友與秦王關系匪淺,你愿為秦王以身涉險,想必秦王對你亦是十分看重。”

    他觀著嬴政的神色變化,道:“以小友的分量,秦王會以什么來換?”

    意料之中的答案擺在面前,嬴政并不想對此做回答。

    李牧已然知曉了他的價值,用他去威脅秦政,開出的條件定然極高。

    嬴政知曉秦政不會輕易放棄他,也正是知道,才更要避免被當作要挾的這種可能。

    要秦政拿這樣多的利益只換一人,于公于私,都極為不妥。

    他此次來趙國,目的可不是讓秦政陷入兩難的境地。

    嬴政握緊了手中劍,問他道:“將軍打算將我帶回邯鄲?”

    李牧默然間肯定了這般說法。

    帶回邯鄲,其后揭出他所為,最后將他當作籌碼,從秦王那撈到一筆好處。

    嬴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故意看去外墻上的人,道:“這般做,郭開背地所做之事亦會披露在趙王面前!

    這話是在挑撥場上人與李牧的關系,李牧隨即道:“此兩者當然可以分開!

    嬴政即刻道:“我為郭開府上幕僚,我之所為,又如何與他分開?”

    大半年來,他早已將郭開看了透徹,道:“他并無大志,只想保全己身,此次答應將軍,也只是想借此機會除掉你我,而不會去考慮后事如何。”

    讓郭開冒著風險將他帶回邯鄲,在還未立穩腳跟之際揭出他府中幕僚是秦國策應,怎么看他都未有膽量去做此事。

    而就像是印證他的話一般,圍住他們的一眾人見所想幾乎要被嬴政說個完全,為首之人當下低頭看向李牧,隨即拋給他裝著毒酒的小壺,道:“還請將軍自便!

    這個聲音,嬴政聽出他是扈輒。

    郭開一貫謹慎,這般行動,確實也只敢派來自己的心腹。

    他的人有動作,在邯鄲的黑衣卻并未有來信,要么,是消息已然被封鎖,要么,他們干脆死在了邯鄲。

    若真是如此,一貫在他面前窩囊的郭開,實際在背后也未有少做盯梢他的事,否則此次不會反應得如此迅速。

    扈輒這一句自便讓李牧再度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深知自己當下無路可走,李牧深深嘆氣,也未有接扈輒扔來的小壺,而是再度繞到那桌案旁。

    見其上扈輒輕動,將飛刀對準了他,不免苦笑道:“此亦為毒酒。”

    扈輒這才放了手中暗器。

    而嬴政看著李牧,從他的背影中窺出諸多不甘。

    或許比起他之命運,他更多不甘,在于將要做主趙國朝堂的人會是這樣的沒有遠見。

    嬴政手中的劍反握了去,轉目間與自己的黑衣對視。

    黑衣的手藏于寬大衣袍下,此刻帶著衣袍輕動,示意已然知曉。

    下一刻,嬴政趁扈輒的視線還落在端起酒盞的李牧身上,手中劍轉瞬揮出,寒光閃過,劍鋒劃過扈輒的右腿,隨即飛去墻外。

    劇痛中還未反應過來,扈輒連痛呼都未出口,就猛然發覺自己右肩一沉。

    低頭一看,就見是嬴政身邊的黑衣拋出了飛爪,直直勾到了他右肩。

    轉瞬就將他拉下了外墻,鋒利的刀刃抵到喉管的那一刻,扈輒都未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先發制人,嬴政本想用扈輒要挾一眾人,但場上居然卻由他撕破的這一個口子轉瞬混亂。

    其上人似乎并不在意扈輒到底會不會有事,一股腦沖下來,一時劍光閃動,刀兵相接。

    嬴政只好將扈輒丟開,接過黑衣給他遞的劍,擋開了朝他刺來的利劍。

    看來雖是由扈輒領隊,但人卻是忠于郭開。

    方才外墻上的人到了院中,墻上轉瞬卻又圍上了人。

    嬴政見此態勢,心覺不妙。

    來人并不少。

    這樣被動的形勢,他并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混戰中他往后退去,將兩個黑衣身前的敵手都挑開,低聲囑咐了什么,隨后再度上前對敵。

    他的黑衣在趙國分散了不少,此刻在場的人數并不多,但就算是劣勢,場上敵手仍舊未有占據上風,見場上人接連倒下,觀戰者也爭相下場。

    也趁著他們下場的當口,方才嬴政囑咐的兩名黑衣猛然沖去了客棧內。

    郭開的人目標主要是他,又盡然集中在這后院,只消他在此拖住這些人,那么黑衣就有機會從正門脫出。

    至于此處困局如何解……

    郭開此行是為秘密,不能捅去明面。

    此時只有下策中的下策,就是將此事捅去趙國官府面前,之后趁亂脫身。

    若是此計亦不能及時挽救當前局面,那么剩下的一名黑衣將會依他之令,走去最后一步。

    李牧在其后亦被拉入了亂局。

    嬴政的人并不護他,卻也不動他,反而是郭開的人瘋了似的,一個勁地向他撲去。

    亂局陡生,也不知過了多久,利劍被鮮血浸潤,握在手中,都有些打滑。

    嬴政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在蒲坂守城,呼吸間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粘膩血液沾染在手上,是說不出的厭惡。

    那時會有秦政趕來,擔憂他是否受傷,氣他做事不計后果。

    雖那日后來兩人之間爆發的是爭吵,但許久不見,當下在嬴政心里,若是秦政能再度像那般出現,就算現在與他吵架也好,與他怎樣也好,他只會欣喜于兩人再次相見。

    按在心底的思念再度絲絲長出,他手中的劍再度斬殺一人。

    場上尸身橫陳,黑衣亦有折損,嬴政的呼吸漸漸重了起來。

    亂局間,倒是李牧站到了他的不遠處,同樣沾染著滿身血污,同樣呼著粗氣。

    兩人在此刻匆忙對視一眼,什么也未說,再度舉劍。

    黑衣還未歸來,嬴政在心中估算著時間。

    可還不等他算出個所以然,眼前忽而閃過一團黑影。

    一個人忽而從上空掉了下來。

    嬴政幾乎是一驚,往后連退幾步,卻見此為一具尸身。

    是郭開的人。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外墻上的人似乎接二連三中箭,接連從外墻上栽下。

    嬴政全然未有想到這副場景,視線投向李牧,對上的亦是一副困惑神色。

    正當此時,客棧外的纏斗聲驟起,卻未有持續太久,一陣高聲后,墻外最終安靜下去。

    幾乎是同時,有人從墻外翻了進來。

    嬴政抬眼一看,只見是其中一個方才派出去的黑衣。

    還以為是請的趙國官兵到的是時候,黑衣的反應卻不似尋常。

    “主上!

    他幾步走到嬴政面前,說話的聲音都帶著興奮,道:“是大王!”

    第134章 歸秦

    嬴政幾乎是心中一顫。

    他怎么可能在這。

    可隨即又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期待。

    萬一呢。

    這想法生出, 嬴政對自己都嗤笑了聲。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都會生出這種沒有任何依據的期待了。

    再怎么想,秦政都絕不可能在此刻拋下秦國的事務跑來趙國。

    朝臣也絕不可能放任他就這樣做出這般冒險的舉動。

    他心中翻江倒海, 場上交手的人卻沒有停手。

    見到外墻人倒下來,這一眾人雖心生慌亂,但他們并無退路, 只好繼續迎戰。

    也不等嬴政想太多,外墻又翻進來了人。

    幾乎是瞬間,他抬眼去看。

    翻墻的身影中卻也沒有他想見之人。

    而是幾個身著便衣, 有幾分眼熟的面孔。

    是秦政的親衛。

    順利控住外墻后,親衛并沒有著急下來,而是高聲喝停了混戰,之后在眾人面前展開一道印著王璽的王令。

    親衛緩緩念出其上內容。

    這內容聽完, 不止是郭開的人一時靜下,就連嬴政都驚在了原地。

    方才客棧外的打殺聲并未有持續多久, 說明交手時有人控下了局勢。

    嬴政本以為許是秦政的親衛帶來的人數眾多, 一時震住了場面。

    但現在看來,反倒是這道命令起的作用。

    這是秦政下的一道軍令。

    ——若他有任何閃失, 聚集在秦趙邊境的五萬秦軍即日攻趙。

    屆時事宜人盡皆知, 郭開陷害忠良,引來外敵的事自然也瞞不下去。

    場上敵手大部分是郭開的人,考慮到這般后果, 這些人一時不敢再動手。

    嬴政這方的人亦停了下來,但即使局勢對己方有利,許多人的目光也盡然是驚詫。

    就連嬴政都未有想到會是這般走向。

    這樣及時的軍令出現, 幾乎就像是秦政本人在場外引導一般。

    但他是如何做到的?

    郭開與李牧是近來才知曉他是秦國間隙,他是怎么及時發現這二人聯合, 又在這緊要關頭派來了親衛?

    不過,他本人倒確實未有來趙國。

    果然是不可能就這樣離秦。

    嬴政心中添了些釋然。

    能趕到得這樣及時,這只隊伍定然是對他的動向很是了解。

    可若是此一年他們都跟在身旁,嬴政不可能全然未有察覺。

    只可能……

    想到這,他眉眼間添了幾分笑意。

    當初秦政說要護他,看來并不是一時戲言。

    除此之外,那時他與秦政說過的話,秦政看來一直記在心中。

    那句追上來。

    想來這一年來,秦政雖不在信上與他言道,但這些年他在天下的布局,秦政定然悟出了許多。

    片刻間想了良多,院墻上的親衛見場上局勢靜下來,其中一個跳下城墻,朝嬴政匆匆過來,甚是恭敬地為他遞上一份絹帛。

    此時給他遞上,定然是秦政給他的。

    趁著亂局中一時平靜,嬴政擦去手上沾染的血跡,速而打開這疊起的傳信。

    只見其上的兩行字。

    ——見字如面,精銳百人,護你周全。

    ——愿安,早歸。

    在最后,是代表秦政的小人,其上畫著一個得意的小表情。

    似乎是對這般打算派上用場早有預料,秦政早早就準備了這絹帛,一直交由親衛保管,只等著這時候給他。

    方才還沾染著血跡,殺氣重重的握劍之手此時輕觸著絹帛上的小人,嬴政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觸。

    卻也只是一瞬,嬴政收了這份心思,又怕絹帛染了血跡,嬴政將它小心放去了心口。

    之后,他問起了親衛具體:“院外是何局勢?”

