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翌日,晴空萬里。
謝漪瀾與月吟在花林折花,突然好奇地問起魏衡送來的禮物。
月吟壓住臉上浮起的燥熱,故作鎮靜如實說了,“魏二哥送了套筆墨紙硯。”
禮物是好禮物,可她卻一時無法直視那支紫毫宣筆。
兩人順著花林往深處走,只見花林中放了張桌案,謝行之正提筆作畫。
“哥哥?”
謝漪瀾眼前一亮,一手抱了花枝,一手拉著月吟湊過去。
怎又在作畫?
月吟壓下心驚,福身行禮,“大表哥萬福金安。”
謝行之放下紫毫,頷首看向兩位妹妹。
“表妹有所不知,哥哥雅擅丹青,一畫難求呢。”
謝漪瀾自豪說道。
“哥哥今日畫的什么?”謝漪瀾湊過去瞧,“誒,芙蓉花?可這才四月底,還沒到芙蓉花期。”
月吟耳尖驟紅,后背僵直又發燙,仿佛背上還有那夜的芙蓉花。
密密麻麻的羞赧包裹住她,手里的花枝沒拿穩掉落,引得兄妹兩人望來。
月吟低頭去撿花枝,借此平復心緒,再起身時,兩雙眼睛齊刷刷朝她看來,謝漪瀾眼神干凈清亮,還帶著些關心,而謝行之扣手看著她手中的花枝,眼底晦暗不明。
這廂,謝行之不急不緩說道:“表妹是對這畫有見解?不妨過來看看。”
玉盞接過花枝,月吟硬著頭皮過去。
宣紙上單花了一朵盛開的芙蓉花,花瓣重重疊包裹著嫩黃花蕊,粉色的花瓣尖兒帶著瑩潤的珠水,好似是急風驟雨后才綻放。
雨后的花朵,格外嬌美。
月吟看花非花,臉頰再一次熱起來,此時身邊陰影投下,熟悉的清冽氣息再度襲來。
謝行之忽然站在她身側,他探身拿筆,提筆在那畫紙上游走。
月吟下意識往旁退去,謝行之道:“別動。”
他目光從畫紙上挪開,看向月吟,“表妹站的位置極好,正好幫我擋了刺眼的日光,勞表妹在此多站片刻。”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月吟沒再亂動,乖乖站在原處不敢亂動。
謝行之長指如玉,握筆游走宣紙上,另一只手指曲扣輕壓宣紙。
便是這雙好看的長指,一曲一伸,讓月吟又喜又怕。
而此刻謝行之神色淡漠,低頭認真作畫,并未看她分毫,似乎滿心都是畫,這便更讓月吟生出一股羞燥。
她捏緊袖口,不準去想那些糜糜夢境,太罪惡了。
大表哥明明沒那心思。
一旁觀看的謝漪瀾偷笑,哥哥和表妹站一起,畫面恬溫馨,讓人賞心悅目,莫名的般配。
很快,謝行之放筆,花葉帶著水珠,盛開的芙蓉花下,睡了幾片花瓣。
更顯急風驟雨。
謝漪瀾過去,仔細瞧看,“這是雨后芙蓉圖?”
謝行之淡笑,沒說話便當默認了。
這畫栩栩如生,月吟靜下心來,倒真看看得入迷,仿佛切切實實感受到了畫中風雨。
“看來表妹喜歡這幅畫。”
謝行之冷不丁一聲,月吟目光從畫上回神,不偏不倚正好對上他眼神,她就像魔怔了一樣,腦中一片空白,時間就此靜止了一樣。
“畫能作成,離不開表妹,不如我就將這畫送給表妹。”
謝行之溫聲說道,不帶一絲一毫輕挑。
畫是好畫,可畫上的花,看久了容易想起那幾晚的夢。
月吟頭皮發麻,拋開夢里的褻瀆不談,謝行之主動贈她這畫,是好的開端。
她接過道謝,和丫鬟們回了皎月閣。
“還別說,世子畫得真好看,看見花瓣上的水珠和那招來的蜜蜂,奴婢仿佛都聞到了花香。”
玉瓶接話道:“這花就像剛采摘出來的一樣嬌艷,栩栩如生嘞。”
潔白的畫卷上盛開著芙蓉花,月吟越看越臉熱,卷了畫卷,放在抽屜最里面,說道:“以后不準再提這畫。”
倆丫鬟雖然不知為何,但主子都發話了,兩人也都不敢在談,閉了嘴巴低頭做事。
不知是不是月吟對夢里放浪之人的害怕,她接連幾日都沒再夢到謝行之,可算是睡了幾日的踏實覺。
又過了幾日,春意盎然,大夫人辦了場賞花宴,定遠侯府熱鬧非凡。
前幾月,老夫人臥病不醒,定遠侯府極少見客,整個侯府冷冷清清的;如今老夫人身子康復,又正值春光明媚、花團錦簇的時節,是時候讓侯府熱鬧起來了。
故而,便有了這場賞花宴。
凡來參加賞花宴的賓客,皆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月吟素來不喜這種宴會,但又不得不參加。
她擔心被人嘲笑是小縣城來的窮酸親戚,衣飾不敢馬虎。
穿戴完畢,月吟正從閣樓下來,碰到過來的謝漪瀾。
謝漪瀾迎過來,眼睛都看直了,“表妹今日真好看。”
表妹薄妝桃顏,雪肌如瓷,烏發半挽,頭上斜斜飾了支棱花玉簪,纖纖手腕環著白玉雕絞絲紋手鐲,輕衫罩著碧色羅裙,清新婉麗,如她腰間綴掛的勾云紋玉佩,儼然是位羊脂美人。
月吟臉微燙,低頭不好意思道:“表姐莫打趣我。”
“是真的,就跟……跟宮里的娘娘一樣好看。”
謝漪瀾不屑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謝漪瀾沒見過仙女,但見過宮里的娘娘,宮里的娘娘自是囊括了天下美人。
表妹跟那位魏貴妃娘娘一樣,有著傾國之姿。
謝漪瀾見表妹面子薄,便沒再繼續說了,目光被她腕上的鐲子吸引,“表妹這手鐲真好看,一看成色就知是上品,且絞絲紋手鐲很難得。”
月吟一陣喜悅,帶著一絲小驕傲地伸手,“娘親留給我的。”
這白玉雕絞絲紋手鐲是娘親留給她的念想,還有腰間佩戴的玉佩,那是爹爹的遺物,這兩樣東西她平日都舍不得戴,一直珍藏著。
忽地,月吟有些傷感,快十二年了,就是不知娘親是否還在京城。
意識到提了已故的五姑姑,而表妹此刻的神色略顯感傷謝漪瀾有種說錯話的歉意,沒繼續再提了,挽著表妹的手去看前院。
京城風氣開放,未設男女大防,又因此次賞花宴本就是希望府上熱鬧起來,故而大夫人請了一眾望族夫人們及其子女。
赴宴賞花的夫人們在一處園子閑聊,而那些小輩們則聚在另一處園子玩樂。
謝漪瀾帶月吟去的則是與她們年紀仿佛的世家子弟和貴女的聚集地兒,兩人還未到園子,遠遠就聽見了喧鬧的聲音。
跟一大堆陌生人待在一起,月吟有些犯怵,她跟在謝漪瀾身后,盡量降低存在感。
謝漪瀾同她介紹了幾名貴女,其中就有宣平侯的愛女魏三姑娘,魏佳茹。
“原來這位就是我二哥提過的那位姑娘!”
魏佳茹眼前一亮,忙與月吟攀談。
魏佳茹性子與謝漪瀾相似,也是個熱忱的人,但話比謝漪瀾多,談到興起便跟開閘似的停不下,她還想給月吟看手相,結果園子里不知誰提議流觴曲水,眾人都挪步去了溪亭邊。
“表姐,我沒玩過。”
月吟聽柳伯母提過流觴曲水,但從沒見識過,加之本就怯生討厭這類宴會,有些不想參加。
謝漪瀾同她簡單講了講規則,又挽她手臂,“無事,待會兒我幫你擋了,表妹莫要有負擔,今日只管開心玩一天。”
兩人一起去了溪亭邊,而這番對話恰好被身后的姑娘聽了去,她緩緩轉動團扇,若有所思。
月吟坐在謝漪瀾和魏佳茹中間,還看見了謝沅坐在她們上方位。
謝沅沖她揮手笑了笑,月吟淺笑回應,他這開朗的笑容仿佛有神力,將她也跟著感染了,那股子怯怕和不安隨之散去,心漸漸平靜下來。
溪水緩緩流淌,酒杯在蜿蜒曲折的水中緩緩流下。
前面幾輪,那酒杯要么還沒流到她這就停了,要么順暢流過她面前,月吟相安無事,在一旁靜靜著那些貴女和世家子弟們吟詩作賦,那些隨口而說的詩賦迎來陣陣喝彩。
月吟頓覺這些貴女子弟都好厲害,她不擅吟詩作賦,倘若真輪到她不知得鬧出什么笑話。
就在月吟以為這份好運能一直維持下去時,酒杯穩穩停在她面前。
一動不動,定格了下來。
月吟懵住,本就不擅吟詩作賦的她,腦中空白,呆呆站了起來。
就在此時,謝漪瀾端起溪中酒杯,站起道,“我來。”
世家子弟中,有人起哄,“四姑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幫別人的。”
又有男子開口,說話不好聽,帶著絲嘲弄,“這位姑娘面生,是哪家打t秋風的親戚?該不會空有張貌美皮囊,腹中無文無墨。”
謝漪瀾主動幫人,很明顯與這姑娘關系匪淺,大抵是剛來侯府的親戚,在場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大半,偏偏有人將這關系挑到明面上來。
無數目光朝她投來,皆因男子那話而變得鄙夷,月吟窘迫,渾身不自在。
謝沅實在受不了旁人這般奚落表妹的,又見表妹窘迫地低垂著頭,心疼極了,他氣得站起來,維護道:“她是我表妹,身上流的是我們謝家的血,不是來打秋風的!”
“表妹怯生而已,你單憑主觀臆斷隨口一說,殊不知已經讓我表妹名譽受了傷害。”
謝沅有理有據說著,沒有半分退讓,“道歉!給我表妹道歉!”
眾人的目光又紛看向這男子,那人臉上掛不住,又見謝家三公子和謝五姑娘冷了臉,只得起來含含糊糊地道歉。
“這位表妹若是不想吟詩作賦,其他才藝也行,今日既然是賞花宴,不如吟誦首關于花的詩句?”
說話的人正是那在園中無意間聽到表姐妹談話的姑娘,趙黎。
謝漪瀾皺眉,越發不喜歡趙黎。
是的,她素來不喜歡趙黎,此人雖看著面善,一副柔弱得體的模樣,可心卻壞得很!就喜歡看人出丑鬧笑話,且還對哥哥有非分之想,也幸好哥哥不搭理她。
謝漪瀾可不想以后的嫂子是這樣表里不一的人。
就好比現在,趙黎此話看似是在幫表妹解圍,可即興賦詩與誦詩之間的區別不是一星半點,又有了“空有皮囊,腹中無墨”這句在前,表妹無論吟誦的詩再好,怕也會讓在場的人覺得她只會背詩。
欺負誰不好,偏生欺負她表妹,謝漪瀾豈會讓趙黎如意?
她正與駁斥回去,忽聽有姑娘說話。
“是啊,這位姑娘吟誦一首,這局便過了。”
趙黎身邊的姑娘見月吟遲疑,眼神滑過絲輕蔑,“不會連……”
她還想說什么,又因謝沅那遭欲言又止,但話說一半才最讓人浮想聯翩。
月吟只覺投過來的目光有嬉笑嘲弄,有等著看戲,她臉上火辣辣的,這場流觴曲水下來,恐怕會給定遠侯府丟臉,老夫人豈不是會更加不喜她?
溪亭邊的氣氛忽然就變了味兒。
大多數人好似已經認定了她不會,是個沒好教養的人。
無數嘲笑的目光像一張密密實實的網鋪天蓋地朝她蓋來,讓月吟想起揚州那次宴會上,那些少爺姑娘們奚落她的場景,羞憤和恐懼隨之而來。
月吟袖中的手攥緊拳頭,壓下心悸,看向那提出此局的趙黎,蒼白的唇翕張,“彈琴行么?”
她能拿出手的,便只有這項了。
眾人臉上的神情又變了,也有人輕笑,彈琴確實算才藝,但能不能彈悅耳又是另一碼事了。
未等謝漪瀾說話,趙黎搶先一步,和善問道:“姑娘要彈哪首曲子?”
“平沙落雁。”
月吟不卑不亢說道。
有人驚愕,有人哄笑,有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就連謝漪瀾也愣了神。
趙黎頗為吃驚,“這曲子難彈,姑娘你真會?”
一男子接話,奚笑道:“亂彈琴,也算彈琴。”
月吟擰眉,從未有這么討厭一名男子。
她堅定地點頭,“會!”
那男子儼然不信,奚笑中道:“好好好,我倒要聽聽,姑娘的會彈有如何會彈。”
放眼望去,京城中能將這曲子彈奏好的女子,怕只有宮里那位魏貴妃了,那輪得到這勞什子打秋風的表妹。
魏佳茹幫著說話,“話別說太早,柳表妹還沒彈琴,你便下了定論。大家今日是來玩樂的,一場小游戲而已,何必如此較真?咄咄逼人反倒傷了和氣。”
這廂,謝漪瀾拉了拉月吟袖子,低聲說道:“表妹,這曲子確實難彈,連我都不怎會,你真的可以嗎?”
倒不是她看不起表妹,而是那曲子難度大,她沒聽說有哪位厲害的琴師在揚州。
這等難曲,除非有高人指點,否則單靠悟性,也不一定能彈奏好。
月吟自信點頭,眼神無比堅定,“表姐放心,我不會在這首曲子上出錯。”
這曲子,娘親彈過無數遍,也是娘親留給她的念想,她永遠也忘不了,更不允許自己出錯。
謝漪瀾安撫地拍手背,相信表妹。
她掃了眼那些輕看的人,給表妹撐腰壯膽道:“表妹說會,就一定會!請諸位洗耳恭聽!!”
謝漪瀾讓人去取琴來,不過片刻功夫,溪亭邊的氣氛變得異樣起來。
期待,看戲,兩股氛圍交織在一起。
琴取來后,月吟摸摸腕上的玉鐲,深吸一口氣,心安慢慢了下來。
她落座,有條不紊地先調撥幾下琴弦,待音準了,而后才從容不迫地彈奏曲子。
纖指撩撥琴弦,音旋先是平緩恬靜,隨著彈奏遞進,變得歡快靈動,跌宕起伏……
琴音繞繞,傳到了園子另一邊。
貴夫人們原是圍坐在一起閑談,可后來聽見傳來的琴音,閑談便止住了。
“這曲子是……”
有夫人聽了出來,詫異道:“平沙落雁?!”
夫人們你一言,我一句談論起來。
“論起這曲子,還得是魏貴妃娘娘彈。當年貴妃娘娘一曲動京城,此后還沒哪位姑娘能趕超。”
眾人看向三夫人,她們口中的魏貴妃娘娘,是現任宣平侯的親妹妹,也是定遠侯府謝三夫人的表姐。
三夫人不愿提及,緘默不言
畢竟自此牽扯出來的往事是表姐一生的痛。
“聽這琴音,是從小輩們玩樂的園子里傳來的,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一位夫人夸贊道:“珠玉在前,這飄來的琴聲雖說不及魏貴妃,但聽著聽著宛如身臨其境,也是不錯的。不錯,妙哉!”
“要不咱去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眾夫人順著琴音,挪步去了隔壁園子。
只見溪亭邊的柳樹下,一碧衣羅裙女子低頭撫琴,而亭中聚了不少人圍看。
此時曲子已近尾聲,歡悅的旋律終又歸復和諧恬靜,而那撫琴的女子小家碧玉,恬靜淡然。
園子入口,大夫人笑著,遙指那處,自豪介紹道:“諸位夫人,那位是老夫人的外孫女,我們侯府剛接回來的表姑娘。咱這么大陣仗,還是別過去,待我那外甥女安安靜靜激將琴彈完。”
眾位夫人附和著贊嘆,皆在夸贊這曲子,這彈琴之人,順帶著也將定遠侯府夸一遍。
只有三夫人神色恍惚,遠遠瞧著,有一瞬間恍惚從那低頭撫琴的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絲表姐的身影。
“表妹彈了一手好琴!好!”
琴音畢,謝漪瀾和謝沅帶頭叫好,圍觀的世家子弟們也跟著拍手稱贊,一時間那些嘲弄的風向統統變了。
月吟驕傲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鐲,這些稱贊仿佛也是在夸她娘親,她頓時心情大好。
她又摸了摸腰間玉佩,眼中浸潤著笑。
她這次爭氣了。
嘲弄過月吟撫琴的男子面露羞色,“我收回那句話,這一曲甚妙,姑娘不顯山不露水,在下失言,抱歉。”
月吟接受了他的道歉,但被一眾人簇擁著,她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掙脫出來,卻見園子那頭的垂花門邊站了謝行之和魏衡。
兩人不知什么時候到的,大抵也聽見了那琴聲。
魏衡沖她笑笑,伸出大拇指來。
謝行之溫潤的眼眸含了淺淡的笑意,點點頭,似乎是對她的贊許。
三人打了個照面,謝行之和魏衡便轉身離開此處了。
他們兩人好似是被琴聲吸引來的。
“表妹在看什么?”
謝漪瀾與魏佳茹走來,見表妹沒進亭子卻盯著一出愣神,湊過來好奇問道。
魏佳茹看見拐角處轉瞬即逝的一角背影,“誒,那背影好像是我二哥哥。”
兩位姐姐一左一右站在月吟身邊,她如實說道:“適才大表哥和魏二哥站在垂花門口,似乎是被琴聲引來的,剛離開。”
謝漪瀾一副歡喜模樣,激動地拉著表妹的手,“哥哥琴藝精湛,連哥哥都聞音而來,表妹,你這次是真的彈得好!”
月吟心里有種抓握不住的欣喜,抿了抿唇。
“走,咱進入吃點清甜的果子。”
謝漪瀾挽著表妹進了亭子,幾名俊朗的世家子弟也跟著進去了。
眾人三三兩兩散去,趙黎仍站在柳樹下,面上情緒不明,看著下人們將琴收走。
……
這廂,魏衡于謝行之并肩走在綠葉掩映的小徑上,道:“想不到柳表妹還會彈琴,我聽著聽著,還真有種在湖舟坐看的雁群起起落落t的感覺。”
謝行之背手慢行,淺笑依然。
“謝兄,不妨改日你與表妹切磋切磋?”
魏衡提議著,謝行之曾是太子伴讀,琴藝受了御用琴師的指點,自然能彈一手好琴,就是不知同一首曲子,他與柳表妹誰彈得好。
謝行之停下步子,轉眸看他,面上帶著一抹淺淡的笑,正聲說道:“不彈。”
魏衡伸出手指,打趣道:“小氣。”
然而魏衡在問出口時,心里早已猜中這答案,平日里謝行之撫琴全看心情,撫琴是件雅事,這一比彈,自是將這項雅事變了味道。
兩人回到湖畔亭中繼續方才的棋局。
不出半個時辰,謝行之中盤勝出,而此刻遠處的岸畔忽然喧嘩起來,很快那群玩過流觴曲水的公子姑娘們出現在湖岸邊。
定遠侯府邸歷經三代修葺擴建,光游玩賞景的湖就有三個,亭臺樓閣數不勝數,景色宜人,儼然是座小皇宮。
正德離開亭子,又很快回來,“春色宜人,公子姑娘們打算游湖賞景。”
岸邊,眾人有條不紊地登上畫舫,唯獨在后面表妹似乎不想去,探手探腳,神似惶恐,可最后還是登了畫舫。
謝行之看著湖面沒多少的芰荷,又看了看慢慢離岸的畫舫,斂了下眉,“這番略顯蕭條的湖景,有何可賞?”
正德低頭,聽出世子的不悅。
這局棋,世子贏了,按理說應是高興才是。
魏衡提議道:“謝兄,咱要不也去?”
謝行之凝眼看他。
謝行之與魏衡并未與那些公子姑娘們同乘畫舫,而是坐了艘小船。
湖面波光粼粼,小船駛過一大片芰荷,劃過條長長的水痕,波紋泛起一圈圈漣漪。
謝行之起初與魏衡站在船頭,迎面駛來的畫坊上站了諸多姑娘,或在看他們這邊,或在嬉談。
謝行之試著在那群姑娘里去找那碧色倩影,掃了一圈也沒尋到。
他想,表妹身子弱,受不了涼風,大抵是進了船艙。
畫舫吵嚷的聲音越來越近,謝行之進了船艙。
魏衡進來,倒了杯茶,輕呷一口。
魏衡揉了揉眉心,耳畔似乎還有嗡嗡聲,“一群姑娘聚在一起,如此嘈雜。你一言我一語的,竟能說這般久。”
“還是柳表妹好,恬靜乖巧。”
想起在畫坊上沒看見的姑娘,魏衡自言自語低聲道。
謝行之拿茶壺的一頓,抬頭看對面的人一眼。
他下顎緊繃,抿唇低頭倒水。
皓白長指握住茶盞,緩緩轉動。
忽然,船艙外傳來丫鬟驚慌的呼救聲。
“四姑娘落水了!”
謝行之一凝,忙放下茶具,起身急急出了船倉。
魏衡緩過神來,慌張跟在謝行之后面。
遠處聚滿人的畫坊船頭亂成一片,兩人尚未來到小船船頭,只聽“撲通”一聲,一抹碧色身影跌到湖中,撲騰著掙扎。
“不好了!表姑娘也落水了!”
“快!快救姑娘上來,姑娘懼水!會出人命的!!”
是表妹身邊丫鬟急切的聲音。
謝行之身形一顫,臉色煞白,緊跟著跳入水中,不帶絲毫猶豫。
作為好兄弟,魏衡自是知曉他是為救妹妹,可柳表妹也在水中,碧色披帛漂浮在水面,她撲騰著正往下沉,情況不容樂觀。
魏衡啐了一口,只怪兩艘船太遠。
他緊隨其后,從船上一躍而下。
幾乎是同時,畫舫上的謝沅也跳入水里,他站在在船板上本就準備跳下去救表妹。
正德傻眼了,一瞬間的功夫,怎么都三位公子都下去了?
還都往表姑娘沉水的方向游去?
不對呀,三公子不會水!
正德已經汗流浹背了。
一時間,這片湖面亂成了一鍋粥。
畫舫上,趙黎也被眼前所見震驚,瞧著謝行之朝這邊劃水漸近……
謝行之似乎不是朝謝漪瀾去的,倒像是朝那撲騰著漸沉的表妹去。
有個驚人的念頭從趙黎腦中跳了出來,連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倘若是謝行之救了那表妹。
落水相救,濕衣相貼,那豈不是有樁婚事要發生?
