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不該睜開眼睛,軟墊墊在她后背,她一仰靠便是柔軟,整個人舒服多了。
她閉著眼,感知到謝行之將軟墊墊在她后背和車壁的縫隙間,他稍稍調整了軟墊,動作輕柔。
待軟墊放好,他身上的氣息又淡了。
月吟感知到湊近的謝行之遠了,像是回到了原處坐下。
車廂里寂靜無聲,靜到假寐的月吟仿佛聽見了砰砰心跳聲,亂了心神。
謝行之這是什么意思?
他以為她靠在車壁上睡著了嗎?
馬車搖晃,見她隨著晃蕩往后仰,碰到了車壁,所以才墊了個軟和的墊子。
他這是出于做兄長的責任,照拂妹妹?
大抵就是出于對妹妹的照拂疼愛。謝行之放了軟墊后,回了t原位,不過分親近,沒有一絲一毫的越矩。
月吟驀然間悸動的心,慢慢平復下來。
馬車駛入人少的街巷,變得平緩起來。
皎月閣。
月吟迫不及待地將懷里的畫紙拿出來,放在桌案上細看。
“誒,姑娘您哪來的這畫紙?
玉盞在旁邊瞧了一眼,眼前一亮,“這些方方框框里的字,就前面兩個字奴婢還認識,是壽字。姑娘,這莫不就是百壽圖?!”
月吟唇角揚起笑容,點頭道:“方才在馬車上,大表哥給我的。照著上面的字臨摹,一定能在老夫人壽辰當日送出去。”
她心懷期待,仿佛已經看到了謝老夫人收到百壽圖時的笑顏。
月吟抬頭,瞧見玉瓶面色憂傷,正盯著一處發神。
自從在街上無意間看見陳世平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月吟猜到幾分,一些回憶涌上心頭。
當年,揚州小縣城里辦了場詩歌會。
月吟害怕在詩會上又被公子姑娘們排擠刁難,便沒去,在府里等柳婉星回來。
那日,柳婉星回來,臉上滿是笑意。月吟一問才知柳婉星在詩歌會上結識了名男子,這名男子便是陳世平。
“倒不是一見傾心,只是我覺得陳公子聊得投緣。”
柳婉星只要一提到陳世平,連眉眼都溫柔了,那種春心萌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那是我重要,還是姐姐的陳公子重要?”
月吟不太高興,生出些小情緒。
柳婉星笑道:“當然是我們阿吟重要。”
話雖這樣說,可詩會過后的那段時間里,柳婉星與陳世平隔三差五傳著書信,她常對著陳世平傳來的信笑,跟月吟的閑聊中,三句不離陳世平。
月吟看在眼里,心里越發不舒服。
她不喜歡陳世平,姐姐提他的次數都賽過她。
柳婉星還想讓月吟見見陳世平,月吟嘔氣,討厭跟她搶姐姐的人,“我才不愿見什么陳公子,姐姐你也莫在他面前提我。”
故而柳婉星每次與陳世平見面時,月吟都沒跟著,但玉瓶是柳婉星的貼身丫鬟,自是跟在柳婉星左右。兩人之間傳信送物,還是玉瓶充當中間人。
時間一長,柳婉星發現了月吟的不對勁,同她聊了起來,“陳公子家道中落,父母都去世了,他孤苦無依,雖然家中清貧,但是飽讀詩書,已經是舉人了,在街上代寫書信攢錢,準備進京趕考。陳公子知我在柳家處境不好祖母偏心宋姨娘的兒子,爹事事都依著宋姨娘,都快忘了我這個女兒了,宋姨娘更是克扣你我的吃穿用度,處處打壓。”
“陳公子說,他這次進京趕考,若是高中,有了一官半職,就上門來提親,把我從柳家救出來。”
月吟當時就慌了,很怕柳婉星丟下她。柳婉星握住她手,安撫說道:“阿吟放心,娘去世前把你交給我,我便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等我出嫁那日,自然就擺脫了柳家,”柳婉星摸摸她發頂,說道:“不過這得等我們阿吟遇到良人,后半生有著落后,姐姐才放心嫁人。”
“我想,既然爹和祖母寵著宋姨娘,縱容宋姨娘,對宋姨娘犯下的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何不找一個能護住自己的靠山?陳公子一朝高中,我便能借他之手,揭露娘的死因。我一定讓宋姨娘償命。”
月吟道:“柳伯父和柳老夫人明明猜到了柳伯母的死因,但就是裝傻,縱著宋姨娘,不就是因為宋姨娘是柳老夫人哥哥的女兒,還生了個兒子。若是找靠山,京城那邊的定遠侯不是更好?謝家那邊若是知曉柳伯母是被宋姨娘毒害,定然會追究到底,連帶著苛刻過的人一并問責。”
柳婉星傷感,“娘生前給京城定遠侯府寫了好多封信,可謝家一封回信都沒有,估摸著娘跟謝家長輩鬧僵后,謝家那邊就真的不管娘了。定遠侯府,我是不指望了。”
“爹縱著宋姨娘,就算我將宋姨娘告公堂,最后也會不了了之,沒有確切把握時,我才不會白白浪費證據。”
柳婉星將事情想得簡單,滿懷希望對月吟說道:“陳公子有了一官半職,官職比爹大的時候,就能幫我了。”
月吟癟癟嘴,還是對陳世平喜歡不起來,“那我就……就試著不罵陳公子了。”
可一想到姐姐半顆心都在陳世平身上,她就不太高興,仿佛自己被冷落了一樣。
柳婉星去見陳世平的時候,月吟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去瞧了瞧讓姐姐滿心歡喜的男子究竟長什么模樣。
也就……就馬馬虎虎。
反正月吟不太喜歡,看不順眼。
月吟見過陳世平,陳世平沒見過她。
日子慢慢過去,柳婉星和陳世平越發甜蜜,她拿出積蓄,資助陳世平念書,在陳世平進京趕考時給了盤纏。
兩人私下定了情。
放榜時,陳世平榜末有名,但等待授官,便長留在了京城。他傳信給柳婉星,讓她等一等。柳婉星怕給他壓力,在信中安慰了他一陣。
后來,陳世平傳給柳婉星的信漸漸少了。
柳婉星等著等著,那心愿成了遺愿……
涼風從窗戶外吹來,月吟頸上一涼,鼻子癢了起來,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回過神來,發現此時陰沉的天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細雨綿綿,像是剪不斷的細線,連著天地。
細雨飄進窗戶,不一會兒就把窗臺飄濕了。
玉盞動身關上窗戶。
月吟拉玉瓶坐下,說道:“我知你今日也看見陳世平,想起了姐姐和陳世平的往事,心里不好受。”
以往她討厭陳世平,可等柳婉星去世后,她才后悔從前沒有在柳婉星面前說過一句祝福的話。
她現在不討厭陳世平了,惋嘆這對陰陽相隔的有情人。
“但姐姐已經不在了,幫姐姐完成遺愿才是頭等大事。”月吟說道:“上次我落水,老夫人是送來了棵人參,態度是在往好的方向變,但我覺著還不夠。”
她微微擺頭,道:“想要的還不夠。若是謝老夫人像對表姐那樣待我,我這心里才有底。謝老夫人都疼愛我了,那必定也不怨柳伯母了。這個時候,謝老夫人聽了真相后,定是立刻派人去揚州,捉了那對母女上公堂。”
月吟情緒激動,胸腔起伏不定,攥住袖口的手指骨泛白,眼里有了恨意,“有了謝老夫人這個靠山,等于有了整個侯府撐腰,我看誰敢再顛倒黑白!”
月吟看眼桌上的百壽圖,唇上有了一抹淺淡的笑意,說道:“我想用百壽圖討得老夫人歡心。如果我的壽禮能在壽宴上出彩,那老夫人是不是就會對我更好了?還有兩個月時間,我們都等了那么長時間,也不急一時半會兒,求穩。”
“等壽宴過了,應該會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月吟對玉瓶說道,同時也試著給自己吃顆定心丸。
玉瓶聽后漸漸調整了情緒,道:“姑娘和陳公子恩愛,奴婢一時傷懷,沒克制住情緒。”
“姑娘奔波了大半日,奴婢去小廚房端些茶點和果子來。”
玉瓶說著起身,月吟隨她去了。
月吟拿了桌上的百壽圖,往書案去。
她將百壽圖展開,仔細觀看。
慢慢地,滴起了屋檐水,窗外煙雨朦朧,整座閣樓宛如被層薄薄的白紗籠罩著。
一場春雨過后,是日頭高朗的晴天,天空一碧如洗,接連幾日都是如此。
太陽變得刺眼,曬久了還有些疼。
這段日子里,月吟大部分時間都在屋中臨摹百壽圖,當臨摹好一種字體時,她笑臉盈盈,有種極大的成就感。
午后,金燦燦的光線照在宣紙上,白紙黑紙,照得月吟有些眼花犯困。
她擱下毛筆,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趴在墨痕干的宣紙上打了個盹兒。
香爐里的薰香縈繞在鼻尖,月吟肩膀慢慢沉了下去,身子也放松了,迷迷糊糊中已經聽不見窗外稀稀疏疏的鳥啼聲。
明明是日頭高朗的午后,可月吟再睜開眼時,卻是夜里。
窗外月色皎潔,繁星點點,兩只遒勁的手臂將她圈在窗邊,身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胸膛。
清冽的檀香味從身后飄來,跟這雙手臂一樣,緊緊圈著她。
月吟想也不用想,便知她又夢見了謝行之。
她一心想著謝老夫人壽辰的事,算起來已經有好段時間沒夢見他了。
上次……上次還是在浴桶。
月吟臉頰一熱,羞窘難當,低頭看著他搭在窗臺上t的手掌。
薄紗窗簾隨風而揚,謝行之垂落的青色寬袖,蓋住她身上的藍色衣擺。
“這幾日在干什么?”
謝行之忽然問道,他個子高,站直身子在她身后,月吟頭頂堪堪到他肩膀。
月吟賣了個關子,唇微微上揚,“不告訴大表哥。”
反正這是在夢里,大表哥不能拿她怎樣。
謝行之輕笑,低頭看著懷里的人。
她用帶了珠串的頭繩半束著烏發,鴉青長發如綢緞般順滑。
月吟甩了甩手腕,皓白細腕忽然被謝行之握住。
“怎了?”
他溫聲問道,手指握了握腕骨。
“酸。”
月吟聲音拉得有些長,帶著幾分嬌嗔,“臨摹了好幾日字體,大表哥給我揉揉。”
“可學會了?”
謝行之笑著,順著她意,揉了揉她手腕。
她手腕纖細,女子的肌膚與男子是不同的,軟而嬌貴,跟櫻桃皮一般,得小心呵護。
月吟手腕舒服多了,淺笑道:“學會了一些,有幾個難的,還在臨摹。”
謝行之長指揉著細腕,慢慢挪到她纖指上,把玩著她手指。
而于此同時,左手大掌驀地覆上她左手手背,將她垂在裙擺邊的手一并放到窗臺上。
修長手指揉著她左手手腕,月吟兩手都被他握住撐著窗臺。
月吟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大表哥,左手不用揉,沒寫字。”
謝行之卻道:“右手揉了,左手也要揉。”
他動作輕柔,可謂是將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
虎口一路往上,藍色衣袖被虎口抵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玉臂,比窗外的月色還要耀眼。
謝行之長指落到她圓潤纖薄的肩頭,指腹一按,“都已是春末夏初了,表妹怎還穿這么厚?”
他聲音溫和,仿佛就是平素兄長關心妹妹的口吻,然而月吟卻聽得心間一顫,纖背跟著輕顫。
兩件薄衣,是初夏的行頭。
“這怎行,莫捂出痱子來了。”
謝行之長指落在她藍色衣襟上,指尖碰到她雪頸,月吟羽睫顫了顫。
月吟握住他手,搖著頭,聲音得宛如張拉滿弦的弓,又細又緊,“不成,窗外有人經過。”
“黑燈瞎火的,哪有仆人。”謝行之垂眼,眸光盯著她緊張地伸長的玉頸。
玉頸纖細,一把就能握住,好似拿那花盆里芍藥花的花莖,一折便斷,惹人憐惜。
不過仰著頭,那晶瑩的淚順著下頜滑落,滴在這纖頸上,別有一番滋味。
“表妹瞧瞧,這處除了你我之外,哪有第三個人?”謝行之反扣住她手腕,讓她的手指碰到衣襟。
他飽滿的喉結上下滑動,在她耳畔低語,“皓月星辰,是番美景,要和表妹細賞。”
藍色衣裙緩緩落地,蓋住謝行之的錦靴,寬大的綠袍遮住嬌小的身軀。
夜風吹動薄紗窗幔,謝行之撥開她亂飄長發。
烏發垂下擋在她月匈前,但也擋不了徐徐吹來的夜風,飄動著慢慢散開,欲遮未遮。
謝行之與她十指交扣,腳尖往前,更進一步,“表妹,與我一同賞月。”
月吟抬頭,原本皎潔的彎月被云團遮擋,只露出朦朧的光,霧蒙蒙的,
賞月?
賞哪個月?
月吟心臟跳到了嗓子眼,他不正賞著?
她下意識往前,靠向窗臺邊,想要離那氣息遠些,而謝行之步步緊逼。
衣料摩挲著她月退,謝行之近乎是貼在她身后,狀似親密,只聽他惋嘆一聲,“月進去了,那表妹便跟我一起等等。”
話畢,謝行之扣住她纖長手指,那青色寬袖掃過她手臂,冷涼的衣料惹得她一陣顫栗,縮了縮脖子。
行云遮住皎月,在一彎皎月上駐足,停留許久,連風也吹不走,反而因為陣陣夜風將皎月包得越發緊了……
月吟眼眸盈淚,纖長玉頸微微上揚,一抬頭便看見了頭頂的朦朧月光,嬌聲央求,“大表哥,我站不住了。”
“真是嬌氣,才站了多久,那皎月都還沒出來。”
謝行之抱轉她入懷,又將人抱坐在窗臺上。
冷涼的窗臺激得月吟兩股下意識收縮,手臂挽住謝行之脖頸,嗓音怕得發顫,“大表哥我怕,會掉下來的。”
謝行之低吻她緊蹙的眉,“大表哥在,哪能讓表妹掉下去。”
月吟坐在窗臺上,背對著窗外,尤其是夜風一吹,她冷得直往謝行之懷里鉆,好似他懷里才最暖和。
昏黃的燭火下,藍色衣裙上疊著芙蕖小衣,那男子樣式的鑲玉蹀躞壓住刺繡芙蕖。
謝行之掌搭在她月要間,道:“表妹莫急,夜風一吹,更大一團行云飄了過來,賞月得慢慢來,不急一時。”
窗柩硌得她兩股疼,月吟腦中一根弦繃著,搖頭道:“大表哥已經賞過了。”
謝行之往前一步,進了幾分,明知故問:“何時賞過了?”
皓白腳踝抵著謝行之月要窩,月吟眸含清淚,纖指松開他臂膀,將長指落在他掌心,顫顫巍巍說道:“大表哥,用這個換。”
謝行之長指帶著濡意,撫過她每一根手指,也將她手指染了濕濡,“表妹的手指留的指甲夠長了,得染丹蔻。”
月吟手指蜷縮,恨不得立刻就把長指甲剪了。
謝行之唇勾了勾,道:“不過,倒是可以換別的。”
月吟如臨大赦,松了一口氣,期待地看向他。
謝行之帶這她手,指腹落到她柔軟唇上。
指腹貼著軟唇,又碰到貝齒,清冽的氣息鉆入唇腔。
月吟臉頰發燙,低了頭,同意又不同意。
木窗被夜風吹動,拍在墻壁上,發出“砰砰啪啪”的聲音,又被颶風往回吹,合得嚴嚴實實,關住屋中旖旎。
月吟嗆在榻邊,一陣咳嗽,烏發從肩上滑落,雪肩上印著一抹淺紅的指痕。
謝行之長指穿過她烏發,扣住她后頸,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水光,又在那破了的唇角停留。
他眉動了動,軟下的心又慢慢涌出情愫,嗓音低啞,“乖孩子,辛苦了。”
謝行之從一旁端過茶水,遞到她唇邊,“表妹嘗嘗味道如何。”
月吟臉慢慢紅了,長指扣緊榻沿。
謝行之:“我是說新茶,今年剛到的西湖龍井。”
溫茶碰到月吟唇瓣,那破了的唇瓣被茶水一激,疼得她一嘶聲。
便就是這一痛,讓她從夢中醒來。
日頭偏斜,正對著窗戶。
月吟一睜眼就被窗外刺眼的陽光激得忙閉眼偏頭,眉頭蹙了起來。
她抬手擋了擋陽光,從書案起身。
如今日頭正盛,又是那羞人的夢。
月吟下意識摸摸唇角,沒破,也不疼。
這廂,玉盞從外面進來,瞧見她家姑娘手在唇瓣,大有幾分松氣的意味,便打趣道:“姑娘,您是又寫錯字兒了?”