    雖借此控下了場面,但也不能一直這般對峙下去,兩方勢力交匯場上,總要論出個結果。

    親衛也未有說太多,而是示意身旁人將其外對峙的人喚到客棧內。

    客棧后院雖不狹小,卻也一時容不下這樣多人。

    最后,代表著郭開一方的領者以及扈輒坐到了嬴政對面。

    而兩個黑衣站在李牧身后,以防他再起什么心思。

    兩方對坐,場上氣氛并不是太好。

    郭開手下人自覺不能將他的性命帶回,視線落去了李牧身上。

    而嬴政則考量著這兩者的下場該是如何。

    郭開既然敢暗算李牧,許多事宜自然也是安排好,也定會去偽造其畏罪自殺的證據。

    也因此,嬴政并不能在此地將郭開一眾盡數斬殺。

    否則李牧扈輒同死在一方客棧,消息傳回之日,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屆時他還未從趙國退走,實在冒險。

    那么剩下的選擇……

    嬴政不免嘆了氣。

    也如他所想,接下來的談判中,郭開一方直指李牧,似乎在說明,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作為交換,直至嬴政回到秦國,他們都不會將此事捅去明面。

    結果已定,一旁聽著的李牧是苦笑一聲。

    嬴政看了他一眼,問道:“重做選擇,將軍會如何?”

    會是投靠他,還是依舊選擇在一開始聯合郭開算計他。

    他這話,實則在試探李牧當下是否愿意隨他歸秦。

    李牧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在苦笑中搖頭,道:“多說無益!

    如若當真可以選,他的選擇應當是在筑造于邊疆的城墻上固守,是在邊關與他的將士們飲酒高歌。

    而不是參與這種政斗,甚至要在這種骯臟的算計下白白葬送一切可能的未來。

    兩人對話間,郭開手下人已然重新上了毒酒,亦有人去在客棧各處澆上火油。

    手上再度握上毒酒,李牧看著平靜的酒面,久久未有動作。

    而對方明顯添了些不耐煩的神態,催促間甚至想直接動手。

    可才伸手,站在李牧身旁的黑衣在嬴政示意下上前,不由分說地,就將那人踹倒在地。

    李牧被這一番動靜驚擾,從沉思中回神,看向嬴政的神色中帶著說不出的復雜。

    看他一陣,諸多話語終歸被藏下,他道:“枉費小友一番好意!

    嬴政知曉他意下已決,只是輕搖了頭,示意不必客氣這些。

    雖立場終歸不同,生死面前,這樣忠于己身的人仍舊值得敬重。

    李牧對他報以一笑,也不再說什么。

    場上局勢他已然看了通透,就算郭開的人退走,還有秦王的人在場上,他終究逃不過。

    只不過,秦王對其臣下的態度與他兩相對比……

    李牧再度苦笑。

    他最后看向嬴政,道:“你有一位好君王。”

    說完此話,他沒有再猶豫,當著所有人的面飲下了毒酒。

    火油在此刻瞬間被點起。

    火勢由外向內蔓延,郭開的人帶上因受傷而一直沉默的扈輒趁此時機退走。

    嬴政卻暫留下來。

    只等那一眾人全然退走,嬴政這才從火場中脫出。

    順便帶上了因飲下毒酒而渾身劇痛的李牧。

    待到隱蔽郊野,嬴政這才停下,轉頭去看被攙扶著放下的李牧。

    毒酒的效用迅速擴散,面前李牧嘴角涌著陣陣黑血。

    嬴政將他帶出來,并不為別的,而是道:“將軍的尸身,我會差人密送邊關!

    至少讓他枕著熟悉不過的土地永眠。

    李牧逐漸渙散的瞳孔在一瞬染上了光采,生死關頭,他奮力抬頭去看這位異國人。

    不論先前如何,但在這一瞬間,李牧對他生出的是陣陣感激。

    神識逐漸散去,李牧用最后的力氣自懷中取出了一片絹帛:“此物贈……小友!

    先前能舉起重劍的手此時卻拿不動極輕的絹帛,李牧的手顫得厲害,嬴政也不懂他其間意,只是先接過來。

    李牧的動作卻未停,抬手沾了口中涌出的血,朝著嬴政手中的絹帛去。

    嬴政明白過來他是要在絹帛上起筆,也就順著他的動作,將其展開來,方便他去落筆。

    也在此時,嬴政看清了絹帛上寫著的字。

    這是一份家書。

    其上口吻,明顯是少年人對自家祖父的關心,亦間雜著喚他歸家的重重思念。

    雖沒有落款,但嬴政知曉這是李左車所寫,因為珍重,從而被李牧時時帶在身上。

    落筆之下,黑血浸透了絹帛,正面寫的字,嬴政在另一側也看清。

    赴,秦。

    最后一筆落下,李牧咳嗽了幾聲,又是一大口黑血涌出,他嘶啞著聲音看向嬴政,道:“左車……”

    嬴政及時回應了他:“將軍盡可放心!

    也不需過多言道,兩人都明白對方未說出口的話。

    劇痛中,李牧面上終于是多了一絲釋然,抬起的手砸去地面,不再有聲息。

    不遠處的火勢漸大,此時已然招來了許多民眾官兵,場面混亂不堪,眾多聲音交雜。

    嘈雜聲源的不遠處,護佑這方天地的將領永遠地闔上了雙目。

    嬴政靜看著這份家書,是陣陣唏噓。

    最后的最后,李牧為他尚且年少的孫兒謀劃了后路。

    以他的遠見,自然是觀出了天下局勢走向究竟會如何。

    在他窺破的未來中,趙國必定國破。

    屆時,李左車或將無處可去,亂世流離。

    李牧不想讓他受這份苦楚,也不想他再跟隨昏庸的君王復國,而是直接赴秦。

    他貫有才學,,在應對匈奴上可承他衣缽,他知曉吞并趙國后的秦國會接納這樣的李左車。

    而只消有此家書在,屆時就算他不愿,家書在李左車面前展出,他自會明白祖父的用心。

    嬴政應下這提早幾年的托孤,將血書收進懷中,其后安排人將李牧尸身護送離開。

    他之所以選擇此地與李牧會面,除去地處偏僻,還有一點原因。

    此地不遠處,住著一位李牧多年好友。

    情分所在,只消將李牧送到其府上,說明所托,其后交由此人去動用趙國將領的關系,才能順利將李牧送往邊關。

    安排好一切,嬴政速而遠離了這一片混亂。

    此夜的真相估計會被郭開以李牧畏罪,之后與押送官兵同歸于盡的罪名而告終。

    李牧一人的死,并不足以助秦攻趙。

    借由他的死,挑動匈奴再度南下擾亂趙國邊境,才是嬴政真正的目的。

    這一目的達成,趙國無論是內政還是邊患,都將久久不得安。

    阻礙除去大半,日后秦攻趙,便是一片坦途。

    而這些做完,當下的局勢,在趙國并不宜久留。

    本想等郭開全然掌了相邦之權后再離趙,但此人實在小人,嬴政并不想再與他過多周旋,當下果斷放棄了此種想法。

    只在趙國避過這陣風頭,待真相被全然掩蓋在郭開的謊言中后,他踏上了回秦路。

    又是一年秋日。

    他在晚秋離秦,如今早秋歸秦。

    待趕到咸陽之際,時間上算,他離秦的時日與一年相差無幾。

    當初估算無錯,甚至還早了些許,想來定然能讓秦政高興。

    此一路上,嬴政不時捏出秦政贈他的小玩意把玩。

    即使從不言道,但每日快馬疾馳,他想見秦政的心思是半分都藏不住。

    親衛及黑衣護身,嬴政歸秦是一路順暢。

    只待到咸陽近處,秦政的一個親衛忽而就離了隊。

    嬴政都不消猜,就知他定然是提前去知會秦政。

    也不攔他,而是在之后又稍許放慢了行程,以便親衛能順利告知秦政這一消息。

    畢竟,他也想見秦政迫不及待朝他奔赴而來的模樣。

    咸陽。

    秦政日常批閱著面前似乎永遠都有補給的竹簡堆。

    接連看了許久,他覺出一陣口渴,正想就此小歇片刻,其外忽而就有親衛請見。

    本以為是尚在咸陽城的親衛,秦政并未有太大反應。

    可等來人進來,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此為早前外派去趙的親衛。

    他歸來,自然是嬴政有了消息,對此秦政總歸是有興趣的,卻也不顯山露水,平靜問道:“何事?”

    親衛略過了趙國事宜,只挑了關鍵說:“稟大王,客卿已然自趙歸來,算行程,今夜就到咸陽城外。”

    “!”

    秦政立刻從桌案邊起了身,也不覺口渴了,只道:“備馬!

    親衛領命,即刻就去為他備馬。

    可馬備好,秦政一時也未有即刻出發。

    此時尚且是午后,這時出城,只會徒然在路旁等候。

    作為秦王,在路邊無所事事地轉悠,總歸失了體統。

    還會在嬴政面前顯得他太過心急。

    經此一年,秦政早已學會了忍耐,也早已打算這次定要引導他主動。

    為此,他頗為矜持地在殿上靜坐許久,直至時辰近了傍晚,他這才出了殿門,在宮門處躍上馬匹,牽了馬繩就要出宮。

    恰在此時,自府上被他叫來,入宮后卻又見他騎馬欲走的蒙毅被帶到了他跟前。

    蒙毅對當下場景頗為困惑,還不待他問,秦政就與他道:“明日朝會后移,上卿且幫寡人處理好此事!