擔心意外發生,趙黎咬牙,拿了畫舫上一條繩,跳入水中救人。
她目標明確,必須先救那位柳表妹。
月吟不識水性,更懼水,不知被誰推到了水里。
冰涼的湖水鋪天蓋地而來,恐懼和害怕也隨之而來,漸漸把她包裹住,像一雙密不透風的手扼住她喉嚨,嚴實地握住她口鼻。
水下藻荇橫生,她掙扎著,雙腿被纏住,身子慢慢往下沉。
漆黑和恐懼緊裹著她,她渾渾噩噩,身子越發冷了,漸漸沒了知覺……
懵里懵懂間,月吟回到了小時候,那是某次的一個宴會。
池塘的木拱橋中間,六歲的小月吟被一群年輕相仿的女童團團圍住,將她逼靠木橋欄桿。
小月吟無助又惶恐地看著她們。
她們在笑,但是這滿面的奚笑讓她懼怕,不寒而栗。
“下去!”
有人抓住她手,把她往橋下推,想把她推到池塘里,看到狼狽不堪的模樣。
已是深秋的池塘,荷葉枯萎敗落,池塘邊鋪滿了藻。
她嚇哭了,跟個撥浪鼓一樣搖頭掙扎,身子被推得越來越往后仰,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馬上就要從木橋上掉下去了。
為首的女童叉腰說道:“我們不和你玩!你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她哭著反駁,聲音卻害怕地顫抖,“有!我還有娘親!”
有人哄笑,“娘親?大家都知道你娘親跟人跑了。”
她怒氣沖沖地反駁,“沒有!不是的,娘親是被壞人搶走的!”
有人戳著她肩膀,笑道:“不止是你娘,你爹還是個窩囊廢,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還被人活活打死了。你這樣的小孩,我們才不跟你玩。”
“不是!我爹不是窩囊廢!”
滿是淚痕的小臉上第一次有了恨意,她氣得身子顫抖,發狠了地捶打圍著她的女童們,“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他是英雄!”
柳伯母講,她爹爹是最棒的英雄,不是什么窩囊廢。
忽然,在混亂中,她被推下木橋。
“撲通”一聲掉入池塘。
池塘不深,但她不會水,脖頸以下沒在冰冷的水里。
她撲騰著往池塘邊去,可站在木橋上的女童們卻往她身上、她旁邊丟石子。
橋上的人:“沒人要的小可憐,就不該出現在我們眼前。”
池塘邊站了看熱鬧的少年,約莫六七歲,他從地上撿起長樹干,往她面前伸。
小月吟以為是救她上岸的人,拼命去抓按樹干。但那少年拿著樹干在水面一打,濺起的水花弄濕她一臉。
橋上的人哄笑,繼續朝她扔石子,打得她渾身都疼;
池塘邊的少年拿樹干,把她往水里趕,就是不讓她上岸。
冰寒刺骨的水往她口鼻里灌,她身子被凍僵了,余光瞥見另一邊,還有少年指示家仆往池塘里放蛇。
她害怕極了,慘白張臉拼命往遠處游走,水下黑影越來越近……
“抓!把他們都抓起來!”
柳婉星及時趕到,身后跟了府衙的捕快。
柳婉星推開岸邊少年,捕快已將渾渾噩噩的她從池塘里救起來。
“姐姐,我疼。”
她冷得發顫,腿也被蛇咬了,渾身被石頭打得疼,胸腔害怕得止不住顫抖。
柳婉星抱她入懷,暖著她,安撫輕哄道:“沒事了,姐姐來了,我把欺負你的人都抓起來。”
那之后,她大病一場,變得懼水,怕蛇。
柳婉星總哄著她喝藥,一勺一勺喂她,“胡說,你有家人的,我和母親就是你的家人呀。姐姐以后不會再讓你受欺負了。”
“以后我陪你去京城找娘親。”
柳婉星揉了揉她頭,“不喝藥怎么行?病怎么好?乖,聽話,再喝一勺。”
她喉間苦澀,把藥都吐了出來了,眼前柳婉星的模樣漸漸模糊。
迷迷糊糊中,她唇被什么東西撬開,齒含住東西,溫熱又苦澀的藥汁送到唇腔里,喉間很苦,她本能地抗拒,將很苦的藥汁全吐了出去。
與此同時,守在床邊的玉盞急得不行,那不咽的藥汁流了月吟滿脖子,她忙拿帕子擦干凈,又試著往她蒼白的唇里喂一勺藥。
可姑娘還是不咽,嘴里含含糊糊說著話。
“姐姐,別走。”
“姐姐喂我,我就喝。”
自從姑娘被趙姑娘從水里救上來后,就一直昏迷,這會兒正發著高燒,不喝藥怎行?
玉盞急得快哭了。
謝漪瀾下午就醒來了,知曉表妹還昏迷著,放心不下便跟哥哥一起過來看看,聽見表妹迷迷糊糊中說著話,以為是在叫自己,便從玉盞手里接過藥,“我來試試。”
表妹高熱不退,她也擔心心急。
不出意外地,謝漪瀾喂的那勺藥都吐了出來。
謝漪瀾急得心里沒t底,“這可怎么辦?”
表妹臉都燒紅了,雙唇干涸蒼白,眉頭緊蹙,整人脆弱得宛如瓷娃娃一樣,仿佛一碰就碎。
“姐姐,我疼,又冷又疼,你抱抱我,再抱一次。”
“姑娘在揚州有位投緣的姐姐,適才讓四姑娘誤會了。”
玉盞解釋著,又想起這些日子姑娘的夢囈,心疼得紅了眼睛,“姑娘自從來京城后,便時常夢魘,好幾日都沒睡好,定是又夢見了那些不好的往事。”
謝漪瀾擦擦淚,“表妹也太苦了。”
珠簾外,謝行之凝著被屏風遮擋住的床,若有所思。
他回了鷲梧院,將自己關在房中。
點了安神香,謝行之支頤休憩,漸入夢境。
表妹縮在床最里側,烏發未挽,抱膝哭泣,纖薄的肩膀隨著哭泣顫抖,低聲啜泣著,“怎么又走了,又丟下我一個人。”
“我沒家人了。”
謝行之心尖一窒,過去把人攬入懷里,溫柔地揉了揉她頭。
表妹身子一僵,抬頭看他。一雙杏眼濕漉漉的,帶著幾分破碎感,怯生生看著他。
謝行之心軟的一塌糊涂,指腹拭去她淚,“怎會沒家人,侯府就是表妹的家。”
表妹愣怔著看他。
謝行之心疼地抱了抱她,“哪里疼?適才不是哭喊著疼嗎?”
不提還好,一提表妹忽然抱著他大哭,像是無處宣泄一樣,哭得厲害,哭得嗓子都啞了。
“他們拿石頭扔我,打我,不讓我上岸,還放蛇咬我。”
表妹眼眸含淚,回抱他的手臂用了力,聲音帶著無助和絕望,“我好疼,好疼。”
謝行之衣襟濕了大片,摟她更緊,掌心輕撫她頭,無聲安慰著。
待懷里的人漸漸不哭了,謝行之半松開她,端起床頭的藥碗,“先喝藥。”
淚痕連連的表妹緊緊抿唇,雙手捂住嘴唇,搖頭不喝。
“我不喝藥,苦。”
表妹使起性子,拖著聲音說話。
謝行之抿唇,指腹碰著尚未溫度的碗壁,“不喝藥,那便去泡藥池。”
表妹點頭,“嗯”的一聲干干脆脆。
剎那間,場景驟變,兩人已置身在藥池。
熱氣撲面而來,這藥池倒像是湯泉。
表妹褪了外裳,趴著上高下低的藥池灘。
她掬了藥池的水在他手背上,儼然一副教他的模樣,“大表哥,要這樣澆水,渾身都要泡著。”
謝行之按住她背,表妹趴回藥池灘,下頜枕著纖白玉臂。
披散的烏發有些礙眼,謝行之取下銀冠上的玉簪,替表妹綰發。
他掬水,水珠落在她背上,單薄的中衣潤濕,映出藕色小衣。
藥池水汽氤氳,將表妹瓷白的肌膚熏得泛起淺淺的粉色。
修長的玉腿白皙漸粉,在那水波蕩漾的裙擺下若隱若現。
謝行之胸口和下身沒來由的燥熱,卻忍著燥熱一捧一捧掬著藥池的水。
藥池太熱了,表妹輕哼一聲,將打濕的中衣敞開些,半褪臂彎,單留藕色小衣裹著。
謝行之沉沉呼吸,掬水澆下,水珠順著光潔的背緩緩滑下。
謝行之斂眉,兩指按住藕色系帶,而后兩指一捻,輕而易舉便將打了蝴蝶結的細帶解開。
表妹肩膀輕顫,抬手捂住胸口。
她驚怯地轉過頭來,水汽氤氳下,面頰泛紅,額角滲出層薄汗,那雙眸子濕漉漉的,正羞怯地望著他。
水波蕩漾,垂落的藕色系帶飄飄蕩蕩,那另一端則被她按在月匈口。
因掬水澆背,謝行之彎著身子,一低頭,下巴就能碰到她雪頸,呼吸間是她香甜的氣息。
表妹攀著他肩膀,紅著臉在他耳畔低語,“不成,大表哥,我還病著,在泡藥。”
謝行之努力克制的某種情愫,在這懵懂驚怯的嬌顏下,慢慢掙脫出來。
扯下系帶,一抹藕色隨水波飄遠。
謝行之握住表妹的手,又凝著她嬌妍的唇,喉結滾了滾,低沉道:“幫幫。”
第23章
藥池里還升騰著水汽,聚集而上的水汽越來越多,月吟眼睛模糊一片,等再看清時,藥池竟變成了泡溫泉的湯池。
水面清澈見底,漂浮著艷麗的花瓣。
輕紗裙擺隨水波漂浮蕩漾,處處可見。
這這月吟瞬間清醒了,雙膝往里并,但被謝行之搶先一步按住膝蓋。
男子腕骨用力,分開膝蓋,月吟的心緊到了嗓子眼。
裙擺一端飄到謝行之身下,他長指抓住裙擺,指尖繞了繞,裙擺慢慢裹了上去,而另一只手還抓著她手腕,俯身看著她。
“幫幫。”
謝行之重復說道,嗓音沙啞得不像話。
虎口從她腕上離開,滾燙的掌心包裹著她手,那帶著灼意手指慢條斯理摩挲著她纖指。
月吟一個激靈,肩膀上的水珠緩緩滑落。
她腦袋嗡嗡響,被謝行之帶著去抓握。
溫水從指尖流過,似灼熱的沙漏。
忽然,謝行之抱她起身,月吟嚇了一跳,左手本能地環住他脖頸,抓握的右手下意識握緊,只聽他重重吸氣,一滴滾燙的水珠砸在她手背,燙得她縮了縮手,又被他眼疾手快按住。
“別放。”
謝行之低沉一聲,月吟渾身膽顫,保持原狀,但又不敢用勁,似握非握。
藕色小衣隨水飄遠,上面繡的并蒂蓮倒像真從湯池中生長出來,又在湯池里盛開。
謝行之尋了處水淺的地,背靠湯池玉壁,攬她靠在臂彎,而大掌包裹著她右手。
湯池水汽不斷升騰,月吟臉頰紅熱,手心是柔軟,手背亦是被他包裹,由他掌控。
月吟仿佛在揉面團,面團太干太硬,便需要溫水來調和,掌心有了濡意,面團揉捏著慢慢濕軟。
皎白面湯溢出,她掌心淌了一灘,順著指縫流下,滴到她腿上。
月吟只覺滾燙,臉上早已紅霞飛,垂手在湯池中濯洗。
“乖孩子。”
謝行之變得溫潤起來,低吻她額頭,攬她依偎在臂彎,又替她濯洗手指。
他細致入微,連指甲縫都照顧到了。
指腹摩挲著指尖,謝行之微微斂眉,“指甲該剪了。”
月吟手指無力地垂在他掌心,任由他把玩,“大表哥不喜歡長指甲嗎?可是染丹蔻,要長指甲才好看。”
謝行之凝看表妹紅潤的唇,那雙好看的丹鳳眼微瞇。
須臾后,他砸舌道:“那便留著吧。”
月吟淺笑,垂眼看著他掌心里的長指,等指甲再長些,就能染丹蔻了。
兩人隔得近,謝行之一低頭,下頜就能碰到她頭。玉簪繞烏發,他親手給她挽的發髻松動,碎發刺著他臉,發絲間是清淡的桂花味。明明是讓人安神的花香,卻引得他平復下來的胸腔頓生燥意。
謝行之長指撥開她垂落鎖骨上的烏發,雪肌泛著淺淡的粉,身上的氣息像甜酒一樣。
謝行之鼻尖碰了碰她額頭,又順著纖巧挺立的鼻梁往下,挨了挨她瓊鼻,慢慢吻上她唇,細細描著她唇瓣的形狀,又淺淺碰了碰她齒。
唇齒相依間,月吟雙手攀上他肩,環住他脖頸,柔軟貼著他胸膛。
細腰挽了只手,謝行之抱著她往下挪了挪,半個身子浸潤在湯池里,卻側坐在了他大腿上。
水波微蕩,緩緩流過她月退間,月吟有種抓握不住的飄飄然,心也癢了起來,手臂不由自主攀環他,擁著他,也回吻著他。
羊脂玉瓶倒扣湯泉,柔水輕撫瓶口,又緩緩流過。
倏地,月吟失聲痛呼,忙按住水面的手,水霧繚繞的眼眸驚羞看他,搖頭道:“不成。”
謝行之長指濕漉漉的,神色凜然地看著她,而后在她的注視下,兩指撥開玉脂瓶口雜亂的烏藻絲。
月吟唇瓣翕張,流出低吟,只一聲便被俯身的謝行之堵住雙唇。
他潛入檀口,纏絞一片柔軟,讓她毫無招架之力,迫著迎接他的來來往往。
水暖意燥,偶有春風潛入,窺見一絲曖昧,又悄悄流走。
夜深人靜,于此同時謝氏二房房中的氣氛尤為凝重。
謝沅已換了身衣裳,望著窗外的某個方向,神色擔憂又焦灼。
二夫人冷沉著一張臉,看著讓她不省心的小兒子,見他愣愣盯著窗外,氣不打一處出來。
二夫人皺眉道:“早跟你說過不要跟那丫頭走得近,那丫頭勢必會被送回揚州的,你倒好,見她落水,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你會水嗎?你也是需要人救的!畫舫上那么多公子姑娘看著,你直愣愣就跳入水中,跟那宣平侯家的二公子搶著救人,繞是你長兄下令讓在場眾人不得把落水一事聲張出去,否則這事不定得傳成什么樣。”
“當年那個春末,你祖母就是被你五姑姑氣病了,足足一個月才痊愈!你祖母是不會接受丫頭的!”
二夫人一口氣說著,卻被胸膛升起的怒意嗆住t了。她身后的女婢忙去順背。
“娘,息怒,息怒。”
謝沅也想到娘會如此生氣,忙笑了張臉討好,“畫舫上大半是女眷,四姐姐和表妹又先后落水,我總不能看見她們在水里撲騰著沉落。”
“是是是,娘說的在理,五姑姑是有錯在先,但表妹毫不知情,娘怎又把過錯堆到表妹身上。”謝沅笑著斟了杯茶端過去,嬉皮笑臉地揭穿道:“表妹被安置到了大伯娘他們院,吃穿用度從大伯娘院里扣,銀子壓根兒就不走娘這邊的賬房,娘不要如此針對表妹。”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謝沅還是被敲了敲頭。
二夫人氣得無心喝茶,將茶杯往遠處推,“你個皮孩子,有你這樣編排長輩的嗎?”
二夫人蹙眉,對謝沅道:“當年那姓柳的拐跑你五姑姑,就他們柳家,他們養出來的孩子品行能好么?你心思單純,娘是怕你年少不明人,被帶壞了。”
謝沅連忙擺手,打住道:“五姑姑是爹的親妹妹,表妹是爹的親外甥女,娘說這些話千萬別讓爹聽見。”
他倒是覺得嫻靜的表妹不僅生得好看,品行也端正,是頂好,不比在京城里長大的大家閨秀差。
娘與表妹接觸不多,怎就知表妹品行?
都是娘的借口,不喜歡表妹的借口。
“娘為何對表妹有如此大的偏見?”
謝沅一驚,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詐道:“娘,你莫不是有事瞞著我!”
關于五姑姑或者表妹,娘肯定還知道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二夫人反駁極快,急聲道:“娘能瞞什么事!娘看你是凈瞎想!天色不早了,回屋去歇著。”
“兒子回去了,娘早些歇息。”
謝沅出了屋子,二夫人僵直的背松頃刻間弛下來,她蹙了蹙眉,神色不佳,有些焦灼不安地看向不起眼的柜子。
謝沅踏著月色往寢屋走,心里卻念著發燒未醒的表妹。
他擔心表妹,可天色已晚,他不便去表妹那邊探望。
救落水的表妹,不是一時腦熱的沖動,謝沅不愿表妹有任何閃失,即使他不會游水,也毫不猶豫地跳水救人。
謝沅想清楚了,等他半年后從太學完業,就娶表妹過門。
他又嘆息,娘不喜歡表妹,這是一件麻煩事。
還好爹和長兄明事理,他可以先跟長兄提一提這事。而且表妹住在長兄隔壁,長兄心善,他們兄友弟恭,想必長兄會樂意幫他和表妹牽線搭橋。
長兄一直都是祖母引以為傲的孫子,有長兄幫他與表妹好話,時間一長祖母也就松口了。
“哎呀,忘了長兄今日為救四姐姐也跳了水。”謝沅停下步子,往表妹和長兄所居的方向看了看。
長兄身體康健,估摸著跟他一樣平安無事,早醒來了。
謝沅擔心長兄的情緒轉瞬即逝,重新邁步。
他腳步輕快,腳下生風,心情豁然開朗,只盼表妹早些好起來,盼時光再快些,他早些從太學完業。
好好的一場賞花宴,本是想讓府上熱鬧起來,卻生了意外,整個定遠侯府都傳遍了。
謝老夫人自然也聽見了這事,竟不想她那兩個孫子雙雙跳水救人,兩人之間還夾了個欲救人沒救上的魏家二郎,到最后那趙家姑娘最先救起了婉星丫頭,澄哥救了漪瀾丫頭,這不會游水的沅兒讓魏家二郎給撈了上來。
澄哥救漪瀾倒在謝老夫人的意料中,就是沅兒和魏家二郎是想救哪位妹妹?
“婉星那丫頭還沒醒嗎?”
謝老夫人慢悠悠轉動佛珠,問大夫人道。
大夫人搖頭,回道:“那孩子不吞藥,喂進去的藥汁都流了出來。貼身伺候的兩名丫鬟昨夜折騰了一宿,總算是把藥灌了大半進入。聽說今早燒開始退了,應該也快醒了。”
謝老夫人神色緩了緩,悵然道:“這好端端的偏偏就那倆丫頭落了水。”
陪在屋子里的謝行之道:“孫兒問過了,漪瀾看見湖中有錦鯉騰躍,便想撥開湖面的芰荷,仔細看水下游動的錦鯉,哪知不慎落水,畫舫上的女眷們驚慌失措,表妹聽見動靜才從船艙出來。”
他頓了頓,抿唇道:“表妹大抵是想救漪瀾。”
大夫人聞言微訝,下意識看了看對面落座的兒子,可見兒子面色如常,她又覺是多慮了。
“那孩子懼水,怕得很。兒媳聽派去接星丫頭的兩名侍衛說,星丫頭寧愿坐馬車顛簸,也絕不走水路,就這么日夜兼程,一路顛簸著來了京城。”
都是做父母的,大夫人心軟了下來,繼續說道:“聽那兩名丫鬟說,星丫頭小時候落過水,變得懼水,身子骨弱了些,連生病都比常人痊愈得慢。”
大夫人輕嘆,苦了那孩子了。
昨兒,漪瀾還在她懷里哭紅了眼,說那孩子常犯夢魘,沒睡幾日安生覺,定是在揚州的日子過得好。
然而白日里那孩子跟個沒事人一樣,只字不提,在她們面前乖乖順順的。
謝行之斂目,唇角緊繃,長指緩緩敲著手背。
謝老夫人沉默一陣,道:“我那有顆百年人參,放著也是放著。林嬤嬤,等下你便將人參送過去吧。”
大夫人眼前一亮,沒想到婆母的態度軟下來,沒有前些年那么深的執念了。
這廂,謝沅來了。
謝老夫人輕笑,真是提不得,剛在心里提了句,這人就到了她跟前。
“沅兒,過來祖母瞧瞧,四月底的湖水仍涼,可有受寒?”謝老夫人招手讓他過去。
謝沅去了謝老夫人身邊,仰頭帶著一絲驕傲,“祖母,您孫兒身體素來強健,哪能落了回水就受涼。”
謝老夫人冷不丁輕敲他額頭,謝沅吃痛捂住。
“你這孩子,往后切莫沖動。”
謝老夫人冷了臉,叮囑道。
謝沅柔柔額頭,收起嬉皮笑臉的模樣,嚴肅道:“孫兒謹記,得多向長兄學習,像長兄一樣穩重。”
他太明白如何在長輩面前討巧了,果真提到了長兄,祖母沒責備他了。
謝沅坐在長兄旁邊,陪祖母聊天解悶。
這茬過去,謝老夫人看了看不茍言笑、端端坐著的大孫子,問道:“澄哥二十有一了,昨日賞花宴的女眷中,可有合心意的?”
大夫人、謝沅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謝行之。
謝行之抿唇,神色淡然,迎上謝沅的目光,看了看,又轉眸望向對面坐著也看他的母親。
片刻無言,屋中闃靜,卻又讓人那顆心七上八下,心里沒個底。
謝沅便是這樣,竟有些怕長兄說出自己藏心里的名字。
這時,大夫人忽然開口,打破這份寧靜,“這事我也催了好久,澄哥總是避重就輕,依老樣子搬出那件事。這不說話,八成還是之前那答案,不是沒合心意的,是還不想。母親,這喜事怕是還要等一陣子。”
謝老夫人撥轉佛珠,道:“澄哥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你二弟、三弟都有了屬意之人。這上了年紀,可就不好找嘍,年輕又俊俏的小郎君多的是。”
倒不是貶低的話,謝老夫人就想激一激她這無心男女之事的大孫子,否則她不知何時才能有孫媳。
謝行之:“孫兒明白。”
謝沅跟著點頭,長兄婚事有眉目后,才輪得到二哥和他。
因適才祖母問長兄的時候,他想的是表妹,當長兄看向他時,他心里一緊,竟好似感覺長兄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呼吸都凝滯了,忽然魔怔了一樣,擔心長兄道出他心聲,搶了表妹。
好在兄長沒有。
謝沅又惱自己的小人之心,長兄行事穩重、光明磊落,怎會與他搶表妹呢?況且,長兄就是塊無情無欲的榆木疙瘩,不定哪日才開竅。
想著想著,謝沅有些想哭。長兄倘若一直沒成婚,他的婚事豈不是要跟著耽擱?
他能等,可表妹那邊不能等,萬一有人捷足先登向表妹提親了,那他豈不是白等了?
昨日表妹柳下撫琴,已經有幾名世家子弟多看了表妹幾眼。
謝沅頓時感覺肩上多了座大山,慢慢朝他壓。
從祖母那出來,謝沅跟在長兄身邊,跟到大伯娘先回去,他跟長兄有獨處的機會時,才終于開口問道:“長兄真的沒有心儀的姑娘?”