她家姑娘每次犯了小錯,都習慣如此,她早已見怪不怪。
月吟哪敢讓人窺探出心事,故作鎮靜放下手。
見玉盞托盤上端了個瓷碗,她岔開話題問道:“今日小廚房做了什么甜點?”
玉盞笑道:“剛四姑娘那邊來了丫鬟,這甜點是四姑娘送來的。”
避開桌上平鋪的宣紙,玉盞將瓷碗放下,“四姑娘院里的廚娘新出的甜點,咸酥酪,咸口味的,姑娘快嘗嘗。”
白乎乎的一碗,上面點綴了幾朵干桂花,和平日里吃的酥酪看上去無異。
月吟拿玉勺舀了舀,酥酪有些稠,勺底沾了酥酪,連出一線白絲。那白絲拉得足夠細長才斷。
月吟還沒品嘗,便聞到了一股奶腥味,待入口,是……
是帶著咸的奶腥味,腥味大過咸味,口感與……
月吟紅了臉,她放下碗,拿帕子掩唇,將剛嘗的咸酥酪吐了出來。
端起桌上的茶杯,月吟飲下一大口涼透的茶,這才把口中的味道沖淡。
“拿走,我不喜歡吃這個。”
月吟把碗往外推,抿唇道:“別跟表姐說我沒吃。”
“誒,那奴婢悄悄倒掉。”
玉盞端起瓷碗,怎么來的,又怎么出去。
姑娘是喜歡吃酥酪的,加了一絲咸味真就如此難以下咽?
那以后給姑娘的酥酪多放些糖。
事后,謝漪瀾倒沒問月吟送來的咸酥酪可合口味。
“我的好表妹,你都連著好幾日在屋中臨摹了,今日便分給我小半日,出去透透氣。”
謝漪瀾從后面推著月吟遠離書案,“哥哥常說做事需張弛有度,表妹歇歇。”
謝漪瀾拉著月吟到皎月閣外面,問道:“表妹會跳舞嗎?”
月吟:“會一點,但不擅。”
“沒事,本來就是讓表妹出來透透氣的。”
謝漪瀾笑道:“我編了一支舞,要在祖母壽宴上跳,表妹幫我看看可有改進的地方。”
月吟點頭應t下。
假山旁的空曠草坪上,謝漪瀾翩翩起舞。
謝漪瀾跳著跳著,月吟被她拉著也跟跳了起來。
衣裙飄飄,宛若蝴蝶振翅。
謝行之正欲出府,剛踏出鷲梧院,便在石子路上看見兩抹起舞的身影。
謝行之停住步子,目光落在表妹身上。
那嬌小的身影動來動去,腳下有些磕絆,但跳著跳著找準了舞點,漸入佳境。
倒不似夢里的鸞回鳳翥(zhù),嬌嬈嫵媚,撩人心緒。
楊柳細腰隨舞彎折,展示著極好的韌性,仿佛折不斷一樣。
謝行之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細長的眸子往上揚了揚,藏著一抹不為人道的情緒。
第32章
楊柳細腰隨舞彎折,展示著極好的韌性,仿佛折不斷一樣。
謝行之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細長的眸子往上揚了揚,藏著一抹不為人道的情緒。
假山旁,兩個跳舞的身影慢慢停下來。
謝漪瀾先是跳了一遍在壽宴上的賀壽舞,問了表妹的意見。
謝漪瀾認真考慮了表妹的意見,改了改,又加了幾個動作,然后便帶著表妹跳了一段簡單的舞。
這廂停下來后,她熱了起來,身上微微發汗。
謝漪瀾將衣襟敞開一點,從丫鬟那接過團扇,扇著風說道:“表妹還說只會一點,方才不是跳得挺好?”
謝漪瀾看著表妹粉撲撲的臉頰,笑道:“表妹身子軟,韌帶柔軟,一看就是小時候練過,只是很久沒跳舞了,一時間還不適應。”
錦帕擦了擦額上的薄汗,月吟扇了扇團扇,這團扇是謝沅送的,扇面上繡了枝桂花,扇動間有淡淡的桂花味傳來。
月吟眼底滿是溫馨的笑意,說道:“記得小時候,娘親在爹爹面前跳舞,我就在一旁看著。后來能走能跳了,我便跟娘親學跳舞,那會兒是三四歲的年紀,我還有點印象。”
謝漪瀾驚訝,嘴巴張大了些,“三四歲!這也太早了,我學的那會兒,好像是六歲,還是被娘逼著學的。”
驚訝之余,謝漪瀾余光落到月吟扇動的團扇上,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隱約間好像聞到了一股桂花味。
細聞之下,還真有一股桂花味,如今還是春末,尚沒到桂花盛開的季節,謝漪瀾新奇問道:“表妹這團扇在哪兒買的,改明兒我也去買一個。”
月吟低頭,下意識看了看手中團扇,笑道:“三表哥前陣子送的,具體在哪兒買的,我便不知了。”
“好好好,有這等好東西他竟不告訴我,”謝漪瀾一手扇團扇,一手叉腰,“改明兒我可要好好問問他。”
兩表姐妹正說著話,忽然瞥見小徑上迎面走來的謝行之。
謝漪瀾笑臉有些僵了,似乎是有些懼怕。她急急忙忙轉過身去,趁著謝行之還沒走近,迅速將發髻上的一支梨花玳瑁釵取下,然后才若無其事地轉回身子。
這廂謝行之恰好走了過來,停駐。
謝漪瀾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笑著同謝行之問安。
“大表哥。”
月吟握住扇柄,低頭福身行禮。
她適才跟謝漪瀾一起跳過舞,她巴掌大的白皙臉頰宛如桃花般粉艷,杏眼瀲滟,藏了幾分嬌羞。
衣襟微敞,露出的一截雪頸落了一縷碎發。
烏發繞著雪肌,仿佛是修長的手指握著那纖纖玉頸。
謝行之抓握著寬袖的手指捻了捻,在一片寂靜中斂了目光,心動微蕩。
他平靜地迎上月吟的目光,溫聲道:“表妹與四妹妹在此作甚?”
月吟泛起一絲疑惑,他是剛從鷲梧院出來?
月吟長指握住扇柄,回道:“表姐編了支舞,找我尋了些意見。”
“表妹整日悶在屋子里臨摹,這可不行,要出來透透氣。”謝漪瀾笑著說道,帶著幾分討夸的語氣。
謝行之道:“百壽圖中,確實有幾個字形難寫,表妹若是不懂,可來鷲梧院問我。”
月吟抿唇,說來她屋中的百壽圖還是謝行之謄抄過后給她的,那些她覺得難寫的,在謝行之眼中不算什么,若是有了他的指導,能早些學會,早日將百壽圖完成。
月吟又想起那日,在謝行之書房,她將字寫錯了,謝行之帶著她在宣紙上寫了好幾遍。
她唇角有了淺淺的笑意,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甜意。
“那以后便叨擾大表哥了。”
謝行之眉眼溫和,“表妹無需客氣。”
他甫一話落,看見她手中的團扇,溫潤的眸中驀地滑過一絲冷戾。
扇面繡著栩栩如生的桂花,聞得到一股桂花香。
這不就是謝沅前陣子送來的。
謝行之唇角驀抵緊繃,身上的氣息驟然降了幾分。
月吟察覺到了一絲異樣,感覺到好似是謝行之有些許不悅,她下意識握緊扇柄,不知他為何眨眼間就變了態度,突然緊張起來,等著他慢慢發作。
謝行之斂了情緒,溫聲說著,“我出府還有事情要辦。”
他甩了甩寬大的袖擺,緩步離開,那一抹冷寒的氣息轉瞬即逝。
月吟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微微出神,眉心擰了擰,莫不是她眼花看錯了?
他適才沒有絲毫不悅?
謝漪瀾慢慢松了口一口氣,待謝行之走遠后,才將袖子里藏起來的發釵拿出,簪回發髻上。
是一支梨花玳瑁釵,和她今日的發髻甚是相配。
月吟疑惑地看過去,這才注意到謝漪瀾與她在此跳舞時,頭上是有這支梨花玳瑁釵的,可適才謝行之突然出現,這支發釵沒在謝漪瀾發髻上,但因謝漪瀾發髻上還有其他簪子,故而少了一支也不突兀。
謝漪瀾解釋道:“這梨花玳瑁釵是別人送的,不能讓哥哥知道。”
她說著,伸手摸了摸發釵,指腹間還有梨花花瓣的紋路,臉上忽然浮出一抹嬌紅,滿是女兒家的羞赧。
月吟見狀,隱約猜到了幾分,打趣道:“哪里是別人,是表姐的心上人送的。”
謝漪瀾紅了臉,害羞地低頭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表妹學壞了,連你也開始打趣我了。”
月吟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笑道:“好了,我不說了,也不打趣表姐了,表姐息怒。”
謝漪瀾抬頭嗔她一眼,發燙的臉頰慢慢恢復正常,只是耳尖還有一絲泛紅。
“表妹要替我保密,不能讓哥哥和母親知道。”
謝漪瀾小聲同月吟說道,生怕就讓旁人聽了去,“表妹就住在哥哥隔壁,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月吟很認真的地點頭,讓謝漪瀾放心。
“不和表妹閑聊了,我回去了。”
謝漪瀾怕被表妹笑話,便沒在此久留,帶著隨行的丫鬟離開了。
月吟走在小徑上,想起謝漪瀾害羞的模樣,她唇角小幅度揚了揚,原來表姐害羞是這副模樣。
她又不禁好奇,是不是姑娘家害羞都是一個模樣。
回到皎月閣,月吟將團扇放桌上,先倒了杯溫水。
適才在外面跳了會兒舞,嗓子有些干,如今溫水一潤,頓時舒服不少。
月吟飲完放下杯子,見玉瓶似乎有心事一樣。
玉瓶看向她,唇張了張,想說什么,可最后又把唇合上了,終究是一句話沒說,輕輕唉聲。
月吟問道:“玉瓶,你想說什么?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玉瓶眉頭緊擰,神色有幾分不自然,如實道:“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慮了,奴婢感覺四姑娘的心上人是陳公子。”
月吟愣怔,一雙杏眼瞪大了些,對玉瓶說出的這番話感到意外。
“你為何會覺得是?”
月吟詫異,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我記得表姐提過一嘴,表姐心儀的男子姓陳,是揚州人。可此地是京城,人來來往往,從揚州來的人不在少數,沒準兒這里面姓陳的公子就有十來個。”
月吟看了玉瓶眼,道:“我看你是最近思慮過多,太緊張了,才會把表姐的陳公子與陳世平想一塊兒去了。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表姐戴的梨花玳瑁釵做工精細,精致這呢,一看就值不少銀子,陳世平哪舍得花這大價錢,他身上的盤纏一大半都是姐姐給的。”
“姐姐與陳世平恩愛,那些來往的書信還是你親手遞來送去,兩人還定了終生。”月吟嘆息一聲,心里悶悶的,“陳世平還不知道姐姐遇害的消息,估摸著還在等授官下來,等著回去迎娶姐姐。”
想起傷心事,月吟眼睛紅了起來。她抬手,掌心放在眼睛上,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平復心情。
玉瓶惱自己的多慮,她見多了自己姑娘和陳公子在一起,自是知曉兩人的恩愛,她不該僅聽到一點相似之處,就將陳公子想得如此不堪。
“姑娘,奴婢以后一定不多想了t!”
玉瓶咬牙,下狠心道。
“你大概是最近精神繃太緊,想太多,一有風吹草動就驚了。今日也沒什么細活要做,你回房好生歇息,往后莫要胡思亂想,傷心神。”
月吟給玉瓶放了半日的假,玉瓶出了屋子。
月吟搖了搖團扇,又去了書案。
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些時候,她可不想浪費白日的光線。
她不喜歡夜里點了蠟燭寫字,燭火昏黃,費眼睛。
玉盞在一旁研磨,說道:“姑娘,其實問一問四姑娘那個陳公子的名字,不就知道兩個陳公子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月吟取下筆架上紫毫筆,沾了沾墨,“表姐今日害羞地都急急忙忙離開了,想來兩人正恩愛著,我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問。況且表姐不愿讓大表哥和大舅母知曉她跟陳公子私下約見的事,表姐愿不愿意跟我提,還是個問題呢。”
“罷了,我改日尋個機會旁敲側擊問一問,讓表姐察覺不出有別的意思。”
月吟說著,筆鋒落于紙上,劃出柔而有力的一橫。
這日。
三位夫人前后腳來到淳化堂給謝老夫人請安。
謝漪瀾跟在大夫人身后,請完安后坐在一旁,聽長輩們扯著家常,偶爾插上一句,說到了謝老夫人心坎上,討得她笑聲連連。
聊著聊著,二夫人忽然問謝漪瀾,“漪瀾,往常都是你和星丫頭結伴前來,今日你都來有陣功夫了,也不見星丫頭過了來請安。”
二夫人說著瞧了瞧屋子里的漏刻。
眾人隨著二夫人的話,也下意識看向漏刻,這都辰正一刻了,明顯是晚了。
二夫人回正身子,關切道:“星丫頭莫不是又病了?這孩子身子嬌弱,可得仔細著調養。”
這話雖透著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但謝漪瀾聽著心里有些不舒服,總感覺二嬸嬸是在祖母面前責備表妹來晚了。
祖母待表妹本來就不親厚,謝漪瀾就怕祖母讓二嬸嬸這一說,更不喜歡表妹了。
謝漪瀾笑了笑,回了二夫人,“二嬸嬸您有所不知,表妹這段時間挑燈夜戰,估摸著昨晚又熬了一大宿,如今正往祖母這邊趕。”
謝漪瀾轉頭看向謝老夫人,一只手背擋住嘴巴,俏皮說道:“祖母,我就先跟您透個底。祖母的壽辰不是快到了,表妹這段日子都忙著給祖母準備壽禮,孫女都幫您打聽好了,這送的是張百壽圖。”
她咬重“百壽圖”三字,著重強調。
“這百壽圖可難寫了,表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待在屋子里準備壽禮,夜里也是,光孫女知道,就有五個大夜呢。”
謝漪瀾說得真真的,一點也不像是胡編亂造。
但其實后面是她瞎編的,她哪知道表妹夜里臨摹多久,但瞧著表妹白日的勢頭,夜里應該也沒有懈怠。
反正表妹如今不在,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專往好的方向說。
果真,祖母的神情變了,有了絲動容。
謝漪瀾抿了抿唇,蓋住心里的歡喜。
謝老夫人默了默,慈祥的眼眸慢慢蘊了淺淡的笑意,不易察覺。
謝老夫人態度軟了,驀地出聲,“呦,那夜里可別光顧著寫字,壞了眼睛。”
謝漪瀾臉上洋溢著笑,“祖母放心,我改明兒勸勸表妹。”
大夫人感嘆道:“記得我外祖父六十五歲壽辰那年,就收到了幅百壽圖,是真真好看。但要完成這百壽圖可不止寫一手好字這般簡單,需寫字之人沉下心來,心無旁騖。”
大夫人看眼謝老夫人,說道:“不怕母親笑話,我從前寫了不到一半便放棄了。星丫頭有份魄力和耐心,倒是讓我肅然起敬。”
一百個字形不同的壽字井然有序地排列,全是對老壽星的祝福。
長命百歲,壽比南山。
那些書香門第、世家貴族,無不以家中有幅百壽圖而自豪。
謝老夫人頭點了點,從桌上端起茶杯,輕呷一口,倒也沒再說話。
二夫人訕訕一笑,低頭喝茶,一言不發。
不久,眾人口中談論過的姑娘出現了。
月吟拎了個食盒姍姍來遲,福身請安,“外祖母萬福金安。”
“今早在小廚房做了些糕點,來遲了,外祖母莫怪。”
月吟將手中的紅漆木食盒遞去,林嬤嬤在謝老夫人眼神的示意下走過去接住。
月吟退到謝漪瀾身旁坐下,謝老夫人隨口說道:“星丫頭上次做來的鮮花餅,鮮花的味道與糖味恰到好處,誰也沒搶誰的風頭。”
月吟恍惚一陣,眉眼彎了一彎,眼底藏不住笑意,有種撥云見日的欣喜。
這一番話算是謝老夫人對她夸贊吧。
這還是謝老夫人第一次夸她。
謝老夫人打開食盒看了眼,滿意地點頭,又示意林嬤嬤蓋上。
這微妙的態度轉變,屋中眾人皆看在眼里,心里都有了一桿秤。
謝老夫人轉了轉手中的佛珠串,狀似思考。
一室靜謐中,謝老夫人目光落到捧著茶杯,卻一直用茶蓋刮著茶沫的二夫人,而后謝老夫人又轉眸看向月吟,開口道:“星丫頭,你離家有些時日了,聽說前陣子揚州傳了封家書來,可是家里人想念了?”