    蒙毅安然接下他的安排,又看他捏緊疆繩急欲出宮,還是多問了一句:“大王去何處?”

    這話問完,只見秦政看著宮門的視線下移,轉而看他,面上神色頗為神氣:“自然是去見心上人!

    第135章 互換

    言罷, 秦政也不再多說什么,策馬出了宮門。

    一眾親衛隨他而去,只留蒙毅在原地, 幾乎是帶著肯定,他問了留下的侍衛:“客卿回來了?”

    親衛長久待在秦政身邊,對于他二人的關系早已不見怪, 默然點頭。

    蒙毅心道果然。

    想來去年兩人還鬧得你死我活,之后不知為何忽而又復歸從前。

    現在這架勢,估計更是如膠似漆。

    他并不關心二人究竟是如何, 但大王因由感情而有的一些決斷,卻會影響到他。

    比如今日。

    此次就算,若總是如此,他必定要就此提出異議。

    畢竟忙完一日事務在府上小憩之時被忽而喚來宮內, 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體驗。

    蒙毅慨嘆一陣,最終朝宮內去。

    那邊秦政快馬出宮去, 一路到咸陽城外。

    主路上并未見人來, 秦政還是無可避免地在路邊轉悠了一陣。

    馬蹄踏著泥土聲聲作響,秦政不時望著遠方, 也只等了片刻, 路的盡頭便有人來。

    抬眼一看,卻不是心心念念的人。

    正要失望,再一看, 卻見此人是自己派去趙國護他的親衛。

    當即又起了精神,秦政等那人靠過來,也不他問, 親衛就道:“稟大王,客卿在前方不遠等候。”

    這般做法, 估計是已然明了他趕來見人,故意在遠處等候,只為看他策馬趕赴的模樣。

    秦政如今對他的心思也能猜個徹底,當下展了笑顏,如他所愿,即刻策馬前去。

    也就是不遠處,一顆染了秋意的大樹下,秦政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兩人的目光對上,不近不遠的距離,秦政不難看出他面上的明顯笑意。

    而幾乎是看到他的一瞬間,秦政的馬鞭下落,馬兒奔得更快,身后的人被他落下,卻也沒人追他過來。

    他的快馬再一次在夜空中奔襲。

    去年早些時節,他也迎了月光,這般趕去見嬴政。

    只不過那回是去追逃走的他,長劍挑開的是兩人之間的謊言與避障。

    這一回,嬴政就安然站在樹下等他,月光灑照下,兩人之間不再有隔閡,不再有爭吵,心扉已然敞開,有的只是一年來幾盡入骨的思念。

    秦政就這般奔去他面前,捏緊馬繩勒馬的下一瞬,他下意識就想躍下馬去,去撲他個滿懷。

    嬴政當然也是這樣想,背在身后的手垂落,只等著秦政朝他過來。

    可秦政忍了又忍,最終未有直接下馬,而是控著馬在他面前踏著。

    馬兒圍著嬴政繞著圈,兩人一高一低對視,眼眸中盛的都是對方,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

    清冷月光下,秦政向他伸了手,慢悠悠地,含笑道:“可愿與我同乘?”

    若是他愿,秦政就將他拉到馬背上,放到身前,與他共享這高處的月光。

    嬴政卻一時沒有動作。

    馬匹之上裝他們二人,還是過于狹窄。

    他未有答應,卻也未有拒絕,而是抬手去牽了秦政。

    隨后,他明顯看見秦政眼中閃過的一絲詫異。

    只是一時興起,秦政確實未有想過他會答應。

    可也只是一瞬,這情緒隨即湮滅下去,秦政順勢就想牽他上去。

    想將他扯上來的第一下,嬴政卻未有配合。

    秦政見他不動,困惑間方想說話,卻見嬴政牽著他,緩緩朝他張開了懷抱,隨后迎著秦政的目光道:“比起同乘……”

    他更想與他相擁。

    話還沒說完,秦政就傾身撲了過來。

    忍了許久的心思在觸到他的一瞬間傾瀉而出,秦政一經落下,就靠去了他的頸窩。

    嬴政將他接了個穩當,在他湊過來的一刻將他摟進懷里。

    脖頸旁傳來熟悉的溫度,嬴政揉著他的后腦貼去他的臉龐,在陣陣暖意間將他抱緊。

    兩人誰也未說話,在一片蕭瑟秋意里互換著體溫,濃厚的思念經由魂靈傳達,他們之間不需再特意開口。

    可一經摟住他,嬴政似乎就舍不得再與他分開似的,將秦政越抱越緊。

    直到秦政覺出了些不舒服,輕推了他,嬴政這才稍稍將他松開了些。

    秦政于是笑他:“怎么總喜歡這樣抱我?”

    這樣抱緊不肯撒手,還總會近乎忘情地勒得他喘不過氣。

    嬴政卻不回話,而是等著秦政一貫會的自問自答。

    秦政就知他會如此。

    這次他可不替他說,只當沒明白他的意思,默然在他懷里。

    嬴政等了許久,也不見他答,只好道:“不為什么。”

    只不過是對他起了占有的心思,想得多了,總會帶上些不該有的瘋狂,想要無時無刻都將他留在身邊,甚至將他的每分每寸都揉進骨血中罷了。

    可他又自覺這般不對,兩相矛盾間,這種情緒就只會在特定的時候顯現。

    秦政低低笑了聲,知道他又不說真話,也不深究,又問他道:“分別良久,就沒有什么話要說?”

    那自然是有,只不過太多,不知從何開始言道,嬴政挑了一點最想知道的說:“當初與我說的生辰禮是什么?”

    秦政可不想今夜就告訴他,只是先問了他:“信物呢?”

    嬴政也不說在何處,牽了他放在自己腰間的手,一路順著往下去。

    小虎飾被他掛在腰側,這樣順著下去,自然能觸到。

    秦政卻覺他這般方式太過不合理。

    此時入秋,但他身著的衣物并不多,手被他帶著往下去,腰腹的弧度以及下衣掩蓋下的輪廓一時通過觸感盡數傳來。

    嬴政覺得沒什么,但秦政卻漸漸覺出了些燥意。

    他輕輕掙了掙,嬴政卻像是未有意識到其間問題似的,并未有太大反應。

    秦政:“……”

    正想拿開手,他指尖卻觸到了什么硬物。

    秦政幾乎是一驚,又在意識到這是金屬特有的涼意后反應過來。

    估計是他送嬴政的小金飾。

    此刻秦政的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邊,他捏著金飾,視線落在他裸露在面前的脖頸上,秦政道:“你在故意引誘我嗎?”

    嬴政本意只是讓他觸這小虎,這話一出,卻也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是小.秦王想得太多!

    “想太多?”

    秦政可不覺得。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朝嬴政身上撞,故意還著他方才的動作,道:“是你太出格。”

    嬴政捏了他的手,對于他這無關痛癢的撩撥毫不在意:“出格的事可有良多!

    秦政笑問:“比如?”

    “比如……”嬴政湊到秦政耳邊,準備與他說個細致。

    可才聽了開頭,秦政就撤開一步,不愿再聽。

    他退一步,嬴政就靠過來一步,含著笑道:“躲什么!

    他重新將秦政攬過來,繼而道:“你應當沒有少想,怎么連這都不好意思聽?”

    撩撥的話是他要說,可真的說到了那份上,他又是這副模樣,嬴政被他的反應逗笑,一時也弄不懂他到底是何心思。

    秦政被他這幅渾然不在意的模樣惹得有些不快。

    想歸想,但被他這般在耳邊言道,多少有些難為情。

    更為讓他不樂意的是,嬴政所說與他所想盡然是調換了角色。

    既然這樣,那他自然是不想聽。

    由生辰禮不明不白繞到這話上,秦政自覺有些偏題太過,只道:“不為何。”

    隨即對他這滿不在乎的態度不滿,道:“你總是這樣隨意,到底是想這般玩玩,還是別的其他?”

    嬴政一邊聽著他的話,一邊低頭看他張合的唇,問:“什么其他?”

    秦政注意到他的視線落處,去抬了他的下巴,讓他直視著自己,隨即道:“自然是與我共度余生!

    嬴政神色微微一愣。

    隨后又聽他繼而道:“此生此世,只一雙人。”

    秦政說這些,是為去向嬴政尋得一個答案:“想,還是不想?”

    嬴政還是不說話。

    但秦政知道他想。

    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他還有諸多顧慮。

    秦政要他改的就是這份考量太多。

    不過此事要一步一步來,比如說當下,秦政就只是盯著他看,而不主動去替他答。

    此前他為嬴政說的話已經夠多,往后余生,他都要他親口言道。

    嬴政最終回避了這個問題。

    他將秦政抵去了身后老樹,控著他不許他動,之后頂開他的唇舌,在他的舌尖輕咬了下。

    放在從前,他這般模樣總會引得秦政拋開先前的話題,轉而與他繼續這個吻。

    可此次,秦政半分理他的意思都沒有。

    嬴政詫異于他的冷漠,轉而在他唇上輕啄了兩下,引誘他自己過來。

    可這些招數顯然失了效,秦政還是不動。

    一年未見,嬴政沒想到秦政對他的態度變化這樣大,驚異間也不等他問,秦政看著他道:“繼續。”

    嬴政挑了眉頭,還以為他終歸是忍不下去。

    秦政所說卻與他所想大相徑庭。

    他同樣挑眉,反過來引誘嬴政道:“且看阿政要如何……”

    他話間頓了一下,盯著人的視線曖昧不清,秦政獎勵似的在他唇上印了一下:“讓我有興致回應你!

    第136章 偏執

    “讓你有興致?”嬴政在他唇上又咬了一下。

    懲罰似的, 他將秦政抵得更緊:“如今沒興致?”