謝行之一動不動站著,看向他,溫潤的眼里平靜地掀不起波瀾。
謝沅被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有些犯怵。
在一陣的沉默中,謝沅生怕長兄就搬堆道理講個不停,于是圓話道:“我的意思是,長兄倘若有喜歡的姑娘,不方便告訴大大伯娘和祖母的話t,三弟幫長兄守著秘密,也幫長兄留意著。”
謝行之眼里含笑,“留意什么?”
謝沅道:“留意著別讓旁人捷足先登。”
謝行之似笑非笑看著他,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長兄拍了幾下,謝沅的心就跟著顫了幾下,有些莫名的懼怯,硬擠出個笑來回長兄。
“三弟是熱忱的。”謝行之垂下手,幽幽說道。
這番一夸,謝沅心忽然安了下來,神經也不緊繃了,樂呵呵一笑。
兩人走在石子路上,謝沅想著既然今日話題都打開了,正巧借此與長兄提提表妹的事情,“長兄覺得表妹如何?”
話音剛落,謝行之停住步子,轉而看向他。
仿佛被窺探了心思,謝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表妹溫婉恬靜,是位好姑娘。表妹來京城后就生了兩場大病,身子骨弱,想來在揚州受了不少苦。表妹前半生過得凄苦,往后的日子就該甜甜蜜蜜的,也需要有人守護,我覺得我能守護好表妹,讓表妹每日都開開心心的。”
謝行之似笑非笑,“動心了?”
謝沅不過十六歲,這個年紀哪藏得住事,且問話的人還是他尊敬的長兄,他自是和盤托出,微微點頭。
謝行之卻伸手,謝沅肩上一沉,不知是否是錯覺,感覺長兄有些不高興,身旁的氣息驟降。
“三弟認為能護得住表妹?”
謝行之聲音冷沉。
謝沅恍然,只聽他又道:“二嬸似乎不太喜歡表妹,三弟覺得表妹往后不會受委屈?倘若表妹往后受了委屈,三弟是幫表妹,還是幫二嬸?”
謝沅垂頭,啞口無言。
謝行之拍拍他肩膀,勉勵道:“三弟年歲尚小,涉世不深,如今還需以學業為重,莫要分心,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談。若想護住表妹,三弟就要變得強大,堅定不移地站在表妹身前,而非首鼠兩端。”
甫一話落,謝沅沮喪的心情豁然開朗,更加堅定了以后要娶表妹的決心。
表妹剛來,娘估摸著不喜歡這突來的親戚,等時間長些,娘大抵就能看到表妹的好了,這時他從太學完業,再謀一份好差事,讓娘覺得臉上有光,此后再談娶表妹一事,自然是比現在容易。
謝沅:“長兄言之有理,我明白了。”
他得強大起來,才能護住表妹,才不違背他想帶給表妹的初衷。
長兄不愧是長兄,一番話讓他恍然大悟,心靜了下來,也更明確了往后的目標。
謝沅拱手,懇請道:“請長兄代我多多照顧表妹。”
謝行之負手于后,長指點了點手腕,目光落到他意氣煥發的臉上,久久不言。
而后他淺笑,道:“那是自然。”
話畢,他拂袖而去。謝沅笑著跟上去,對這位長兄越發敬重了。
月吟醒來已是大中午。
春光明媚,暖陽斜斜灑入室中,暖烘烘一片。
月吟看了眼周遭,不是藥池,也不是湯池,謝行之不見了,她躺在床上,而床邊守著玉瓶玉盞。她茫然地看著憔悴的兩人,只覺昏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玉盞喜極而泣,“姑娘,您終于醒了,嚇死我了。”
月吟記得是謝漪瀾落水了,她擔心之下出了船艙,可畫舫上亂成了一鍋粥,女眷們驚惶,她便是在這亂糟糟的局面下,不知被誰一撞,失足落了水。
“四姑娘沒事吧?”月吟擔心,急著問道,可話說出口,嗓子干腫得疼,嗓音也變得嘶啞。
“姑娘放心,四姑娘沒事,被世子救了起來。”
玉盞同月吟說起那日的事情,也告訴自家姑娘是那位趙黎趙姑娘救了她。
月吟心里一暖,喝了玉瓶遞來的溫水,嗓子總算是舒服了。
“改日得好好感謝趙姑娘。”她說道。
如今人醒了,玉盞的心也落了下來,扶姑娘起來靠在床頭,“對了,林嬤嬤送來顆百年人參,是老夫人授意的。”
“真的!”
月吟杏眼圓睜,一副不敢相信的喜悅模樣。
倆丫鬟笑著點頭。
月吟喜極而泣,她捂住泛酸的鼻尖,壓抑的情緒慢慢地克制不住了,“總算是有好消息了。”
等這次病好,大抵就是告訴謝老夫人真相的時候了。
謝老夫人會替她們做主的。
玉瓶伺候月吟在床上簡單洗漱,玉盞去了小廚房端來煨著的粥。
碧青色瓷碗盛著白粥,玉盞舀了勺白粥,喂到月吟唇邊,“姑娘一夜未進食了,定是餓了,還好奴婢們提前備著,姑娘先墊一墊。”
月吟靠在床頭,看著勺中和碧青色碗里稠淡適宜的白粥,不由自主想起夢里。
一抹紅色漸漸漫上耳尖,她臉頰也跟著燙了起來,右手五根指頭仿佛被火苗灼燒一般。
右手攥緊被角,她掌心蹭了蹭被子,像是要把什么東西從掌心蹭擦干凈一樣。
月吟抿唇,頭縮了縮,道:“今日不想喝白粥,換其他的吧,現下也不餓。”
玉盞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問,“那奴婢讓廚娘和面,煮一碗熱騰騰的湯餅?”
和面?
月吟又想起抓握時干硬的感覺,而后那團又逐漸變軟。
湯餅也是長長的。
“不、不吃湯餅。”月吟臉上勃然漲紅,道:“吃蒸餃吧。”
玉盞應了下來,端粥離開,“奴婢現在就去。”
甫一,傳來陣敲門聲。
主仆三人面面相覷,玉盞愣在原處。
“誰呀?”
玉瓶問道。
“聽聞表姑娘醒了,世子特來看望。”
屋外的正德回道。
謝行之總歸是不便深入,在外間桌邊坐下,隔著屏風和珠簾,與躺臥床上的人說話。
“表妹醒來便好,這段時間當需靜養。若是因落水有了懼意,夜里懼怕,睡不安生,我那有特制的安神香,等會兒差人給表妹送來。”
“謝大表哥。”
月吟沙啞著聲音說道,那因夢境對謝行之產生的一絲懼怕漸漸消失。
屏風上映出謝行之的影子,男子端正儒雅地坐在桌前,保持著合乎禮節的距離,不過分湊近,也不過分關切,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而非……而非夢里孟浪張狂。
驟然想起,月吟怯懼地咽了咽嗓子,被褥里的雙腿緊緊并攏。
“表妹還記得是如何落水的?”
謝行之突然問道。
月吟不再胡思亂想,仔細回憶著哪日在畫舫的情景。
她懼水,不敢坐船,原是不想跟著一起登畫舫賞景的,可又不好掃了眾人雅興,便硬著頭皮上畫舫,待畫舫駛出,她就躲到了船艙。
可沒過多久,她聽聞謝漪瀾落水,擔心之余出了船艙。
月吟視線落到屏風上,凝著那端方的影子。
謝行之無意間遞了個機會過來,她要接住嗎?
說是想救落水的表姐才跳水里的,太急切了,所以忘了自己也不會浮水。
表姐不是她救的,但她總歸是有這份心。
月吟凝看投映的影子,忽地感覺謝行之也在看她。
沉沉的目光盯著她看,月吟一個激靈。倘若謊言被揭穿,他會用戒尺罰她嗎?
月吟后怕,摸了摸尚未撐破的唇角。
“畫舫上人多,我也不知是被誰推了下去。”
月吟最終選擇如實說道。
屏風那頭,謝行之望著人影默了一陣,道:“表妹這算是無妄之災。”
目光挪到桌上那碗尚未喝掉的有些稠的粥上,謝行之勾了勾唇。
“既然想問的已有答案,我便不打擾表妹休息了,告辭。”
“因尚在病中,不便起身,大表哥見諒。玉盞,替我送送大表哥。”
謝行之起身,“表妹客氣,如今安心養病才是要緊事。”
他比了個手勢,讓丫鬟別送。
謝行之離開后,月吟不由得又想起了落水,低頭之下,她乍然發現腕上空空,心下慌張,“我昨日戴的手鐲呢?”
她急急掀開被子,就要下床,被玉盞攔了下來,“姑娘安心,在呢!”
玉瓶端著托盤過了,上面裝了她昨日落水后的首飾。
白玉雕絞絲紋手鐲赫然在映入眼簾,月吟長舒一口氣,小心翼翼拿起手鐲,放在心口。
可又看盤中,她發現爹爹的遺物,那枚勾云紋玉佩不見了。
月吟愣在原處,仔細著把手鐲放好,她忽地起身往外走。
玉瓶玉盞嚇了一跳,“姑娘,您去哪兒?你還病著!”
“誒,鞋!姑娘鞋!沒穿!”
玉瓶急急拎起鞋。
“玉佩!爹爹的玉佩不見了。”
月吟急哭了,沙啞的嗓音帶著哭腔,無助又心急。
“姑娘被救起來后,所以首飾都在這兒了,若是沒有的話……”
玉盞知那玉佩對姑娘的重要性,可也無奈,低聲說道:“可能是掉湖里了。”
月吟宛如晴天霹t靂,像是被卸了力道一樣,頹然坐在地上。
掉湖里了。
沒了。
她在侯府只是位寄人籬下的姑娘,根本不敢指望差遣仆人們大動干戈地去湖里尋玉佩。
月吟捂住心口,失聲痛哭,哽咽道:“倘若我不戴玉佩,它就不會掉湖里。”
聲音沙啞又無助,后悔又絕望。
屋外。
謝行之透過窗縫,看著趴地上痛哭的女子,眉頭緊鎖。
驀地,他拂袖轉身,單手撩袍,快步走下樓梯。
“召集鷲梧院小廝,立即去錦汐河!”
謝行之厲聲吩咐正德道。
第24章
“那邊再找找!”
“上游不用找,下游再仔細看看!”
謝漪瀾出來曬太陽,老遠就聽見錦汐湖邊有動靜,似乎聽見了哥哥吩咐下人的聲音。
哥哥在找什么?
謝漪瀾頓時好奇,從花林間出去,來到錦汐湖邊。
錦汐湖便是昨日她和表妹落水的地方。
楊柳拂堤,湖風瑟瑟,只見寬闊的湖面上游了幾艘小船,那些小船圍成個大圈,仆人腰間綁了粗麻繩在湖里尋東西,船上的人則拿著長網撈東西。
哥哥也在湖里,他腰上綁了繩子,潛入湖水里,過了很久才從湖里冒出頭來。哥哥換了換氣,又埋頭潛入湖里。
想必是哥哥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掉到了湖里,對他意義非凡,非撈上來不可。
謝漪瀾還從未見過哥哥如此執著,忽地好奇一眾人要尋的是何物,便在湖岸邊等著。
湖水沁涼,她昨日落水不過才片刻功夫,便覺置身冰窖里,凍得渾身發顫,喝了姜湯又泡了熱水才感覺好轉些。哥哥潛水又浮出,這反反復復的不知凍得有多冷。
……
湖中藻荇橫生,湖水又深,謝行之險些就被水草纏住了腿腳。
他在湖里尋了很久,才在湖底枯枝敗葉旁尋到一塊玉佩。
大抵就就是表妹掉的那塊。
待謝行之上岸,謝漪瀾問道:“哥哥在找什么?”
謝行之渾身濕透,裹了件厚厚的披風,衣裳在滴水,微亂的發絲也淌著水,行過之處是片濕漉漉的水痕,但他整個人看不出絲毫的狼狽。
“昨日掉了東西,現在已經尋到。”
謝行之長睫還帶著水珠,面色冷白,平靜地看著謝漪瀾,仿佛在訴說一件平常的事。
“對了,適才在湖中尋到塊玉佩,是四妹昨日落水掉的?”
謝行之冷白的手從披風中伸出,一枚瑩潤皎白的圓形玉佩在他掌心。
謝漪瀾搖頭說道:“我身上的東西沒少,昨日也沒戴玉佩。”
但她細看哥哥掌心的玉佩,忽覺眼熟,突然道:“這玉佩好像是表妹的。”
話畢,謝漪瀾又肯定道:“對!就是表妹的玉佩!我昨日看見表妹腰間戴的就是這塊圓環玉。”
當時她還覺得表妹那身碧綠色衣裙極配這白玉。
謝行之喃聲道:“原是表妹不慎掉落的。”
謝漪瀾點頭,哥哥這算是誤打誤撞幫表妹找回了玉佩。
看著哥哥沒有血色的臉和一地的水,謝漪瀾忙道:“哥哥當心受寒,快回去喝碗姜湯驅寒。”
謝行之收了玉佩,回了鷲梧院。
正德濕了一身跟在自己主子身后,牙齒冷得止不住打顫。
陽光雖暖,但這在湖里泡的時間久,衣裳還濕著,風一吹更冷了。
他瞧了眼前面身形不偏不倚的世子,不禁肅然起敬。
世子哪是掉了東西,分明是看見表姑娘傷心欲絕的模樣,心軟了。
嘖,世子前陣子還不喜表姑娘。
正德翹了翹唇,心里泛起疑惑,世子究竟是心善,才幫表姑娘尋玉,還是不忍見表姑娘傷心?
日頭西斜,鎏金般的陽光照入屋中,博山爐升起裊裊輕煙,一室靜謐。
謝行之端坐案前,錦衣華袍上灑了細碎的暖光,明是溫潤的模樣,可周身氣息有些沉,渾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清冷疏離氣息。
他眉目疏淡,長指拿起案上的玉佩。
迎著光,圓環玉佩呈半透明狀,瑩潤潔白,質地細膩潤澤飽滿,是上乘的羊脂白玉。
卷曲勾連的云紋疏朗有致,出自巧匠之手。
玉佩無論是云紋雕刻,還是玉石材質,都絕非尋常百姓家中可見的。
這枚玉佩價值連城,一名小小的縣令買得起?
長指勾住玉佩系帶,謝行之凝望這枚晶瑩剔透的羊脂白玉,舒冷的眉眼中有了一絲波瀾。
或許是柳家祖傳的玉佩。
聽說揚州那邊,五姑姑膝下只有表妹一女,倒是那妾室,誕下了名男嬰,年紀比表妹稍小,倒是頗受長輩喜歡。
這塊玉佩傳給表妹的機會又有多少?
謝行之斂眉,將玉佩收至掌心,拇指和食指摩挲質地細膩的玉佩。
亦或是,這玉佩是別人贈給的,最后又給了表妹。
謝行之垂下眼瞼,長指劃過玉佩穗子,凝看良久,忽覺掌中的這枚玉佩有幾分眼熟,但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具體在哪里見過。
他有種強烈的感覺,這玉佩一定不簡單。
皎月閣。
月吟眼睛紅腫,靠在床頭無精打采,還在因為爹爹的玉佩掉湖里而傷心難過。
玉佩大概是找不到了,現在只剩下娘親的手鐲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手鐲出任何閃失。
以后不戴了,都不戴了,小心藏到匣子里。
門咯吱一聲,玉盞端了盅燉梨來,“姑娘,奴婢熬了梨湯,喝了嗓子能舒服些。”
月吟懨懨的,沒心情喝,“先放一旁吧,等會兒再喝。”
她高熱本就還沒完全退,嗓子腫痛,又哭了好陣子,如今嗓音更沙啞了,讓人聽了頓生憐惜之意。
話音剛落,嗓子又癢了起來,她掩唇輕咳。
這一咳便停不下來,連帶著小腹也扯得疼。
玉盞忙倒了被溫水遞過去,順了順她背。
“姑娘,世子來了。”
玉瓶突然進屋通傳。
月吟愣怔,有些猜不透,他大中午的時候不是來過一次?
怎又來了?
依舊隔著織錦屏風,月吟長指握住被角,望向屏風上端正的剪影,只聽那沉金玉石的聲音響起,“湖中撈了塊玉佩出來,表妹看看這玉佩可是你遺落的?”
月吟驚訝,黯淡的眼眸頓時亮了。玉盞從床邊離開,挪步去屏風那頭,她手指撥開垂下珠簾,發出清脆的聲音。
月吟緊張地攥緊手指,伸長脖子往外看,期盼地來呼吸都停滯了,只等玉盞回到床前。
是它!
是她掉的玉佩!
月吟只窺見垂下穗子,便知是她丟失的那塊玉佩,還沒等玉盞湊近,她便激動地從床頭探出身子。
拿過玉佩放心口,月吟有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慶幸,一直懨懨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月吟喜極而泣,激動不已,“是,是我昨日掉湖里的。”
月吟緊握玉佩,空缺下來的心慢慢被暖意填滿,“謝謝大表哥。”
她嗓音沙沙的,并非矯揉造作,但入了謝行之的耳,卻覺這聲音分外嬌。
謝行之凝著屏風上的一剪嬌弱身影。她彎腰掩唇,沙啞的咳嗽聲響起,身子顫抖,披散的烏發從肩上滑落,垂落臂彎,嬌柔剪影滿是破碎感,仿佛是歷經凄風苦雨的獨枝嬌花。
咳嗽聲接連不斷,聽得人心憐。
“喝藥了嗎?”
謝行之斂眉,待那咳嗽聲停,突然問出聲,語氣有些不悅。
月吟目怔口呆,纖指攥緊帕子,有種被抓包的惶懼。
“喝、喝了。”
月吟心虛地捧著遞來的水杯,低頭喝水。
謝行之下顎緊繃,眉心微不可察地斂了斂,倒沒再提藥的事情。
他轉身,寂靜的屋子里響起不重不緩的腳步聲。
謝行之坐在繡墩上,長指理了理衣擺,說道:“表妹這勾云紋玉佩瑩潤剔透,實乃上品,不知出自哪家巧匠?”
月吟靠坐床頭,低頭看著掌中失而復得的玉佩,眼里滿是笑意,也因為謝行之這句話心里生出一絲小驕傲,沙啞著聲音回道:“這玉佩是爹爹的,我也不知是哪位巧匠雕刻的。”
“大表哥打算買玉佩嗎?”
月吟眨了眨眼睛,好奇問道。
“沒有,好奇罷了。”謝行之撫去膝上的佩環,淡聲道:這玉佩有些眼熟,好奇罷了。”
“世上玉佩形形色色,雕刻紋路大相徑庭,許是出自同一匠人之手。”
月吟惋嘆一聲,“可惜我也不知道這枚玉佩是哪位巧匠雕刻。”
謝家這等世家貴族,最不缺的就是金銀珠寶,謝行之見識廣,連他都稱贊這玉佩,想必這玉佩是極好的。
月吟淺淺笑著,爹爹留給她的東西是最好的,才不是那些壞人口中的破敗窩囊廢。
溫水潤了潤嗓子,月吟好奇問道:“對了,大表哥怎撈到了這玉佩。”
她先前剛發現丟失了玉佩,謝行之怎突然從湖里撈了塊玉出來?還特地送過來過來詢問。
這t是巧合么?
謝行之面色平靜,眼睫忽閃,抿唇道:“昨日掉東西了,找的時候無意尋到的。問了四妹妹,四妹妹說像是表妹的。”
“原來如此。”月吟明了,“玉佩失而復得,多虧了大表哥。改日等我痊愈,定要好好答謝大表哥。”
謝行之抬眼,看向屏風那邊,淡聲道:“表妹客氣,不必記掛。”
“要的要的。”月吟搖頭,面上忽露出窘迫的神色,“就是希望大表哥屆時莫要嫌棄。”
她積蓄不多,挑不出太貴重的禮物。
謝行之眼眸微瞇,凝著那剪影,推無可推地應了下來,薄唇淺揚,“那我便等著表妹。”
說了有一陣話,月吟喉嚨又癢了起來,咳嗽聲一陣接一陣。
她捂唇咳嗽間,余光掃過屏風,忽然感覺屏風那頭謝行之似乎在盯著她看,那銳利又頗沉的目光凝她。
月吟心顫,莫名有的懼怕,她微微側過臉,避免去看屏風,手指捏緊帕子,“我喝藥了的。”
謝行之明明沒問,可她心里不安,心虛小聲說著。
一旁伺候的玉屏玉盞不約而同地看向那還剩半碗藥的碗。
“喝了便好,表妹好生養病。”
謝行之言罷起身,離開屋子。
直到屏風上沒了影子,月吟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手掌輕輕拍了拍心口。
月白衣角消失在門口,月吟瞥見后恍惚。
他早前來時,不是穿的這顏色的衣袍。
月吟乍然,難不成他今日下水了?玉佩是他撈上來的?
“姑娘,藥也不燙了,能喝了,再涼便更苦了。”
玉盞冷不丁一聲,月吟回神,看向床頭柜上的碗,仿佛又聞到了濃郁苦澀的藥味,她舒展開的眉,又緊皺了起來。
那藥太苦了,喝完連嗓子眼都是苦的。
玉盞將藥端來,月吟愁容滿面,跟奔赴沙場一樣,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端起碗,一口氣咽了下去。
苦不堪言,月吟含了兩塊飴糖才喉嚨的苦味道壓下去。
藥是苦的,但她心是甜的。
玉佩找了回來,她高興著。
月吟讓玉盞將她的小匣子拿來,她將玉佩放進去,和手鐲放在一起。
以后都不戴了,免得再弄丟,下次可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
恰巧遇到謝行之掉東西。
湖面寬闊,打撈東西是件難事。
他掉了什么東西?竟這般看重。
玉佩尋到,月吟心里踏實了,夜里睡的安生,可她忽然又夢到了謝行之。
“又不喝藥?”
謝行之沉著臉站在床榻邊,步步逼近,抵著她。
月吟害怕被他罰,往后退著,腿后碰到東西,她身子不穩仰倒在床上。
謝行之逼近,長腿岔開,圈住她。他俯身而下,沉眼看她,銳利的眼神仿佛是大理寺中測謊的刑具,快要把她看穿了,月吟心緊到了嗓子眼,被他圈住不能動彈分毫。
“我喝了的。”月吟手指抓了抓衣角,梗著脖子怯聲說,“喝了一點。”
嗓子不干不腫了,說話的聲音也恢復了正常。
他低頭凝眼看著,兩人身上湊得近,清冽的檀香味包裹著她,月吟想起被那檀木戒尺懲罰,身子顫了顫。
“為何?”謝行之冷聲問道。
她有些委屈,搖頭說道:“藥苦,太苦了,不想都喝完。”
“那也得喝,每日都必須喝。”
謝行之溫和了些,目光流轉,長指扣住細腕,支身俯身看她。
月吟仰頭看他,問道:“大表哥今日下水了?”
謝行之凝了凝,長指鉆入她指縫,與她纖指交握,“表妹要如何謝大表哥?”