月吟原本還以為撥云見日的喜悅心情,因這一番話,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謝老夫人這是什么意思?
是隨口關切一句,還是另有用意?
就這一陣功夫的時候,屋子里的目光齊刷刷朝她看過來,月吟更是緊張,心里越發沒底,擔心這一回答,便把自己送回了揚州去。
月吟攥緊錦帕,小心翼翼說道:“回外祖母,在半月前,父親是傳了一封信來,問我近來可好。”
說道此處,月吟欲言又止,唇瓣抿了抿,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說道:“也不瞞外祖母了,我不念家,更不想回揚州去。”
她忽然起身,到前面來跪下。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讓大夫人、三夫人、謝漪瀾齊齊驚訝,謝漪瀾更是驚訝地險些站了起來。
月吟跪在前面,直面謝老夫人道:“外祖母對母親有養育之恩,但母親一直沒有機會在外祖母身邊盡孝。如今我來了,我想替母親在外祖母跟前盡孝,替母親照顧外祖母,請外祖母不要把我送回揚州去。”
一字一句,句句誠懇。
嬌小的身軀跪在地上,那纖薄的身子挺得筆直,嬌柔生憐的臉上滿是真誠和堅定。
“你這孩子,我沒說趕你走,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林嬤嬤。”
謝老夫人喊一聲,林嬤嬤會意,過去月吟扶起來。
謝老夫人看了眼月吟紅了的眼眶,又瞥見她眼底的一圈鴉青,說道:“入夜后,該休息時就休息,仔細眼睛,莫將身子熬壞了。”
仔細眼睛?
月吟云里霧里,不明白這是何意。
謝漪瀾心里一緊,怕亂編的話露餡,忙把話題接了過來,“祖母,表妹一向聽話,您都發話了,表妹肯定聽了進去。”
她轉頭看向月吟,“是吧,表妹?夜里就早些休息。”
謝漪瀾示意她點頭,月吟迷迷糊糊應聲點頭,“謝外祖母關心,我會牢記的。”
謝老夫人頷首,謝漪瀾偷偷舒氣,總算是沒有汗流浹背了。
這廂,月吟被林嬤嬤扶起,還在原處站著,心里踏實了,但恰在這時,她忽然有了個主意。
月吟看著面容慈祥的謝老夫人,鼓起勇氣說道:“若說家人的想念,婉星倒是想求外祖母一件事。”
“何事?”
“此行來京城匆忙,行囊也是匆匆忙忙收拾的,我忘帶了母親的遺物,如今在侯府待久了,越發想念母親。母親此前給外祖母寫過信,外祖母可否將信給婉星看看,看著母親的字跡,也算是睹物思人了。”
二夫人神色微變,本能地握緊茶杯,呼吸凝滯了。
謝老夫人抿唇,沉默一陣,在林嬤嬤耳邊低語。林嬤嬤點頭,離開屋子,不一會兒,她回來的時候拿著一封信封略微泛黃的信。
謝老夫人有些傷感,“就這一封,你拿出吧。”
月吟雙手接過,握著信封疑惑低語:“就這一封嗎?可母親不是寫了很多封信給定遠侯府嗎?”
低喃的聲音雖小,但謝老夫人還是聽見了,疑惑道:“你說什么?”
月吟抬頭,極其肯定地說道:“回外祖母,母親生前給您寫過不止一封信。”
此話一出,二夫人背脊發麻,手一抖,茶杯里的水忽然蕩了出來,灑得她滿手都是,衣裳還打濕了。
她忙拿錦帕擦拭,心虛地不敢抬頭。
但謝老夫人還是注意到了,她啟唇說道:“今日便到此吧,都回去吧,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看了眼蕩出茶水的二夫人,聲音頗冷t,道:“老二媳婦,你留下,我有事問你。”
二夫人身子一僵,面色凝滯地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待所有人都走后,謝老夫人聲色俱厲,道:“說罷,怎么回事?蕓兒傳回侯府的信為何只有一封。”
二夫人是個欺軟怕硬的人,此刻謝老夫人冷沉著張臉,明顯是怒了,她心里一顫,撲通跪在地上,“母親冤枉呀,兒媳也是按照您的意思,扣下了五妹的信,以免母親看見五妹的信動怒。”
二夫人提醒道:“母親您不記得了?五妹初次傳信來時,你還恨鐵不成鋼地責備她好一通,說她不聽您的話,吃苦受累也是自尋的。您當時生氣,沒回信,說關系都斷了,傳信回來也不想看。”
“母親您都這么說了,兒媳便自作主張就將往后的信都扣了下來。”
二夫人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心里越發沒底。
謝老夫人氣得冷哼,“老二媳婦,你是真敢啊。你不知那是氣話?!”
二夫人低頭,縮了縮脖子,不敢吱聲,大氣也不敢出。
“一共扣了多少封?”
二夫人縮著脖子,“五六封吧。”
“信呢?”
謝老夫人冷厲的聲音中帶著薄怒,二夫人心里發顫,支支吾吾道:“燒……燒了。”
“砰”
謝老夫人重重拍桌子,氣得站起身來,顫抖的手指指向跪地的人,“好好好,就這么自作主張。我說你怎時不時地針對新星丫頭,原是害怕她將這岔抖出來。”
謝老夫人氣得胸脯起伏不定,厲聲道:“從今日起,你禁足!好好回你院里反省反省,等壽辰那日再出來。”
二夫人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月吟回皎月閣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謝老夫人只收到了一封來信,可柳伯母明明每隔幾月都會寫信傳去定遠侯府,給老夫人。
莫不是信在傳出柳府前后,就被宋姨娘或者是柳老夫人扣了下來?
宋姨娘的手段,月吟見識過。
宋姨娘能說會道,擅為自己辯解開脫,可以把所以過錯都推到柳伯母身上去。
她還很會裝柔弱,騙得柳家那兩人的心,一軟一軟的。
更會背地里耍手段,收攏人心。
謝老夫人提到了信,故而月吟便想,柳伯母寫給謝老夫人的信中,有提過宋姨娘。
若是有這些信作佐證,那謝老夫人才會更加相信她的坦白,即便宋姨娘再為自己開脫辯解,也是空談。
可現在信沒了。
月吟眉頭緊擰,恰在這時遇到在鷲梧院外面站著的謝行之。
謝行之走過去,在她面前停住步子,未等她行禮,率先問道:“表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可遇到難處了?”
月吟不愿與他講信件的事情,搖頭道:“沒什么,一些小事。”
她瞧見謝行之一直站在小徑上,似乎是在等人,不確定地問道:“大表哥這是在等我嗎?”
謝行之點頭,“表妹今日可有空,我約了位書法大家。表妹最近忙于臨摹百壽圖,但獨自鉆研琢磨,恐怕不得要領,不如今日隨我同去會一會那位書法大家,若這一趟有所收獲,對日后的臨摹有益處。”
月吟心頭微蕩,暖意橫生,脆聲應了下來,“有!我今日有空。”
謝行之眼里滿是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唇也揚了揚,道:“好,表妹回去準備準備,半個時辰后我們出發。”
半個時辰后,一輛華貴的大馬車駛離定遠侯府。
小香爐的熏香清心淡雅,讓人一聞,仿佛忘卻了煩心事。
馬車寬敞,月吟與謝行之相對而坐,男子著了件青色對襟寬袖長袍,雙腿略微岔開,兩手放在大腿上,端端坐著,矜貴儒雅。
“謝謝大表哥特地帶我出來,我正愁有幾個字臨摹時不得要領,總感覺缺少什么。”
謝行之聞聲道:“那表妹今日要認真討教。”
月吟點頭,滿臉都是笑意,她摸了摸耳朵,道:“要豎起耳朵好好聽,睜大眼睛好好看。”
曾幾何時,娘親教她寫字時,就是這般說的。
謝行之被她這模樣逗得淺笑,月吟這才意識到她高興過頭了,臉上有些掛不住,低了低頭。
就在這時,馬車猛地一顛簸,月吟猝不及防,身子被這劇烈的顛簸帶得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栽。
“小心”
謝行之道。
她雙膝跌在地上,兩只手掌本能地抓握住前傾跌落時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可反應過來時,她兩手緊緊扣住謝行之的左右大腿。
她跌在謝行之岔開的兩腿間,頭也埋了下去,唇瓣一涼,好像是擦碰到了他腰上的勾玉蹀躞。
月要間搭了謝行之一只手,是欲扶穩她身子的手。
月吟驚地回神,發現此刻跌跪的姿態,臉頰頓時紅透。
她欲起身,后頸忽地落下一只大掌。
謝行之扣住她后頸,微帶的力,讓她不得不將頭更低了……
第33章
扣在后頸的大掌不松反緊,按著她頭往下,月吟鼻尖擦過一塊冷硬的勾玉蹀躞帶,又紅又燙的臉頰埋進了,完完全全籠罩在一片陰影下。
唇瓣碰到絲綢衣料,絲質綢緞的順滑驀地讓她雙唇一片軟涼,月吟鴉睫顫抖,腦中一陣轟鳴。而此刻謝行之身上的氣息越來越濃,直往她鼻腔里鉆,這濃郁的氣息又像是一只手,撬開她唇,頂開她齒,順著唇腔往喉管去,遍布她全身。
馬車忽然又一陣顛簸,本就跌跪在地上的月吟被這顛簸,撐謝行之大腿上的雙手本能地扣住,以穩住重心,可她半個身子還是往前栽了去,唇抵碰到柔軟,半張的唇含住綢滑衣料。唇間軟涼,她慌忙抿唇,松開含住的衣料。
“什么味道?”
頭頂傳來謝行之略帶沙啞的聲音,月吟頭皮發麻,耳根子滾燙,莫大的羞恥感涌上心頭,驀地便想起了那個旖旎的夢。
大掌離了她后頸,可月吟明顯能感受到謝行之長指撥著她半挽的烏發。
長指穿過她烏發,動作輕柔,另一只手仍著她腰,月吟心里發顫,只覺他下一刻就會按住她后腦勺,按著去貼方才含了衣料。
就像在夢里那樣。
謝行之一雙眸微微上挑,凝著低頭驚懼的她,“我是說,表妹擦的頭油,是什么味道。”
“白……白玉蘭花。”
月吟聲線發緊,聲音發顫。
謝行之低喃,“難怪聞到了一股花香。”
花香,月吟倒是沒聞到,反而是謝行之的氣息愈漸逼近。
月吟害怕得緊,連聲音都發顫,軟軟央求道:“大表哥,松……”
月吟難以啟齒,唇瓣剛發出“松開”的口型,又羞赧地閉上的了,她滾。燙的臉頰近乎貼著綢滑衣料。
“表妹頭繞纏在了蹀躞帶上,莫急。”
謝行之說著握住她放大腿上的手,帶著她手摸到蹀躞帶上一塊冷涼的玉,那玉旁邊的鏤空蹀躞帶勾纏著一縷烏發。
月吟摸了摸,還這如謝行之所言,她雖埋著頭看不見,但手上的觸感告知她鏤空蹀躞帶上勾纏的烏發是在發尾。
難怪適才小幅度動彈下頭皮沒有扯痛的感覺。
可發尾又怎么勾上去的呢?
疑慮一閃而過,月吟另一只抱住謝行之大腿的手松開,偏頭伸手,要將那勾纏住的烏發理出來。
她又羞又惱,像快些把烏發理出來,然后遠離謝行之,可她越是心急,手指越是理不順烏發,反而那縷發繞得更進去了。
月吟都快急哭了,她偏著頭理頭發,在謝行之的注視下,又想起她適才太丟臉了,唇瓣擦過,差點就又含住,險些在白日里冒犯了他。
驀地,急亂理順頭發的手被張溫熱的大掌握住,謝行之溫聲道:“表妹別亂動,我幫你,方才都快要理出來了。”
月吟感覺這話是在怨她,歉意涌上心頭,微微松了手,抿唇道:“對不住大表哥,麻煩您了。”
“無事。”
謝行之眼睫低垂,依舊是那副矜貴儒雅的模樣,握住她手的五指松了松。
月吟忙收回手,低下頭去,但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手該放在何處,五指慢慢蜷縮起來。
謝行之見她雙手懸舉著著實奇怪,輕咂一聲,“還是放著吧。”
月吟抿唇,她適才已經冒犯了,可大表哥非但沒有動怒,還幫她理頭發。
然而雙手懸在空中,在她過跪趴的姿態下,月吟不禁紅了臉。她放下手,只虛虛搭在謝行之的大腿上,不敢用力,能穩住身子便成。
謝行之長t指撫上發絲,繞著指尖,姑娘家的發絲柔軟順滑,和夢里不一樣,那纖細的腰,搭握下也與夢中不同。
謝行之道:“若是扯疼了,表妹便開口。”
是她的頭發纏住大表哥的蹀躞帶,又勞煩大表哥幫忙,月吟哪敢要求太多,她只得將頭又埋了下去,方便他理順纏繞的頭發。
“有勞大表哥了。”
月吟垂眸,小聲說道,聲音被衣料籠罩著,又些小回音。
眼前是一片青色綢緞,唇都快挨到了衣料下藏著的東西,月吟燙紅了臉,不由想起了方才。
謝行之按住她后頸,將她頭往下壓,是為了幫她把勾纏的烏發理出來?
適才也不是在玩弄她烏發,而是在幫她。
親熱和幫忙的界限,在這一瞬間劃得涇渭分明,月吟臉更燙了,大表哥分明就是在幫她理頭發,他極其有耐心,動作輕柔得讓她沒有感受到頭皮扯著的疼痛,讓她恍惚間覺得長指順著烏發,是種安撫。
路上似乎是不平整,馬車時不時便會顛簸,月吟不住地往前栽去,沒忍。住低吟一聲,手指抓得也越來越緊,臉龐被衣料籠罩著,貼著他的月退,溫熱的呼吸愈的重,盡數灑向他腿間,久久沒有散去,暈紅了她臉。
寂靜的車廂中,月吟聽見了頭頂傳來的沉重呼吸聲,謝行之仍舊溫柔地理著纏在鏤空蹀躞帶上的烏發。
然而她這樣跌坐的姿態,謝行之真是毫無感覺嗎?
還是他在強。忍著?
月吟微微抬頭,瞥見他飽滿的喉結正微微滑動,那雙溫潤的眼,變得熾熱幾分。
她驀地心驚,這熟悉的眼神,如夢中的人。
謝行之嗓音低啞,明顯是在克制,“表妹莫亂動,頭發又遮了蹀躞帶。”
月吟乖乖低頭,不再胡思亂想,以他們現在的親昵姿態,謝行之無動于衷那他才有問題。
行至泥濘鄉間小路,馬車顛簸地更厲害了,月吟伏在謝行之膝間,貝齒咬住出唇瓣,倒不是頭皮被扯得疼,而是要穩住雜亂無章的心跳。
她好似能感觸到衣料下的灼。燙,氣息撲面而來。
若是他掌心用力,她便不得不含住了。
“大表哥,好了沒?”