    秦政不答他。

    既然他藏話,那么秦政同樣藏。

    從前都是他主動表露情感,如今他不再如此, 秦政想知道他會如何。

    最好與他從前一般,時刻都想著他,想方設法去得到他。

    他不答話, 嬴政慢慢磨著他的外唇,撬開他的唇齒,等著他主動回應。

    他并不覺得他會讓秦政沒有興致, 畢竟從前,只消他略微主動些,秦政就不會讓他之所想落空。

    可這次卻不一樣,秦政還是不為所動, 似乎這樣的吻確實勾不起他回應的心思。

    直到此刻,嬴政才意識到秦政是認真地在踐行他之所說。

    他不再主動, 而是引導著自己去主動索求。

    這又是什么新的小手段。

    嬴政對他時不時冒出的新想法有些無奈, 不過既然他要這么玩,奉陪也無妨。

    許久未見, 他對秦政有的是耐心與欲望。

    他不再繼續引導似的去吻秦政, 而是將他摁在樹干上,徹底探進了他的唇腔。

    他吻人時會直視秦政的眼睛,而秦政同樣看著他。

    不同于從前總會被他吻得亂了方寸, 秦政漆黑的眸子含了些笑意,看著他游刃有余地抵著他的唇舌。

    直到抵得人想往后退走,秦政又主動去舔他, 引著他繼續向前。

    嬴政意識到他是故意如此時,稍稍退開了些許。

    呼吸聲在二人之間來回傳遞, 嬴政問他:“從哪學的這些?”

    一年未見,比起從前只會一味地靠近,現在倒是學會欲擒故縱了。

    秦政眉頭挑得更高:“猜猜?”

    嬴政猜他是日思夜想而有的長進,但顯而易見的答案他并不想說。

    他狀若玩笑道:“背著我找了他人?”

    “怎么能叫背著你,”秦政不僅學會了欲擒故縱,還學會了故意激他:“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這般說話,倒像是他當真去尋了他人似的。

    也不管真假,嬴政的眸色暗沉下去。

    分別的時候情話一籮筐地說,如今見面,他倒是不認賬了。

    心中頓時像被人捏緊,分別所造就的思念與執念幾乎噴涌而出,秦政這話激起的只會是對于他而言更深的偏執。

    也不等他解釋,嬴政傾身再度吻了上去。

    這次可不比方才,他幾乎是將秦政緊緊按在了樹干上,捏著他的下巴,抑制著他抵人的動作,似乎要將他全然打開,控著他吻得愈來愈深。

    久別重逢后的深吻對于二人來說都是無可抵制的誘惑。

    關乎其他的心思此刻都被秦政放下,興致當真被勾起,秦政不再去抵觸,而是選擇去回應。

    方才口渴的勁頭在這一刻又找了上來,不斷吞咽著的是比水還可口的甘霖,秦政按著他的肩頭,不斷去靠近,不斷去索取。

    可老樹粗礪的樹干磨得后背有些疼,嬴政摁他摁得又太緊,秦政很是不舒服,撇開他換氣的同時想往旁去。

    才移開一瞬,就又被嬴政不由分說地捉回來,抵在原地不得動彈。

    作為報復,秦政的牙齒在他的唇上磨出了充血的鮮紅。

    吻到最后,兩人都被對方毫無章法的吻法惹得喘不過氣來。

    狹窄空間內的空氣幾乎被他二人消耗殆盡,直到此刻,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嬴政抿著險些又被他磨破的下唇,緊盯著面前尚在氣喘的人兒,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我是你的什么人?”

    秦政也看著他,笑意深深間盡答些無關緊要的話:“是另一個我本身!

    都與他這般擁吻,嬴政想聽的可不是這話,他道:“不止如此。”

    秦政不再答話,而是抵著他的額頭,問:“你又想讓我承認什么?”

    他的呼吸明顯還不穩,說話間,鼻息連帶著說話的氣息打在嬴政面上,讓他難以自抑地再一次吻上去。

    可秦政卻推開了他。

    “夜色已晚,”他在嬴政唇上貼了貼,之后從他身前溜走,道:“你該與我回宮了。”

    話說完,他謹防著嬴政再度將他抓回去,隨意理了理被弄亂的衣裳,就朝著那邊獨自轉悠的馬匹去。

    顯了些拖沓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秦政也不回頭看他,迅速翻身上馬,其后才垂眼去看他。

    嬴政同樣垂眸,秦政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當他是不舍與自己分開,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想心軟。

    只等他同樣上馬,秦政緊了馬繩,與他一同駕馬入咸陽,之后往宮內去,一路去到了今夜的寢居。

    一路風塵,嬴政安定下來,首先就要去洗沐。

    可在去之前,也不知他是故意還是有意,嬴政將才脫去外衣的秦政抱了個嚴實。

    不止如此,還抱了好一會才肯松手。

    秦政自覺被他抱了個臟兮兮,只好緊隨著他去洗沐。

    可也不順著他的意與他一同去,而是等他洗好回來,才遠離了嬴政的目光前去浴池。

    秦政越是這般躲他,嬴政越是想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招。

    等人這一小會,他十分自然地在床榻上躺下,順勢將秦政送與他的小虎飾拿在手中把玩。

    待秦政攜著與他同樣的淡香回來時,嬴政才收了飾品,朝他伸手,示意他過到自己懷里來。

    可秦政不去牽他的手,坐到床邊,與他道:“你的居所我早已讓人布置好,就在此處不遠!

    嬴政等了許久將他等來,當下面對的卻是這樣一番話,他頗為驚訝地坐起身來,問他道:“為何?”

    以前都是同睡,如今為何反倒另行給他安排了居所。

    秦政反問他:“什么為何?”

    “我已然長大,再與你同睡是為不妥。”

    秦政與他道:“這可是你說的!

    先前說過的話此時堵住了自己的嘴,嬴政哽在了原地。

    從前都是秦政主動讓他留下,或是主動睡來他榻上,嬴政從來沒有思考過當秦政拒絕時他要如何。

    他習慣了秦政的主動,如今換過來,嬴政一時不知該怎樣去開口。

    但他很想要。

    熟悉的體溫被他揉在懷里而帶來的心安,他很想再度擁有。

    相隔許久見面,他并不想在此夜放棄這樣的機會。

    自然,他覺得秦政也不會輕易放棄。

    可盯他一會,秦政卻是絲毫松口的意思都沒有。

    嬴政于是如他所愿靠近,撫上他的臉頰,故作輕松地玩笑:“這樣狠心?”

    秦政可不上他的當,牽住他的手以作回應,卻是一點都不心軟,與他道:“當初是你要走,還說少則一年。”

    他狀若傷心,道:“過去這樣久,就算初始不習慣,如今也做尋常,哪里來的狠心與否?”

    這話的意思,是還在怪他。

    一年以來,他的傳信里可未有這般意思。

    可無論怎樣,當初確實是他決意離去,就算秦政這般想,也并不算有錯。

    但秦政不好受,他在趙國同樣過得一點都不好。

    對他的愛意難以擺去明面,就連思念,都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

    大多數時候,他只能將這份心思忍在心底,借由諸多事務拋去腦后。

    只在夜晚,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會漸漸被襲來的思念狂潮吞噬。

    無人可以為他帶來歡樂,只有郭開一眾人帶來的心煩 。

    秦政比之他或許要好很多。

    即使沒有他,秦政在秦國仍舊可以享受著眾人愛戴。

    他有著權力,有著江山,有著可以預見的大好前程。

    就像從前自己所認為的,他確實什么都不缺。

    情愛對于他目前為止近乎完美的人生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得不到時,他或許會有偏執,但在得到后,這些也就變得尋常。

    也就是變得不再那樣需要。

    秦政不會拋棄他,但可能會比之從前不再那樣需要他。

    嬴政心中忽而生出了這樣一種可怕的念頭。

    但事到如今,秦政對于他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年輕的自己而已。

    是他先要招惹,是他攪亂了本無波的池水。

    他想要秦政繼續從前,想讓秦政像從前那般依賴他,離不開他。

    秦政越是這樣退避,越是讓他得不到,喚起的就越不是傷心,而是更加近乎偏執的占有。

    在他眼里,并沒有什么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包括這個尚且年輕的他。

    這樣一份偏執一經萌芽,幾乎就瘋長起來,就與秦政當初對他的執念一般,怎么都抑制不住。

    但他并未有就這樣表現出來,而是在狩獵之前,先佯裝了無辜。

    他緩緩靠近了秦政,抱住他的同時,將腦袋埋去了他的頸窩。

    “怎么了?”秦政被他的烏發蹭得有些癢。

    在他眼里,嬴政是終于受不住他以退為進的招數,不得不說出想要留下的請求。

    可在嬴政眼里,秦政就是對他毫無防備的羔羊。

    他問:“小.秦王想讓我如何?”

    秦政反問他:“你如今又在想什么?”

    嬴政聞言,也不答話,埋在他頸窩的腦袋偏轉,轉瞬就咬住了秦政的脖頸,之后稍稍用了力,就將他按倒在了塌上。

    緊接著,他終于是開口說了他的第一個要求:“想與你同榻而眠!

    第137章 妒火

    秦政被他咬得一疼, 問道:“你做……”

    話還沒出口,嬴政壓著他就吻了上來。

    雙手被他鎖在身前,秦政被他罩在了身下, 繼而被迫使抬頭,唇被堵了個嚴實。

    每回都是同樣的招數。

    秦政早就找到了竅門,抬腿間用了巧勁, 轉瞬就將他掀翻了下去。

    “你做什么?”

    話終于問出了口,秦政脖頸被他咬得生疼,伸手捂了去, 之后又低頭看他。

    可也就是這一捂,他才制住的人立刻就找到了空當,又是一個翻身,轉眼間就要將他再度壓下去。

    天旋地轉間, 秦政拉著他不松手,終于是堪堪沒被壓到底下去。

    兩人側躺著, 雙手緊拉著對方, 誰也不讓誰。

    本些許曖昧的氛圍一時變成了互相較勁,再行進下去, 似乎床榻都要變成比武場。

    兩個人卻也打不起來, 嬴政率先松了手,嘆道:“久別重逢,你就要與我鬧成這樣?”