月吟怔住片刻,臉紅了起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背脊微微抬起,笨拙地吻上他唇。
以往都是他先含她唇,這次她示好地吻他,唇齒相碰間是柔軟的溫暖。
他反客為主,手捧著她臉,有些帶著懲罰性地咬了咬她唇,又將她舌哺了出來,月吟一時間抓不著南北,快要喘不過氣來時,才被謝行之放開。
月吟有些迷蒙,手臂攀著他肩膀,下頜枕在他脖頸,而她后背覆了張有力的大掌,支撐著她。
謝行之微微探身,脖頸離開她下頜,垂眼看她。
長指撥開她臉頰上的碎發,謝行之低頭,鼻尖碰了碰她瓊鼻,“不可讓三弟碰。”
月吟云里霧里,不明便他此話何意,迷蒙地看著他。
謝行之薄唇緊貼她翕合的櫻唇,語氣溫柔,“這里除了我外,誰也不給。”
倏地,桃色輕紗裙擺溜進去一陣涼風,月吟忽涼,不記得她何時褪了褻褲。
身子緊緊繃成一條線,她驚怯地看向謝行之。
大掌被桃色輕紗蓋住,謝行之撥了撥,月吟微微害怕,纖指按住他肩膀,嗓音緊得像拉滿的弓,“不給,都是大表哥的。”
謝行之輕笑,長指似在水中濯洗過尚未擦干,退卻之下按在她月退上,滑過一抹水痕。
月吟玉頸仰抬,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了出來,臉頰通紅。
“不止是唇,”謝行之兩指摩挲著,驟然用力,“這也不能讓三弟碰。”
月吟眼眸含淚,身子一縮,疼得驟然睜眼,只見屋中光線昏暗,那對燭快要燃盡。
腿間傳來疼感,她急急低頭,像是要確認什么一樣,慌忙掀開被子。
原是她側睡時,被角疊在了雙腿間,那疊住的被角還藏了支細長玉簪,不止怎的就被壓到腿。心。
月吟紅著臉把玉簪拿走,想不明白著玉簪怎到了床上。
她理好被子,平躺回床上,不敢再側躺著,想不明白為何大表哥會提到三表哥?
不給三表哥,是大表哥的。
可她不就只對大表哥嗎?
三表哥又不會來她夢里。
因這夢,月吟心有余悸,每日喝藥都不敢怠慢,又調養了十來日,整個人精神好多了。
這日,她搭了件披風,膝上放了本書,坐在長廊下看書曬太陽。
這時候,謝沅突然來了。
幾名仆人大包小包拎著東西,跟著謝沅后面。
“三表哥。”
月吟將芙蓉花鏤金書簽夾放書頁上,合了書籍,起身相應。
謝沅笑盈盈來到她身邊,“表妹身子快痊愈了,但也馬虎不得,當心風又吹著涼了。”
月吟攏了攏披風,這下倒把她嚴嚴實實裹住了。
“我給表妹送來些補品,這兩月就生了兩場病,元氣大傷,要好好補補。”謝沅說著給跟來的仆人示意,那幾名仆人拎著東西站出來。
“多謝三表哥關心。”
月吟惶恐,同時心里暖暖的,“讓三表哥破費了。”
謝沅有些不好意思,略顯局促道:“哪里哪里。”
“玉瓶玉盞。”月吟喚了一聲,讓兩名丫鬟把東西拿回屋子。
仆人跟著玉瓶玉盞進屋,這時起了陣風,吹得枝頭的繁花一片接一片飄落。
待風住花停,月吟理了理鬢發,說道:“三表哥一路走來,不妨進屋喝盞茶?”
“表妹頭上有柳絮。”
謝沅說著,往前走了一步,幾乎是他走過來的那刻,月吟下意識低頭。
謝沅伸手將她頭上的柳絮捻走,還給她看了看兩指間的蓬松柳絮。
“謝三表哥。”
月吟甜甜一笑,還是一如既往的客氣。
抬頭間,她忽然瞥見院子花林間閃過一抹晴嵐色身影。
瞧著像是大表哥的衣著。
她隱約看見了大表哥就在花林間,正盯著她看,也有意往這邊走來。
月吟心一驚,耳畔響起夢中那話,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腿忽然有些酸軟。
被三表哥碰了一下,會怎樣?
還被大表哥看見了。
會被掰開嗎?
第25章
“表妹怎么了?可是適才吹了風,身子不舒服了?”
謝沅瞧見表妹臉色驟變,擔心問道。
表妹身子弱,即便是身子痊愈了,也要好生將養著,否則風寒容易復發,就像上次一樣,病情反復無常。
月吟收回目光,逐漸變得不安,也不敢再看那邊的花林,聲音緊張起來,“忽然頭疼。”
她長指揉了揉額角,順著謝沅的話說下去,“想來如三表哥所言,是吹了涼風所致,我等會兒讓丫鬟再煎副藥喝喝。”
謝沅臉上的擔憂愈發深了,催促道:“這半下午的天氣回涼,日頭也不塞中午那會兒,表妹快進屋去,莫讓風寒變嚴重了。這茶我也不喝了。”
月吟沖他福福身,揉著額角往屋里走,聽見身后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她便在謝沅離開了。
月吟步子邁得小,每一步都走得不安生,也不知兩人適才湊得近,被謝行之看去多少。
她突然就怕了,急切地想要避開謝沅。
說來也奇怪,只要她心里怕什么,t夢里的謝行之仿佛有神力一樣,能窺探到她的心思。她怕什么,就來什么,次次都不例外。
這廂,謝沅往皎月閣外面走,沒走幾步就看見了謝行之。
他心里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
“長兄。”
謝沅拱手行禮,道出此番來找表妹的原因,“我給表妹送了些補品來,這準備往回走。”
謝行之頷首,倒也沒想以往那樣再拿他學業來說事,面上露出溫潤的笑,“三弟有心了。”
他抬眼遠望前面早已沒有人影的小徑,唇勾了勾,道:“話說回來,自從表妹落水在屋中養病,我倒是許久沒去探望表妹了。”
謝沅那顆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道:“長兄公務繁忙,早出晚歸,我也是今日課業完后,得空之后才來表妹這邊的。”
聽長兄的意思是打算等會兒去探望表妹?
謝沅狐疑,抬頭瞥見長兄眼底一片鴉青,晴嵐色衣擺有些臟,長袖還有一點已經干涸發黑的血。
想他長兄素來愛干凈,鮮少是這副模樣,謝沅一下就明白了,“長兄,你莫不是又在大理寺審了一宿的犯人?”
他湊過去一聞,皺眉道:“衣服上都有一股牢里味。”
表妹受風頭暈,怕是不能聞這味道,謝沅私心是不愿長兄就這樣去探望表妹,好歹沐浴更衣,可他又不敢明說,一雙眼直勾勾看著長兄。
謝行之斂眉,垂下眼瞼,看著染上污漬的衣裳。
他回了鷲梧院,沐浴后從桌案拿了佛珠去了小佛堂。
前幾日發生了樁命案,今日剛結案。
禮部員外郎被與人結怨,在家中遇害,兇手連那五歲的小女兒也不放過。
究其原因,不過是一個“財”字。
那小女兒才五歲,因撞見兇手行兇,便被滅口了。
謝行之盤腿而坐,手里拿著串佛,指腹緩緩轉動珠子。
他闔眼,慢慢將心靜下來。
廊下掛上了燈籠,夜色漸濃,清冽的月光從從紙窗照進來,仿佛給那蒲團上盤腿而坐的男子肩上鍍了層銀。
男子閉著眼,右手捏著佛珠串,呼吸淺淺,猶似淺寐。
“不是說了,不可讓三弟碰?怎又不聽話?”
皎月高懸,床榻之上,謝行之一手挽住表妹細腰,將她結結實實按坐在腿上,另一只手則握著佛珠,厲眼看她。
月吟意識到危險,眸色微寒,兩只下手無措地垂在膝上,抓住衣裙一角,垂頭小聲解釋道:“沒碰到。”
她害怕他這眼神,像犯了錯事的孩童一般,把頭埋得極低,“三表哥只是想幫我捻掉發間的柳絮。”
謝行之眼睛笑瞇瞇,“只是而已嗎?表妹不是主動低頭了嗎?”
挽著她腰間的手驟然用力,帶著幾分懲罰的意味,月吟吃痛驚呼。
“表妹是如何同我講的?”
謝行之聲音頗冷,同他此刻的臉色一樣,“不給,都是大表哥的?”
“我……我……”
月吟戰戰兢兢,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想到要讓面前的男子平息怒意的話,索性便停了下來。
卻又暗暗慶幸,他手里沒拿厚硬的戒尺。
可那只鐵臂環著她腰,實在是環得太緊,月吟被桎梏得疼。她抬手,柔軟細膩的掌心覆在他腕骨凸起的手上,哀求道:“大表哥,松一點。”
謝行之懲罰性地掐了下細腰,便松了些許。
大表哥心眼真小。
月吟癟著嘴,眼里暈了層水霧,委屈極了,她低垂著頭,腰間被手臂壓過的衣料泛起褶皺。
她伸手去理,卻被謝行之按手背。他掌中的佛珠便貼她手背,硌得疼。
月吟反握住他手,掌心連帶著也包住垂下來的佛珠。
佛珠小而圓潤,摸起來光滑,就是不知是被打磨得這般光滑,還是被謝行之把玩得。
謝行之見狀,挽住她腰的手離了,兩手齊齊包裹住她柔軟的手,溫聲詢問,“表妹喜歡這佛珠?”
坐于他腿上的月吟被雙臂環繞,后背是他緊實的胸膛,這般近的距離讓她心里逐漸不安,不知是該說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問題仿佛怎么回答都不對勁。
謝行之輕笑一聲,指腹捻了捻圓潤的佛珠,若有所思。
倏地,他大掌按住她月退,長指按住單薄的衣料,壓出一抹凹下的褶皺。
月吟心一驚,并膝看向他,滿眼驚懼。
謝行之指腹一沉,收緊腿上的手掌,冷聲厲道:“打開!”
月吟腦中轟鳴,掙扎著要起身,可閃躲不及,被腰間的手按坐回他腿上。
謝行之看著惶遽的她,心里驟升出一抹邪念。
這抹邪念,隨著她神色的不安,愈漸增多,最后壓住了理智。
謝行之正聲說道:“今日換個懲罰。”
“表妹猜羊脂長瓶中能塞進幾顆佛珠?”
他兩指捻了顆佛珠,指腹摩挲佛珠,而后撥轉佛珠,又捻了緊挨著的一顆,似在精心挑選。
小而圓潤的佛珠在他兩指間逐漸生了暖意,如他掌心的溫度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月吟緊攥裙擺的手抬起,環住他脖頸,耷拉著腦袋枕在他肩膀,眼底水蒙蒙的,嗚咽著告饒,連聲音都發顫,“大表哥,還是換戒尺吧。”
謝行之皓白長指蓋住綢布,也藏住了指上佛珠,仿佛不允許被旁人窺探、覬覦一般。
指腹捻著佛珠,又旋了旋,似乎要將那顆圓潤的珠子四四方方都摸遍。
“床榻之上,哪有戒尺?表妹猜錯了,自是要受罰。哪個羊脂長瓶這般無用,竟連一顆佛珠都塞不進去。”
謝行之捻著,忽覺這顆佛珠有些小,他扯了扯珠串,兩指緩緩劃過,指腹摸著珠子大小。
他忽地頓住,仿佛摸到了想要的那顆。
珠子大小無異,但不怎么圓潤,有淺淺的裂痕。
微裂的佛珠被謝行之捻著,一寸一寸往里送。
月吟倒吸一口氣,嗚咽低頭咬住他肩膀,又在他兩指搓捏佛珠時,驟然睜大了眼。
月吟醒來,才發現枕頭濕了,她眼角還淌著淚,大抵是夢里哭了多久,眼淚就流了多久。
她心驚膽戰,擦了擦淚,急急忙忙把縮上來的寢衣裙角往下拉,蓋住全部。
然后兩手拉過被子,將兩邊的被子都壓在腿下,像包粽子一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月吟縮在錦被里的手按住心口,試著將那顫跳的心臟,壓下去。
這夢真是越來越荒唐了。
謝行之怎能拿佛珠作為罰具呢!
他不是這樣的人。
與此同時,鷲梧院小佛堂。
謝行之一動不動盤腿坐在蒲團上,眼底的欲色漸漸散去。
他閉上眼睛,下頜緊繃著,攥住佛珠串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
喉間滾了滾,謝行之在長久的靜默中睜眼,佛珠被他捏著在手中,圓潤的檀木珠子上有一絲濡意,無疑是被掌心的汗打濕了。
可抓握下,又似夢中的水痕。
檀香冉冉,謝行之抬眼便是一尊佛像。
他竟在神佛的注視下,做了淫靡的夢,而手中的佛珠也染上了罪惡。
謝行之抿唇,無聲嘆息。
他將佛珠供奉在佛像旁,帶著褻瀆而懺悔的心境,虔誠地拜了拜。
謝行之將手指濯洗干凈,出了小佛堂。
此時已是月上中梢,清輝灑了一片,院中靜謐,謝行之立在臺階上,下意識往皎月閣的方向看。
閣樓高建,廊下的燈籠尚未熄滅,那間屋子似乎也燃著燈燭,只不過光線有些昏暗。
謝行之凝想,表妹此刻怕是醒著的,大抵被這夢嚇得不敢再睡,也因為這些夢,嚇得白日里不敢再靠近他。
那日祖母問他可有屬意的姑娘,他腦中浮現的是表妹的模樣,還是客棧初見她的那模樣。
紫裙,雪肌,趴臥,輕蹭。
以往祖母或是母親問起,他雖說也遲疑,遲疑著如何尋個借口,但從未有任何一名姑娘的模樣閃過他腦海。
唯獨這次,他想的是表妹。
他不想在這時候成婚,早前是,如今卻有了一絲動搖。
當年事情的真相,不少人都一清二楚,但圣上不發話,這層紗布就會永遠蓋住真相。
恰恰在前幾月,事情忽然有了些轉機,他不想就此放手。
表妹去年剛及芨,年歲尚小,身子又嬌,受不住的。
得再養養。
況且祖母此時未必認可表妹。
謝行之斂眉,長指搭在腕骨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
他邁步下臺階,衣袂帶過一陣夜風,恰好驅走胸腔的燥熱。
又過了兩日,月吟總算是痊愈了。
午睡起來,玉盞替自家姑娘梳好發髻,尋了支紅珊瑚簪子插發,抬眼看鏡中人影,心疼道:“兩場病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姑娘又瘦了。”
如今不喝藥了,三公子拿來的補品便派上了用場,一定要給姑娘好好t補一補。
月吟看著鏡中小了一圈的臉,斂了斂眉。
今日穿小衣時,系帶足足松了有一個指節,那兩團好像小了些,有些空蕩。
月吟忽想起昨晚的夢,她依偎在他臂彎歇緩,他抓握著,一掌就能包住。
他有些惋惜地說道:“再養養。”
“要好生養養,奴婢今日就把三公子送來的補品燉上。”
玉盞像是做了什么重大決定一樣,說道。
冷不丁一聲,月吟思緒被拉回,臉忽然燥紅。
用三表哥的補品,養好身子,再給大表哥……
月吟眼睫輕顫,心跳倏地快了起來,久久未能平復。
這時,玉瓶突然從外面進來,將房門關上。
她手中拿了個信封,神色不佳,“姑娘,揚州那邊,老爺來信了。”
月吟臉僵了一下,松弛的一根弦驀地緊繃。
第26章
月吟接過信,拆開信封一掃而過,臉上浮出怒色。
“啪”的一聲將信拍在梳妝臺面。
玉瓶玉盞偷瞧了一眼,面色也跟著不好起來,
她倆都識得幾個字,雖不多,但也認識一些簡單的字。
信上的字不多,也不復雜,只有六個大字。
【京中可安好?勿忘。】
月吟將信紙隨便一折,氣呼呼塞回信封。
她起身,去衣柜里找出黑匣子,把信壓最底下眼不見為凈。
月吟問玉瓶:“這信何時送來的?”
“應是門房剛收到便送了過來,奴婢剛巧在外面碰到。”
“姑娘,我們如今該如何?老爺那邊要回信嗎?還有侯府……”
玉瓶問道,欲言又止。
月吟面色陰沉著,眉眼間露出厭惡,恨上心頭,道:“回信先拖著。”
她離開揚州三個多月了,這段日子都沒往揚州傳回過消息,那邊肯定坐不住了,所以才急著問她近況。
勿忘?
勿忘幫他升官,然后拿著謝家的提攜,和妾室恩恩愛愛。
小小的縣令,一當就是十六年,升不上去只想著靠人提攜。
至于侯府這邊。
月吟眉心蹙了蹙,得尋個好時機跟謝老夫人坦白。
……
與此同時,淳化堂。
謝老夫人和二夫人在聊天,她今日心情和精神都好,與二媳婦聊起了許多往事。
聊著聊著,二夫人說道:“咱侯府,除了過年那會兒,也就前陣子的賞花宴熱鬧過了。”
謝老夫人年紀大了,就喜歡看熱鬧的場面,侯府前段時間死氣沉沉的她不喜歡,而數日前的賞花宴可算是讓定遠侯府又熱鬧了起來。
晚輩們在花園賞花,她與幾個老姐妹在亭子里聊天。
想到此處,謝老夫人臉上有了笑意。
二夫人見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樣,嘆息道:“唉,就是沅兒和咱府里的兩位姑娘落水了,這熱鬧的宴會早早便散了,而且星丫頭又落了病。”
謝老夫人神色微變,看了二夫人一眼,未置一言。她端過茶盞,茶蓋緩緩刮著浮沫。
屋中安靜,二夫人語氣輕快,說道:“適才兒媳還聽說揚州傳了家書來,想來是那邊念著了,父女情深,片刻都不能分離。星丫頭身子嬌,生病期間情緒不高,病懨懨的,大抵有幾分念家的情緒,而今收到家書也能解一解思鄉之愁。”
二夫人抬眼瞧了瞧,發現謝老夫人神色無異,正垂眼看著手中茶盞。
她想了想,道:“母親,兒媳瞧著星丫頭是不是念了,不如還是……”
“不如還是把人送回揚州去。”
一直靜默的謝老夫人突然開口,打斷二夫人的話,聲音平靜,辨不出情緒。
便就是這分辨不出的情緒的聲音,讓二夫人心里有了底,與其說是被打斷,不如說將她的心里話道了出來。
二夫人順著往下說,臉上明顯有了笑意,“母親,兒媳也是這么想的。先前是怕落人口舌,母親才暫時留下星丫頭,如今既然揚州那邊傳來了家書,倒是可以借此把星丫頭送回揚州。”
二夫人急著把話拋出來,她手中的錦帕一直捏得緊緊的,連呼吸都慢了半分,就等著面色平靜的老夫人發話。
哪知謝老夫人忽然變了態度,冷聲一笑,二夫人心跟著一顫,面色僵凝。
“三天兩頭的想將星丫頭送走,究竟是我不喜歡,還是你不喜歡?”
謝老夫人眼神凌厲,臉也冷了下來,二夫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面露驚色,急忙解釋道:“也不瞞母親了,兒媳是怕她耽誤了沅兒。”
二夫人展開道:“自從星丫頭來后,沅兒在兒媳面前張口閉嘴的星丫頭,瞧著有幾分春心萌動,可沅兒還在太學念書呀,學業哪能被兒女情長給耽擱了。況且那日的賞花宴上,星丫頭露了臉,旁人稍稍一打聽,便知道星丫頭的身世,那事又得重提。”
謝老夫人太推了推茶盞,若有所思。
“沅兒是個熱忱的孩子,也懂孰輕孰重,你這擔心多余了。”
謝老夫人闔眼揉了揉額角,略有疲憊,道:“我有些乏了,你回去吧。”
老夫人明面上是乏了要休息,實則就是趕人。
二夫人瞧著不敢再言,說了句讓謝老夫人注意身子的話,起身告退。
屋中又安靜了下來,謝老夫人蹙了蹙眉,長長嘆息一聲。
她雖年紀大了,老了,眼神也沒前幾年好了,可心卻沒被蒙住,心里門清。
聽說那丫頭不卑不亢,在眾人面前彈了首曲子,贏得掌聲連連,可謂是給定遠侯府贏了不少面子。
她聽著那琴音,在未知是何人彈奏時,便感嘆了陣,不知是哪家的小輩,竟如此出色。同在淳化堂亭子里的幾位老姐妹,無不夸贊,連魏老夫人也頻頻點頭,不禁濕了眼眶。
說起平沙落雁這曲子,曾經魏家的姑娘魏瑤倒是一曲聞名,在往后的數年間,無人能及。
蕓兒是她看著長大的,蕓兒擅長什么,她一清二楚。蕓兒的琴藝馬馬虎虎,還算湊合,根本不會彈平沙落雁。
想必是在揚州遇到了名厲害的琴師點撥,婉星丫頭不僅會彈,還博得一眾夸贊,給定遠侯府長了臉。
謝老夫人臉上有了淺淺的笑意。
這廂,二夫人冷沉著一張臉回到屋子里。
“夫人,消消氣。”
夏嬤嬤倒來一杯熱茶,恭恭敬敬遞過去。
二夫人接過,輕呷一口,悶在心口的不快還是沒有消下去,“我怎么感覺老夫人這一場病下來,態度就變了,瞧這是要把那丫頭留在侯府的意思?但又不明說。”
夏嬤嬤是二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婢女,也是二夫人用得最稱心的一位。
夏嬤嬤說道:“這人上了年紀,心就開始軟了。”
二夫人兩眉生出擔憂之色,蹙眉嘆息一聲,從柜子里拿出個小匣子。
匣子打開,里面裝了幾封信。
信封有些發黃,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
二夫人將匣子里的信都拿出來,去了火爐邊。
爐中火苗點燃將信紙點燃,越燃越旺,二夫人送手,那已經點燃一半的信紙被扔到火爐中。
幾封信頃刻間竄起的火苗,逐漸化為灰燼。
二夫人長舒一口氣,惴惴不安的心總算是安定下來。
她看向夏嬤嬤,略有感慨,道:“你表弟當信使,從揚州跑京城,有二十年了吧。”
夏嬤嬤說道:“滿打滿算,剛好二十年,如今傳信的是奴婢的表侄子,身子硬朗,腿腳快。”
二夫人從頭上取下枚金簪,放到夏嬤嬤手里,“你是我跟著我從娘家帶到侯府的,就屬你最懂我心。”
夏嬤嬤惶恐,手里的金簪跟燙手山芋一樣,想接住又不敢接,“夫人,您折煞老奴了,替夫人分憂,是老奴應該的。”
二夫人卻執意道:“拿著。”
“如今東西燒得一干二凈,最后會混著碳灰被倒掉,從此了無痕跡,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二夫人說著,抬頭看眼夏嬤嬤。夏嬤嬤當即明白主子話里的意思,道:“什么東西?老奴就沒看見過,也不知道夫人在說什么。”
二夫人拍拍她手,將金簪攥在她手里,“明白便好,嘴巴緊一點,少不了你的好處。去忙吧。”
夏嬤嬤小心翼翼收下簪子,看眼火爐中的灰燼,低頭退出了屋子。
二夫人端起茶盞,飲了大半。
隨著甘醇的茶水流入喉間,二夫人的心安定下來。
留下就留下唄,只要星丫頭不提信,那些事情,老夫人就永遠不會知道。
如今信沒了,就讓事情便到此為止。
且說今日,月吟在屋中插花,謝漪瀾身邊的丫鬟來尋她,讓她過去一趟。
月吟還以為t是什么要緊事,原是謝漪瀾想讓她幫忙挑件赴約的衣裳,那邀約之人是揚州人士。
月吟笑著打趣道:“表姐如此信任我。”
“信!怎么不信,表妹是揚州人,表妹的眼光準沒錯!”謝漪瀾挽著月吟胳膊,領著她來到榻邊,“表妹就幫我選選明日赴約穿哪套衣裳,才最符合你們揚州姑娘的穿搭。”
榻上依次放了五套衣裳,有如桃花般的淺粉色,有如一樹碧柳的清新綠色,也有明艷熱忱的赤橙色。
月吟仔細看著榻上衣裳,良久后才拿起件縷金白蝶穿花云緞裙,在謝漪瀾身上比劃,“表姐,這件好看。”
謝漪瀾拿過,去立鏡前照了照,仿佛看見了明日的場景,臉上不知不覺浮出一抹嬌羞。
“也不知道陳公子喜不喜歡這身打扮。”
候在屋中的玉瓶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而這廂,月吟看著鏡中的人,音調拉得長長,“原來是陳公子”
她以為表姐是與哪位姑娘相約,原來是,女為悅己者容。
“表妹!”