月吟抱著他腿,聲音緊得發顫,怯怯地問著,話音剛落便將唇緊緊閉住,否則再遇上馬車顛簸,就會含。咬住了堆起的衣料。
“頭發快理出來了,表妹稍安勿躁。”
謝行之長指穿過她發,撥開披散在背上的烏發,被那遮住的纖纖玉頸露了出來。
指尖在纖纖玉頸上方逡巡,但就是不落下,似乎這樣懸在上方也是握住了纖頸。
謝行之垂下的眼眸瞇了瞇了,低聲道:“表妹再等等,蹀躞帶上還纏了一點。”
月吟不敢在言,只低低嗯聲回應。
她后頸有了涼意,總覺謝行之的氣息越來越靠近,她呼吸又zhong了,這靡靡氣氛,是單她在想,還是他也亂了心神。
車廂內漸熱,然而車外卻是另一番景致。
正德握住韁繩,駕著馬車行駛在林間小道上,他已經很小心地避開坑洼了,可這林間小道著實不平整,稍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會顛簸。
這一路上正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馬車顛來顛去,惹得里面的人動怒。
世子不是頭次坐馬車走這林間小道了,自然是知曉這路坑洼多,不平整,倒也不會太過責怪他,只是車廂里還有位表姑娘。
表姑娘嬌氣,不知能不能受住長久的顛簸。
他家世子近段日子好像對表姑娘的態度轉變得好快,難不成就是因為表姑娘投懷送抱的那一個吻,亂了世子的心神,讓世子對表姑娘動心了?
世子不是頭次讓表姑娘坐他的馬車了。
除了四姑娘外,正德還從未見過有哪位姑娘能坐進世子的馬車。
而表姑娘。
頭次時,是世子邀她,這第二次,是世子主動帶表姑娘去處地方。
正德逐漸嗅到一絲不對勁,這那是表姑娘主動湊到他世子身邊,是世子主動關切表姑娘。
起了一陣風,正德下意識往后扭頭。
風吹動車簾,正德從吹開的一小截簾縫中,看見表姑娘伏在世子雙。膝間,纖纖玉手抱住世子的腿,他看不清表姑娘的臉,因為那張嬌艷的臉埋了下去。
僅一瞬間,車簾又合上了。
正德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木訥地回正腦袋,整個人還處于震驚中,紅著一張臉,呆呆地趕著馬車。
老天爺!
他看見了什么!
這是他能看的嗎?!
世子怎會是那樣的人!
世子再怎么對表姑娘動心,也不可能在馬車上,在白日里對表姑娘……
雖說早前他晨間給世子收拾床榻時,發現了些污穢,近段時間這種異樣的頻次變多了,但世子怎么也不可能就在青天白日的馬車里……
正德紅著臉,在一陣微風中悄悄往后看。
這次他看清了,好像是表姑娘頭發纏子在了世子的蹀躞帶上,世子不得不動手幫表姑娘解頭發。
表姑娘雖抱著世子,但世子低著頭,手一直撥弄頭發,大抵是想盡快把纏住的頭發理出去。
正德長舒一口氣,轉過頭來,認真駕車。
心道這下可不能再走低洼的地方,否則又一顛簸……
世子光風霽月,潔身自好,哪是他適才想的那種靡爛情景。
大抵就是世子禁欲太久,夜里才有那些面紅耳赤的夢。
這是正常的需求,畢竟世子二十一歲了,不小了。
要真是表姑娘。
正德不禁浮想聯翩。
表姑娘二八年華,身子太嬌;世子又正值壯年,一夢醒來尚且都弄臟了床單,倘若真換成了表姑娘……
那嬌滴滴的身子怎受得住!
正德正分神,馬車忽然駛進一出較深的坑洼,劇烈顛簸。
完蛋。
正德顛回了神,心里咯噔一聲。
他好像聽見表姑娘的低吟聲,這低吟聲有些含糊,大抵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唇。
正德驟然熱了臉,低頭放慢馬車速度,發誓一定不能再顛簸了。
不久,馬車終于停了。
“世子,到了。”
正德小心翼翼通稟一聲,哪敢催促。
這廂,月吟拘謹地靠著車壁,被纏繞的頭發早已理順,凌亂的發也在她長指的撥弄下恢復規整,雖不如剛上馬車時,但也瞧不出異樣。
只是想起來,會臉紅。
適才有一陣劇烈的顛簸,她差點就含咬上,幸好手快,捂住了唇。
即便是在夢里,她也不愿,更別提此刻的謝行之不是她夢中褻瀆的那位,她若真含了,怕是立刻就會被扔出去。
月吟偷偷打量對面,謝行之的衣擺看不出半分凌亂的模樣,可細看下隱約能看出膝上的衣料,有些褶皺。
月吟五指微微發燙,慢慢蜷縮起來,不好意思地藏進衣袖里。
謝行之岔腿端坐,雙手隨意地垂放在膝上,長指有一搭沒有一搭地輕敲,低垂的眉眼辨不出情緒,面上沒有情欲的神色。
“大表哥,我先出去了。”
月吟不好意思繼續再待下去,丟下一句后逃似的躬身離開車廂。
一抹身影消失在車廂,只余下久散不去的芳香。
謝行之緩緩勾唇,左手手掌動了動,猶如纖腰在握。
他眼底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而后,謝行之長腿一邁,穩步下了馬車,帶著表妹去見那位約好的書法家。
大抵是有了這一茬,謝行之總覺掌中還有表妹纖腰的余韻,又想起很早前的那個夢。
表妹還沒入府時,他夢里跳舞的表妹。
舞姿曼妙,嬛嬛一裊楚宮腰。
夜里,謝行之又將這份心欠欠,帶到了夢中。
“大表哥,我不會跳舞,連鼓點都踩不準。”
表妹輕紗薄衣,坐在他懷里,不住搖頭,一雙眼紅紅的,粉色臉頰上還淌著清淚。
謝行之手掌搭她腰上,吻去她眼角的淚,“對表妹,我向來是不苛責。”
“表妹既然不愿跳,那我便不勉強了。”
謝行之話音剛落,將她從月退上抱下。
長指扣住她腳踝,謝行之說道:“表妹的韌性如何?”
月吟不明所以,察覺危險漸近,心驚膽怯,下意識蹬腿,腳踝卻被謝行之越握越緊……
月吟像是回到了學跳舞的時候,雙腿劈叉,在柔軟的毯子上拉著一字馬。
可謝行之卻比阿娘嚴格,檢查韌性時是嚴格的。
謝行之檢查舞蹈功底,將一字馬拉到最大,她哭著央求,他也沒有心軟,只單單抱著她,輕輕哄著,卻不讓她松懈。
后來,她膝蓋都快碰到頭頂了,這韌性在一眾跳舞的姑娘中算是極好的了。
謝行之仍沒有心軟,還在檢查功底。
到最后t,月吟哭得嗓子都啞了,再也不想跳舞。
月吟乍然驚醒,她忙掀開被子。
在昏黃的燭光下,手指哆哆嗦嗦,拿絲繩將褻褲拴緊。
時光慢慢流逝,天氣逐漸轉熱,京城大街小巷的行人們換上了單薄的衣衫,公子姑娘們手里的扇子也不單單作為擺設,扇子扇動間,送來清涼。
謝老夫人六十歲生辰,如期而至。
定遠侯府賓客如云,進進出出,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喜慶的氛圍。
“老夫人,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賀壽的賓客送來賀禮,對謝老夫人說著賀壽吉祥話。
謝老夫人滿臉慈祥,笑著回了來往賓客的祝福。
魏老夫人帶來壽禮,一入府就來到謝老夫人處,笑道:“老姐妹,花甲之年要福祿歡喜,身體安康,咱們還要一起過六十一歲生辰。”
“你人來就好,還帶什么壽禮。”謝老夫人笑逐顏開,“咱要一起過七十大壽。”
與魏老夫人隨行的還有宣平侯夫人、魏家兄妹魏衡和魏佳茹。
魏家兄妹兩人依次獻上壽禮,說了祝福的話。
“乖孩子,兩個都是乖孩子。”
謝老夫人屋子里都是些老一輩,聊的話題年輕人也不感興趣,于是說道:“澄哥剛回鷲梧院,這漪瀾還沒過來,不知是不是跟星丫頭在一塊,你倆乖孩子,要去找誰就去找。”
話剛說完,謝漪瀾和月吟兩人各自拿著壽禮,結伴而來。
謝漪瀾身著丁香軟銀輕羅百合裙,笑著獻上壽禮,俏皮道:“祖母,不止是壽禮,等開宴時,我還要給祖母跳一支舞。”
謝老夫人笑道:“那祖母等下可要看仔細了。”
這廂,月吟將手中用紅繩系住的一卷畫遞過去,“祝外祖母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百壽圖遞出去的那刻,月吟緊張起來,不知道這份壽禮謝老夫人喜不喜歡。
“乖孩子,有心了。”
謝老夫人親自接過,眼底是慈祥的笑意。
這幅百壽圖早已不是秘密,那日請安是謝漪瀾便給她透露了,沒想到這丫頭還真做成了。
謝老夫人將畫卷打開,觀摩一陣,頻頻點頭,露出欣慰的笑意。
“老姐妹,來看看這百壽圖。”
謝老夫人話中帶著幾分炫耀的語氣,拿著百壽圖就朝著魏老夫人走過去。
魏老夫人半年前剛過了六十大壽,雖收到了小女兒魏貴妃從皇宮送來的壽禮,可在謝老夫人眼中,可比不上這幅百壽圖,還是她外孫女親手寫的百壽圖,語氣里里外外自然是炫耀。
百壽圖橫展開,不單是魏老夫人,也引得屋中其他老夫人過來細看。
一時間,贊聲連連,可謂是討了一眾長輩。
魏老夫人看了看那幅百壽圖,又抬頭,看著那桃夭色衣裙的姑娘。
就是眼前這位小姑娘,還記得她初見時,眼花之下竟還將這小姑娘的背影看成了阿瑤。
小姑娘玉面櫻唇,小家碧玉,眉眼間給她一直熟悉的感覺,忍不住想去親近。
她神情有些緊張,滿心都放在那幅百壽圖上,又關注著謝老夫人的神色,似乎是很關心這份壽禮送得合不合心意。
魏老夫人斂了目光,笑著對謝老夫人道:“老姐妹,你是真有福氣,瞧瞧這些壽字,各個不一樣,福壽綿綿,寓意極好!哎呦,看得我心癢癢,我去年六十大壽時,可沒人送!”
魏老夫人笑著指向月吟,道:“你這外孫女乖巧孝順,好著吶。”
謝老夫人臉上的笑便沒落下來過,出于客套,她指了指一旁的魏佳茹,道:“你家孫女也好著吶,佳茹秀外慧中,也是個孝順的姑娘。”
魏老夫人笑笑,拍拍老姐妹的手,“我們也別互夸了,一會兒姑娘們該不好意思了。”
正廳中一片和樂的氣氛,謝老夫人與她這些姐妹聊天,讓小輩們去了外面玩,“看春臺搭了戲臺,等晚些時候有戲班子來唱戲,府中大大小小的花園里也有玩樂,都出去好好玩。”
一行人出了淳化堂。
今日是謝老夫人的壽辰,侯府上上下下沉靜在喜樂中。
月吟從謝老夫人那邊出來后,笑容滿面。
謝老夫人對她送去的壽禮是滿意的,她這一個很多月的辛苦,在這一刻是值得的。
而且從謝魏兩位老夫人的談話中,月吟發現魏老夫人是在有意幫她,在謝老夫人面前夸贊她的壽禮,順帶著也將她夸了一遍。
魏老夫人慈祥心善,是個好人。
“表妹,這下你心里可踏實了?我猜,祖母今日收到的壽禮中,就數表妹的壽禮,她最喜歡。”
謝漪瀾說道:“祖母是喜歡表妹的,表妹以后可不要再胡思亂想。”
月吟眉眼彎彎,“借表姐吉言,希望外祖母喜歡這份壽禮。”
魏佳茹拉過月吟的手,道:“之前我給柳表妹看手相時,就道出了天機!柳表妹是大富大貴之人,福氣貴氣才開頭,往后還有更好的!”
魏佳茹就喜歡給別人看手相,上次賞花宴,她便覺得跟柳家表妹投緣,可因為柳表妹落水,兩人沒聊盡興。
魏衡欲去鷲梧院找謝行之,走在三位姑娘前面,也聽了一路,他轉過身去,“柳表妹蕙質蘭心,從準備的百壽圖便能窺見真心。真心難得,千金難買,謝老夫人又是明事理的人,一碼事歸一碼事,是柳表妹往日憂思過多。”
魏佳茹看了眼兄長,感覺兄長有些奇怪。
月吟有些意外,怔怔盯著他,沒承想魏衡會突然開口。
月吟淺笑,“謝魏二哥寬慰。”
這一淺笑,魏衡心里驀地一暖,整個心仿佛都化了。
“我去找謝兄了。”
魏衡忽然不不好意思了,與三位妹妹辭別后,長腿一邁,大步流星往鷲梧院的方向去。
三人準備去看春臺,去看看戲班子準備了那些戲文。
不久,三人遇到尋過來的趙黎。
便是賞花宴上,從湖里將月吟救起來的趙黎。
月吟原是說病好了去趙府登門拜謝,一直沒尋到合適的時間,只派丫鬟送去了禮物。
這廂在小花園里遇上,月吟走上前去,“那日落水,多謝趙姑娘相救。”
趙黎笑道:“柳姑娘客氣,舉手之勞罷了,禮物都收到了。”
言罷,趙黎跟謝漪瀾、魏佳茹打了個照面。
謝漪瀾不喜歡趙黎,敷衍地回她,隨后便拉著表妹離開,小聲叮囑道:“表妹,你以后別跟趙黎聊太多,她不似表面這般和善。”
月吟詫異,低聲道:“可我感覺趙姑娘人還挺好的。”
魏佳茹搖頭,“等接觸多了,柳表妹就知道,一切都是迷惑的假象。”
兩人說得真真的,月吟半信半疑地點頭,迷糊道:“那我以后小心些。”
“四姑娘,有人想見你,托我來跟你捎個信。”
趙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然而謝漪瀾才不相信她,挽著表妹往前走。
“是陳公子。”
趙黎又道。
這廂,月吟和謝漪瀾雙雙停下步子。
謝漪瀾松開月吟,急急轉身,幸好這周圍沒有仆人,趙黎說話的聲音不算大。
謝漪瀾不信,擔心趙黎弄得人盡皆知,走了過去,小聲問道:“真的假的?”
不能讓爹娘和哥哥知道她和陳公子還有往來。
趙黎小聲回她,“真的,四姑娘去一趟不就知道了?陳公子在進府的第二個花園里等你。”
謝漪瀾猶豫一陣,還是決定去一趟。
她將表妹交給魏佳茹,獨自去了赴約的地方。
謝漪瀾走后,月吟心不在焉,還是有點想去看看此陳公子,是否是她認識的陳世平。
“魏姐姐,我發現有東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一取。”月吟尋了個借口,道:“魏姐姐你先去看春臺,我等下就來。”
魏佳茹倒沒說什么,“柳表妹路上別著急,慢慢來,我就在看春臺等你們。”
進府的第二個花園。
月吟抄近道,只要再穿過一個長廊,就到了謝漪瀾赴約的地方,也能看到陳公子了。
可就在這時,謝沅突然出現,叫住了她。
“表妹急急忙忙,要去哪里?”謝沅好奇問道。
“去前面花園看看,三表哥我先走了。”
月吟沒時間在謝沅這逗留,便沒跟他多費口舌,欠了欠身急急離開,步履匆匆。
謝沅跟了上來,“剛好我也去,就和表妹一起罷。”
月吟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這是謝家的府邸,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姑娘,哪有膽子趕謝沅離開,只好隨了他意。
等下她就遠遠地看一眼,看一眼那位陳公子是何模樣就離開,謝漪瀾應該不會發現。
長廊的盡頭,是花園的入口,入口數十步便是一座高高的假山。
小徑兩邊綠樹掩映,能借著綠樹遮t擋身子。
一男一女兩個背影在花園里,謝沅發現是謝漪瀾后,驚地張大嘴巴,忘了說話,而另一個男子的背影,他尚不能分辨是誰。
因是背對著,月吟只看見陳公子的背影,她輕手輕腳走近了,藏在假山后面,等著陳公子轉身。
“今日謝老夫人壽辰,府上守衛松懈,我準備了份壽禮,混在送禮賓客中才進來的。雖然壽禮跟別人的比起來不算貴重,謝老夫人大抵不會喜歡,但也是我花了一半積蓄買的。只要能見你一面,一切都是值得的。”
謝漪瀾拉住陳公子的手,婉聲道:“陳郎,以后別這樣,別貿然進府。”
陳公子拉著她手,“好,以后我們還是約在外面。今日是我冒失了,思慮不周。”
說著,他側過身子,似乎是要拉著謝漪瀾賞那一樹高大的白玉蘭。
假山后面,月吟驚異,眼睛都睜圓了,抬手捂住唇,以免發出聲音驚動兩人。
陳世平!