    秦政卻道:“是你先無理取鬧!

    嬴政湊了過來, 再度窩去了他頸邊,道:“是你!

    “是你先故意冷落!

    秦政被他忽而的、狀若委屈的話弄得不知所措:“我……”

    抵著他的手一時松掉了。

    還不等他答話,秦政忽覺頸上傳來一陣陣濕熱的觸感。

    他在吻方才咬出來的痕跡。

    不只是吻, 舌尖不時刮擦著齒痕,帶出的一陣陣酥癢讓秦政縮了縮脖子。

    他不經意間吞咽了唾沫, 灼熱的溫度又讓他覺得有些口渴:“我只是想讓你對我坦誠!

    溫度越來越明顯,秦政貼在他身上的手指微蜷:“你不能總讓我替你言道!

    直到此刻,兩人分別前的相處方式才回來些許。

    嬴政這才覺出些許安心,答應道:“好。”

    秦政垂眼看他毛茸茸的發頂,問:“當真?”

    嬴政在他脖頸上吮出了一個紅印,濕熱的氣流噴灑其上,他道:“試著說!

    秦政聞言,正想威脅他不許說謊,話卻一時出不了口。

    他吞咽的動作變得有些艱難。

    他居然咬上了自己的喉結。

    秦政被他驚得往后退走,暗示到這個份上,秦政不難看出他居心不良,將他推開捂住脖子的同時,沒問完的話此刻拉回:“你想做什么?”

    嬴政埋在他頸間不抬頭,道:“想吻你!

    這秦政當然知道,他想問的可不是這樣簡單:“你將我摁倒的時候,想做什么?”

    嬴政本想默然以對,又思及方才答應秦政的話,隨即承認道:“想強來!

    “哈?”秦政有些許震驚。

    一年前秦政以為他只是說著玩玩,不曾想當下如今,他倒是確實起了這樣的心思。

    說這話的態勢,他好像當真做得出來。

    秦政兀地覺察出些危險,推開他往后去。

    嬴政把著他的腰不讓他動,道:“從前你可沒少像這樣無賴!

    一貫無理,一貫強來。

    如今反過來也頗為合理。

    秦政聽他這樣說,思緒拉回從前蠻橫時的模樣。

    那感覺好像也很不錯。

    想著,他忽而起了些笑意,湊過去捏了嬴政的下顎,道:“你現在也想這樣?”

    秦政想走的心思全然消了,控著他翻身了起來,將他壓在了下邊,幾乎是跨坐去他身上去解他里衣:“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明日朝會推去了后日,今夜怎樣胡來都行。

    他牽著他衣帶的手一緊,里衣朝一旁散落開去,秦政掃了眼他裸露出的上身,道:“你乖乖聽話就行。”

    “聽話?”嬴政捏了他的手,將他拉下來吻住他的手腕,問:“你想做什么?”

    秦政被他拉得俯身,另手撐在他臉邊,撩著他鋪散開的發:“做些你方才想對我做的事!

    嬴政輕笑了聲,拉住他手腕的手轉而緩緩扣去他的手指:“話說得狂妄,你可不通此道。”

    “我會……”秦政幾乎脫口而出。

    話說一半,他想到自己確實沒有這個經歷,又改口道:“那你教我。”

    他學著嬴政的模樣輕咬了他的喉結:“我可以學。”

    嬴政垂眸看他,神色間露了些不可思議:“你讓我教你怎么去……”

    他話沒說完,秦政叼著他的喉間的突起輕輕磨了起來。

    嬴政虛扣著秦政的手在一瞬間扣緊。

    尖牙惹起的細密觸感順著被他潤濕的脖頸往上竄走,嬴政心里一直緊繃著的弦都斷了徹底。

    他另手摟了秦政的腰,就著這個勢頭將他抱住,隨后將他抵去了靠墻一側。

    伴隨著不穩的呼吸聲,他嘴里還繼續著方才的話:“小.秦王,你想得未免太好了!

    秦政一只手被他扣著,另手抵在他身前,以防他將自己困個徹底。

    不過腰腹被他控住,秦政想掙開也未有那樣容易。

    索性就這樣觸著他燙人的溫度,道:“那陛下未免太理所當然!

    嬴政想拿開他抵人的手,可這時無論是松開他的手還是腰,秦政都能借著這個空當再度逃開。

    對峙間秦政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嬴政兀地看向他的手腕。

    他需要那副鎖鏈。

    所想暫且被他按下,他與秦政道:“我比你年長!

    秦政不把他的話當回事,用小臂抵著他,抬了他的下巴,轉而用拇指按住他的唇,一下下地磨著其上水光:“年紀小可不代表不行。”

    嬴政已然無心去聽他的話。

    他的眉頭緊壓著,似乎在極力忍著什么,

    也不再與他爭辯,垂眸間他叼住了秦政的拇指。

    才叼住一點,秦政就撤了手,引著他一點點湊近,湊到了自己的嘴唇前。

    嬴政用鼻尖抵開了他的手指,緊接著就想去吻他。

    哪想秦政偏偏躲開。

    他的神色失落了只一瞬,吻于是落去秦政的臉頰,下顎,以及脖頸。

    秦政任他隨處落吻,即使吻出了痕跡也無妨,反正在外人面前,他們的關系無需再瞞,這些只會被當作二人尋歡的理所當然。

    他并不去回應,由著他繼續的同時,秦政尋著反制回去的時機。

    這樣下去可不行,他這副模樣,像是當真要將他拆吞入腹一般。

    抵著他的手用了力,可秦政越是抵抗,嬴政摟著他的手就越是箍得緊。

    近到最后,秦政已經無法再忽視自方才起就有的滾燙,無奈之下,秦政調笑他:“明明都洗沐好,為什么還要帶著我贈你的小虎飾?”

    “虎飾?”嬴政吻人的動作停了一下。

    “對,”秦政在他耳畔道:“硌人!

    嬴政明白他在裝糊涂,說話的嗓音沉沉:“你贈我的虎飾可不會燙人!

    可秦政是當真被硌得難受。

    方才咬他只是因為嬴政這般對他時,他莫名覺出了幾分舒服,于是也有樣學樣。

    意料之中的他也喜歡。

    不過這無意之舉卻惹起他這樣大的反應,秦政都有些意料之外。

    “為什么?”他忽而起了些好奇,絲毫認不清場上氛圍似的,去與他追根究底:“沒有人這樣咬過你?”

    嬴政被他忽而的好奇心惹得極其無奈,由著他的唇不時吻著他,問:“你怎么會覺得有人這樣過?”

    秦政說得理所當然:“你的萬千……。”

    他又在這點上與他鬧。

    嬴政堵住了他的嘴,拒絕提起這些:“不許再提這些。”

    秦政挑眉,被他堵住嘴的時候還不懷好意地看他。

    這本該是他在意的事物,如今反倒是嬴政更加在意,不許他再提。

    他在想什么?

    是怕之后他也如他一般去充盈后宮嗎?

    只等嬴政松開他,秦政才問:“為什么不提?”

    還不等他說出什么激人的話來,嬴政就主動道:“我們之間不會有他人。”

    秦政神色更添了好玩:“有的!

    嬴政幾乎是立刻問:“誰?”

    秦政緩聲道:“你當初問我,我是否分得清喜歡的是你在我面前的偽裝,還是真正的你!

    這個當初被用來質問他的問題,反倒在這個時候被秦政用來拿捏他。

    狹窄馬車中的畫面浮現至眼前,嬴政再度被當初說的狠話噎住。

    秦政看著他沉下的面色,說得愈發起勁:“這一年閑暇時分,我想了許多!

    他壞心眼得很,從前嬴政拒絕他的話,他借著這個時機,都要慢慢討回來:“而我如今覺得你說得對,我確實一直未有去分清!

    他被嬴政抵得難受,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去激他:“未有分清,我在意的到底是你,還是你偽造出來的身份!

    嬴政不由分說道:“當然是我!

    秦政狀若不解,與他辯解道:“可比起你,陪我更多的是崇蘇這個假身份!

    嬴政一時沒了話。

    崇蘇與他本未有本質的區別,只是容貌和名字的些許差異罷了。

    可這一點被秦政這樣說出,嬴政沒來由地覺出陣陣不快。

    他控著秦政腰線的手松開,將秦政抵著他的手徹底別開,道:“不許這么覺得……”

    “也不許在意他!

    桎梏終于打開,秦政摁著他就想反壓回去。

    可才稍稍用力,嬴政就將他摁人的手同樣控住,力氣大得他幾乎掙脫不開。

    只這一下,他暫且就落了下風,被他按在內墻與他的空隙之內。

    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了間隙。

    秦政口中會發燙的小虎飾硌得他更難受了。

    無奈間他繼續了這個話題,試圖去移走他的注意,問:“為何不許在意?”

    話間他自己的注意力卻難以移開,驟升的溫度下,秦政嗅著他的氣味,不可避免地回應了他。

    視線避無可避,他只能直視著他的眼睛。

    只見嬴政眸色沉沉,連帶著好看的眉骨下都平添了幾分陰鷙:“他不配。”

    第138章 曖昧

    秦政驚于他能對著從前的自己做出這樣的評價。

    即使披著外皮, 至少內里依舊是本身,他居然就這樣否定了己身。

    居然還去說不配。

    秦政對他的認知又小小的刷新了一下,但他不斷侵占過來的體溫明顯不容他想太多。

    喉結又被他咬住, 秦政渾身都發起燙來,守著最后一絲理智,他抬腿橫在了二人之間。

    嬴政下意識伸手去攔他。

    趁此時機, 秦政掙了一手出來,卡著他的脖頸就將他推遠。

    他一味的抗拒讓嬴政很是不快:“為何?”

    明明從前都是他一直想著這般,真到了這時候, 又是他一直推拒。

    欲擒故縱會有底線,他這是當真不愿意。

    秦政依舊是隔開他:“你想行此事,又是如何想?”

    他終于是主動問了一句:“當真想與我只一雙人?”