謝漪瀾將云緞裙搭手臂上收起,害羞地低頭,聲音也多了幾分羞怯。
她拉著月吟坐下,比了個“噓”的手勢,帶著幾分商量的語氣,道:“我明日去見陳公子,這事表妹千萬別跟母親和哥哥提,他們不喜歡我和陳公子來往。”
月吟有幾分詫異,點頭道:“表姐放心,我不會亂說話的。”
謝漪瀾失落道:“我和陳公子是在場賞花宴上認識的,我覺得他挺好的,可母親和哥哥不太喜歡。”
她擠出個笑,讓心情好起來些,將話題接過,道:“衣裳選好了,表妹再幫我選些首飾吧。”
月吟點頭,也回了她一個笑。
兩人去了梳妝臺,在一堆金銀首飾里挑來選去。
謝漪瀾忽然發現些不同,道:“誒,表妹今日怎沒帶那只白玉絞絲紋手鐲?那手鐲好看,和表妹甚配。”
“怕弄丟了,索性就不戴了。”
月吟面露窘色,她不像謝漪瀾,光手鐲就有十來枚,即便一只手鐲遺失了,再尋只相似的補上便是。
謝漪瀾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問道:“哥哥從水里撈出來的玉佩,是表妹的吧?”
月吟愣住,有些意外,“表姐知道這件事?”
“看來玉佩就是表妹掉水里的。”
謝漪瀾放下珠釵,道:“哥哥說他有東西掉湖里了,撈東西時誤打誤撞把表妹的玉佩撈了出來。我看見哥哥在湖里撈了很久,哥哥從水里起來時,臉和手都冷白了。”
月吟之前還不確定謝行之是不是下過水,聽謝漪瀾這么一說,原來如她猜的那樣,玉佩真的是謝行之從湖里撈起來的。
他送來玉佩的時候,輕描淡寫,從未著重強調撈玉佩一事。
月吟心跳忽然快了幾分,異樣的小情緒在心尖慢慢蕩開,又想是吃了看塊飴糖,生出一絲小甜意,在心里慢慢化開。
在夢里,她是答謝過謝行之了,便是因為這讓人臉紅的一茬,讓她險些忘了在現實中還沒答謝他。
若非今日謝漪瀾提,她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憶起。
玉佩對她意義非凡,月吟自是要好好答謝謝行之,于是問道:“表姐,你幫我出出主意,我送什么給大表哥好?”
謝漪瀾看著滿臉真誠的表妹,想了想,道:“表妹不如送支親手做的毛筆給哥哥。”
哥哥什么都不缺,但每日用筆墨用得最多。
倘若哥哥每日用的都是表妹親手做的毛筆……
謝漪瀾偷偷笑了笑,心情大好。
“毛筆?”
月吟仔細想了想,謝行之手指修長,皓白手指骨節分明,這雙手仿佛就是用來撫琴提筆的。
“對對對,就送毛筆!合適!”
謝漪瀾臉上揚起笑意,道:“哥哥寫了一手好字。我剛學寫字那會兒,還是哥哥幫我開潤的筆。”
“每支新筆都是。”
她還特地強調了一下。
開潤的新筆,作畫的芙蓉花。
月吟雙瞳緊縮,后背忽然泛起密密匝匝的癢意,仿佛又是那紫毫劃過背脊,勾出的一抹水痕蜿蜒而下,一直到了后竅。
月吟臉頰燙了起來,莫大的羞恥感在這一刻竄升,她下意識攥緊裙擺。
月吟從謝漪瀾那邊回了皎月閣,正德不知什么時候來的。
他手里拎了個大盒子,似乎等了她很久一樣。
正德瞧見人回來,拎著食盒迎了過去,道:“表姑娘,世子讓小人給您送來些果子。”
正德說著打開食盒,盒子里裝的果子月吟從未見過。
果子呈暗黃色,長圓形,有點像大紡錘。
月吟好奇問道:“這是什么果子?”
“聽世子說是番木瓜,嶺南那邊產的。”
正德重復世子的話,“這果子對身子好,表姑娘可要多吃些。”
月吟垂眼看著一個個暗黃色長果子,眨了眨眼睛。
她身子是嬌了些,這些對身子好的果子,是要多吃些。
第27章
皎月閣,屋中。
主仆三人盯著桌上暗黃色的長圓果子,看了又看。
“嶺南的荔枝是出了名的,沁甜可口,”月吟盯著從未見過的果子,說道:“以前在揚州的時候,我便聽沿海那帶過來的外地人提過一嘴這番木瓜,今日一見,原來它長這模樣。”
玉盞也沒見過這果子,“難怪叫番木瓜,形狀就像是小一點的南瓜,這果皮外面還有豎著的紋路。”
“姑娘,奴婢瞧著世子待姑娘與剛來那會兒就是不同。姑娘剛到侯府那陣子,有段時間世子看姑娘的眼神可兇了。”
玉盞現在想起還心有余悸,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月吟抿唇,面色微變,他在夢里時而溫柔,時而兇,和她白日里見的儒雅君子完全不一樣。
讓她一時間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月吟說道:“把這果子洗洗,削了皮嘗嘗。”
玉盞應聲,笑著拿了桌上的番木瓜準備出去,余光瞥見愣站在桌邊的玉瓶,伸手扯了扯她衣袖。
玉瓶晃過神來,和玉盞離開屋子。
玉瓶打了盆水來,玉盞將番木瓜放水里清洗外皮,問道:“在四姑娘那里,你就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的,在想什么?是不是昨夜沒睡好?”
玉瓶看著水盆里的漣漪,皺著眉頭思忖一陣,回道:“沒什么。”
京城里不止一位從揚州來的陳公子,定然是她想多了,單聽見個姓氏就浮想聯翩。
玉盞清洗干凈番木瓜,玉瓶手里拿著削皮刀準備削皮。
“我來,你今日恍恍惚惚的,當心削皮時削著削著把手削傷了。”玉盞從她手里拿過削皮小刀,“你去屋里陪著姑娘,這里就交給我。”
不消片刻,玉盞端了一碟切成小塊的番木瓜進屋,“姑娘,這果子里面的瓤就像南瓜瓤一樣,但籽卻是黑色的,圓圓的黑籽跟小珠子似的。”
月吟看著碟盞里橘黃色小塊,好奇之下拿玉勺舀了一塊。
她放鼻尖輕嗅,有股醇厚的甜味。
入口綿軟,果肉細膩香甜。
月吟小口小口吃著,也讓玉瓶玉盞兩人都嘗嘗。
玉盞方才削皮切塊時就聞到了果子的甜味,那時便猜味道定差不了,如今一嘗,果然好吃,“奴婢適才數了數,那食盒里還有十四個番木瓜,姑娘就算每日吃一個,也能吃上小半個月。”
月吟愣了一下,大表哥攏共送了十五個來?
她細嚼慢咽,細膩香甜的果肉在她唇齒間慢慢化開,有種異樣的情緒從心中升起。
月吟皺了皺眉,一開口,求證的聲音中帶了幾分小嗔怪,“我身子真的有那般差嗎?”
正德送來果子時提了一嘴,只說對身子好,卻沒說這果子的功效如何。
就好比,咳嗽時可以喝蜂蜜枇杷水,嗓子不舒服時可以喝燉梨湯。
這番木瓜是幾個意思?
謝行之送番木瓜前,她落水染了風寒,而與她同時落水的謝漪瀾就沒有生病,在她發燒昏睡的時候還來探望。
除了身子差,月吟適才想不出來謝行之送果子來的緣由。
玉盞見狀搖頭,安慰道:“姑娘是水土不服,又懼水,這接二連三的折騰傷了元氣。元氣傷了,得好好調養,姑娘如今在吃三公子送來的補品,奴婢瞧著這幾日姑娘的氣色都好多了。”
月吟聞言,心里這才好受了些。
她又吃了一塊番木瓜,唇上揚起淺淺的笑,“三表哥是個熱忱的人,心也細。”
玉盞、玉瓶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奴婢現在就去廚房,將三公子送來的燕窩燉上。”
玉盞說道。
月吟臉頰微微發燙,低頭“嗯”了聲,然后有些掩飾地又拿玉勺舀了塊番t木瓜放嘴里,細嚼慢咽。
倆丫鬟都出去以后,月吟放了玉勺,她眨了眨眼,揉了揉微微發燙的臉頰。
她現在喝著三表哥送來的補品,面色一天比一天紅潤,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康健,而每每到了夜里,在夢中,她會被夢里不一樣的的大表哥摟在懷里。
一想到這樁不為人知又難以啟齒的事情,她就羞赫。
月吟一度懷疑她撞邪了,否則夢里也不會出現另一個大表哥。
夢里這位大表哥如她初衷一樣,纏她,戀她,離不開她,仿佛是窺探了她的心聲一樣;
然而在現實中,大表哥公務繁忙,她尋不到好的時機接近,在平日里相處中,大表哥待她也是客客氣氣的,儒雅有禮,關懷備至,從未對她動手動腳。
他仿佛就是一朵生長在雪峰上的雪蓮,圣潔又不食人間煙火,然而她折下這朵花,卻顯得她有幾分罪惡。
月吟起身,推開一扇窗戶。皎月閣就在鷲梧院隔壁,倘若往大了說,倒像是從鷲梧院劃出來的一座閣樓,獨屬于大表哥的一間閣樓。
月吟聽謝漪瀾提過一嘴,盛夏酷熱時,謝行之喜歡在皎月閣里納涼,夜里常常登臨閣樓,倚靠在欄桿邊賞月看星辰。
而她在皎月閣住下了,占了謝行之的地兒,難不成就是因為這樣,他就在夢里,占了她?
占了她,也就搶回了皎月閣。
月吟無奈笑著,頓覺這想法荒誕不經。
窗戶外面,正好能看見鷲梧院。月吟遠眺,在新葉嫩綠的樹枝間,隱隱約約看見了房中如松如玉的一抹身影。
謝行之站在窗邊,視線似乎往她這邊看。
雖說有樹葉遮擋,仰望之下不定能看到皎月閣,但月吟還是心下一驚,慢往旁邊縮了縮身子,將自己藏在窗戶后面。
月吟手掌放在胸口,感受到心臟都要從嗓子跳了出來,她后壁緊貼墻壁,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平復心緒。
過了片刻,月吟悄悄將頭往窗戶外探了探,視線穿過樹枝,仔細往同一個方向瞧了瞧,這次倒沒有再看見謝行之的身影。
月吟雪腮鼓動,悄悄舒了一口氣。
她回了桌邊,要把碟盞里的番木瓜吃完。
綿軟香甜,是好吃的。
月吟小口小口吃著,她要把身子養好,不能三天兩頭地生病。
一天天熱起來,她就不會再受風寒了。
晚上吃飯時,月吟還多吃了小半碗飯。這可把玉盞高興壞了,笑著收拾碗筷,“今晚的飯菜合姑娘胃口,明日讓小廚房再做一次。”
她家姑娘吃得少,夾不了兩筷子就停了,生病那段時間更是不想吃東西,都瘦一圈了,玉盞看著就心疼。
月吟端起茉莉花茶漱口,擦了擦嘴角,道:“往后多吃小半碗飯,把身子養好。”
玉盞高興地點頭,收拾起碗筷也帶勁了。
月吟喝了三表哥的補品,又去浴桶里泡了澡,身上暖烘烘的,格外舒服,氤氳的水汽把臉頰染上抹紅暈,襯得她人越發嬌柔了。
她帶著泡澡后的暖意上床,裹了被子漸漸進入夢鄉。
夢里的謝行之攬她在懷里,環她腰的手肘抬起,手捧著卷書,右手與她五指交扣,垂放她裙間。
軟榻上還放著張小幾,小幾上的琉璃盞裝著切成小塊的番木瓜。
竹林靜謐,霞光照入亭子,灑在依偎著的兩人身上,連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有種恬靜溫馨的感覺,像極了一對恩愛甜蜜的新婚夫妻。
謝行之難得這般溫柔待她,而他身上清冽的檀香隨著月吟淺淺的呼吸,鉆入她鼻腔,有種莫名的凝神心安。
謝行之長指握住書脊背,脖頸被她細碎的發絲掃來掃去,即便正讀者修身養性的書,也抵不住心中燃起的燥意。
如此近的距離,謝行之自然是能聞她玉頸間淺淡的桂花味,溫聲問道:“表妹換香囊了?”
月吟搖頭,“來見大表哥前,我剛沐浴,擦了桂花味的精油。”
她一開口便帶著幾分羞澀,而隨著話說完,她臉上浮出微微發紅,“大表哥喜歡桂花味嗎?”
她喜歡桂花,因為娘親喜歡,故而擦身子的精油也是桂花味的。
“喜歡。”
謝行之輕輕地揉了揉她發頂,垂下的目光與她視線相撞,他眼底蘊著溫柔的笑。
月吟半挽的發頂被他掌心輕揉,有些舒服,她本就羞赧的臉在這時愈發燙了。她眨了眨眼,嬌羞地低頭,枕靠在他臂彎。
謝行之唇彎了彎,無聲笑了一下。
謝行之放下書卷,手離了她腰,從琉璃盞中拿起玉勺,舀了一勺番木瓜,遞到月吟唇邊,溫聲道:“表妹可嘗過番木瓜了?”
“嘗過了,甜甜的。”
月吟小口吃著他喂來的瓜果。
被謝行之喂著吃,與她自己舀來吃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月吟心臟跳得有些快,只得細嚼慢咽掩蓋住這不受控制的心悸。
謝行之淺笑,“表妹要多吃。”
月吟將唇齒間的番木瓜咽下,白嫩的香腮鼓動,抬頭看向謝行之,“大表哥是嫌棄我身子差嗎?”
她眼睛眨了眨,白皙的小臉上滿是委屈,仿佛就是眼前的人欺負狠了她一樣。
謝行之沒說話,與她交握的手帶著她掌心,貼著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又往上挪了挪。月吟隔著單薄的衣料,能感觸到肋骨的存在。
在這陣無聲中,月吟大抵知道了答案。
她沮喪地抿了抿唇,小聲說道:“嗯,是要好生養養。”
“這就對了。”
謝行之手臂環住她,低頭,安撫似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如蜻蜓點水般一碰即離。
他垂下眼瞼,看著她耷拉嘴角的委屈模樣,心軟地一塌糊涂。
凝著她至純至真的眼睛,謝行之認真道:“表妹身子嬌,在揚州時,他們不管你,我管。”
月吟怔了怔,眼底慢慢蘊了水光,“大表哥知道?”
“若是揚州那邊待表妹好,表妹又何必執著一定要留在侯府。”謝行之吻上她眼,將水光吻去,“乖孩子,這些年受苦了。”
月吟鼻尖一酸,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又被謝行之溫柔地吻去。
謝行之手掌攬住她圓潤的肩頭,把人攬進胸膛,一手輕撫她發頂,“莫哭了,往后我就是表妹的靠山,定遠侯府就是表妹的家。”
“兩個月后是祖母的壽辰,表妹這次若是討了祖母歡心,我就能讓表妹長久留在侯府。”
月吟愣住,從他緊實的胸膛抬頭。
她臉頰還淌著淚痕,眼眶紅紅的,杏眼含淚,更顯楚楚可憐。
“真的?”
她說話帶著濃濃的哭腔,謝行之的心驀地一軟,長指拭去她淚水。
謝行之卻不說話了,他柔柔一笑,將書卷遞到月吟手中,“表妹陪我看會兒書,可好?”
月吟鴉睫還沾著淚,眼睛也紅紅的,她輕嗯一聲,點頭答應了。
她倚靠在謝行之懷里,被他握著手翻開書卷,停留在某一頁。
這書卷是講修身養性的,月吟不喜歡看這等晦澀的書,剛開始那會兒還能聚精會神,可看著看著雙眼慢慢放空,書上的字變得密密麻麻,又漸漸變成了一大團黑。
她不想看了,但左手被謝行之握著,拿著書卷,他大抵是看出了她的走神,卻也不惱,自己動手翻著書頁,仿佛只是想抱著她看書一樣。
月吟低頭,目光順勢落到他腰間。米金色的長袍束著同色系云紋腰帶,他衣服的布料皆是上乘,連勾邊云紋也是金線。
一串環佩安安靜靜垂躺在他腰間,就好像此刻的她一樣。月吟空著的手去撥弄穗子,長指又順了順,將弄亂的穗子理平整。
擔心謝行之不悅,她偷偷抬眼瞧了瞧,發現他正專注看書,她正竊喜笑著,他忽然低頭。
月吟嚇得一愣,幸好他眼眸溫潤,沒有半分不悅之色,俊朗的面上帶著溫和的淺笑。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在這一刻緩緩落下。
月吟帶著尷尬地淺笑,眉眼如一彎新月,“大表哥別生氣,我不玩了便是。”
謝行之撥了撥那串環佩,將它往月吟那邊挪,仿佛是方便她把玩一樣。
月吟哪兒還敢玩,立刻便收手了,乖乖躺在他胸膛,陪他看書。
謝行之看著懷里乖順的姑娘,唇角漾出笑意。
他手臂收了收,把人往胸膛收緊。
如此近的距離,月吟仿佛能聽見他胸脯里的心跳聲。
咚咚咚,有些快,這節奏好像也是她的心跳。
月吟臉頰悄悄紅了,抓住書角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緊了緊。
倏地,謝行之帶著她手合上書籍。
“大表哥不看了?”
月吟偏頭,險些與他低垂的頭相碰t。
“不看了,”謝行之額角輕蹭她頭,她額上的碎發撫著他面龐,“想干些別的。”
月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正好奇的時候,謝行之柔軟的唇碰了碰她眉心,短暫的停留后,又沿著她鼻梁緩緩而下。
“閉眼。”
謝行之說道。
而后,薄唇貼上她唇,細細地描著她唇瓣的形狀,一點也不急躁,溫柔又纏綿。
溫柔的吻,讓月吟感覺舒服,她閉著眼睛,憑著感覺將手臂環上他脖頸,雙手交扣。
她手臂亦微微用力,將謝行之帶向自己。
暖熱的大掌搭著她腰,摩挲著衣料的紋理,似乎也在輕撫她雪肌。
“嘩啦”
書卷從她腿上掉落,未合起來的書頁剛好蓋住榻邊的鞋子。
月吟被這一聲驚地睜開眼,也松開了謝行之。
兩人在涼亭中,而此時天邊霞光正艷,月吟臉紅得宛如熟蝦,晴天白日的,兩人……
“繼續。”
謝行之重新吻上她唇,唇齒相貼間撬開她齒……
月吟攀著謝行之肩膀,細小的反抗聲被他盡數吞回腹中,換來的是他濃郁的氣息。
軟榻上,她躺臥之下模模糊糊睜了眼,天邊的霞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刺得她不禁拱了拱腰,腰后搭著只有力的手掌,讓她不安的心平復下來。
然而霞光越來越刺眼,月吟偏頭閉了眼,再睜開眼時,竟瞧見玉瓶玉盞正撩開羅帳。
玉盞見床榻上的人醒來,笑著問道:“姑娘夢見什么好事了?連嘴角都是甜蜜的笑。”
她彎腰將床邊的鞋擺好,感嘆道:“姑娘終于沒做噩夢了,想來是三公子補品中安心的藥起了作用。”
月吟從夢中醒來,她支起身子,一頭烏發堪堪及腰,不可思議地問:“我睡著的時候在笑?”
玉瓶道:“可不是,奴婢們剛撩開羅帳就看見姑娘嘴角甜甜的笑。”
月吟面頰微燙,那夢不能讓人知道。
她故作鎮定掃了眼窗戶,“天都大亮了,得趕緊起床梳洗,等下還要出府去。”
月吟掀開被子,低頭穿好鞋子,起身去了屏風邊等玉盞來伺候穿衣。
玉盞過了伺候穿衣,玉瓶去了屋外端洗漱熱水。
月吟悄悄吐了一口氣。
這次與謝行之的相處是恬靜又溫柔的,他不似前幾晚那般粗暴霸道。
他看書,她就依偎在他懷里,有種細水長流的溫馨。
今日夢里的謝行之怎變了性?
倒想是她印象中的男子一模一樣,溫潤雅致。
除了親著親著,他太急切外,一切都是溫柔的。
想起夢里,月吟終歸有些害羞,她微微低頭,唇卻是揚起的。
梳洗打扮后,月吟帶著倆丫鬟出了皎月閣。
她今日要出府一趟。
謝漪瀾那一提,月吟已經決定要送謝行之一支毛筆作為答謝的禮物,為此她專程問了謝漪瀾京城哪家文墨鋪子最得世家貴族喜愛。
哪知走到皎月閣與鷲梧院的交匯處,謝行之迎面走來,也像是要出府一樣。
月吟驀地頓住步子,背挺得僵直。
謝行之今日穿的衣裳是夢里那身!
米金色水紋繡長袍,腰間系掛的環佩竟然也是她在夢里把玩的!
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表妹這是準備去哪?”
月吟愣神的這陣功夫,謝行之已經來到她面前,溫聲問道。
“大表哥安。”
月吟先是福身行禮,再回了他話,“有事要出府一趟。”
謝行之頷首,單手置于腹前,“表妹人生地不熟,出門在外還是帶名侍衛吧。”
“正德。”
謝行之喚了一聲,正德道:“小人這就去安排。”
“不用。”
月吟忙擺手,“多謝大表哥關心,我就去街上,不走遠了,表姐已經跟吩咐了車夫,便不帶侍衛了。”
謝行之看了她一眼,也沒再強求,只叮囑了她在外小心便離開了。
月吟欠身相送,等那抹背影遠了,才邁開步子往府外去。
大表哥不會強求她,會遵著她的意愿,會關切詢問她,和夢里的大表哥是不一樣的!
她怎么能因為一些巧合便將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兩人聯系在一起呢?