好你個陳世平!!
月吟震驚,氣得身子發抖,退卻時無意間踩到地上的枯枝。
“咔嚓”一聲在空寂的花園中格外響亮。
“誰!”
陳世平警覺,驀地往聞聲望來。
與此同時,月吟急忙將身邊跟來的謝沅拉到假山后面藏起來。
腳步聲漸漸逼近,
月吟手指緊緊拉住謝沅手臂,藏在他臂彎下,她心都快從嗓子眼跳了出來,呼吸愈漸急重,生怕就被陳世平發現了。
然而謝沅的身子幾乎把她嬌小的身軀擋完了。
“噓,表妹別怕。”
謝沅小聲說著,抬手抵著假山,將表妹身子罩住。
可即便是這樣,月吟也感覺有道陰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戰戰兢兢地從謝沅身前抬頭,目光越過他手臂,抬頭時與謝行之的視線撞得正著。
謝行之就立在長廊下,直直看向假山這邊,直直看假山邊借謝沅身子躲藏的她。
陰沉的目光中,藏著怒火。
與其說是她借謝沅藏住身子,倒不如說,從謝行之那視角看過來,她就是被謝沅抵在了假山邊。
兩人狀似親昵,像是在親吻。
謝行之忽地勾唇,月吟腦中轟鳴,雙腿驀地酸軟,被謝沅及時扶住腰。身。
謝行之眼眸更沉了。
第34章
陳世平警惕著,循到聲音是從假山那片發出來的后,從放開謝漪瀾后,一步一步慢慢往那走過去。
今日雖然是謝老夫人六十大壽,但這處花園僻靜,又不在主道旁邊,賓客入府后便直往謝老夫人那邊去了,眼下也只有他們兩人。
那突然發出的聲響,恐怕是有人在偷聽。
陳世平步步逼近,眼看還有十步之遙就到了假山,然而此時謝漪瀾突然喊了一聲。
“哥哥。”
謝漪瀾跟在陳世平后面,看見長廊下站的謝行之。
被發現了。
被哥哥看見了她和陳世平還在一起。
謝漪瀾腦中轟鳴,因被哥哥撞破而害怕,連嗓音都顫抖得不像話。
謝漪瀾忙上前一步,將陳世平拉過來,聲音顫抖得厲害,催促道:“陳郎,你快走。”
陳世平也看見了長廊下的謝行之,驀然一愣,僵在原處。
他與謝行之見過幾面,男子看起來溫文爾雅,可一旦發起怒來,就不是簡單責備兩句那般簡單了。
因嫌棄他的貧寒出身,現今還是待授官的狀態,謝家人不讓他和謝漪瀾有所往來,更不讓他接近謝漪瀾。
平日里,他與謝漪瀾都是私下見面。
“我不走。”
陳世平搖頭道:“今日是謝老夫人壽辰,我帶了壽禮來,是來賀壽的,這喜慶的日子里,世子頂多辱我幾句,不會輕易趕我走的。”
陳世平將謝漪瀾拉到身后,儼然一副要保護她的模樣。
“你在說什么?!”
謝漪瀾不悅地撥開陳世平的手,從他身后站出來,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對他的擅作主張有幾分不滿,“哥哥已經看見了,你再不離開,只會讓哥哥更生氣。”
這廂,兩人說話間,謝行之已經走下長廊,單手抵在身后,徑直往謝漪瀾這邊來。
謝行之面色冷沉,比盛夏時暴雨前的天色還有陰沉,讓人不寒而栗。
離假山近了,謝行之步子漸漸放慢,每一步都讓謝漪瀾擔驚受怕,滿是煎熬。
謝行之還沒走過假山,約莫有兩步的距離,倏地,他停駐在小徑上,凌厲的目光從陳世平身上挪開,看向驚怕的妹妹,冷聲:“謝漪瀾,你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哥哥都直接叫她名字了,是真生氣了。
周遭氣息沉降,宛如跌進冰窖。
謝漪瀾心里一顫,害怕得哭了,帶著哭腔的聲音解釋道:“哥哥,陳公子今日是來賀壽的,我們是在花園里碰巧遇到罷了,不是刻意相見的。”
陳世平護著謝漪瀾,“世子,四姑娘不知我今日要來。這一切與四姑娘無關,是我執意想見四姑娘的,世子要打要罵,沖我一人來便是。”
謝行之冷笑,仿佛是聽了莫大的笑話一樣。
“正德,送客!”
謝行之連陳世平再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厲聲吩咐,直接下了逐客令。
正德全程將頭埋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出,越過謝漪瀾,奉命逐人出府,“陳公子,這邊請。”
送客,都還算客氣的了。
世子在長廊下,先是看見四姑娘和陳公子在孤男寡女在花園里相會,陳公子竟不知羞恥地牽四姑娘的手,還想牽著四姑娘的手賞花賞景。
他家世子見狀本就有了怒意,而后又瞧見三公子和表姑娘在假山“幽會”。
三公子將表姑娘抵在假山,親昵得連他這個大男人都看得害臊。
三公子似乎在親吻表姑娘,表姑娘拉著三公子的衣袖,嬌滴滴的,又怯生生從三公子臂彎下探出頭。表姑娘好像是被親得站不住了,腳下一軟,被三公子攬住腰扶起來。
表姑娘嬌弱,哪受得了三公子這般折。
若非四姑娘那一聲叫喊,三公子怕是還要與表姑娘親熱,青天白日啊……
后來,世子從長廊走下來,停在假山旁的小徑上,看似是在與四姑娘說好話,實則也在看假山后面的三公子和表姑娘。
三公子放開了表姑娘,兩人分開了,雙雙低垂著頭背靠假山,宛如做了錯事被懲罰的倆小孩。
魏二公子適才來找世子,坐了片刻忽然被宣平侯夫人叫走了,世子便也跟著出了鷲梧院。
天爺吶!
世子不過是打算在府中隨便走走,竟撞見了這一幕。
還是四姑娘和表姑娘。
老天爺啊,這是什么心驚膽寒的場面!!
世子估摸著現在正壓制著怒火,既要呵責四姑娘,又要在四姑娘面前遮掩三公子的丑事,給表姑娘留幾分薄面。
正德送陳公子從另一邊離開花園,周遭終于沒了世子身上沉得可怕的氣息,他緊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夏風燥熱,夏蟬高臥枝頭,聒噪的鳴叫讓燥熱越發心煩。
謝漪瀾低垂著頭,拿錦帕擦拭干凈眼淚,哭過的眼睛紅紅的。
她手指絞著錦帕,甕聲甕氣道:“哥哥,你就當沒看見,別跟母親提,更不要跟爹爹說。”
謝行之往前走一步,面色并沒有因趕走陳世平有絲毫好轉,冷聲道:“如今知道怕了?今日祖母壽宴,賓客盈門,你們適才在做甚!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他厲聲說著,余光往假山那邊看去,僅是一瞬,便斂了目光回正。
驀地一呵斥,謝漪瀾肩膀顫了顫。
“娘懷你時早產,你剛生下時比常人都瘦小,又體弱多病,從小到大,爹娘疼你寵你,事事都依你。倘若陳世平他是可以托付終生的良人,爹娘又豈會不讓你們見面?”
謝漪瀾紅著眼睛道:“爹娘就是怕我像五姑姑一樣,嫁了個窮書生,日子過得清苦。可陳公子和五姑父不一樣,他父母早逝,又上進,等再過些時候,授了官職,一切都會好起來。”
“而且……而且陳公子很聽我的話,若是爹娘同意這門婚事,他可入贅咱們謝府。”
謝行之嗤笑,嗓音發冷發寒,“入贅?他連入贅這話都能說出口,你覺得他上進?”
捏著錦帕,謝漪瀾心中生出波瀾,心里的一桿秤,慢慢移回某一處。
謝行之正聲道:“今日祖母壽宴,不應被這事壞了氣氛,你涉世未深,看不清人,往后自會看明白。這次兄長不怪你,但沒有下次了。”
謝漪瀾知錯地點頭,“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剛邁開步子,欲從謝行之這邊離開花園,謝行之卻開口道:“t走另一邊。”
謝漪瀾剛被哥哥呵責,已經怕了,如今哪里還敢忤逆。
她低頭,轉身順著小徑往花園的另一邊去。
待那抹丁香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花園中,謝行之才道:“出來吧。”
聲音冷冽,如千年寒冰。
腳步聲響起,假山后面的兩人一前一后出來。
“長兄。”
謝沅聲音沒有底氣,光盯著那頎長的側影,不敢多說一句。
月吟低著頭,更是連聲都不敢吱,腿到現在還是酸的。
她以為會被陳世平發現,沒想到被謝行之看到了她和謝沅藏假山后面,那凌厲的眼神,跟罰她含戒尺、掰開雙膝時一模一樣。
謝行之看見了她和謝沅親近,謝沅扶了一下她腰。
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讓月吟感覺謝行之的怒氣立刻就會以別的方式,發泄在她身上。
月吟不動聲色地并緊膝。
謝行之轉身,冷寒的目光越過謝沅,直接落到月吟身,“你們在干什么?”
月吟臉頰陡然變燙,心怯地將頭埋更低了,盯著裙擺下露出的繡花鞋鞋尖。
“長兄別誤會,我和表妹是清白的,”謝沅伸出雙手,兩只手掌朝外,無辜地搖了搖,“我們和長兄一樣,無意間看見……”
他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道:“無意間看見適才那幕,怕被發現,就連忙躲了起來,恰好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發誓,我和表妹真的什么都沒做,是清白的!”謝沅舉手發誓,他才不會在光天化日下對表妹動手動腳,壞了表妹名聲。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響起,一雙干凈的錦靴映入月吟眼簾,熟悉的氣息漸漸逼近,她心口像被這沉重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一樣,手心忽然滲出冷汗。
“是嗎?表妹?”
謝行之冷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月吟含含糊糊點頭。
“我被嚇怕了,害怕被表姐發現,嚇得腿都軟了,三表哥好心扶了我一把。”
月吟解釋這,可這一解釋,她感覺越描越黑,有這樣扶的嗎?
扶了腰身。
只有最親密的兩人,才會如此,就像她和夢里另一個大表哥一樣。
月吟心虛地抬頭,只見俊朗的臉沉得格外嚇人,帶著十足的威懾感,宛如所有的謊話都會被看穿。
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在日頭正盛的夏日中,起了涼意,仿佛有寒風吹過。
謝行之手指摩挲著,似在思索,冷眸中墨色翻滾,如深不見底的淵谷。
良久,謝行之看向謝沅,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適才看錯了。此刻暫無賓客至此,為了表妹的名聲,三弟還是先行離開,表妹稍等片刻,再出這園子。”
謝沅長舒一口氣,難得長兄沒有長篇大論講著道理。
得了這便宜,謝沅忙不迭離開。
一時間,僻靜的花園里就只剩月吟和謝行之,氣氛驟降。
月吟心頭一片恐懼,看見謝沅的身影消失在花園入口,既然謝沅都沒挨罰,那她是不是也可以離開了?
“大表哥,魏姐姐還在看春臺等我。”
月吟欠了欠身,準備離開。
謝行之孤身而立,狹長的眸子微微上揚,寒眸凝在她腰上,那處被謝沅扶過的位置。
“不是跟表妹說過,不能給三弟嗎?表妹怎么還是不聽話,是太久沒挨罰,忘記疼了?”
月吟愣怔著看他,腦中驀地乍開了,眼底滿是駭懼。
他說什么?
這句話所指的,是她想得那個嗎?
謝行之怎么會知道那些靡靡夢境?
他硬闖進了她夢里?
可兩人性子完全不同,矜冷自持的謝行之,怎會是夢里那個索求無度的人?
“表妹惹了一個,又惹另一個,投懷送抱完就走?真是無情。”
干凈華貴的錦靴湊近了,謝行之已到了月吟身前,“我不在的夜里,莫不是夢到了三弟?”
月吟腦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亂,隨著謝行之的湊近,害怕得腳步踉蹌,下意識往后退。
她退,他近。
這么會呢?
她和謝行之做了同樣的夢?!
月吟眼睫顫抖,退無可退,最后手掌往后撐著假山。謝行之與她隔了十步之遙,是合乎禮節的正常距離,甚是還帶著刻意拉開界限的意味,就算有人路過園子,往這邊一瞧,也不會說三道四,仿佛就是表兄妹間的日常閑聊。
月吟被盯得嗓子發干,仿佛動怒的謝行之伸出手掌,帶著懲戒的意味,虎口扼住她咽喉,讓她無法呼吸。
謝行之唇瓣輕啟,“表妹想如何被罰?”
聲音猶如切金碎玉,冷得月吟心頭發顫。
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乎在考量如何責罰,才能平息他怒意。
月吟緊跟著他目光,霍然胸脯發緊,兩股戰戰,膝蓋發軟,腿骨發酸。
掌心滲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跳如鼓。
謝行之斂了目光,腹前的手指緩緩摩挲,似乎是捻了什么小珠子一樣,“宴席快開了,表妹識得路,我便不帶你過去了。”
謝行之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背抵靠在假山上,月吟望著那抹端方雅正的背影,心切心懼。
怎么會這樣呢?
夢里的謝行之,就是她敬重的大表哥。
她起初是想讓謝行之動情于她,可他動情后,就像變了個人,索求無度,孟浪放蕩。
她仿佛成了他的玩物。
月吟后悔了,早知如此,她當初就不該招惹謝行之。
魏衡就不錯,待她親厚,而且魏老夫人慈祥又心善。
再不濟,謝沅也行。
緩了一陣,月吟發軟的腿漸漸回了力道,慢慢往看春臺去。
月吟到看春臺的時候,謝漪瀾不知何時回來的,正和魏佳茹說著話,但她興致不高,心不在焉的
戲臺下面聚了些聊天的姑娘們。
月吟斂了斂眉,想起在假山窺見的那幕,心里泛起惡心。
倒不是惡心謝漪瀾,而是陳世平。
難怪陳世平后來給姐姐的傳信越來越少,原來早就移情別戀了。
陳世平拿了姐姐給的盤纏進京趕考,又招惹上了侯府的四姑娘。
花了姐姐的積蓄,還拋棄姐姐,陳世平他真該死!
謝表姐怎會看上這樣的人?!
“表妹,你回來了。”
謝漪瀾冷不丁一聲,打斷月吟的思緒。
月吟斂了神思,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走了過去,“說起去外祖母那賀壽,出門時一著急,東西落下了,我又折回皎月閣取了。”
謝漪瀾淺笑,過來挽她手,“我也經常忘東西。”
謝漪瀾說道:“戲文快開始了,咱們入座吧,等這場短戲完了,宴席估摸著也快開始了。”
月吟唇瓣抿了一下,隨謝漪瀾在戲臺下看戲。
戲臺上咿咿呀呀唱著戲,月吟的思緒漸漸飄遠。
她本是打算今日過后坦言身份的,可陳世平突然出現了。
月吟眼眸微漾,流露出錯綜復雜的情緒,不如她送一場戲給表姐……
臨近午時,壽宴快開始了。
月吟一行人緊跟著趕過去,在路上看見有一處地方圍了不少人,還有打斗的聲音。
“今日祖母壽辰,誰在壽宴上打鬧?!壞了氣氛!”
謝漪瀾擰眉,儼然是不高興了,“府上的守衛怎也不攔著!”
那處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謝漪瀾撥開看熱鬧的人,想抱怨和呵斥的話,立刻咽回肚子里,乖乖在原處站好。
月吟被謝漪瀾拉到了最前面,待看清打斗的人后,不禁疑惑。
謝行之赤手空拳,怎跟人打起來了?
她仔細看了看被謝行之連連擊退的男子。
驀地,她臉色煞白。
另一名男子,是她初入京城時,在客棧遇到的那給她下藥、想欺負她的男子。
今日是撞了什么霉遠!