    嬴政接道:“當然!

    秦政在話間試圖將他推遠,可他卻箍著自己不放, 秦政又問:“那為何又這般猶豫?”

    嬴政垂眸道:“這并不是一件簡單事!

    說不簡單,可又不想著解決, 還想就這樣與他尋歡, 想著先得到了再說。

    秦政可不慣著他:“是啊,不是簡單事!

    他狀若遺憾, 徹底將嬴政推遠:“那便算了!

    嬴政面上神色再度透出不可置信。

    秦政在他眼角輕吻, 隨后道:“反正你也猶豫不決!

    “可……”

    秦政打斷他:“沒有可是,在你徹底看清自己的心之前,我不會與你繼續此事。”

    這樣說話, 他是鐵了心要走。

    嬴政可不放他走:“都到這個份上,你想怎么走?”

    “你回應我了,小.秦王!辟俣纫ё×怂

    秦政被他抵得偏了脖頸。

    都做到這個份上, 他怎么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又不是有什么隱疾。

    但他能忍。

    以前被他幾度招惹可又得不到,再忍一次也無妨。

    這可是被他生生練出來的。

    這次且讓他忍一回, 秦政盡力忽略他點起的陣陣熱意:“你困不住我!

    若他真的不愿意,非要反抗,又怎么可能會被這樣按在這。

    但此刻,他也并不需要與他拳腳相加,照樣能脫身。

    趁著他還在順著自己脖頸往下吻的同時,秦政偏頭道:“來人!

    他喊得突然,嬴政都沒來得及去堵他的嘴。

    話音一落,立刻就有親衛應聲推門。

    兩人所在床榻垂了帷幔,但不難看出其間人影綽綽,來者無一人抬頭,盡數避了視線。

    秦政也不自己去推人了,而是就這樣看著嬴政,篤定他會主動放開他。

    迎著嬴政緊壓的眉頭,他道:“將客卿帶去寢居。”

    榻上的人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但他的命令已下,親衛只好硬著頭皮往前去。

    腳步聲慢慢湊近,秦政一點叫停的意思都沒有。

    如他所愿。

    嬴政最終還是松開了他。

    他確實不可能將秦政摁在眾人面前做些出格的事。

    秦政被他制住這樣久,終于得他松手,活動著手腕,朝他挑眉道:“去吧!

    可嬴政并不想走,即使松開他,卻也一時沒有動。

    秦政于是坐起身來,將他推著往外去。

    這樣的場景,在外人看來,就是他將衣衫不整的美人主動推去了帳外。

    親衛不知他二人在玩什么花樣,紛紛眼不觀耳不聽,守在一邊,等著被推出帳外的人跟他們往外去。

    嬴政出帳的一刻,還不忘再度問:“為何?”

    雖說方才重逢,或許有些突然,但情之所至,秦政本該沒理由拒絕。

    秦政抬眼看他,故意道:“沒興趣!

    又是從前的話。

    嬴政剎那間有些后悔從前脫口而出的諸多話語。

    出口的話收不回來,可與從前他對秦政確實沒起什么心思不同,秦政對于他不可能當真沒興趣。

    嬴政撩開帷幔,繞來他的一縷烏發:“可大王方才答應下來!

    他故意咬著字說:“同榻而眠!

    出格的事做不了,但曖昧的話卻能說,他將秦政拉過來,道:“大王難道要反悔?”

    秦政可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將此事答應下來了。

    正要出口否定,嬴政順著他的烏發吻住了他,并沒有多久,卻故意出了些聲響。

    分開的一刻,他抵住秦政的額頭,輕聲喚道:“小.秦王。”

    他喃喃道:“我想留下!

    秦政才下定的決心瞬時被擊破。

    他可以抵住他百般強來,卻抵抗不住他哪怕一句軟話。

    默然一陣,他勾住了嬴政放在他臉邊手指:“好吧!

    但心軟歸心軟,他還是守著最后的底線,道:“但不許再繼續!

    嬴政自然答應。

    秦政與他商量完,這才看向嬴政身后的親衛,吩咐道:“下去吧。”

    在屋內聽了一陣接吻聲的親衛只好低著頭慢慢退去了門邊。

    秦政待他出去,重新將嬴政拉來榻上,玩笑道:“你讓我看起來像是被迷了心的昏君。”

    嬴政也笑:“沒有迷心嗎?”

    秦政并沒有什么不好承認的:“有!

    “但不是昏君!彼幻嬲f著,一面扯過了被子,將兩人蒙在了其中。

    嬴政順勢將他摟進懷里,聽他繼續道:“可有察覺我一直在你身旁?”

    在趙國那救場的百人到來之時,嬴政就已然意識到了,輕聲答道:“嗯!

    能那樣及時來,估計在他從秦國離開的那一刻,秦政就在時刻關注他的動向。

    不僅如此,還從這動向中去推測他到底在做什么。

    甚至最后還根據這些推測出了他可能會面對的風險,再逐步去為他想出對應的對策。

    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遙遠的秦國,仍舊護他周全。

    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倒是不少。

    嬴政對于他的一片心意早已有數,是而秦政現下無論如何去說不在意和沒興致,他也只當耳旁風。

    溫暖而又堅定的一顆心此刻被他捂在懷里,嬴政不禁將他又摟緊了幾分。

    秦政安然躺在他懷里,繼續道:“先前你問我,在江山和你之間二選其一,我說都要!

    而事實證明他并不是空言,秦政與他道:“我做得到!

    嬴政被他頗為傲氣的語氣惹出了些許笑意,道:“好。”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秦政敏銳地察覺出他有些不對勁,問道:“在想什么?”

    嬴政確實在想其他,也不瞞了,問他:“不難受嗎?”

    就這點時間,方才惹起的火可全然未有消下去。

    秦政就知道留他下來,就定然不會這樣輕易將此事揭過。

    他無奈于自己的心軟,也無奈于他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捏住人心,只好承認道:“有點!

    一經承認,秦政就覺腰上搭上一只手。

    又聽他道:“只是這樣可好?”

    秦政縮去他肩側,權當了默認。

    相較而言稍顯了冰涼的手頓時觸了上來,秦政被他驚到,習慣似的,又咬去了他的肩頭。

    咬得也不重,只迎著他的動作隔著衣物輕輕地磨他。

    嬴政在這種時候忽而就想起那時為小虎畫像添上的尖牙,笑道:“將你比作小虎,小.秦王可覺得合適?”

    說到這個,秦政轉瞬思及那副畫,抬眼看他,問:“你當真把我當小虎看?”

    “對,”嬴政揉著他,道:“不論是幼時撒嬌,還是如今總喜歡咬人,都像極了幼虎!

    他貼在秦政耳邊道:“會在我手下露出最是脆弱的地方,任我擺弄,還會在覺得過分的時候咬回來以作報復。”

    他的描述和當下當真是貼合極了。

    可秦政的注意力卻偏轉了去:“撒嬌?”

    秦政捏著他的手在某些瞬間收緊,不穩的喘息間忽覺汗毛倒豎:“我可沒有過!

    第139章 愉悅

    嬴政哪里會聽他這般說辭, 問他:“沒有?”

    從前數不清多少次他耍賴,哪一次不是躲來自己懷里不吭聲,在陣陣默然中賴去本該輸去的棋局或是賭約。

    有時見他不理人, 不時還會在他身上蹭人,雖然不說話,但那神色那態度, 不是撒嬌又是什么。

    他輕聲笑問:“有什么好不承認的?”

    秦政壓根沒心思答他的話,浪潮一陣陣往腦海里鉆,他將嬴政的衣袍揪得愈發地得緊。

    察覺到他腰身都軟, 嬴政摟著他將他壓了下去。

    比之上回,他用力倒是輕了很多,可也細致許多,簡直是要將他整個上下都刮擦個遍。

    秦政受不住他這樣撥弄, 想把他推開,方想出言, 嬴政就吻了上來。

    舔著他吻在唇腔的每一處, 動作溫柔得過分。

    細膩的吻似乎要將他化在其中,秦政由著他的引導慢慢松了推他的手, 任他控著自己直到最后。

    緩了一陣, 秦政抬手去抱他,與他道:“都怪你,今夜還需換地方歇下!

    “嗯!辟侵难劢恰

    “在此之前, ”秦政在他額邊蹭著汗,問他:“你呢?”

    聽著他的聲音做這等事,嬴政不但沒有消下去火, 反而抵得他更是難受。

    上回他沒興趣,這回卻是很難不有興趣。

    秦政朝他挑挑眉, 手在些許得意中順著他的腰線下移,卻又被嬴政攔住:“不必。”

    他越是拒絕,秦政就越是與他唱反:“那可不行!

    說著,他做出了威脅:“你若是此次拒絕,日后我亦會拒絕你!

    嬴政聞言一頓,盯他一陣,見他不像說假話,攔他的手才終于松開,也如秦政默許的方式,他壓去了秦政肩頭。

    秦政如愿觸到了他,只不過一時學不來他折騰人的諸多技巧,只是簡單地撫著他。

    可即使這樣,秦政明顯感受到了他氣息的起伏,連帶著吻他的動作都兇了許多。

    他的反應越大,秦政就越是想去掌控他,一時興起,本也想學著他將他壓到底下,可方才不抗拒,換來的是如今被他壓制了個徹底。

    也不想因掙得太過分而去傷到他,秦政干脆也不動了,就這樣躺著,琢磨著他方才的招式,想學他去玩些花樣。

    但還不等他學到幾分,秦政忽而察覺了些不對勁。

    溫度上下移動著,因為握劍和長期握竹簡而布著繭的手心此時成為了愉悅的工具,卻又輕易被穿過,任由溫度一陣陣抵來他身上。

    秦政幾乎是僵在了原地。

    這根本不像是他在控制他,反而像是被他在……

    秦政越是想越是收不住,到底是未經此事,一時被他惹得紅了耳根,也不回應他的吻了,而是想去主動松了圈住他的手。

    才松了一點,唇上的氣息就遠了些,他聽嬴政哄他:“別動!