月吟去了謝漪瀾提過的文墨鋪子,聽說謝行之和魏衡平日的筆墨紙硯都是在這家鋪子買的。
月吟跟制筆的老師傅說了緣由,好在那老師傅沒拒絕她,讓她跟這去了后院,教她制作毛筆。
月吟想著謝行之平素用的毛筆皆是上品,那她送的答謝禮便不能太差,最好能投其所好,便買了一撮兔毛,打算做一支紫毫送給他。
但這價錢也上去,月吟有些心疼。
本以為一日就能將紫毫制好,然而這一學,月吟才知制作毛筆工序復雜,洗毛、梳毛、齊毛……
做筆桿時,月吟還在上面刻了謝行之的姓和表字。
謝澄,行之。
就這樣,她用了十來日,才將一支紫毫筆制成。
……
這日,謝行之休沐,月吟拿著裝好紫毫的長盒去了鷲梧院。
“世子在后院竹林,表姑娘請隨小人來。”
正德客客氣氣說著,領著月吟去了后院的竹林,“近來天氣熱了,世子便喜歡去竹林。”
七拐八彎下,月吟來到后院,踏進竹林后頓時安靜不少。
竹林有座八角亭,謝行之站在亭中的榻邊,他單手握著書卷,正凝神閱書。
月吟腦中閃過個場景,這亭子不就是她陪謝行之看書的亭子?
那榻,是兩人依偎著睡過的。
月吟驀地愣在原處,這幾乎一模一的亭子和布局讓她后脊泛起麻意。
謝行之合上書卷,放在榻上,望著亭外僵住身子的姑娘,“表妹找我何事?”
月吟咽了咽嗓子,指甲掐住虎口,在生產的痛意下穩住心神。
她朝亭子走去,單手拎起裙裾踏上臺階進入亭中,“大表哥幫我尋回玉佩,略備薄禮,請大表哥莫要見笑。”
月吟雙手拿著木盒遞給謝行之。他亦是用雙手接過,當著她的面打開盒子。
當看到筆桿上刻有他的姓名和表字時,謝行之忽地一笑,“謝謝表妹,表妹費心了。”
月吟松了一口氣,笑臉盈盈,“大表哥喜歡便好。”
“表妹親手做的?”
謝行之有些珍視地看著盒中的筆,又看了看她。
月吟點頭,有些不好意思,“不及老師傅,大表哥莫要嫌棄才是。”
他怎會嫌棄。
謝行之眼眸含笑,比三月間的春風還要和煦。
“我聽表姐說大表哥平素喜歡用這家鋪子的筆,便去找老師傅學了些時日。”
月吟忽有感嘆,“說來也巧,魏二哥送我的文房四寶,也是出自這家鋪子。”
“那還真是巧了。”
謝行之神色微動,拿起盒中紫毫,尚未開潤的筆尖緩緩劃過掌心。
月吟見他已經拿出紫毫,問道:“大表哥可要開筆?”
謝行之眸光流轉,看著面帶笑意、至純至真的姑娘,他緩緩一笑,“是要開筆,但不急一時,等晚些時候尋些水再開潤新筆。”
月吟點頭,她瞧著謝行之適才在看書,便也不好再打擾他,送完紫毫就離開了。
可等到夜里進了夢鄉,她才知謝行之的尋水開潤新筆是何意思。
她不知怎的就被謝行之攬到了懷中,她臂彎還挽著褪下的衣裳,被他按著肩膀,動也不敢動彈。
“表妹別動。”
謝行之嗓音低沉,按著她圓潤的肩頭,“不是表妹讓我開筆?”
紫毫筆尖沾著水,濕濡間還帶著暖意。
一抹水痕劃過她雪肩,順著脊背而下,帶著酥酥麻麻的癢意,月吟跟著一顫,緊并著雙股。
第28章
溫熱的大掌按住她肩頭,將她按在桌案上,月吟身前墊了個軟枕,半個身子趴枕在桌案上。
筆尖沿著她脊溝滑下,白玉般光潔的背上留下晶瑩的水痕,仿佛是謝行之在試新筆能一筆劃多長。
柔軟的紫毫游走與玉肌雪背,筆鋒時而輕頓,暈出毫中蓄藏的暖水;又時而流利劃過。
月吟酥癢,雪肩輕顫,待那筆鋒逐漸逼近后竅,那跪在蒲團上的雙腿克制不住地顫抖。
眼眸染起水霧,眼眶微紅,仿佛被欺負狠了,月吟趴在案上偏頭看向身后圈住她的人,一圈紅暈的巴掌小臉盡是委屈。
“哪有人開筆是這樣開的。”
她委屈地嗔怪,卻又語不成調,下唇還有貝齒咬過的印子。
“表妹親制的紫毫,自是要讓表妹來開筆。”
謝行之說道。
他見筆鋒劃過的水痕逐漸淺淡,顯然是潤筆的水又沒了。
“表妹歇息夠了沒?”
謝行之溫聲問道,轉而將紫毫筆桿塞到女子嬌軟的掌心,長指包握住她軟綿t無力的手。
月吟后脊發麻,仿佛握著燙手山芋一樣,又因男子的力大,她想甩也甩不開,迫著將筆捏攥在掌心。
“沒。”
月吟趴枕著桌案軟枕,聲音拉得有些長,有幾分撒嬌的意味,讓人不禁憐惜,“大表哥,我、我想回去了。”
然而謝行之卻淺笑,雙臂圈她更緊,“可紫毫沒潤筆的水了,開筆哪能半途而廢?”
話畢,他單手扣住她細腰,撈起趴案上的人,抱轉入懷,胸膛貼了一片柔軟,“真是嬌氣,才潤了一遍新筆,就受不住了。”
月吟臉頰滾燙,余光看向地上打翻的碗碟。
那碗碟里裝的水原是用來開筆的,但卻沒用上。
謝行之輕吻她面頰,如和煦的春風,安撫著她情緒。
溫暖的唇從面頰吻到她唇,他將那只抓拽裙擺的手握著,反剪至腰后。
吻著吻著,月吟被他抱在桌案上坐著,她心下一驚,從意亂情迷的吻中抽離,而**溜進來的涼風,更是讓她心臟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跳出。
手肘撐在桌案上,月吟弓起背,梗著脖子,害怕地看向謝行之。她想并攏雙膝,可岔開的**站著謝行之。
裙擺被他握在掌心,他另一只手拿著紫毫新筆,溫潤的眼正看著她。
月吟心驚膽戰,一雙杏眼蒙上水霧,怯生生朝他投去目光,連褪落臂彎的衣裳也無暇顧及。
謝行之俯身,高大的身影猝然投下。月吟羽睫輕顫,想逃,身子剛往后縮,光潔雪背便碰到一只遒勁的手臂,被他攔了下來。
她嚇得渾身一哆嗦,哀聲開口,“大表哥……”
聲音嬌怯,謝行之卻不為所動,手中的紫毫更近了。
倒也不能說是不為所動,他內心升起的那抹邪念愈演愈烈。
“表妹瞧瞧,耽誤的這陣功夫,筆毫都快干了。”
謝行之說著,筆毫已落在月吟纖長玉頸。
筆鋒已然干了,顯然是在證明他那話并非胡謅。
但稍稍一頓,筆毫仍能能潤出水來。
月吟玉頸一涼,筆鋒在她頸間輕劃,冰涼的觸感讓她一顫。
那潤筆毫的水……
她下意識看了看地上打翻的碗碟。
清冽的檀香味中夾雜著潤筆水的味道,月吟驀地臉紅心跳。
謝行之俯身,溫柔的吻上她唇,道:“待筆潤完,就放表妹回去。”
一聲嗚咽,被他含入唇中,化為綿軟的低吟。
謝行之握住筆桿,一面親吻她,一面留心著紫毫新筆。
雖然動作輕柔,但筆鋒游走間,那酥酥麻麻的癢意惹月吟哭得抽抽嗒嗒,偏生這時,謝行之將筆桿塞到她掌心。
潤濕的筆毫無意間掃過她手腕,月吟被濡濕的腕子宛如被火苗灼過一般,滾燙。
謝行之握住發抖的她手,筆桿被她握在虎口,“如今表妹會開筆了嗎?自己的新筆,自己潤。”
“我不會。”
月吟嗚咽著搖頭,她發燙的臉頰靠在謝行之脖頸上,他脖頸雖熱,但也與她此刻發燙的臉相比還算涼。
月吟乖順地碰了碰他滲出細汗的額頭,柔軟的唇貼著他眉心,從額頭吻到到他唇,“大表哥就好人做到底,幫著把新筆開潤完吧。”
謝行之目光流轉,看著那刻有他姓名和表字的筆桿被她纖指攥住,用力之下連指骨都泛白。
他含笑拂去她額上的碎發,長指穿過她披散在桌案的墨發,掌心拖住她后腦。
“既然表妹不會,往后的新筆,便由我來給開潤。”
謝行之拿過新筆,月吟手中沒了抓握,空空落落的,心中越發沒底,只得抬起手臂,圈住他脖頸。
月吟眼中越發朦朧,在水霧一片的眸光中看著地上打翻的碗碟。
碗碟旁的一灘水已經暈濕了珊瑚地毯,倘若一踩,便能踩出水漬,假使遇到貪玩的孩童,在濕毯上踩來踩去,定是踩出咕嘰咕嘰的水聲。
謝行之對那支新筆似乎有了感情,耐心十足,慢條斯理地潤筆,筆毫遇水蕩開。
月吟一陣恍惚,突然害怕起來,手臂圈緊他脖頸,帶著哭腔撒嬌道:“大表哥,抱抱我。”
“抱一下我。”
她哭得嗚咽,聲音害怕地發顫。
就是這般哀求的聲音聽得謝行之心驀地一軟,抬肘回抱著她。
月吟枕著他肩膀,眼波婉轉。
俄頃,筆被扔在地上,回彈間筆毫濺出些小的水珠,撒落在珊瑚毯上,很快又吸入地毯。
月吟下頜枕靠他肩膀,唇瓣翕張,虛虛眨著眼睛,眼眸無神地凝著前方,顯得格外嬌憐。
謝行之抱她入懷,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一下撫摸著她頭。
他長指去撥她沾在唇邊的一根發,月吟負氣似地咬他手指。
謝行之輕笑,指腹按住她唇,“看來表妹還有力氣。”
他說著,長指撫過她下頜,指尖繞到后面,在她后頸流連。
“不要!”
月吟怕得緊,喊出聲的同時驟然睜眼,卻見羅帳中已是一片大亮。
她怔怔看著羅帳頂,長舒一口氣,抬手撫去額角的汗,然而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
這廂,候在屋外的倆丫鬟聽見動靜進屋。
“姑娘醒了?”
月吟應了聲,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有些干啞,宛如夢中哭泣良久的音色。
她臉頰悄悄紅了,被中雙腿本能地交疊在一起。
干燥的褻褲提醒著她,那只是一場夢,是假的,不能因這糜糜夢境亂了心神。
羅帳外的人影漸漸近了,月吟纖指握住被子,抿唇吩咐道:“備水,我要沐浴。”
玉盞玉瓶雙雙停住腳步,面面相覷一陣,從對方眼中都讀出了疑惑。
姑娘大清早沐浴?
月吟望著羅帳印出的身影,小聲說道:“夜里出了身汗。”
玉瓶了然,“奴婢這就去安排。”
月吟縮在被子里,不消片刻沐浴用水便備好了,她搭了件外衫,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往凈室去。
玉盞像往常一樣拿著干凈衣裳跟在后面,月吟忽地轉身,吩咐道:“你們在外面候著,不要進來。”
她裹著外衫,從玉盞手里抱過衣裳就進了凈室。
玉盞看了看玉瓶,心道姑娘今日有些反常。
凈室中。
溫水沒過胸脯,月吟掬水澆在肩頭,總感覺身上還有留有筆毫。
她低頭,仔細清洗。
筆鋒游走過的每一處,她都仔細清洗。
可有一處,她想洗去,又不敢。
手指顫顫巍巍著試探,還沒碰到又羞赧地縮了回去,雙腿都在發軟。
帶水的掌心捂住發燙的面頰,她倏地埋頭,像是干了件很壞很壞的事情一樣,羞于見人。
可明明她才是被欺負的人。
水汽氤氳紅了她臉頰,莫大的羞臊裹著她,月吟軟綿綿趴在浴桶邊。
她揉了揉發燙的臉頰,黛眉緊蹙,他怎么能這樣呢,太過分了。
不是這樣開筆的。
而此時,鷲梧院。
同在沐浴的謝行之閉目,面色冷沉,下顎緊繃,仿佛是要硬壓住胸腔的燥意和欲望。
皓白手指撥弄浴桶的涼水,直到那股燥意漸漸冷卻,謝行之才睜了眼。
他眼尾有些紅,但那雙丹鳳眼是一如往常的冷靜,無情無欲。
他以為不會對表妹做出過分的事情,可最終卻讓邪念戰勝了理智。
夢里,他只想嘗試一次,可一次過后,瞧見表妹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又失了理智。
又在表妹央求他抱時,悸動達到頂峰。
他極少失控,可隨著表妹頻入夢中,他一次又一次丟了分寸。
“世子,那可是涼水呀,您都泡很久了,當心身子!”
正德在凈室外急得團團轉,急切說道。
謝行之不悅地擰眉,手臂從水中抬起搭在浴桶邊沿。
指尖滴淌著水,他溫潤的眼眨了眨,凝著指尖聚集的水珠,唇勾了勾。
指尖動了動,一屈一伸間,尤似夢中觸碰,似乎還帶著表妹的氣息。
待指尖的水都滴淌完了,謝行之才從浴桶中起身,大掌撈起掛著的里衣,裹住周身的涼意。
這日晴空萬里,謝漪瀾尋了月吟一起去了三夫人那邊。
剛踏進三夫人那邊的院落,五歲的謝漪韞便迎了出來。她兩個發髻上的紅繩隨風飄揚,好似她此刻歡快的心情一樣。
“表姐,你總算是來了我們院子了。”
謝漪韞一上來就拉住月吟的手,小姑娘個子只到月吟膝蓋,正仰頭看她,眼眸清澈靈動。
謝漪韞之前讓月吟來找她玩,可她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時候。
那陣子,她不是生病,就是在養病,病剛好又不敢來尋謝漪韞,擔心將病氣傳給她。
月吟面露尬色,蹲下身子和小表妹齊平,“那我今日多陪陪小表妹。”
謝漪韞滿意地點頭,小臉止不住的高興。
謝漪瀾俯身揉了揉謝漪韞小腦袋,“小六,我來了怎不見你開心。”
謝漪韞一雙眼睛瞇了起來,沖t她笑了笑,“四姐姐,我們天天見吶。”
可表姐不一樣,表姐是她才認識不久的。
“表姐,我帶你去看看母親的小花園。”
謝漪韞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說道,小手牽了月吟就往院子里走。
果真,三夫人院落里種了許多花花草草,杜鵑牡丹百合芍藥……
花盆錯落有致,布局婉約,此時繁花盛開,將院子點綴得格外好看,儼然置身于生機勃勃的花海。
葡萄架旁邊還搭了個紅木秋千,高大的銀杏枝繁葉茂,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能乘秋千納涼。
高大的松樹旁是個石臺琴案,撫琴賞景時有種閑適的雅淡。
月吟掃了一圈院落布置,內心忽然安定下來,生出忘卻一切煩惱的舒適感覺。
“等夏天曇花開了,表姐一定要來看,”謝漪韞指著還只有綠葉的一盆曇花,“對著曇花許愿,心想事成。”
月吟笑了笑,彎腰和她說話,“小表妹屆時可不要把我忘了。”
“哪能!”
話音剛落,三夫人溫婉的聲音響起,“小六,帶你四姐姐和表姐來吃茶點。”
三人聞聲望去,三夫人在水榭亭中找她們招手,她背后的石桌上擺滿了果子和茶點。
“三嬸做的糕點很好吃。”
謝漪瀾挽著月吟往水榭亭那邊去。
謝漪韞點頭,附和著夸贊道:“母親熬的甜湯也好喝。”
踏進水榭亭,月吟和謝漪瀾同三夫人問安,三夫人笑著拉兩人落座,“你們這一來,我這院里也熱鬧了起來。”
三夫人招呼著兩人吃糕點,她在亭中坐了會兒,又去了外面澆花。
月吟看著在花盆間穿梭的身影,只覺那三夫人身上有種恬靜的感覺格外舒服。
“我想放風箏,”謝漪韞忽然開口,拉著月吟手臂撒嬌道:“表姐,我們去放風箏吧。”
今日風和日麗,萬里無云,適合放風箏。
三人去了空曠的地兒,三只風箏高低不一。
謝漪韞看著她手里的風箏越飛越高,都快超過了兩位姐姐,她開懷笑著。
可不一會兒,她就玩累了,把籰子給了三夫人,“母親幫我拿一會兒,我歇歇就來。”
三夫人一手拿了籰子,一手擦著她額上的汗,叮囑道:“瞧你一身汗,衣襟被敞開,仔細著涼。”
謝漪韞點頭,乖乖聽話,蹦蹦跳跳去了一邊休息。
這廂,三夫人撥了撥細線,讓風箏飛得更穩。
她去了月吟旁邊,看了看笑靨如花的姑娘,關切問道:“星丫頭,上次落水,身子可好些了?”
天暖,又在日頭下曬了陣,月吟額上出了層細細的汗,衣襟也常開了些,露出一截雪頸。
她理了理風箏線,看向三夫人,笑著答復,“已經痊愈了,謝三嬸關心。”
“痊愈了就好。”
三夫人點頭,又道:“那日賞花宴上,你彈的那曲子好聽,沒數年的功底彈不出來。”
月吟忽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抿唇道:“我就會那首。”
三夫人詫異。
月吟笑著解釋,“是每次練琴彈琴,就只彈這首。”
她撓撓頭,略有尷尬,“所以只會彈這首。”
三夫人道:“這不是難以啟齒的事,曲子難,唯一日復一日的練習,方能熟稔于心。”
風徐徐吹來,月吟長指捋開碎發。
三夫人問道:“教你琴藝的師傅,可叫謝瑤?”
這才是她一直想問的。
月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三夫人為何突然這樣問。
三夫人解釋道:“那日你在柳樹下彈奏,撫琴的姿勢讓我想起位故人,而曲子里有段變調銜接前后,銜接地十分恰當,便讓我想起那故人。”
三夫人滿懷期待地看向她,啟唇緩道:“星丫頭,你可認識魏瑤?瑤臺的瑤。”
在那期盼的眼神中,月吟搖頭,“不認識,也沒聽過這名。”
“教我彈琴的是位私塾的女夫子,姓傅。”
但傅夫子只教了她簡單的音律,是柳伯母給她尋來了譜子,她每日在府中彈練。
曾經,娘親在樹下撫琴,父親就在院中舞劍,恩愛甜蜜。
她搬板凳坐在屋檐下,看著爹爹和娘親。
娘親彈的最多的就是平沙落雁這首曲子,她腦中幾乎印著這首曲子的音律,自己彈奏時,仿佛是跟著娘親的曲調在彈。
三夫人明顯失落了,無聲嘆息一聲,眼底滿是落寞,低喃道:“是我多想了。”
月吟瞧著三夫人失落的模樣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小心翼翼放著手里的風箏線。
可她真的不認識魏瑤。
風箏越飛越高,忽然一陣大風吹來,將月吟手里的風箏線吹斷了。
風箏被吹到了前面的小花園。
玉瓶玉盞去撿風箏,月吟手里拿著籰子,就這樣干巴巴站在三夫人面前有些局促,便也拎著裙裾往小花園去。
小花園中座假山,便就是這座假山擋了月吟視線,她只瞧見了風箏往哪個方向掉,卻看清具體掉到了哪兒。
沒有希望風箏沒掛在樹椏上,也別掉小池塘。
三人分頭在小花園里找,不久月吟瞥見觀景亭旁邊的大樹后面似乎有風箏一角。
月吟眼前一亮,拎著裙裾就那往那邊去,果真在大樹后面看見了風箏。
月吟蹲下身子,低頭間碎發垂下,擋了眼睛,她伸手理了理,敞開的衣襟往右偏了幾分,而她并沒有察覺。
她手指剛碰到風箏,忽然聽見腳步聲傳來。
一抬頭,謝行之就在她面前,數步之遙。
他何時來的?他來這做甚?
月吟愣神的這陣功夫,謝行之已到了她面前,正垂眸盯著她。
仰頭逆著光,凸起的喉結格外明顯,她似乎感覺男子飽滿的喉結動了動。
月吟臉頰一紅,忙抱著風箏起身,“大表哥。”
謝行之頷首,她甫一話落便把頭低了下去,懷里抱著斷線的風箏,敞開的衣襟露出一截纖白玉頸。
“表妹在和六妹妹放風箏?”
月吟點頭,“表姐也在,我的風箏斷了線,出來尋風箏的。”
她抬頭,看著面前儒雅的男子,問道:“大表哥是去三舅母那?”
隨著她的抬頭,謝行之目光也從她纖白玉頸上挪開,而身后的手卻攥拳抵在腰后,平靜說道:“三嬸讓我去選幾盆花,鷲梧院太單調了。”
月吟點頭,他那院子只有花林,花期一過便只剩綠油油的樹了,著實單調。
兩人一起往離開小花園,往三夫人院子那邊去。
且說這邊,月吟風箏線斷了后,謝漪瀾便慢慢將風箏收了,等著她從小花園撿風箏回來。
當看看見哥哥和表妹一前一后出現在視線中時,謝漪瀾眼底蘊出抹笑意。
哥哥似乎是放慢了腳步等表妹跟上;而表妹則抱著風箏,跟在哥哥身后,雖然有些拘謹,但是一點也不影響兩人同框的畫面。
表妹個子剛好到哥哥肩膀,這一瞬間,謝漪瀾發現表妹和哥哥很般配吶,她背過身去捂嘴偷笑。
“表姐。”
月吟抱著風箏越過謝行之,去了謝漪瀾身邊。
謝漪瀾被叫住,自然是不能裝作沒看見,她看了看謝行之,好奇問道:“哥哥怎來三嬸這邊了?”
謝行之:“挑幾盆花。”
“對,是我讓澄哥來的,”三夫人牽著謝漪韞走來,看見兩位小姑娘臉紅撲撲的,道:“你倆小姑娘放了一陣風箏,回我那再坐坐,歇息歇息。”
幾人跟著三夫人回了院子。
三夫人指了些好看又好養活的花,“別看花盆里還只是枝椏,再過十來天就長花苞了。”
謝行之:“那便就這幾盆花,多謝三嬸。”
“你那院中,春天一過,就什么花都沒了,多添些花,看著也賞心悅目。”
三夫人笑著指了指另一盆還是綠葉的枝葉,“這盆也行,這是去年你三叔的友人從蜀地帶了些花木種子回來,聽說是夏季開花,花香清淡。”
凝著那盆從未見過,尚是滿枝綠葉的花,謝行之長指敲了敲腕骨,若有所思。
“算算時間,那豈不是祖母壽辰那會兒就能開花。”
他平淡說道。
這一點,三夫人倒想了起來,“就是那段是時間。”
謝漪瀾愣住,心里咯噔一聲,低喃道:“我還沒想好送祖母什么壽禮。”
月吟怔怔看著前方低頭挑花的謝行之。
有次夢中,他同她提過一嘴。
謝老夫人的壽辰,兩個月后。
夢境是預知夢嗎?