月吟腦中混亂,無法集中思緒,雙腿像被粘連在了地上一樣,無法動彈。
謝行之接住聶濤的招式,又盡數還了回去,明顯占據上風。
幾個回合下來,聶濤已然招架不住,被謝行之大趴在地。
他啐了一口血,捂著胸口蜷縮在地上,而謝行之則毫發無傷,氣定神閑地理了理微亂的衣裳。
謝行之蹲下身子,對聶濤道:“你爹如今的將軍之位,你們聶家今日的榮華,這些是怎么來的,你比我還清楚。方才那一套招數,是崔將軍常用的。你爹也比不上崔將軍,你更是連接幾招都夠嗆。”
“帶著你的壽禮,滾出定遠侯府!這里不歡迎你。”
謝行之起身,撣取衣上纖塵,斂了斂眉,對正德道:“今日的府衛松懈了,什么人都往里放。”
聶濤擦去唇角的血,捂著疼痛的胸口,艱難起身。
他看了眼圍著的人,撒潑道:“沒天理了!我好心來賀壽,竟被侯府世子打了一頓,這就是定遠侯府的待客之道?!什么翩翩公子,t溫文爾雅,適才打人的架勢,是……”
謝行之背手,一個冷眼掃去,聶濤還是有幾分怕的,立刻就閉上了嘴。
然而聶濤這一鬧騰,圍著看熱鬧的公子姑娘們小聲議論著,私下指指點點。
倏地,定遠侯出現在人群中,來到兩人打斗之地。
鬧了那么大動靜,自然是驚動了定遠侯。
定遠侯沉聲道:“聶濤,今日我母親大壽,你來祝賀可以,但倘若生事,今日不僅行之動手,老夫也來摻和一拳。”
聶濤拱手,“謝侯爺,我是真心來賀壽的,哪敢生事。”
定遠侯冷哼一聲,沒給聶濤好臉色。
“行之,壽宴快開始了,招呼諸位賓客入席。”
定遠侯說罷,拂袖而去。
謝行之招呼賓客入席,視線無意間與月吟相撞。
月吟心里發顫,耳尖不由紅了,她急忙低下頭避開視線,往謝漪瀾身旁藏。
自從知道了她跟謝行之做了同樣的夢,那些糜糜夢境,讓她一時間無法正視謝行之。
挽著謝漪瀾手臂,月吟同她一起往宴席那邊去。
不過她好奇,“表姐,聶家與大舅舅有什么恩怨嗎?還有大表哥適才提到的崔將軍,是誰呀?崔將軍一家今日也來了嗎?”
謝漪瀾低聲道:“我出生得晚,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是聽爹和哥哥聊天偷聽到的。崔叔和爹,還有如今的宣平侯,三人是好兄弟,崔叔是位很厲害的將軍,但后來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隱隱約約有聽說,崔叔是被聶家陷害的,讓圣上給定了罪。”
謝漪瀾嘆息一聲,“很久后案子平反了,但可惜崔叔早已不知所蹤,說不準已經不在人世了。”
月吟嘆惋,那么厲害的一位將軍,被人陷害,結局這般凄慘。
可崔將軍不是被聶家陷害嗎?案子不是平反了嗎?為什么聶家還相安無事?
表姐是不是偷聽岔了
京城風氣開放,未設男女大防,一條寬敞的過道將男女席位劃開。
男子在過道這邊,女眷則在過道那頭,中間也未設屏風。
在一片絲竹聲中,眾人祝賀謝老夫人。
謝漪瀾在宴會上獻一支編排好的壽舞,博得一陣掌聲和夸贊,謝老夫人滿眼都是笑意。
她回到席位,與對面的謝行之目光相撞,獻舞時的笑臉消失不見。
謝行之旁邊席上坐的正是同席的定遠侯和大夫人。
謝漪瀾有些心虛地低頭,兀自夾著碟盞里的菜肴,有些膽怯,似乎是怕謝行之將今日在花園里的事情告知爹娘。
月吟與謝漪瀾同席,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桌上有道涼拌藕絲菜,采取初夏時藕節長出來的嫩芽,嫩藕尖清甜爽口,是初夏時節獨有的美味。
月吟夾了一小根嫩藕尖,小口小口吃著。
細長白嫩的藕尖,脆脆的,那即將長出荷葉的一端細細的,愈漸圓尖,咬起來不似藕節那般脆,有些軟滑。
月吟正細嚼慢咽圓尖的嫩藕尖,余光瞥見對面端坐的謝行之。
他也夾了根嫩藕尖,但卻沒吃,銀筷夾著嫩藕尖中段,那根細長的嫩藕尖像是軟繩一樣,兩端往下垂。
圓尖的嫩藕尖仿佛是未開潤的筆毫,芽頭圓尖尖的,聚在一起。
月吟唇齒嚼咽的動作漸漸慢了,甚至停了下來,臉頰一燙。
謝行之與她打了個照面,微微頷首,唇露出淺淡的笑,似乎窺見了她的心思一樣。
月吟紅著臉,低頭用錦帕抱住吐出來的嫩藕尖,拿茶水將唇間的滑膩漱了漱,碗碟中的嫩藕尖她再沒碰過。
脊溝,一直到后竅,她仿佛感覺還有紫毫筆筆鋒游走的觸感。
跪坐用膳的月吟,后股收了收,穩穩坐在杌子上。
明是漱過口了,可唇里仿佛還有滑膩感。
還好是清甜的,沒有咸腥味。
月吟低頭吃菜,不敢再與謝行之對視。宴席中途,忽然有冒失的小廝不慎打翻茶具,將謝行之衣裳弄濕了,他不得不暫時離席,回去換身衣裳。
謝行之一走,月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身旁的謝漪瀾也一樣。
兩人這場宴席,都吃得提心吊膽。
宴席舞女在跳舞,小輩們陸陸續續去了謝老夫人席前賀壽,謝漪瀾也過去了。
席面上有些亂,這廂,聶濤端了酒杯和茶盞過來。
月吟一看見他就發杵,手指攥緊衣角,怯怯看著他。
“姑娘別怕,前段時間在客棧多有冒犯,對不住。這杯茶算是給姑娘賠罪,這酒我飲下。”
聶濤將茶杯放案上,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彰顯誠意。
月吟警覺,把茶杯往外推了推。
“姑娘,我是真心實意跟你道歉。”聶濤湊過去,一副她不飲下,誓不罷休的架勢,將茶杯往她那邊推了推,“姑娘,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飲下這致歉茶罷。”
正當月吟愁如何趕走聶濤時,一只手伸過來,修長的指端起茶杯。
“這茶,我替表妹喝。”
謝行之突然出現,吟盡茶水。
月吟詫異,他不是回去換衣裳了嗎?
怎突然又折回來了?
衣裳也沒換,還是被茶水破臟的一身。
謝行之將空茶杯放聶濤手中,冷聲道:“壽賀了,宴席吃了,正德送客。”
聶濤臉色鐵青,恨得牙癢癢。
他驀地將茶杯放案上,咬牙切齒道:“謝行之,你等著后悔吧。”
聶濤氣急,宴會還沒散去,便憤憤被“離開”。
月吟懸著的心放下,心里生出絲暖意,“大表哥你不會回去換衣裳了嗎?”
謝行之溫聲道:“察覺不對勁,中途折了回來。”
月吟看了看飲干凈的茶杯,雙眼圓睜,惴惴不安道:“這茶會不會有問題!”
謝行之居高臨下看著她,反問道:“能有什么問題?”
“他,”月吟唇瓣抿了抿,看眼謝行之,頓了頓說道:“他就是在客棧害我的壞人,就是第一次見大表哥那次,是他害我冒犯了大表哥。”
雖然她席位旁邊的貴女們都結伴去謝老夫人那邊,但宴席還沒結束,有些話怕被人聽去,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而今說出那么一番話,月吟耳尖已經燙了,她不好意思,抬頭看著他,支支吾吾道:“我擔心、擔心這杯茶和那次的一樣,是加東西的。”
“可我已經喝下了?”
謝行之凝著她單純的眼,淡然開口,似乎并不在意,又似乎早已洞悉她此時的擔憂。
“表妹說,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像表妹那次一樣,又該如何?”
話中道的,是迫在眉睫要解決的事,可他卻說得極為平淡,仿佛絲毫不擔憂一樣。
月吟莫不準他想法,但莫名感覺他居高臨下俯瞰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她感覺到有一絲危險正慢慢逼近。
“該如何呢?”謝行之勾了勾唇,“不是還有表妹嗎?”
月吟呼吸一窒,背后忽然冷汗涔涔,是前所未有的惶恐,羞恥感隨之而來,緊緊裹著她。
“表妹在夢里學了那么多,是該檢查檢查了。”
第35章
“表妹在夢里學了那么多,是該檢查檢查了。”
話一說出來,月吟瞠目結舌,驚地身子一顫,搭在案上的手跟著一抖,連帶著桌案也搖了搖。
聶濤拿來的茶杯沿著桌案滑落,掉到蒲團上,沒摔碎。
釉黑茶杯在蒲團上滾了滾,穩穩停在月吟桃夭色裙擺上。茶杯里的幾滴茶水沿杯壁流出,洇濕桃桃夭色裙擺。
月吟羽睫輕顫,臉頰驟然一燙,低頭慌忙去撿掉落的茶杯,纖白指尖微微發顫,擦碰到濕涼茶漬那刻,指尖霍地滾燙起來。
月吟撿起茶杯,慢吞吞放回案上,再抬頭的時候,謝行之已轉身離開,往席位的方向去,看樣子是打算回鷲梧院換衣裳了。
看著那如松如竹的背影,月吟唇瓣抿了抿,身上熱熱的。
一夕之間,他怎么忽然就變了個性子呢?
月吟一直以為是她在夢里褻瀆了謝行之,其實不然,是他冒犯了她。
以往,謝行之隱瞞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夢,白日里接觸時,待她客氣周到,沒有絲毫越矩的行為。
有幾次與謝行之的接觸,讓月吟不禁回憶起夢中的靡靡場景,他卻是一副端方矜冷、無情無欲的模樣,因這她還為的臆想而生歉,而今再回想,原來她沒有想歪,那清冷的模樣都是他裝出來的。
不僅如此,他還……他還看她心慌意亂的臉紅模樣。
跟逗小貓玩一樣。
月吟面熱耳赤,她低垂著頭,將弄濕一點的裙擺理了理,藏住那一圈淺淡的茶漬。
不到半個時辰,已近尾聲的宴席慢慢散去。
月吟離開前,偷偷瞧了眼謝行之。他面色如常,正和魏衡等兩位友人侃侃而談,絲毫沒有中了情藥的跡象。
難不成聶濤是真心實t意道歉,他們都多慮了?
那杯茶沒下藥?
謝行之適才是在逗她?
月吟擰了擰眉,有了絲小情緒,偷偷嗔他一眼。
他真討厭。
仿佛就喜歡看她羞赧的模樣。
然而謝行之好似有神力一樣,目光忽然看過來,月吟嚇得慌張偏頭,低頭假裝整理裙擺。
裙擺被理來理去,月吟在“繁忙”中悄悄抬頭,發現謝行之側過身去了。
手指松開裙擺,她長舒一口氣。
宴會散去,眾人紛紛離開用膳的地,離開屋子,此刻南邊天空有團烏云,不知會不會飄過來。
夏日的天就是如此,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沒過多久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赴宴的賓客,有去陪謝老夫人聊天的,有結伴去看春臺聽戲的,有去花園賞景的,也有泛舟游湖的。
初夏時節,天不算太熱,風也愜意,湖中的蓮荷探出水面,碧浪連天,是泛舟的好時節。
謝漪瀾本也打算和貴女們一起登船游湖的,可想起那日賞花宴落水,她生了怯意,便就此作罷。
綠蔭下,謝漪瀾回想往事,納悶道:“那日我去摘芰荷的時候,小心謹慎著,怎么就突然滑落到湖里了呢?”
月吟愣了一下,隨著謝漪瀾的話,慢慢擰了擰眉。
謝漪瀾抿唇,“事情都過了,懶得去想。”
“對了,表妹。”
謝漪瀾停下步子,轉眸看向月吟,問道:“你覺得哥哥如何?我都看見了,都知道了,表妹可別想說謊瞞著我。”
月吟霍然驚愣,杏眼圓睜,心臟在胸腔砰砰狂跳,毫無節奏可言。謝漪瀾投過來的目光,仿佛將她看穿了一樣。
看到什么了?又知道什么了?
莫不是在假山那兒,看見了全程,謝漪瀾知道了她和謝行之的事了?
在這目光注視下,月吟緊張地身子都僵了,忘了呼吸,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攥在一起,掌心瞬間有了層冷汗。
謝漪瀾緩緩一笑,格外開心,“看來我是對的。”
她見表妹又驚怕又緊張的模樣,便知自己猜對了。
謝漪瀾安撫地去拉表妹的手,發現表妹都嚇得掌心出汗,她安撫道:“表妹你莫怕,我才不會當棒打鴛鴦的壞人,拆散你和哥哥。”
“適才聶濤來刁難表妹,哥哥來幫表妹解圍,我老遠就看見了。”
謝漪瀾那會兒正被祖母拉著說話,余光無意間瞥見比表妹那邊,正巧看見哥哥從后面過來,在表妹不知所措時解了圍,還把討人嫌的聶濤趕出府了。
哥哥還是頭次主動幫姑娘家解圍。
哥哥待表妹,是有幾分不同的,至少在謝漪瀾眼中,哥哥和表妹挺般配。
月吟緊繃的弦慢慢松了,原來不是她想的那樣。
也幸好不是那個。
月吟搖頭,迅速想了個理由,打算將這事揭過去,“不是表姐想的那樣。大表哥和聶濤原本就有過節,適才又恰巧看見聶濤刁難,所以才借著這個由頭,把人趕出府了。”
“大表哥身份尊貴,不是我能攀附的。”
月吟說著,搖了搖頭。
身后驀地響起陣腳步聲,兩人側過頭去,謝行之正迎面走來,五步之遙。
月吟腦子嗡嗡響,這么近的距離,他一定是聽見了。
她被謝漪瀾握住的手,緊張之下,緊了緊。
謝漪瀾亦是如此,被嚇得臉頰登時煞白,梗著脖子半晌不敢說話。
倆表姐妹臉色一個比一個慘白,還是月吟率先回過神來,“大、大表哥。”
她聲音發緊,滿是惶懼。
謝漪瀾跟著開口,心里七上八下。
謝行之頷首,沉沉的目光落到月吟身上,在一陣靜謐中,沉聲道:“今日壽宴雖好玩,但表妹莫忘了那事,耽誤了是要受罰的。”
月吟喉嚨發緊,全身緊繃著,只見謝行之俊朗溫潤的臉上,染了淡紅,好看的丹鳳眼眼尾也有一絲潮紅。
面色有些不對勁,仿佛是在極力克制著。
然而謝行之沒有過多的停留,丟下這一句后便急急遠去。
衣袂拂過,帶了陣風,周遭還留有他衣上的淡淡木蘭香。
謝漪瀾好奇問道:“表妹,哥哥讓你干什么?”
月吟臉上忽然熱了起來,雖極力克制,可還是有些燙,尤其是迎上表姐純真清澈的眼睛時,她羞上心頭。
月吟強忍著臊意,平靜道:“大表哥,大表哥前陣子給我留了門功課,說要檢查我功課。”
謝漪瀾有些同情,“哥哥也真是的,今日祖母壽辰,也不讓你放松。”
不過,謝漪瀾想哥哥適才的面色,疑惑道:“哥哥在宴會上是喝了多少酒?臉頰都醉紅了。哥哥酒量極好,今日喝酒怎還上臉了?”
謝漪瀾恍然大悟,心情好了一絲,“哥哥大抵是微醉了才突然說這話,表妹莫放心上。”
月吟腦中是謝行之略帶潮紅的眼角,她心里陡然一沉,有種不好的預感,那預感仿佛已經成真了。
她抬眼望了望,謝行之遠去的背影,他腳邁得大,步伐急切中帶著不穩的感覺。
她中情藥時,也是這樣。
月吟僵住,腦中一根弦忽然繃緊。
謝漪瀾挽著她往前走,卻發現她愣在原處,疑惑問道:“表妹,你怎么了?”