    耳朵上越來越燙,秦政盡力掩飾著自己已然亂了陣腳的事實,胡亂道:“為何?”

    嬴政注意到他的反應,輕笑間問:“慌什么?”

    他故意去吻他發燙的耳垂:“我不做什么!

    察覺到他縮了脖頸,手下也下意識縮緊,嬴政叼著他的耳垂輕磨。

    無論哪里的動作都不停,熱意絲絲鉆去耳窩,秦政與他道:“癢。”

    哪想嬴政壓根不理他,手間被他磨得都生了疼,秦政報復似的用力去捏他。

    嬴政終于是被迫停下,但也學了他的語氣:“疼!

    秦政被他一噎,聽他這語氣不自覺松手,卻也明顯感覺他就是故意的。

    明顯是聽到了他的話,可又不理睬,甚至于現在又故意去模仿。

    可惜他偏偏受不住嬴政這樣對他說話,不僅松手,還被他哄得去順應他,直到最后沾染上一手的水氣,才幡然從他的哄騙中回過神來。

    讓人知羞的記憶在腦海中兜轉著,秦政抬頭就撞上他的額頭,頗為咬牙切齒:“陛下可真會蠱惑人心!

    額頭上的鈍痛被愉悅掩蓋,嬴政根本覺不出多少來,埋在他頸間道:“小.秦王格外受用罷了!

    脖頸上的濕熱又開始了,秦政垂眼看他:“你在我身上惹出了多少紅痕?”

    嬴政滿不在乎:“多少都無所謂!

    說著又特意在衣衫遮不住的地方留下一個,問他:“怕他人看見?”

    “不怕,”秦政否決他:“但他們會以為我終于有了中意的王妻!

    他們的關系少有人知曉,嬴政回來的事更是機密,這個時候自己身上出現這種痕跡,大多數臣子自然會以為是他終于記起去顧及婚事。

    語間他讓嬴政抬頭,讓他逃不開自己的視線:“近來宗室的人催我成婚倒是催得緊!

    聞言,嬴政頓時沉默了下去。

    秦政同樣不說話,等著他對此做出反應。

    也未有多久,嬴政問他:“如若他們知曉你中意之人實則是我,又該如何?”

    秦政并未有什么猶豫:“為我們擋下所有阻礙!

    嬴政聞言輕笑,在他唇上貼了一下。

    可還不等他說什么,秦政撩起他因為細汗而沾在臉邊的烏發,問:“希望聽我這樣說?”

    嬴政一愣,問:“你并不打算這樣做?”

    秦政就知曉他會這樣問,此時輕飄飄道:“看你表現如何!

    “什么表現?”意識到他是故意逗人,嬴政順著他心意問了下去。

    秦政于是道:“看你到底有多想要與我一同走下去!

    他不想成為嬴政可以放棄的選項,也不想讓他對這段關系存在著可以退走的選擇。

    待他表現出無可抵消的堅定,秦政自然會以同樣的方式回應他。

    當下也不說太多,秦政示意他從自己身上下去:“我要換衣裳!

    帷幔內全然是他二人的味道,他可不要帶著一身黏糊睡下。

    嬴政在心中考量著秦政方才的話,一時也未有答話。

    直到秦政再次催促,他這才將秦政放開,與他一同換了衣裳,又被他牽去另處落塌,一路上都未有怎么說話。

    他知曉秦政想要的是什么,但關乎這點,需要考慮的實在太多。

    即使他并不在乎諸多險阻,但他擔憂日后的秦政終究會在乎。

    關乎兩人結局的走向,嬴政在今夜終歸是未有得出答案。

    是日,秦政未有早起上朝,而是陪著長日奔波的嬴政少有地偷閑。

    卻也未有睡得太晚,嬴政一貫不準許自己睡到日上三竿,睡到一定的時辰,也就自然醒了過來。

    一經醒轉,用過早膳后,兩人就坐去了處理政務的桌案前。

    趙國的政局在他回秦的這些時日多有變化,李牧死后背上污名,趙王另立太子,趙嘉失勢,而趙遷得勢。

    同樣得勢的還有郭開,相邦的位置幾乎落入他手,而他的黨羽近乎盡數升職。

    邊境形勢同樣不妙,盡管軍事集團許多人選擇了明哲保身,順應得勢一眾,卻仍舊有許多人離開原職。

    這樣防止擁兵的舉動會導致趙軍將士與將領一時間難以磨合,雖對趙國而言愚蠢至極,但無疑對秦國日后攻趙是很好的助力。

    李左車也未能如愿去往邊關,而是被暫且困在邯鄲,卷入了各方勢力的紛爭之間。

    秦政對這些消息已然了解,嬴政并未有就此多說,而是直接給了李牧的那份家書。

    待看過后,秦政感慨道:“如若他能事秦,日后倒是能省去許多麻煩!

    “不必可惜,他來秦只是添彩,”嬴政并不想讓他過多在意此事,出言道:“秦國日后也有此般將才。”

    “誰?”秦政忽而有些許好奇。

    嬴政也就稍微給他透露了些許:“小.秦王熟識之人!

    秦政一下就猜了個準:“蒙恬?”

    他將蒙驁的性子繼承了個準,無事就愛往邊關跑,對軍事有著出乎尋常的熱情不說,也耐得住遠征。

    加上是他熟識之人,除去他,秦政一時也想不出其他。

    嬴政只笑而不語。

    秦政心底卻有了數,對于未來,他也不追根究底,而是繼續道:“這樣看來,攻趙事宜不能拖延過久!

    否則以如今趙國的時局,拖得越久,就越會讓匈奴再度成一樁不小的禍患。

    嬴政同意他所說,問:“水渠進度如何?”

    秦政答他:“關中水渠幾盡修好,明春便可用,若是秋日豐收,便可整軍。”

    嬴政又問:“兵器呢?”

    有那三人在巴蜀督促兵器鑄造,一年下來,短時間內不必去擔憂此事。

    與他說及此事,難免提到遠在巴蜀的相邦呂不韋,秦政直白道:“他的相位我會收回!

    意料之中的事,嬴政并未有太大反應。

    哪想秦政看著他繼續:“只因我有更合適的人選!

    他語間意思再直白不過,嬴政轉瞬懂了他到底想說何事:“你要予我相位?”

    第140章 共事

    秦政點頭:“既然做不了明面的王, 至少要讓你萬人之上。”

    嬴政默然一陣,卻道:“貿然予我相位怕是不妥。”

    秦政不以為然:“你就未有想過,我會為你歸秦鋪好后路?”

    聽他這樣言道, 嬴政挑了眉頭,示意他細說。

    他走前鬧出的動靜實在是太大,許多人認為他已然叛走。

    若是未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是里應外合, 怕是不能服眾。

    而要讓眾人信服,這些證據首先要被重臣認可。

    秦政若真有準備,那許是早已在早些時候與這一眾人攤牌。

    所想也未有太大差池, 秦政的做法確實包含了這一點。

    可除此之外,秦政問他:“就未有想過那百人不盡然是我的親衛?”

    這幾乎是嬴政默認的事實。

    他的親衛是精銳中的精銳,且只聽令于他,人數本就不算多, 這樣多的數量盡數外派是為不妥。

    但百人中除去他親衛的人的身份,嬴政倒是未有細想。

    既然他這樣說, 其中定有玄機。

    秦政說的時機恰到好處:“那些人摻雜著朝中重臣的親信!

    這倒是意料之外, 嬴政微微瞇了眼,聽他繼續言道。

    秦政則繼續道:“而在他們看來, 你無疑忠于秦國。”

    “為何?”嬴政問他。

    話才問出口, 嬴政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徹底。

    但既然秦政都知曉,嬴政猜他定會挑他的錯處, 一時并沒有吭聲。

    秦政也確實將他之所為看了個透徹:“當時你身臨絕境派出的兩個下屬,一個是去喚趙國軍士,另一個, 是為你最后的安排!

    秦政戳了他額頭:“你居然想過自己有去無回!

    那時他派出的黑衣恰好撞上趕去的親衛,之后細問下來, 才得知黑衣是去遞出嬴政日后的所有計劃。

    這樣一來,就算他不在,世事也能照他之預想行進下去。

    嬴政握住他的手,道:“萬事俱備,總不會錯!

    他行事一貫謹慎而又面面俱到,自然在這一點上也會留有后手。

    秦政斜他一眼:“若我的人沒有趕到,你又如何?”

    為了一個注定會被抹消的國度葬送性命,那也未免太過不值得。

    掌握之中的事出了意外,此事嬴政也深感不值,不過在秦政面前,他掩飾道:“此事已過,也就未有必要去假設。”

    秦政確實不想揪著此事不放,只與他道:“以后不許再如此。”

    嬴政卻道:“就算再如此,也不會如何。”

    他非要這樣說反話,秦政略過此事的心頓時消散,正要與他好好言道,卻聽嬴政道:“你的存在便為我之底氣!

    秦政想出口的話一時被堵在嘴里,幾乎是立刻就被哄好。

    可又不想表現出來,他咳了一聲,隨后移開視線:“他們已然知曉你的誠心,之后只消我將真相公之于眾,自然不會引起多少風波!

    他說著,朝嬴政挑了眉頭:“秦國朝堂總會有你的位置!

    嬴政揉著他的手,也狀若調笑似的問他:“為我這樣費心?”

    他故意這般,秦政也不說真話:“只不過是你對我尚有用處!

    嬴政被他逗笑,也并沒有繼續玩笑下去。

    他方才那話,嬴政不禁想起之前他對扶蘇所說。

    那句咸陽宮總會待你歸來。

    這次回秦,他未見扶蘇身影,直到現在,也不聽秦政去召他入宮相見,估計扶蘇并未有在咸陽。

    他在趙國不便與扶蘇聯系,一年下來,關于他的音信極少。

    昨夜沒有功夫顧及他,嬴政趁著這個當口問秦政:“扶蘇如今在何處?”