月吟琢磨不透,不過這份疑惑很快就被沮喪代替。
她要送什么,才能讓謝老夫人滿意?
她望著他背影,緩緩眨了眨眼睛。
夢里的謝行之說,倘若能討得謝老夫人歡心,他就能幫她永遠留在侯府。
從三夫人那邊回來,月吟一直想著這件事。
她趴在皎月閣亭子里的石桌上想事情。
陽光灑入亭中,照在她身上暖烘t烘的,月吟側頭枕在手臂上,就是這溫暖舒服的陽光,讓她生出愜意,不知不覺間閉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間聽見有腳步聲,感覺有陣陰影透落面龐,她下意識睜開眼,卻見謝行之正彎腰,手里握著她垂落在地的桃粉披帛。
他在幫她拾起垂落的披帛。
月吟腦中第一反應便是這個。她側臉枕著手臂,一雙杏眼眨了眨,見他仍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便猜她又夢到了謝行之。
因為在現實中,謝行之才不會朝她身邊湊。
月吟直起身子,雙手圈住謝行之脖頸,一開口就帶著幾分撒嬌的懇求,“大表哥,這次你要幫幫我。”
交扣的雙手掌心落在他后頸,她稍稍用力便將人往下帶了帶。
月吟唇瓣貼著他唇,如蜻蜓點水般一碰即離,“大表哥。”
她低低喚了一聲,抬眼就是兩人近在咫尺的距離,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氣息,也是她熟悉的味道。
月吟正欲再說話,余光看見涼亭外,那小徑上端著花盆的正德。
有什么東西在她腦中驟然炸開,月吟嚇得一個激靈,雙瞳緊縮。
正德?
眼前的不是夢境?
是真的謝行之?!
第29章
她誤以為這是夢境,將現實里的謝行之,當成了夢里對她索求的那位謝行之。
對他投還送抱,圈住他脖子,親了他唇,甚至還想往他懷里鉆,對他一陣撒嬌。
月吟嚇得丟了三魂,喪了七魄,哪還敢抱著謝行之,當即便松手,放開了他。
月吟臉頰和耳朵又燙又紅,恨不得找塊地縫鉆進去,低垂著頭不敢看跟前的男子,手里的披帛都快被她揪出花來了。
感受到謝行之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冷厲的目光一直盯著她,月吟把頭埋得更低了,眼睛直愣愣看著她裙擺露出的鞋尖。
他定然討厭她了,是不是今日就處置了她?
就像早前那不知分寸對他生了異樣心思的婢女一樣,拖著她出去打一頓,打得鮮血淋淋,然后再趕出侯府。
月吟提心在口,腦中一片空白,在寂靜無聲中試圖尋找補救的法子。
“大表哥,對不起。”
過了許久,她紅著臉道歉,然而滿腔的羞意讓這道歉的聲音越來越小。
沒得到謝行之的回應,月吟那顆心仿佛跌入谷底,嵌入冰窖,眼里慢慢被淚水沾滿。
她不敢抬頭直視謝行之,就近趴在石桌上,又羞又惱,哽咽著賠不是,“一時冒犯了大表哥,大表哥您大人有大量,就……”
原諒我
這三個還沒從她口中說出來,她偏過頭去,淚眼模糊的余光并沒有看見謝行之。
月吟愣神,懷疑是眼花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淚,又揉了揉眼睛,發現亭子里空空如也,哪里還有謝行之的身影。
亭子外,遠處的小徑上,更沒有正德的身影。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匆匆起身,纖指捏著桃粉披帛,慌里慌張地在亭子里張望一陣,依然沒有看到謝行之。
月吟疑惑,難道剛才真的是夢?她現在醒來了?
謝行之沒有來過?她在夢里親了他?
她正困惑不解,玉瓶玉盞兩人有說有笑往這邊來。
玉盞端著削皮切塊的番木瓜走來,入了亭子,好奇問道:“姑娘,您在張望什么?”
“你們適才沒看見世子?”
月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倆丫鬟,緊張地問道,期待著她們口中的答案。
玉瓶玉盞雙雙搖頭,玉盞認真說道:“世子沒來過,姑娘您是不是做夢了?”
端著茶水的玉瓶也道:“奴婢們過來時沒看見路上有世子的身影。”
她們適才在小廚房準備茶水和番木瓜,備好東西就往這邊來,院子里寂靜無聲,倒是瞧見自家姑娘在亭子里慌慌忙忙地張望,也不知在尋找什么。
月吟秀眉輕蹙,轉身坐回繡墩上。
她故作平靜地倒了一杯熱茶,默不作聲地低頭飲茶。
看來真的是一場夢。
也還好是一場夢,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面對謝行之了。
更不用再擔心會不會被杖打趕出侯府。
月吟長舒口氣,揉了揉還有些燙的臉頰,舀了一塊番木瓜,低頭小口小口吃著。
鷲梧院,書房。
謝行之立在窗邊,單手置于身后,抵在腰后。
正德望著那頎長的身影,大氣也不敢出,只覺靜謐無聲的書房里隨著自家主子的沉默,氣氛驟降。
縷縷陽光照入屋中,可正德卻覺滲得慌。
好死不死,他竟然親眼目睹了表姑娘對世子投懷送抱!
表姑娘竟還親了世子!
世子都懵了。
看不出來,表姑娘竟存了這樣的心思,膽子還如此大。
也不奇怪,表姑娘當初不就是用了苦肉計,讓那風寒更加嚴重,博了侯府里多少人的同情。
表姑娘本來就有一絲心計。
適才在皎月閣,世子見表姑娘趴在石桌上小憩,好心將表姑娘掉地上的披帛拾起來,哪知表姑娘醒來就親了世子。
親的還不是面頰,是唇!唇啊!
迄今為止,還沒哪位姑娘敢如此大膽。
莫說是唇,便是被那些故意跌掉的姑娘拉扯下衣袖、亦或是手,世子都沒好臉色。
正德驚得手里的花盆險些沒端穩。
世子的涵養一向好,當時沒發作,悄無聲息地離開亭子,給表姑娘留了幾分薄面。
表姑娘若是知羞恥,往后便收斂了,不會對世子再有非分之想。
這廂,正德抬頭瞧了眼世子如松如竹的身影,心里猜想,世子那看著窗外的臉色鐵定冷青。
正德看了眼桌上的那盆花,咽了咽嗓子,戰戰兢兢開口,“世子,這盆花還送嗎?”
謝行之沒轉過身,良久后才沉聲道:“你明日送過去。”
“今日所見,不可聲張!”
謝行之厲聲說道。
就算世子不吩咐,正德也不敢傳出去,他可不想受頓罰,再被趕去莊子,“小人這張嘴最緊,不敢妄議,更不敢亂聲張。小人就當沒看見。”
“出去吧。”
得了吩咐,正德如臨大赦,從書房出來后長舒一口氣,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落回心房。
書房中,謝行之遠望窗外,下顎緊繃,深邃的眼眸中有了抹冷色,似乎還因適才的被冒犯冷沉著臉。
他緩緩抬手,指腹停留在上唇。
一片溫軟覆在他唇上,與夢里親吻不同,觸感不同,更真實了。
表妹這是迷迷糊糊醒來,誤以為還是在夢里?
只有在夢中,才會這般嬌聲嬌氣。
表妹低頭怯生生道歉,恰好印證了他的猜想,她誤會了。
既是怯了,便莫再讓她不安。
謝行之屈起食指,指節在薄唇上輕輕碰了碰,是表妹溫軟唇瓣貼覆過的位置。
漸漸地,謝行之面上有了一絲極其淺淡的笑意。
夜色漸暗,屋檐下掛滿了燈籠。
這一日,月吟先是在三夫人那邊放了好一陣風箏,回到皎月閣又因那似夢非夢的情景擾得心神不寧。她有些疲倦,沐浴時讓丫鬟將沐浴用水燒熱一些,她要在浴桶里多泡泡。
水面上鋪滿了花瓣,芳香馥郁,連升騰的水汽都帶著花香。
月吟泡在熱水里,疲憊的身子得到舒緩,精神也隨之放松。她趴在浴桶邊沿,感受溫水浸泡每一寸肌膚,舒服得慢慢閉上了眼睛。
然而不久,她忽然感覺有雙溫熱的手正撫過她每一寸肌膚,她嚇得忙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布局是陌生的。
這不是她在皎月閣的凈室!
浴桶也不是她泡著的!
這雕花浴桶前立著的一面水墨屏風。
屏風上映著兩個相擁的身影
高壯的影子身前擁著個嬌小的身影,似乎是把那嬌小的身影藏在了懷中。
這嬌小的身影不是她,又是誰?
月吟呼吸一滯,腦子嗡嗡作響,忽然炸開了。
她低頭,那只遒勁且熟悉的手臂環在她胸前,將她環在男子身前,而她也感受到了后背抵著灼熱胸膛。
水面沒灑花瓣,單裝了一浴桶的清水。
清可見底。
水波蕩漾,一晃一晃。
月吟頓時臊紅了臉,雙手交疊遮住胸脯,身子往浴水中縮,她剛有動作,便被身后的男子察覺,一股大力讓她不能動彈分毫。
月吟是被謝行之抱著,側坐在他腿上的,此刻一動彈,自是能感覺到他腿上的肌理,和大腿上的腿骨。
“大表哥你怎又來了,你出去。”
月吟掙扎著動了動肩膀,可圈她的臂膀更緊了,桶里的水溢了些出去。
水波蕩漾,嘩啦的水聲在月吟耳邊響起,她臉越發紅燙了,羞得腳趾全蜷縮了起來。
謝行之垂下眼瞼,看著懷里的人,嗓音略帶沙啞,“我出去?這屋子是誰的?又是誰闖進了這浴水中?”
他掬水t,澆在她雪肩上,月吟羽睫顫抖,心跳如擂,溫水從肩膀滑下,流經之處驟然變得滾燙。
謝行之帶著灼意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用力將她覆在月匈前的手掌扯下。
月吟彎腰,護住身前,能感受到他正垂眼盯著看。
她又羞又臊,急得哭了出來,“不要!大表哥,求您別這樣。”
謝行之反剪住她手放背后,她柔軟的掌心搭在她細腰上。
“乖孩子,自己洗澡洗不干凈的。”
他溫聲說道,下頜輕輕蹭了蹭她被水汽氳濕的烏發。
月吟紅著臉反駁道:“我能!我長大了,不是小孩子,能自己洗澡。”
謝行之垂眼,目光順勢落下,手臂環托著兩抹彎弧,起伏跌宕。
他唇勾了勾,低喃道:“是長大了些。表妹是有在好好養身子。”
乍一聽,沒什么。
可月吟側頭望去,從他泛著洶意的目光中讀到了絲異樣,她又垂了垂頭,恍然懂后,梗著的脖子立刻便紅了。
謝行之的長指著溫水,在她后脊流連。
指尖游走于雪肌,灼熱和酥癢讓月吟心臟跳動得極快,想要起身,卻又掙脫不開,被迫受著他的“幫洗”。
熱氣騰騰的水汽將她眼眸氤氳出水霧,面若桃花,櫻唇翕張,分外嬌嬈。
謝行之長指挪動,在澄清的浴水中發現叢烏藻,肆無忌憚地生長在玉石邊,隨水蕩漾,似在養護玉石,又似遮藏玉石,不讓旁人輕易窺見。
謝行之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握住水中她纖長玉指,在她耳畔輕聲說道:“還說自己能洗澡,表妹怎把河湖里的烏藻帶到了浴桶里。”
月吟被熱氣熏紅的臉垂下,藏在他胸脯,藏住羞赧,“別。大表哥別碰,烏藻不臟。”
她掙扎著要從他掌心抽出手指,謝行之卻握緊了,沉聲道:“表妹這般不小心把烏藻帶了進來,還洗不得了?”
月吟纖指蜷縮,委屈地悶聲,道:“就是洗不得。”
她都不敢碰。
謝行之一手挽住她腰,長指撥開,細長的烏藻在水中蕩漾。
又帶著她手,撥弄藻絲……
月吟心怯膽顫,就那么一陣功夫,眼眸漸漸滲出水光,像是被那些烏藻吸走了力道,軟綿綿靠在謝行之臂彎。
她單手虛虛環住謝行之,聲音像是剛卸了箭的弦,松松軟軟,“你以后別在白日里出來,好不好?”
月吟按住男子水下的手腕,道:“好不好嘛,否則我就不給大表哥了。”
謝行之眸色微動,一低頭就看見她側臉枕著他臂彎,面若桃花。
“為何?”
月吟并著膝蓋,在他沒有回答前一直并攏著,“我分不清,會鬧笑話的。”
謝行之輕笑,掌心掬水,澆在她白皙的玉頸上。
溫水蓄滿鎖骨,又慢慢流下,淌過每一片肌膚,然后停留片刻,又一滴一滴落下。
月吟仰頭嗔惱一眼。
謝行之淡聲應了,掌心在水中撫來撫去,蕩起一片漣漪。
溫水流過,舒緩了些許疲勞。
他長指分開膝蓋,讓繞道的水不再被阻。
水流穿梭交匯,回歸本真。
月吟下意識抬起手臂挽住他脖頸。
桃紅嬌顏看向謝行之,月吟在他耳畔小聲說道:“新筆開潤時的筆毫,是不是有遺落的?大表哥幫我查看查看。”
謝行之愣然,似乎從未想過這話會從她口中說出。
月吟話一說出來便后悔了,水汽暈紅的臉藏入他頸窩。
耳畔卻聽得聲輕笑,似寵溺,仿佛沒有因此取笑她。
水溫逐漸變涼,月吟沒感受到涼意,額頭上還出了層細汗。
長指在水中抓握,挽住謝行之手臂,月吟心跳得飛快,險些跳出了嗓子眼。
驀地,她不知怎地就到了浴桶邊,后背是堅實的木板,謝行之在原處看著她。
他低頭,水中倒映著他俊朗的面龐。
撥開她帶進來的一叢烏藻,烏藻環繞的玉石被濯洗干凈,他忽然發現了那一叢烏藻中還隱藏了一個羊脂長瓶。
水波泛起漣漪,從桶里面濺出。
月吟心臟忽然跳快了,鴉睫止不住顫抖,手指緊緊攥住浴桶邊沿,指骨都泛白了。
“水涼了,別洗了。”
月吟婉聲央求,聽得人心軟。
“姑娘?”
玉盞拍了拍她冷涼的肩膀,擔心道:“姑娘醒醒。”
月吟被這一下又一下輕拍驚醒,嬌聲告饒道:“別打我。”
甫一話落,她睜開眼睛,玉盞彎腰站在浴桶邊,似乎在等她醒來。
月吟驚惶的眼逐漸恢復,下頜枕在手臂上,心虛地遮掩難以啟齒的夢。
她緩緩呼吸平復心情,夢里的謝行之已經消失了。
“姑娘夢見誰了?”
玉盞將木桶里的熱水加入浴桶里,手指探了探水溫。
別打她?
這夢定是姑娘小時候。
估摸著是姑娘生父生母。
玉盞在心里惋嘆,姑娘命真苦,父母不在后,還好有夫人的疼愛。
姑娘趴枕在浴桶邊,玉盞瞥見她家姑娘如雪般的背,玲瓏腰線隱約可見,娉婷婀娜。
她僅窺見一點,便不由紅了臉。
夢見誰了?
夢見另一個大表哥了。
月吟面頰漲紅,垂下的胸脯堪堪沒過水面,溫水流過,仿佛他又在輕含著。
她身子往下縮,水面只露出截雪頸,極力掩蓋著什么。
月吟手指羞窘地扣著浴桶,嗓音有些黏,“不泡了,拿錦帕來。”
玉盞從架子上取來干凈的錦帕,月吟接過,從浴桶里起身,把身子嚴嚴實實裹在錦帕里。
玉足離開,揚起水花,水面泛起一圈漣漪。
雪肌染了淺粉,如出水芙蓉一般嬌媚,走過之處,留下水痕,連皓白足腕都染了幾分嬌嬈。
玉盞伺候月吟穿衣,藕色芙蕖小衣遮住胸脯,系帶系在纖白的腰肢上。
月吟手指繞到背后,擰眉輕呼,“松些,有些緊。”
玉盞松了半個指節,“姑娘,可合適了?”
月吟點頭,抿唇道:“就這樣吧。”
玉盞低頭給系帶打結,抿唇偷笑。
姑娘身子豐腴了些,嬌娜多姿,想來得歸功于三公子送來的補品。
月吟看著小衣上盛開的芙蕖,擰著眉。
難怪他說長大了些,身子也養好了。
她抬手圈住,遮蓋得嚴實,等玉盞遞來褻衣,她才松手。
手臂鉆進袖中,月吟迅速穿好衣裳,兩手攏緊衣襟,遮得嚴嚴實實。
她從凈室出來,一骨碌爬上床。
玉瓶玉盞放下羅帳便退出了寢屋。
月吟扯過被子,嚴嚴實實壓在腿下,跟裹粽子一樣把身子裹住。
月吟本以為夜里還會繼續泡澡時的夢,結果一覺睡到天亮,是難得舒服的一夜。
翌日,春和景明。
月吟和謝漪瀾結伴去了淳化堂請安。
兩人剛踏進里間,便聽見大夫人和老夫人在商量事情。
“母親七十大壽,要熱熱鬧鬧辦一場,現在開始準備兒媳還覺晚了呢。”
老夫人道:“壽宴交你一手操辦,我放心,便隨你的想法去吧。”
大夫人應聲,又問了問三夫人有什么好的提議。
三夫人想了一陣,道出自己的想法。
月吟和謝漪瀾依次請安,之后便退去了大夫人身后,聽幾位長輩和謝老夫人聊天。
提到壽辰,謝老夫人面帶笑意,月吟看在眼里,越發看重兩月后的壽宴。
至于壽禮……
她還不知該送什么,有些犯愁。
不一會兒,謝行之來了。
他同謝老夫人請了安,又與兩位嬸嬸問好。
身著圓領竊藍廣袖長袍,腰系玉鑲金玉帶銙,清冷穩重
謝行之一如既往坐在謝老夫人下首,大夫人對面。
“眼下正是櫻桃成熟的時機,知你愛吃,我讓林嬤嬤備了些。”
謝老夫人笑著對謝行之說道:“櫻桃軟糕也有。林嬤嬤,讓丫鬟都端出來。”
謝行之笑著回了謝老夫人。
眨眼間功夫,幾名丫鬟端來紅艷艷的櫻桃和櫻桃軟糕。
屋子里每人都有,月吟也不例外。
洗干凈的櫻桃紅艷瑩潤。櫻桃軟糕,一塊塊白玉般的糕點上點綴著櫻桃,小小巧巧的,兩口就能咬完。
謝漪瀾笑著打趣道:“托哥哥的福,早上就能吃到糕點。”
謝老夫人笑著看她,道:“你這孩子,等下半年蓮子成熟,淳化堂池塘里的蓮蓬第一個摘給你。”
謝漪瀾笑了笑。
這廂,謝老夫人跟三位兒媳聊起了別的事情。
謝漪瀾拿起碟盞里的櫻桃軟糕,對月吟道:“這跟香滿樓的香桃水晶糕口感相似,也是奶味大于果子味,是表妹快嘗嘗。”
月吟手碰了碰櫻桃軟糕,糕點軟軟彈彈,上面點綴的櫻桃也跟著彈了彈。
還真跟水晶糕一樣。
她驀地縮手,有些不敢碰。
謝漪瀾卻吃的津津有味,香腮鼓動。
端著碟盞,月吟下意識瞥了瞥對面的端端坐著的謝行之。
他一手托著碟盞,一手拿著小玉t勺,卻沒有要吃的跡象。
玉勺勺底碰了碰櫻桃軟糕,方塊大小的白玉糕體便小幅度回彈著。
月吟胸腔不禁一顫,有些怯怯地咽了咽嗓子,手指下意識抓緊裙擺。
他碰了一陣,櫻桃軟糕上的小櫻桃仿佛都要被彈了出去。
月吟臉越發熱了,手背碰了碰發燙的臉頰,試圖用手背的涼溫,將臉頰的熱退下。
夢里,她央求著他,他跟沒聽見一樣,甚至還故意使壞。
謝行之碰了一會兒,倏地抬頭,目光與她短暫地相撞,很快便挪了視線。
不知是不是錯覺,月吟仿佛感覺他唇微微揚了揚,好似窺探到了她不純真的夢。
謝行之拿玉勺舀起整塊櫻桃軟糕,而后放到唇邊,含了糕體點綴的櫻桃入唇,腮唇緩緩動了動。
月吟胸脯某處跟著一緊,胸腔羞臊,呼吸急了幾分。
謝行之細嚼慢咽,眸色平靜,連吐核的動作都儒雅。
眼前的男子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矜貴優雅。
這便更讓月吟紅了臉,越發惱自己,她怎能又想歪了。
她低頭,吃掉櫻桃軟糕。
唇齒間真如謝漪瀾所言,奶香蓋住了櫻桃的酸甜。
月吟臉上一燒,來不及細嚼慢咽,像是要掩蓋什么一樣,快速咽下入腹。
……
從淳化堂出來,風慢慢將月吟胸腔的羞臊吹散,她臉也不怎么燙了,卻開始愁送老夫人的壽禮。
謝老夫人六十大壽,可馬虎不得。
月吟心不在焉地跟謝漪瀾往回走,謝漪瀾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問道:“表妹在愁祖母的壽禮?”
月吟點頭,“不瞞表姐,我還不知道送什么。表姐準備送什么?”
兩人踏進花園里的亭子,謝漪瀾拉著她坐下,“往年我送了祖母壽山石、壽龜這類山石玉器,今年也是,但祖母六十的大壽,我打算在祖母宴會上再跳支舞,這樣她老人家也高興。”
山石玉器。
月吟想了想她為數不多的積蓄,眉間的愁意更深了。
她那點積蓄,還不夠買壽山石的底托。
月吟正愁著,謝沅突然出現在亭子外。
“三表哥。”
月吟同他問安。
“表妹。”
謝沅笑著回她。
謝沅踏入亭子,在月吟對面坐下,好奇問道:“你倆在聊什么?面色怎如此凝重。”
謝漪瀾:“祖母的壽辰要到了,你禮物備好么?”
謝沅頭抬了抬,眼底露出傲意,“早備好了。”
他有幾分炫耀地看向只比他大個月的謝漪瀾,看熱鬧不嫌事大,“這就是四姐姐沒把祖母放心上了。”
謝漪瀾輕哼一聲,把頭扭一邊去。
謝沅面露得意,又關切問月吟,“表妹有何想法?”
月吟搖頭,有些尷尬,坦白道:“暫時沒有,而且我囊中羞澀,怕是買不到上等的金銀玉器。”
謝沅頓覺這是個出頭的好時機,能幫表妹一把。
他眼前一亮,熱忱道:“錢的事,表妹不用擔心,我那有。”
他頓了頓,又覺這樣傷了表妹的自尊,補充道:“就當借給表妹了。”
月吟搖頭婉拒,“謝三表哥的好意,不過我不能要。壽禮不一定買最貴的,只要合外祖母心意就是份好壽禮,還有兩個月時間,我再慢慢想想,應是來得及。”
謝漪瀾贊同,“禮輕情意重。”
她看見石子路上的謝行之,眼眸亮了亮,“哥哥見多識廣,一定能幫表妹出主意。”
月吟不想麻煩謝行之,欲攔住謝漪瀾,但晚了一步,她蹦蹦跳跳就出了亭子,把謝行之往這邊帶。
“表妹為壽禮犯愁?”