月吟回神,“表姐,我頭忽然有些疼。”
她說著揉了揉額角,撫下謝漪瀾的手,聲音軟了下來,說道:“我想回去歇一歇,就就不陪表姐去找魏姐姐了。”
謝漪瀾擔憂,“哎呦,想必是表妹今日衣裳穿單薄了,受涼了。眼下又有些變天,表妹身子弱,快回去躺一躺,好生歇息。”
月吟欠了欠身,與謝漪瀾辭別后便往皎月閣的方向去。
一路上,月吟心驚膽寒,耳畔盡是謝行之的話。
那事耽誤了,她是要受罰的。
該如何是好?不是還有表妹嗎?
在夢里學了那么多,是該檢查檢查了。
在花園假山時,謝行之已經怒了,要罰她。
現在不是在夢里了。
月吟雙腿忽然發軟,顫顫巍巍邁著步子。
樹枝掩映下,一抹身影探出頭來,滿腹疑惑。
趙黎急切地問身邊的丫鬟,“他還是沒能進定遠侯府嗎?”
丫鬟戰戰兢兢,“沒,奴婢一直尋到人,聽說聶公子是被世子趕出去的,大抵是進不了。”
趙黎蹙眉,不留情面地罵道:“蠢死了,簡直就是個蠢貨。”
趙黎看見月吟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她憤怒地轉身,帶著丫鬟急急離開定遠侯府。
趙黎在長街上找到了徘徊不定的聶濤。
兩人進了輛馬車,趙黎斂了斂眉,“聶公子,在這關鍵時刻,你怎會被趕出定遠侯府?再這么著也要想辦法進來。”
她語氣不佳,帶著幾分責備的口吻。
聶濤提起來就氣,“你以為我不想?!”
“下了鴛鴦散的茶水,柳家表妹就沒喝!”
聶濤恨得癢癢,一拳打在車壁上,借此發泄心中的怒氣。
“啊?她沒喝?”趙黎驚訝,懷疑她聽錯了,“可我明明瞧見她步子有些不對勁,仿佛是腿軟了。”
“軟個屁,她一口沒喝。有問題的茶,被謝行之搶過去了,一飲而盡。”
“什……什么?”
趙黎愣怔,雙瞳緊縮,手里的團扇沒握穩,忽然掉下。
“啪”的一聲,像極了被扇了一耳光的聲音。
“你說誰喝了?”
“謝行之吶,他又不是頭次跟我對著干了。”
聶濤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兩次好事都被謝行之攪合了,他心里著實難。
眼看著那姑娘就要到手了。
“完了,晚了。”
趙黎心里咯噔一聲,一顆心沉到谷底。
聶濤輕哼一聲,“謝行之如今也不好受。這次的鴛鴦散不一樣,飲下后不會立即發作,至少要等半個多時辰。藥效一旦發作,必須男女合歡才能解。鴛鴦散和一般的情藥不一樣,謝行之以為他有解藥,他那解藥也就只能解普通的情藥,哪能解我這鴛鴦散。”
估摸著時辰,鴛鴦散也該發作了。
今日是謝老夫人壽宴,定遠侯府賓朋滿座,就是不知謝行之中藥后會冒犯哪位姑娘。
聶濤下的藥足,區區一次遠遠不夠,本是打算與那姑娘好好一親芳澤的,哪知又謝行之攪合了。
趙黎一改態度,伸出手來指他,氣得指尖都在顫抖,“你真是……真是壞我大事!”
“停車!”
趙黎驀地一喝,朝馬車外厲聲吩咐道:“掉頭,回定遠侯府。”
“回去做甚,你回去能攔住?估摸著謝行之早抱上姑娘了。”聶濤拉住她,“你就別回去添亂了。”
他期待明天有貴女失身定遠侯世子的消息傳來。
趙黎勃t然大怒,“你閉嘴!”
她愛慕謝行之,本以為謝行之對所有姑娘都一樣冷淡,可當看見謝行之奮不顧身去救那落水的表姑娘時,她驚呆了。
在眾目睽睽下,倘若柳家表妹被謝行之救起,謝行之勢必是要娶柳表妹的,所以她才先一步把那姑娘撈了起來。
趙黎擔心那表妹在府中待久,謝行之暗生情愫,等兩人有了婚約,便一切都晚了。
她幫助聶濤,讓定遠侯府那勞什子表姑娘失身聶濤。
兩人都籌劃好了,聶濤下藥,等壽宴結束,她支開柳家表妹的貼身丫鬟,再將柳家表妹帶到一處僻靜地,靜待藥效發作。
這時,聶濤再出現,把人帶去僻靜廂房。
如此一來,就算謝行之對那表姑娘動了心又如何?
亂了,全亂了!
趙黎看見謝行之和那表姑娘一前一后往同個方向去。
他們該該不會……
定遠侯府。
月吟給玉瓶玉盞放了半日假,孤身一人悄悄去了鷲梧院。
曾經梨花紛紛的院子如今變得枝繁葉茂,快要成熟的梨子藏在綠葉下。
庭院寂寂,綠樹成蔭。
月吟踏入鷲梧院,還沒走到頭,就看見主道上的正德。正德仿佛知道她會來一樣,在此處恭賀多時。
正德迎了上來,低眉順眼道:“表姑娘,世子在屋中等著您。”
月吟面頰一熱,她下意識看了看前方主道盡頭緊閉的房門,心跳如擂。
起了風,吹散燥熱。
她抬頭,日頭柔和了些,適才那團烏云漸近,約莫在等半刻鐘就飄到了這里。
可烏云再遮,這也是白天!
月吟咬了咬唇,拎著裙裾埋頭往他屋子走去。
正德就立在原處沒動,目送她離開,可瞧著表姑娘那背影,他怎感覺表姑娘在害怕呢?
正德斂了斂眉,今日是老夫人壽宴,世子也不忘抽查表姑娘的功課。
他家世子向來嚴格,平日里他看見世子抽查三公子課業時,世子那叫一個嚴厲,也難怪表姑娘心怯。
壽宴熱鬧,表姑娘本該和女眷們一起玩樂,哪知他家世子一時興起,要抽查表姑娘功課。
正德嘆息一聲,真是苦了表姑娘了。
且世子遣走屋外四周的仆人,下令不得靠近,又叮囑他在院中守候,不能讓人湊近,也不得讓人知曉表姑娘在世子這。
正德著實為表姑娘捏了一把汗,世子這檢查得有多嚴格。
越靠近屋子,月吟的心越是緊到了嗓子眼,腿莫名泛軟。
她咽了咽嗓子,推開房門。
窗戶緊緊閉著,屋子里有些昏暗,仿佛一下就到了黃昏時分。
“我以為表妹不來了。”
謝行之躺在梨木花雕的搖椅上,朝她看過來。
嗓音沙啞得不像話,像是忍耐了許久。
月吟聽得一顫,“嘭”的一聲將門關。
她背抵靠房門,害怕地咽了咽嗓子,心跳得飛快,她伸手捂住心口,想把心跳壓下去。
躺搖椅上的謝行之衣衫有些凌亂,紅玉金紋帶銙松松垮垮,衣襟敞開,露出的一截月匈脯染了淡粉。
他仰靠在搖椅上,飽滿的喉結上下滑動,脖子上青筋凸起,額上亦是如此,密密匝匝的汗滲了出來,臉脖子都熱紅臉,明明才初夏,還不到最熱的三伏天。
“表妹不愿?還是都忘了?”
謝行之胸膛起伏不定,盯著她看,丹鳳眼本就柔情似水,此刻眼尾潮紅微微上挑,更是顯得他柔情魅惑。
即便是這副模樣,他也不失矜貴雅正。
梨木花雕搖椅微微搖擺,紅玉金紋帶銙慢慢掉到地上,一聲清脆。
月吟鴉睫顫動,不自覺摸了摸淺粉絲絳。
謝行之額上是豆大的汗珠,連說話都費勁,啞聲道:“我不勉強表妹。”
謝行之拔下鏤空銀冠上的銀簪,他伸手,露出手臂,忽地將銀簪尖端劃向手臂。
月吟驚地睜大眼睛,來不及細想,像支離弦的箭飛快來到謝行之身邊,一把拉過他手腕。
腕骨相觸時,灼燙的溫度惹得月吟一顫。
而那支尖銳的銀簪險些就劃上他手臂了,幸好別她及時攔下了。
“大表哥你做甚!”
謝行之眼底壓著欲色,啞聲道:“用傷口的痛楚,壓住它。”
一句話的功夫,他氣息愈來愈重,眼底蒙了水霧,長指抓握銀簪,月吟明顯感覺到腕骨上筋骨凸起。
月吟抿唇,垂眼看著梨木花雕搖椅上躺著的謝行之。
聶濤往茶水里下的東西,月吟領教過。
整個人像被火燒火灼一樣,亟需沁涼的東西,可飲下沁涼的水后,心里的燥意還是不能消除,反而越來越嚴重。
能解的就只有……
月吟耳尖熱了起來,抿唇緊緊抿著,一桿秤搖擺不定。
謝行之忽地悶哼一聲。
壓抑著的聲音更明顯了。
月吟整個人從頭紅到尾,宛如煮熟的紅蝦,就適才在宴席上吃過的。
這還是她頭次在不是在夢里聽到的嗓音,是切切實實存在的,而且這還是白日。
謝行之頭仰靠搖椅,密密的汗珠打濕碎發,喉結突起,更顯脖子的纖長。
喉結上下滑動,亟需沁涼的甘泉解渴。
月吟揉了揉發燙的臉頰,將他手上的銀簪扔掉。
咬了咬唇瓣,月吟紅著臉將手掌搭扶在謝行之肩上。
她坐上謝行之的月退。搖椅多了一個人,變得搖晃起來,月吟忙圈住謝行之脖子,以穩住重心。
而與此同時,謝行之怕她摔倒,扶住她腰身。
后腰多了只大掌,掌心的汗水浸濕初夏時節單薄的衣裳,月要間一陣燙意,月吟后脊陡然一僵,呼吸沉了幾分。
謝行之大掌貼在她后腰,雙眸起了水霧,“表妹這是作甚?快下去,當心摔了。”
灼熱的呼吸氤氳在她面頰,月吟被謝行之的氣息包裹。
她聲音低了些,羞赧道:“大表哥,這次之后你欠我個人情,以后要換。”
謝行之額上凸起的青筋聚集著汗珠,啞聲道:“不可,這越矩了,表妹尚未婚配,不合適。”
拖了有一陣功夫,他這一開口,嗓音啞得不像是他原本的聲音,宛如被人用啞藥毒傷了嗓子。
月吟湊近他滾燙的面頰,在他耳畔低語,“大表哥一再叮囑我來。如今我來了,我是自愿來的。”
“我給大表哥……”
月吟唇貼到謝行之耳廓,將未說完的話說盡。
單一個字,便讓月吟面紅耳熱。
“大表哥不能像夢里那樣。”月吟伏在謝行之肩頭,纖白手指摸上絲絳。
指尖正欲勾繞蝴蝶結,驀地被謝行之握住。
“表妹今日的口脂真好看。”
話語剛落,月吟嬌艷的唇瓣覆上一片柔軟,謝行之灼燙的指腹壓著她唇瓣。
月吟心頭一顫,只覺危險漸漸逼近。
謝行之大掌撫上她后腦勺,長指穿過她烏發,染了情欲的雙眸緊緊盯著她妍麗的雙唇。
他提前吃了常備的解藥,那股燥熱在慢慢消退,可新的一股情愫又來了。
……
涼風漸起,烏云聚在京城上空,忽地打起了悶雷。
月吟被就怕打雷,那聲突來的悶雷嚇得她一顫,牙關本能地就要閉上,謝行之察覺到她想法,兩指及時撐住她上下的牙。
謝行之摸了摸她頭,溫聲安慰道:“悶雷不響,表妹莫怕。”
他聲音不似方才那般啞了,可也是不平日里沉金冷玉般的嗓音。
羅漢榻邊,仍了張揉成一團的藕色錦帕,錦帕濡濕,皺巴巴的。
錦帕上繡了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如今那梅花倒成了冬日雪梅。
月吟跪在榻前的蒲團上,搖搖頭,搭在謝行之膝上手指蜷了蜷,仿佛在說她是怕的。
可她連話都說不出來,唇角溢出含糊的聲音。
眼眸紅潤,含了兩汪清淚,更顯楚楚可憐,也惹人生憐。
謝行之長指繞過她烏發,又回到她后頸,“沒打雷了,表妹該繼續做功課了。”
謝行之按住她后頸,掌心帶了陣力道。
“走開,我來找哥哥,這里沒你的事。”
驀地,屋外響起謝漪瀾的聲音。
還有正德攔人的聲音。
腳步聲漸漸近了,月吟驚惶,緊張地心臟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她想回頭看,可后腦抵著謝行之的大掌,她動彈不得。
退也退不得,嘴里更是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房門映出謝漪瀾的影子,她敲了聲門,急急問道:“哥哥,表妹不見了,是不是來找哥哥了?”
謝行之手掌扣著表妹后腦勺,眼眸低垂,盯著近在咫尺的人,揚了揚唇,道:“表妹吶,不見了嗎?”
第36章
桃夭色外衫搭在梨木花雕搖椅上,衣擺垂落在地,挨著地上男子樣式的褻褲。
淺粉色絲絳,從搖椅那頭的地上,一直延向到羅漢榻,帶著穗子t的一端被謝行之的外裳蓋住。
一室綺旎,連清冽的檀香味都染了絲異樣的曖昧。
房門那頭的謝漪瀾的聲音再次傳來,“對,表妹不見了。這天突然陰沉了起來,恐怕要下雨雷,不少賓客都離開了。表妹頭疼,早回了皎月閣,我不放心,便過來看看,哪知皎月閣里沒有表妹的身影。”
謝漪瀾疑惑道:“難道表妹沒在哥哥這里嗎?可我記得表妹說,哥哥要檢查表妹的功課,讓表妹別忘了,忘了是要受罰的。表妹沒來找哥哥嗎?”
謝漪瀾說了一陣,屋中的謝行之氣息有些不穩,終于松開了月吟后腦勺扣著的大掌。
甫一,后腦沒了鉗制,月吟忙偏頭,伏在謝行之膝上。她唇瓣水光瀲瀲,紅腫的唇一翕一合,嗓子嗆了也不敢咳嗽,怕一有動靜就驚動了謝漪瀾,也幸好她進屋時插了門閂。
可唇腔里始終不舒服,她難受地擰眉。
謝行之遞去張靛藍色錦帕子,是他平素常用的那張。
月吟手指無力,虛虛捏住靛藍色錦帕,掩唇輕吐。
謝行之修長手指把玩著她烏發,目光在她雪白后頸上逡巡,一面回著謝漪瀾的話,“是給表妹留了功課,但表妹不在鷲梧院。”
謝行之氣定神閑說著,拿走表妹弄臟的靛藍色錦帕,隨手丟一邊。
靛藍色錦帕濕濡皺巴,與旁邊干凈華貴的錦靴形成對比。
謝行之摸了摸表妹發頂,帶著幾分安撫的意味,“表妹莫不是去了淳化堂?”
“淳化堂?”
屋外的謝漪瀾遲疑一陣,哥哥從未騙過她,想來這次也一樣,于是自說自話道:“大概是去找祖母了。”
“方才打了聲悶雷,恐要下落,妹妹離開時拿把傘,莫讓雨淋濕了。”謝行之雖沒直言趕謝漪瀾走,但是話一說出來,便是在暗示什么。
謝漪瀾顯然是聽明白了,況且她如今也不敢推門而入,再惹哥哥不快,“哥哥在宴席上酒吃多了,我便不打擾哥哥休息了。”
門上的身影遠了,腳步聲也慢慢消失,謝漪瀾離開了鷲梧院。
正德望著緊閉的房門,在一片靜謐聲中早已汗流浹背,低聲說道:“世子,不是小人不想攔,是四姑娘執意要闖進來,攔也攔不住。”
正德將頭埋得更低了,“小人失職,請世子責罰。”
謝行之指腹摩挲著膝上女子微腫的紅唇,情欲漸消的眼尾上挑,喃喃道:“是要責罰。”
“你退下吧,仔細守著,我不想此類事件發生第二次。”
正德聞言退下臺階,離屋子遠了,回了主道上守著。
頭頂飄來一大團烏云,天色越發陰沉。
正德側頭,下意識往極遠的屋子看去。這外面尚且陰沉,屋中沒點蠟燭定是還要昏暗,世子抽查表姑娘的功課,看得清嗎?可別看壞了眼睛。
他回正身子,嘆息一聲。表姑娘都進去大半個時辰了,還沒被世子放出來,大抵是表姑娘懈怠了,世子抽查的沒答出來,惹了世子不快,就連四姑娘來也不見。估摸著是怕四姑娘見后給表姑娘求情。
四姑娘沒來前,正德隱隱約約有聽見屋中傳來表姑娘嗆住咳嗽的聲音,他豎起耳朵聽了聽,咳嗽聲慢慢停了,而后便傳來表姑娘的哭泣聲。
聲音不大,隔得又遠,正德聽不太真切,但能確定是表姑娘在哭泣。
那嬌滴滴的哭聲,著實可憐,他聽了都心軟,可世子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那陣哭聲過了許久才散去,他一猜就是世子沒哄表姑娘。
正德猛地一拍腦門,他在亂想什么!世子和表姑娘又非那種關系,世子為何要哄表姑娘!