    “終于想起他了?”秦政擠兌了他一句,隨后起身來,從置物架上拿了一沓顯了厚度的絹帛下來。

    嬴政掃了一眼,都是他這一年來與扶蘇的傳信。

    扶蘇寄來的絹帛落款有時是一顆小樹,有時是兩顆,而秦政這一方的落款,則是簡單的印章。

    這樣正經,比起他給自己遞信時那不重樣的小人,嬴政莫名覺出些好笑來。

    秦政拿了近來的一封遞給他,看他面上笑意深深,問:“笑什么?”

    嬴政搖頭不語,接過信來看,讀了其上內容,才知他近來也在巴蜀,先是與王喬松拜訪巴清,其后在各地游歷。

    他看完這份,又繼續去翻看兩人傳信,問秦政道:“他這一年都在做何事?”

    秦政簡單概括道:“講學,立教,助民。”

    這些扶蘇倒是未有與他詳細言道過,嬴政問他:“細說?”

    秦政于是道:“他在為民眾傳達你日后的政見!

    嬴政翻著絹帛的手一頓,秦政順勢又為他找來了扶蘇給他呈遞的關乎具體行事的文書。

    待看過后,嬴政也就明白了他所想。

    他并不是直白地去傳達這些政策,而是將自己之后為政的所思所想早早移去民眾心間。

    就如秦國勢必會一統,這樣的信念根植去心間,會促成秦國上下齊心征戰。

    那么日后諸如分封走向郡縣等一些重大決斷,扶蘇也在盡力讓民眾去覺得理所應當,以便日后推行時更為順利。

    不說六國,至少在秦就要打下基礎,以便逐步推進。

    簡單來說,就是在為他之后所治鞏固民心。

    秦政對未來之事并不了解,一直未有對這些過多過問。

    不過除此之外,秦政與嬴政道:“他還在樹立自己的威望!

    說著,秦政給他看了扶蘇歷經之地的官員呈書。

    接著,他緩緩念出了一個名號:“賢者扶蘇!

    嬴政聽他不免驕傲的語氣,又看這些呈書,笑問:“你究竟給了他多大的權柄?”

    這些呈書內容,分明是扶蘇在各地理好各式各樣的糾紛,懲惡揚善,幫扶貧苦百姓等等事跡。

    做的都是會得罪人的事,可一路下來,卻無人敢為難他,反而是獲得了一眾人擁護。

    秦政只簡單道:“督察百官。”

    話說得簡單,嬴政知道這幾乎是給了他不輸于相邦的權力。

    這樣重的份量,嬴政幾乎都能想象到扶蘇會是如何推拒。

    果然,下一刻秦政便道:“但他極少動用這份權力,就算動用,之后還會與我說明!

    他嘆氣道:“實在太讓人省心!

    見他還嘆氣,嬴政不解:“省心不好?”

    秦政輕搖頭:“只不過好奇他不讓人省心的時候!

    那他難免要失望。

    嬴政憶及從前,又思及許久未見,話說得輕柔:“這樣的時候,就算放在從前也少!

    秦政聽他語氣,湊近來問:“想他了?”

    嬴政承認道:“嗯!

    “他的冠禮還未辦。”秦政于是提醒他。

    本是今年就該辦,但嬴政未有回來,無論是秦政還是扶蘇都不想他缺席。

    在此世的年歲反正是假,推遲一年倒也無妨。

    倒是可以借著這個由頭在明年開春將扶蘇叫回來。

    但嬴政倒也不想再等這樣久,道:“不如歲旦時分就將喚他回來過冬!

    這樣一來,還能參與秦政又一年的生辰,之后在咸陽一直待到冠禮后再行。

    秦政沒什么意見,只道:“書信交由你來寫!

    嬴政應下來:“自然!

    兩人互相坦白后,時至今日,他倒也沒什么不好意思去表達心意。

    亦是久別,他的話對于扶蘇定然有效。

    嬴政也不等稍后,當下就去落筆。

    這個當口,秦政也未有歇著,著手去處理今日的政務。

    可在拿竹簡時,秦政事先移了一堆去嬴政手邊。

    還不等嬴政問,秦政就道:“這些交由你處理。”

    從前的設想在今日實現,嬴政心中開懷,嘴上卻玩笑道:“大王倒是會偷閑!

    秦政否決道:“怎么能叫偷閑,事半功倍,何樂而不為?”

    嬴政笑而不答,只將這些竹簡盡數收下,寫完信后為他批閱政務。

    靜看到午膳時分,兩人才放下手中事務。

    一同用過午膳,下侍為他二人上了膳后的水果。

    兩人聯手處理政事的效率奇高,桌上長久累積的竹簡頭回在上午就消去大半。

    秦政于是安然準備午憩。

    這一年來,他不時會因政務繁忙折去午憩的大半時間,他回來后,秦政自覺可以不必再如此。

    一如十幾歲時枕著他睡覺,秦政理所當然就想躺去他腿邊。

    嬴政卻將他提了起來,道:“才吃過午膳,莫要這樣快就躺下!

    秦政雖不大情愿,卻也被他勒令起身轉悠了一圈。

    其間嬴政與他說著方才所批閱的政事。

    才聽了一點,秦政意識到他在將看到的所有都與他言道,當下道:“挑些你覺得必要的與我說即可!

    嬴政挑眉道:“以后都如此?”

    “自然!鼻卣D悠到了他面前,道:“我既然許你平權,你自然有處理這些的權力!

    “我們只消交換些要事即可,這樣多方便?”

    方便是方便,嬴政問他:“就這般給我這樣多的權柄?”

    “當然,”秦政答應完,挑了他腰間的小虎飾:“不是問生辰禮是什么嗎?”

    他放了虎飾,隨即在嬴政額頭上落吻:“禮物也與此有關!

    說著,他趁在嬴政不注意,又躺來了他身邊。

    嬴政也不攔他了,看著他躺下后對上自己的視線,抬了一只手為他二人比劃著未來。

    “我會予你相位,亦會為你封君,今后你在外人面前,將是秦國無可替代的,在位置上只次于我的相邦!

    “而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你是我在世間的第二個映射,你可以全然擁有我的權柄,與我同樣擁有世間最高的帝位。”

    他不時地揮舞著手臂,神態堅定而又放肆。

    君王下著果斷而又浪漫的決斷,詢問時張揚的語氣像是在站在他的心上耀武揚威。

    “這樣的生辰禮,你覺得可好?”

    饒是嬴政,卻也抵擋不了這樣一番無可比擬的真心,心被秦政捏了個徹底,他俯身貼上了秦政的額頭:“好!

    秦政笑問:“有多好?”

    嬴政卻帶了些無奈:“你越是這樣對我,我越是舍不得放手!

    這回輪到秦政愣住:“又為何要放手?”

    嬴政看他一陣,兩相對視間,他終于是說了真話:“你年紀尚小,諸多事可能思慮不到!

    秦政還以為他說的是政見上的不同,辯解道:“此次你離趙以及歸秦,其間種種,我做得如何?”

    “很好。”嬴政肯定他。

    秦政見他肯定,卻也沒有改口,繼續道:“我不僅做了這些,還看出你日后的布局,你既然在趙國邊境上下了功夫,那么不止匈奴,你亦會在燕趙邊界埋下棋子。”

    “關乎這些,我也已然理好一切,只等你的計劃鋪開,我即刻便能策應!

    說完,又像是怕遺漏似的,秦政添道:“其他各國你的部署我暫且未有看出,但等到那時候,我亦會有所察覺!

    最后秦政才問:“你說讓我追上你,我做到了,你難道不覺得?”

    嬴政還是認可他:“你已然做到。”

    聽他這話,秦政更是從他身側起身,再度問道:“那么,可愿與我同行?”

    嬴政也再度承諾:“愿!

    一番話說下來,嬴政都盡然是認可,秦政這才意識到問題不在這,問他:“那是為何?”

    嬴政卻不答了。

    秦政湊上前去,正想問個明白,卻忽而被一陣酸甜堵了嘴。

    嬴政往他嘴里塞了一顆葡萄,暫且止住了他將出口的一連串問題。

    而后緩道:“你若執意與我一同,我曾擁有的一些事物,你便不能擁有!

    甚至還會為此招惹上諸多麻煩。

    他這樣說,秦政就明白了。

    無非是王嗣與后宮。

    嬴政在為他的往后著想,與其他所有相比,嬴政自然是選擇一貫忽視的感情去放棄,而去讓他兩全。

    他或許覺得,如今放肆一陣時日,之后安然退出是最好的選擇。

    可嬴政根本就未有意識到。

    他對他是這樣偏執,作為同體,那么他同樣會。

    只是缺些條件去誘發他本該不計后果的瘋狂而已。

    秦政輕輕嘆了氣:“若是你一直這般想,只會將我推遠。”

    “屆時你要怎么做?”

    “一個人?”

    他連續的三問將嬴政問在了原地,他明顯有些低落,卻還是道:“我早已習慣。”

    秦政哼笑:“那時你會看到他人對我示好,會看到我出入他人……”

    “別說了!辟驍嗔怂

    想著把他推給別人,可又做不到去聽這些,秦政再度嘆氣:“你根本不明白你心!

    話說完,他兀自挑了一粒小巧的紅果,塞去了嬴政唇邊,道:“咬著它!

    嬴政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

    他咬上果實的下一刻,秦政輕移了手,轉而湊近過來。

    等他以為自己要去吻他,微微昂頭之際,又適時退走。

    可也不退很遠,就這樣直勾勾看著他,手指越過紅果往他嘴里探。

    帶著些酸甜的汁水混雜著他的氣味涌入唇腔,嬴政就著果肉咬上了他的指尖。

    而秦政再度從他身前退走。

    濕熱而柔軟的舌頭轉瞬抵上手指,紅果幾乎在二人的抵壓間碎去。

    汁水順著手指骨節滴滴下落,嬴政看向他的眼神都變了些許。

    秦政絲毫不為所動,只順勢動著指尖去挑逗他,聲音慵懶而又帶著誘惑:“你想吻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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