謝行之溫聲問道。
月吟局促地點頭,余光瞧見正德端了盤櫻桃。
從謝老夫人那端的櫻桃。
月吟耳尖微微發燙。
謝行之頷首,思忖一陣,淡聲問道:“表妹書法如何?”
“尚可。”
“尚可,便是不錯。”謝行之說道:“不如送祖母一幅百壽圖。”
“百壽圖?”
月吟聞所未聞,清澈的眼中滿是疑惑,“是寫了一百個壽字的圖?”
謝行之點頭,看著她道:“壽字的不同書法,楷書、隸書、大篆、行書等不同字體,字形或圓,或方。”
月吟窘迫,“可我不會這些字體。”
謝漪瀾眼前一亮,“哥哥,你那里不是收集了些孤本字集?”
謝行之看向懵懵懂懂的月吟,“表妹可愿意學?”
鷲梧院,書房。
謝行之在書架邊翻找書籍,“我這沒有百壽圖,但收集了一些字集,表妹可先熟悉熟悉。”
他將手里那本大篆小篆的字集翻開,將字集上的壽字指給月吟看,“表妹可在那邊學寫,我再去書架尋尋。”
“謝謝大表哥。”
月吟感激,拿了字集去書案邊坐下,謝行之則立在書架邊,認真幫她尋字集。
書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整齊擺放著。
月吟看見了她送給謝行之的紫毫筆。
這紫毫筆他已經開過了,似乎是剛用罷懸在筆架上,筆鋒還有些潤。
她揉了揉發燙的臉,低頭研墨,隨手拿起紫毫筆旁的一支宣筆。
筆鋒沾了沾墨水,照著字集上的字樣,在白紙上落下筆畫。
月吟寫了好一陣,一張白紙寫了大半的字。
倏地,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一只溫暖的手掌忽然握住她握筆的手,“這里寫錯了。”
頭頂傳來謝行之清潤的聲線,他握著她手背,帶著她手,在空白處重新寫著那“壽”字。
月吟心臟驀地慢了半拍,在他的湊近下,升起一片悸動和波瀾。
第30章
干凈的宣紙上落下墨痕,筆鋒游走間,橫撇豎捺躍然紙上。
墨香從宣紙上散發出來。
謝行之站在她身后,左臂繞過她肩膀,手掌按在桌案上,虛虛環著她。
右手則握住她執筆的手,帶著她慢慢寫字。
謝行之仿佛是在教剛學字的人一樣,一筆一劃寫著,不急不躁,耐心十足。
獨屬于他的氣息從身側飄來,緊緊縈繞著她,月吟呼吸快了幾分,思緒忽然飄遠了。
他這是在干什么?
字寫錯了,對照著字集改正便是,需要手把手教她嗎?
她才不是剛學字的三歲小孩。
額頭猝不及防被敲了一下,月吟吃痛出聲,左手捂住額頭。
“專心。”
謝行之淡聲說道。
月吟回了神,低頭看著宣紙上被他帶著寫了一遍的“壽”字。
在一大堆娟秀的字跡中,謝行之帶她寫的這字格外工整,字跡如行云流水,飄逸灑脫。
“表妹多寫兩遍就記住了。”
謝行之說著,那剛松的手掌又緊了幾分,握緊她執筆的手,在宣紙空白處寫字。
與她早前寫的幾個字并排。
一小一大,娟秀和飄逸,兩種截然不同的字跡,竟都出乎意外的好看。
月吟勾唇淺笑,心尖仿佛拂過一陣柔軟,泛起絲絲甜意。
風吹開窗戶,細碎的陽光灑在宣紙上。
剛落下的墨跡未干,在光線的照耀下,閃著珠光。
地上斜斜印著兩個依偎的身影,溫馨又甜蜜。
謝行之虛虛圈著她,握住她手,帶著她寫了一陣,淡聲問道:“表妹可學會了?”
“嗯。”
月吟低低應了一聲,那難寫的字忽然變好看了起來,筆順也沒那么難了。
“學會了便好。”
謝行之松開她握筆的手,搭在桌案邊的左手也緊跟著收了回來。
他站直身子,立在椅子邊,從一旁拿過另一本字集,將折好書頁翻開,攤在桌案上。
謝行之垂眼看她,道:“這個字體便相對簡單,表妹多臨摹幾遍即可。”
月吟一瞧,這本字集上的壽字,果真如他所言。
她提筆沾墨,在紙上認真臨摹。
謝行之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沒打擾她,從桌案上拿了平素看的書便離開了。
他腳步放得輕,似乎是怕擾她分心。
謝行之坐在梨木花雕的搖椅上,一手捧著書卷,一手搭在搖椅扶手上,隨著搖椅一晃一搖,悠閑地看書。
月吟偷偷瞧了謝行之一眼。男子眉目疏朗,顏冠如玉,在搖搖晃晃梨木花雕搖椅上,皓白長指握著書卷,別有一番矜貴出塵的感覺。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一拍,謝行之適才為她尋來字集,幫她找到各種字體的壽字,帶著她一筆一畫書寫,她執筆的手背還留著他緊握的氣息。
他好似只是為了幫她寫正確字一樣,沒有一絲越矩。
月吟臉頰微熱,她眨了眨眼,握筆的手緊了緊,低頭認真臨摹字體。
日頭漸漸偏斜,霞光越發絢爛,灑在月吟身上,襯得她整個人分外溫婉。
謝行之目光從書卷上,挪到低頭臨摹的女子身上,也知她方才偷看過他。
眼底蘊著溫潤的笑意,正看著她。
她似乎是寫累了,放下筆,甩了甩手腕。
歇了一會兒,她又提筆,照著字集在宣紙上臨t摹。
西邊霞光絢爛,流光溢彩的,燒紅了半邊天。
月吟拿著謝行之給的字集,回了皎月閣。
“姑娘,世子出的這主意真好,姑娘如今不用愁壽禮的事情了。”
玉盞跟在月吟身后上了樓梯,感嘆道:“世子早前看姑娘的眼神凌厲,讓人不敢接近,如今待姑娘的態度溫和多了。”
月吟推開房門,單手拎起裙裾踏進屋子,腳步輕盈,“大抵是剛來那會兒,和大表哥還不熟悉,與他有些誤會,加上這段時間表姐常來尋我,估摸著大表哥也看了表姐的幾分薄面。”
她將字集放在桌上,寫了滿滿一宣紙的小篆映入眼簾,兩人握筆共寫的幾個字整整齊齊,莫名好看。
玉盞笑道:“姑娘臨摹了大半下午,奴婢去給姑娘洗點果子出來。姑娘想吃櫻桃,還是世子送來的番木瓜?”
月吟抿唇,面露羞赧,婉聲道:“吃大表哥送的。”
洗干凈的櫻桃紅潤剔透,還帶著水珠,讓她總是想起泡澡時的夢,他掌心托著,慢條斯理品鑒櫻桃。
玉盞點頭,“姑娘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眼下正是櫻桃成熟的時節,不過櫻桃皮薄,可嬌氣了,清洗的時候得格外仔細,倘若力道太重,就會把櫻桃皮洗破,還是世子送的番木瓜好,削皮去瓤即可,果肉綿綿軟軟比酸甜口的櫻桃好吃。
玉盞離開屋子,玉瓶看了眼滿滿一紙的字,“姑娘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娟秀好看,奴婢今日算長見識了,這字體奴婢第一次見,字形好復雜。”
月吟垂眸,掃了眼謝行之飄逸灑脫的字跡,“靜下心來順著筆順慢慢寫,也不難。”
她話鋒一轉,面上生出一抹憂愁,“字臨摹久了,寫起來不難,可想要完成百壽圖,并不簡單。大表哥那也只有幾種字體,再怎么變換,也不夠一百。”
月吟嘆息一聲,略顯無助,“若非大表哥出主意,我還不知道百壽圖,更莫說這一百個壽字要如何排寫在紙上。倘若有圖樣便好了,能照著臨摹。”
玉瓶將問題想簡單了,提議道:“姑娘,要不咱該日去書齋看看?”
月吟疑惑,“書齋里能有嗎?”
這廂,月吟正出神想著,正德出現在皎月閣院中。
正德送來盆開的正盛的芍藥花,“表姑娘,您這小院子里只種了幾棵梨樹,如今花期已過,梨樹雖然枝繁葉茂,但院中乍一看有些單調。世子讓小人給您送來盆芍藥花。”
月吟愣神兒,忽地想起那日,她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親吻謝行之以后才發現正德端了花盆在遠方。
當時太慌了,她沒看清,只瞥見是朵粉色的花,眼下月吟回想,腦中一閃而過,正德端的好像就是芍藥花。
月吟細思極恐,腦子里一片混亂,有種極其強烈的感覺,感覺所有的夢都會在以后發生一樣,只是夢中場景出現的形式不同。
她雙腿仿佛嵌在了地上,怎也邁不開。
“表姑娘?”
正德見沒人接住芍藥花,一時間不知表姑娘是要還是不要。
月吟回神,唇上扯了個笑,讓丫鬟接住,又讓正德轉達謝意。
正德會意,送完花便回去復命了。
玉瓶一張臉從花朵后面探出,捧著花問道:“姑娘,咱把花盆放哪兒?”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著面前的花。
一株芍藥花開得正盛,枝干細長,綠葉托著花朵,大片粉色花瓣簇成了團,簇擁著鵝黃色的花蕊,絢麗好看,好似一名婷婷玉立的溫婉小姑娘。
芍藥花是好看的。
玉瓶提議道:“姑娘,不如就放窗邊,那處陽光好,姑娘在屋中臨摹時,一抬頭就能看見這花,賞心悅目。”
月吟想了想,抿唇道:“那便拿回屋中,放窗邊。”
玉瓶手腳麻利,回到屋子就把芍藥花放置在了窗邊。
玉盞端了切塊的番木瓜進屋,發現窗邊多了盆好看的芍藥花,不禁感嘆,在得知是謝行之差人送來的后,又下意識偷笑。
玉瓶跟著,臉上也有了淡淡的笑,略帶羞赧的淺笑。
月吟將唇腔里綿軟清甜的番木瓜咽下,只覺兩人的笑有別的意思,指尖握著勺柄,問道:“你倆笑什么?”
玉盞道:“姑娘,奴婢如實說了,您可別罰奴婢。”
月吟放下玉勺,故意冷著臉,聲音也嚴厲了幾分,“你不說我才要罰你。”
玉盞跟了月吟多年,自然是明白姑娘沒生氣。
她道:“奴婢是覺得世子待姑娘溫柔體貼。”
月吟唇動了動,帶出一抹弧度,而面上則浮出一抹紅,惱玉盞一眼,“胡說什么。”
“世子定是知道姑娘臨摹費神,送了姑娘盆好看的芍藥花,這樣姑娘倘若臨摹疲乏了,也能看看芍藥花,緩緩心神。”
玉盞說的得真真的,好像已經窺探到了謝行之的心聲。
月吟看向窗邊的芍藥花。
天邊霞光四溢,日落的時候花苞有合上的跡象,粉色花瓣正往花蕊里收靠,層層疊疊地依偎在一團。
晚風拂來,吹動綠葉和片片花瓣,如明艷的少女翩翩起舞,當綠葉被吹得遮住花瓣時,又似溫婉害羞的少女,躲了進去。
不知不覺中,月吟唇揚起一抹弧度,心里忽然生出一絲甜意。
“而且,姑娘不記得了?男子若是有了心儀的姑娘,給那心儀的姑娘送盆花,姑娘倘若收下,可就表示也……”
玉盞含蓄說著,左手右手各伸出根手指來,并在一起。
那盆芍藥花正是盛花期,一日比一日絢麗,月吟面頰燙了起來,辯駁道:“大表哥只是覺得我院里單調了些,隨便送了盆花點綴著。”
月吟臉冷下來,惱她一眼,“你這丫鬟,一天胡思亂想。”
玉盞知道姑娘不是個愛處罰下人的主子,此刻多半是害羞了,她見好就收,認錯道:“奴婢知錯,以后不亂講了。”
這段日子,玉盞看在眼里,世子對姑娘的態度就是變了。
玉盞感覺同是妹妹,世子對她家姑娘的關切,就是與對四姑娘的關切不一樣。
世子跟她家姑娘相處的時候,仿佛周遭都變得柔和了幾分。
玉瓶玉盞退出屋子,月吟一小勺一小勺吃著番木瓜,白嫩香腮動了動,不由自主看向窗邊的芍藥花。
她微微出神,思緒飄遠了。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后,柳婉星看著桌上一盆盛開的牡丹花,臉上滿是甜蜜的笑。
月吟手肘放在桌案上,側臉枕著手臂,不高興的撅著嘴巴,“姐姐,自從陳公子送了你這盆花,你臉上的笑就沒合攏。我早前跟姐姐一起折花,把折的花枝都給姐姐了,還送了姐姐好多東西,也沒見姐姐像這般開心。”
“我生氣了。”
月吟把頭偏一邊去,小情緒上來嘴角都掛個油壺了。
她知道姐姐和陳公子是對有情人,但看見姐姐因為陳公子的高興賽過了她,她心里就不舒服。
“這不一樣。”
柳婉星走到她對面,彎下身子看她,哄了有一陣才把她哄好。
雖然沒撅著嘴了,但月吟看那盆牡丹花,越看越不順眼。
柳婉星摸了摸她頭,道:“等阿吟妹妹遇到喜歡的人送花,大抵也會跟姐姐一樣,看著那盆花傻乎乎笑。”
月吟才不相信。
其他男子哪有姐姐重要
一盆花而已,哪能笑成那樣。
晚風帶了些涼意,月吟忽覺露在外面的一截頸有些涼,她慢慢斂了思緒。
眸光流轉,那盆芍藥花仿佛融進了天邊絢爛的霞光中,跟畫一樣,變得分外好看。
月吟眉眼彎彎,看了良久。
想起來好像是會傻笑。
接下來幾日,月吟照著字集臨摹,一張宣紙寫滿,又換另一張,一種字體寫了無數遍,直到挑不出錯,有幾分神似后,她才換另一種字體。
窗邊的芍藥花每日都開了,長勢頗好。
月吟有時寫字寫累了,便去窗邊站了站,給那芍藥花澆水,低頭輕嗅,還能聞到清幽的花香。
花瓣上的水珠在金縷般的光線下,都顯得分外柔和。
她看到這盆芍藥花,便莫名想到謝行之。
說來奇怪,她有四五日沒夢見謝行之了。
而隔壁鷲梧院住的謝行之,這段時間好像有棘手的案子,早出晚歸,她已經好幾日沒瞧見人影了。
聽說前日還宿在了大理寺。
謝行之忙,月吟不便去打擾。
他幫她出了個主意,想了送百壽圖當謝老夫人六十大壽的壽禮,她已經很感謝了,自是識趣不在他公務繁忙的時候去叨擾。
但要送百壽圖,光謝行之給的字體也不出一個圖案,月吟都學會后決定出府,去京城各處t的書齋看看,碰碰運氣。
馬車駛出定遠侯府,從寧靜的巷子慢慢到了大街上,喧囂聲和沿街商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大抵是天暖了起來,街上出游的人都變多了,好不熱鬧。
月吟接連去了兩個書齋,不出意料地都沒找到想要的,空手而歸。
“姑娘,您別說笑了,您要的那些東西,哪兒會淪落到路邊我們這些小書齋,早就被世家貴族收入囊中了。就算是有個別流通在市面上,也是千金難求,”書齋伙計打量月吟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許輕視,“您買得起嗎?”
月吟窘迫,臉上火辣辣的,伙計的聲音有些大,這聲引了幾道目光朝她看。
月吟臉上掛不住,低頭帶著丫鬟匆匆離開書齋。
玉盞眉頭緊擰,心里將那伙計狠狠罵了一通。
一家一家書齋地找,不知得找到什么時候,不知又會哪個書齋遭白眼。
玉盞心疼道:“姑娘,要不還是回府,等過兩日世子不忙了,去找找世子。”
玉瓶贊同,“世子見多識廣,博學多識,一定有辦法。”
“不行,”月吟搖頭,道:“已經麻煩過大表哥了,他也幫我尋了字集,倘若再去話,我擔心大表哥生厭。”
月吟抿唇,吸了口氣,把方才在書齋里的窘迫忘掉,“還是再找找吧。”
馬車邊,車夫搬來馬凳,玉盞候在馬車旁,搭了把手。
月吟扶著玉盞的手,踩在馬凳上準備進車廂的時候,忽然在街上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陳世平?”
月吟頓住,目光落在人群中迎面而來的男子身上,喃喃低語。
玉瓶聞言愣住,順著月吟的目光看去。
人群中,陳世平身著對襟紫袍,手里握了把展開的折扇,與同行的三名男子有說有笑,瞧著心情甚好。
他們高談闊論,只看著前方的路,并沒有注意到樹下停下的馬車,也就沒有注意到馬車旁的主仆三人。
陳世平說道興起,折扇扇了扇。同行的人發出贊許聲。
一行人遠處,月吟耳邊漸漸沒了陳世平的聲音。
玉瓶眉間染了傷感,默默哀嘆。
月吟躬身進了車廂,半個身子靠在車壁上,惋嘆一聲。
陳世平便是柳婉星心悅的男子,也便是他送了盆牡丹花給柳婉星。
陳世平家境不好,然而是塊讀書的料,柳婉星同他認識后,便拿自己的積蓄資助他念書。
去年開春,他赴京趕考,盤纏里一半都是柳婉星的積蓄。
柳婉星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了陳世平身上,就希望他一日高中,封了官。
如此就能幫她在柳家討個公道。
陳世平去年赴京趕考,考是考上了,但名次不好看,朝廷那邊一直沒給他授官,他便在京城等著。
給柳婉星傳回的信里提及,等再過一陣,有人致仕,他就能補上去,最次也是六品官。
六品官比縣令還大一品,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柳婉星便在揚州小縣城里等著,等著陳世平授官回鄉。
可惜她等不到了。
月吟鼻尖泛酸,雖然她有點討厭搶了姐姐的陳世平,但沒辦法,姐姐只要一有陳世平的消息,便了樂開了懷。
她想,倘若姐姐還在人世的話,到京城來見到陳世平該有多開心。
這對有情人定是會很恩愛。
月吟一聲聲嘆惋盡是無奈。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街上,倏地,一個顛簸,月吟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栽,幸好手掌及時撐復住車壁,額頭才沒碰撞到。
“怎么了?”
玉盞扶穩月吟,朝外面問了聲。
車夫回道,聲音有些慌亂,“表姑娘,馬車壞了,聽聲音好像是車轱轆出了問題。”
三人只好從馬車里下來,這是天氣變得有些陰沉,風一陣接著一陣,恐怕不久后有雨落下。
春末的天氣,說變就變。
此處離定遠侯府還有陣距離,倘若走路,也得走上半個多時辰。
車夫趴地上檢查,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塵,道:“表姑娘,這馬車修好得有陣功夫了,您先到路邊茶肆稍坐,等一等小人。”
前方數十步的便是間茶肆,不遠,如今沒幾個人在那兒喝茶,還算清凈。
月吟沒說什么,跟玉屏玉去了路邊茶肆坐著,等車夫修好馬車。
小二拿了壺茶放桌上,供一張桌子的客人自取。
月吟本是不渴的,但風時不時吹來,有些涼了。
她倒了熱茶,喝了一盞后身子暖了起來。
月吟手掌捧著熱的茶盞,看了眼還在修馬車的車夫。
她心道今日怕是不適合出門,只求待會兒莫要淋雨才好。
不久,一輛馬車停在茶肆旁。
“表姑娘。”
月吟聽見熟悉的聲音,循著聲側頭,只見正德駕了輛馬車穩穩停在她左側方。
窗楹打開,坐在車廂里的謝行之正看著她,淡聲問:“表妹在這里作甚?”
月吟起來,欠了欠身,“大表哥。”
她走過去,在馬車旁站著,指了指路邊停下的馬車,道:“坐的馬車壞了,車夫正在修。”
說話間,風吹亂她裙裾和發絲,她伸手理了理面頰亂飛的發絲。
謝行之掃了眼路邊,又抬頭看了看天,對她道:“上車。”
月吟愣了愣,有些意外。
謝行之:“天陰沉著,風也大起來,表妹難道要繼續在外面吹涼風?”
正德已經從車板上下來,將馬凳放在地上,就等月吟踩上去了。
月吟心忽然一暖,唇彎了彎,“多謝大表哥捎我一程。”
謝行之頷首。
月吟還是頭次坐謝行之的馬車,坐在他對面有些局促。
車廂寬大,干凈整潔,里面支了個小幾,放著銅獸小香爐,還有一套茶具。
香爐中輕煙裊裊,難怪她剛進來就聞到股淡淡的熏香味。
謝行之斟了一杯茶遞過來,月吟接過,她有些涼的指尖碰到熱茶杯,瞬間暖和了。
謝行之淡聲問:“表妹今日出府作甚?”
月吟看著他溫和的臉,如實說道。
“我跑了兩個書齋,都沒找到另外的字體。”
她有些惱自己的沒有。
謝行之從懷中拿出張疊著的紙,遞了過去,道:“太子殿下收集了張百壽圖,打算圣上壽辰時獻上。我找太子殿下抄了一份,表妹回去后仔細臨摹。”
看著遞過來疊著的紙,月吟不敢相信。
謝行之去尋了太子殿下?
還親自抄了一份?
給了她。
這一刻,月吟心尖好似被和煦的春風撫過,又好似吃了一顆甜甜的飴糖,糖絲在唇腔中化開,慢慢甜到了心里。
“謝謝大表哥。”
月吟笑著接過,她歡喜地打開疊紙,豁然開朗。
原來這一百個形形色色的壽字,是這樣排的。
月吟正看得出神,卻聽謝行之道:“回去再細看,馬車晃晃悠悠,仔細眼睛。”
月吟聽話,小心翼翼把紙沿著打開的痕跡疊了回去,小心地放進懷里。
百壽圖書寫起來難,就算是照抄也絕非易事,謝行之這段時間公務繁忙,還找了太子殿下要圖來臨摹,而且這臨摹來還是給她當藍本用的,便更需要耐心和仔細了,絲毫都不能有差錯。
思及至此,月吟心跳慢了半拍,那張紙貼著的胸脯,忽然生出暖意。
可就是這突生的暖意,讓月吟不知該如何面對謝行之,車廂中只有他們兩人,她該說些什么好?
月吟局促,心臟也跳得快了幾分。
她索性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假寐。
然而一想到懷里的百壽圖,她心里就不平靜,莫名的悸動。
馬車微微搖晃,她身子也隨著有些搖,后背和后腦勺抵碰這車壁,晃來晃去有些疼。
驀地,閉眼的她感覺到眼皮上投下陣陰影,緊接著她后背和車壁間的小縫隙里有個柔軟的東西墊了進來。
即便是馬車再不穩,她頭往車壁仰時也不會碰得疼。
月吟心跳得飛快,如同鼓點一樣有節奏,仿佛整個車廂都凝滯了,只有謝行之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