表姑娘功課懈怠了,世子向來要求嚴格,怕是今日得等表姑娘全記牢了,世子才放人出來。
正德為表姑娘著實捏一把汗。
“表妹怎又出汗了。”
謝行之擦去她額前的細汗,斂走沾在她嬌唇邊的一絲烏發。
月吟伏在謝行之右膝上,被他圈在方寸之間,動彈不得。
月吟嗓子仍舊不舒服,水光瀲滟的眸子看向謝行之,嬌聲央求道:“大表哥,我要漱口。”
她說得有些慢,怕謝行之不同意,又委屈得補充道:“我都幫了大表哥三次了。”
謝行之垂頭,指尖輕描她泛紅泛腫的唇,動作極慢,像是在欣賞一件珍品。
破了的唇角泛疼,月吟輕嘶一聲,一顆心緊張得七上八下,下意識抱緊他腿。灼熱的指尖碰唇,按下唇瓣,抵著貝齒,月吟驚懼,纖睫顫動,生怕謝行之就撬開了她齒。
“三次嗎?適才不是被四妹打斷了,哪來的三次?”
謝行之沉聲說道,手離開她唇,從一旁倒了杯水遞了過來。
月吟直起身子,一手捂住心口的小衣。系帶早就被謝行之扯開了,而此刻僅有的一件綢緞里衣服也褪到了臂彎,烏發披肩,遮住后背的雪肌。
月吟嬌艷的臉頰尚有紅暈,她低頭,被謝行之喂著飲下溫水。
漱口盂快被漱口水裝滿了,水聲嘀嗒,在靜默的屋子里忽然變得響亮起來。
月吟輕輕擦去唇上的水光,她不敢用勁,怕弄疼裂開的唇角唇瓣。
驀地,謝行之長指撥開烏發,月吟后背微涼,睜大眼睛警醒地望著他。長指落在她后頸,帶了幾分力道,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月吟怕得下意識咽了咽嗓子。
月吟望著謝行之,搭在他膝上的手指蜷縮起來,怯生生道:“大表哥,藥效已經消了。”
謝行之長指摩挲雪頸,眼眸含笑,“辛苦表妹了。”
話音剛落,月吟霍然被他從蒲團上抱起,忽然的騰空感嚇得她出聲,兩手本能地環住他脖頸,眨眼間就被謝行之抱坐在腿上。
無意間擦碰到他月夸間,月吟側腿驟然滾燙,耳尖赤紅。
藕色小衣落在她膝上,謝行之眼瞼低垂,長指捻起,并沒有想對待絲絳那樣,隨手仍地,而是輕放在了羅漢榻上。
月吟抬起一只手臂,欲護在月匈脯,剛有動作就被謝行之抓握住手腕。
“表妹當心摔下去。”謝行之說著,貼心地帶著她手,搭放他肩膀,好心提醒,“扶穩了,才不容易跌落。”
月吟咬著唇瓣,壓下臉上的臊熱。
謝行之輕笑,指尖點了點嬌艷唇瓣,“表妹唇都破了,還咬。明日四妹好奇問起這咬破的唇,可別怪我沒提醒過表妹。”
月吟斂眉,這才松了齒,怨他一眼,圈住他脖子,撒嬌央求道:“大表哥,我得回去了。”
“表妹急什么?有筆賬還沒清算。”
謝行之挽起她披散的烏發,僅用她頭上的簪子束著的發髻略顯松垮,身前的女子身姿婀娜,宛如出水芙蓉,清新嬌媚。
月吟聽得云里霧里,暫時忘了處境,好奇問道:“什么賬?”
謝行之掌心貼于纖腰,垂下的眼凝著被番木瓜養出來的身姿,還算滿意。
“表妹不敢攀高枝,可如今不是正攀著么?”謝行之沉聲說道,大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
月吟圈著他脖子,討好似地蹭了蹭他額頭,解釋道:“怕被表姐發現,我隨口說的,想讓表姐安心。”
“大表哥你不要生氣。”她乖順地親了親他面頰,下頜枕在他頸間,臉頰緋紅,心也砰砰直跳,但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后,這點親碰便也不算什么了。
她像只溫順乖巧的小貓,貼著,依附著。
謝行之喉結滾動,心底的情愫愈漸濃了,舌尖抵著齒,仿佛在壓抑著什么。
溫熱的長指挑起她下頜,他驀地吻上那嬌艷的唇,唇齒相依……
褪落臂彎的絲綢薄衣遮住雙腿,清冽的檀香味被衣料隔擋,鉆不進去。
不知何時,意亂情迷中,絲綢衣料蓋住了一只溫熱的大掌。
謝行之尋到她藏起來的羊脂長瓶,正欲撫摸檢查與夢里的有何不同,忽地被按住手腕。
月吟偏過頭,兩唇相離,她急聲阻止,像是不讓人發現她珍藏已久的寶貝,“大表哥,不成。”
“表妹也熱了,否則也不會出汗。”
謝行之反扣住她纖手,帶著她摸到月退下壓住的衣料,“表妹衣裳穿厚了,瞧瞧,衣料都打濕了。表妹下次再來,記得輕減些。”
那衣料濕濡,輕輕一擰,便能擰出一絲水漬。
月吟指尖染了水漬,忙不迭松開衣料,將指尖蜷縮起來。
謝行之將她手反剪至身后,低喃道:“現在該表妹來檢查功課了,可不能讓表妹覺得不公,單讓表妹學。”
月吟腦中驀地炸開,心臟狂跳,想從這屋子出t去,可手被剪至身后,一股力將她推至謝行之懷中。
兩人面對面坐著,她這一靠,離更近了,挽住他脖子的手,忙抵在他肩頭。
謝行之:“表妹從踏進那扇門開始,從撲過來抱住我開始,便已經猜到了結局如何。”
月吟抿唇,熱著臉反駁道:“大表哥右手劃傷,還怎么吃飯寫字。若是被旁人追問起,看大表哥怎么圓。”
那藥兇猛,她單嘗了一口都覺整個人快被燒干了,更別說謝行之飲下了一杯那茶。
劃傷手臂,用痛楚來壓住藥性,這劃傷的口子不知得多長多深,也不知會流多少血,倘若一直沒有解那藥性,血流成河則么辦。
月吟斂了斂眉,謝行之笨吶。
謝行之都那樣了,還在克制,雖然夢里的他不知索求了多少次,可在夢外,他寧愿受苦,也不愿傷害她。
當時,那份怯懼慢慢消了,防備的心隨之卸下。
月吟淺淺勾了勾唇,夢里夢外終是不同的。
謝行之察覺到她有些走神,略微不悅,衣料蓋住的長指緩緩摩挲。
月吟冷吸一口氣,眼角氤氳出水光,委屈地看向他,搖頭道:“大表哥這不是夢里。”
謝行之自然知曉,安撫地低吻她唇,輕聲細語道:“表妹是心善的姑娘,表妹既然愿意幫幫,我又怎能冷落了小表妹。”
月吟心驀地一沉,只覺危險已至……
他手指修長,提筆寫字間總讓人賞心悅目;長指撥弄琴弦,彈出悅耳的音律,余音繞梁;又或者是撥動算盤珠子,長指飛快,越發熟稔。
這雙手,仿佛干什么都毫不違和。
香爐里的檀香快要燃盡,屋中的味道卻越發濃了,但仔細一聞,又與香爐燃香不太相同。
羅漢榻上,那挽發的簪子不知何時被月吟握在掌心,烏發散在如霜賽雪的肌膚上,更顯她白皙嬌嫩的皮膚。
月吟握簪子的手虛虛垂在榻邊,另一手圈住謝行之脖子,在他耳畔低語。
不知說了什么,謝行之從一旁拿過個軟枕,墊在她后頸,讓她后腦枕靠著。
謝行之覆上她唇,安撫地輕輕吻著,低喃道:“表妹這嬌弱的身子,何時才能養好。”
瓶子里養花的水打翻了,榻墊染了濡意,一時間涼意四起。
月吟仿佛被泡在濕冷之中,謝行之卻還在往榻墊上灑水,喜歡看她狼狽的模樣。
她雙眸含了水花,眼霧朦朧,故意氣他道:“我吃了三表哥的補品,身子才不嬌弱,是大表哥不懂憐香惜玉。”
謝行之緩緩啟唇,道:“三弟吶。”
謝行之垂眼看她,眼底慢慢有了怒意,也夾雜著幾分不善的意味,月吟心里發怵,忽覺適才不該逞口舌之快。
“啪”
月吟緊握在掌心的簪子掉下,她松手忙抱住謝行之,哭聲告饒,“不不不,我不提三表哥了。”
“是大表哥,這些都是大表哥的。”
月吟腳趾下意識蜷縮,腳踝蹭到謝行之臂膀的衣料。
她心里后悔得不行,夢里夢外,大表哥都不允許她提旁人。
謝行之找到她藏起來的羊脂長瓶,瓶口沒有染上一絲雜質,是瑩潤白皙的一塊好玉,也是只屬于他的。
謝行之似乎是覺灑出來的養花水不夠,又往榻墊上添了些,“表妹真不長記性,這次便將假山的事情一起罰了。”
長指好似在水中撈月,撈了半晌也沒月亮撈上來。
謝行之腕骨碰到榻墊,被水打濕的墊子早已涼透,即便是初夏,長久墊也容易受涼。他眼眸一沉,對梨花帶雨的姑娘沒生惻隱之心,反而沉聲道:“不準嬌氣,這是表妹不聽話該受的懲罰。”
月吟低低啜泣,被他一一吻去眼角的淚,又被他吞去啜泣聲。
少頃,悶雷襲來。
月吟受了驚嚇,本能地探起身子,抱住謝行之,躲到他懷中。
可就是這一動彈,月吟忘了謝行之還在懲罰她,她躲避還來不及,竟主動湊了過去。
屋外好像下雨了,屋中也好不到哪里去。
養花的水全灑了出來。
月吟在雷聲過后一片恍惚,抱著謝行之緩緩喘氣,平復心情。
“小小的悶雷聲,表妹還是這般膽小。”
謝行之捂住她耳朵,額頭輕輕蹭了蹭她額角,安撫著哄道:“表妹莫怕,耳朵捂住了。”
他右手的水漬碰到月吟耳朵,她受驚嚇的心不僅沒有被安撫到,反而還因此羞臊起來。
耳畔濕潤,燙了起來。
月吟埋頭枕在謝行之臂彎,低喃著抱怨,“大表哥真討厭。”
謝行之唇揚起淺淺的弧度。
是討厭的。
他明知茶水有問題,全然可以當著聶濤的面倒掉,可還是喝下了。
不就是想讓表妹承他這份恩情,迫她來屋中尋他?
他回來吃了解藥,與表妹哪能借這藥,表妹吃不消的。
得再養養。
明知沒事,還是想要逗她,拿了簪子作勢劃傷手臂。
心軟的表妹還是和夢里一樣。
謝行之垂眼看著臂彎下黑乎乎的小腦袋,他揉了揉她發頂,眉眼間滿是笑意。
眼眸瞥見表妹心口,謝行之斂了下眉,掌心攢了攢,眼底流露出一抹缺憾。
是要再養養。
月吟回到皎月閣的時候過云雨已經停了,已近黃昏。
玉瓶玉盞以為她一直在屋中,如今瞧見自家姑娘從外面回來,頗為驚訝。
“姑娘,你什么時候出去的?怎沒叫奴婢們跟著。”
玉盞迎過來,好奇問道。
月吟腿軟,不舒服,每一步都邁得極小,又生怕被丫鬟發現異樣,一根弦緊繃著,“屋子里悶,便出去走了走,遇到小雨,又在亭子里避雨。”
玉盞跟在身后,忽然發現她家姑娘衣裙有些皺,這發髻松松垮垮,好像也不是她早上梳的。
“沾了些雨,你們去打些熱水來,我要沐浴。”
她才不要在謝行之那邊沐浴。
月吟說著,踏上皎月閣的樓梯,剛邁開腿,一股痛感隨之而來,她倏地扶住樓梯扶手,穩住身子。
玉盞察覺到不對勁,過去扶住月吟,“姑娘,你怎了?”
月吟壓住羞。臊,故作淡定道:“無事,逛累了,腿酸了。”
月吟被玉盞扶著上樓梯,回房間后就一直坐在繡墩上,等著沐浴用水備好。
月吟泡在浴桶中,溫水流遍全身,疲憊和不適慢慢減淡。
她低頭看了眼,臉頰驀德燙熱,趴著浴桶邊緣,伸手捂住面頰。
謝行之真過分,難怪適才上樓梯都不舒服。
雖然他適才已經上過藥了,可還是和原來不一樣。
月吟越想越難為情,她羞赧地拍了拍水面,濺起一片水花。
等下次她就……就狠狠咬。
一口咬住那丑東西。
想到那丑東西,月吟臉更燙了,她坐在浴桶里,把頭往下縮了縮,只露出個圓圓的小腦袋。
一定要狠狠咬。
泡了許久的澡,月吟渾身舒服不少,夜里早早就睡著了。
一夜好夢,她沒有夢見謝行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翌日,月吟去找了一趟謝漪瀾,玉瓶玉盞兩個丫鬟誰也沒帶。
謝漪瀾正在屋子里逗她的小貍花貓玩,見月吟來還有些意外,她抱著小貍花坐下,問道:“表妹怎沒來了?以往都是我閑不住來皎月閣尋你。”
月吟笑道:“之前顧著給外祖母準備壽禮,鮮少出來,如今壽辰過了,我這不閑下來了,想著來找表姐聊聊天。”
謝漪瀾擼著貓,想起來忽然問道:“表妹昨日下午去哪兒了,我下午來皎月閣表妹不在。”
月吟平靜說道:“昨兒下午,我回來坐了片刻,頭又不疼了,便添了件衣裳,打算外祖母那里,可半路忽然打了悶雷,我又沒帶傘,怕在路上落雨,就抄近路回來了。”
月吟嘆息一聲,“這一來一回,想來就和表姐錯過了。”
謝漪瀾摸這小貍花的柔軟的毛,自然相信了,“那應該是。”
那只貍花貓乖乖趴在謝漪瀾膝上,月吟看著這乖順的模樣,也想摸摸。
謝漪瀾笑了笑,把貍花貓抱到月吟膝上,道:“小貍花很聽話的,也怯生。”
果真,小貓乖乖趴在她膝上。
月吟摸著貍花貓,掌心是柔軟的貓毛。
月吟見屋子里只有她和謝漪瀾,于是問答:“提到昨日,昨日趙姑娘跟表姐說有人想見表姐,那人是陳公子嗎?”
謝漪瀾抿唇,像是被窺探了少女心思一樣,面露嬌羞。
月吟忍住對陳世平的惡心,語氣中帶了幾分喜樂,道:“那就是陳公子了。表姐上次讓我幫忙選衣服,還讓我教表姐幾句揚州話,昨日約表姐相見的,一定就是陳公子了。”
謝漪瀾眼底泛t著羞意,摸了摸小貍花,點點頭。
月吟一副好奇的模樣,繼續問道:“聽表姐說,與陳公子是在一場宴會上認識的,大舅母和大表哥都不喜這位陳公子,是不是因為陳公子在揚州的名聲不太好?”
謝漪瀾覺得與表妹投緣,愿意同表妹說這件困擾她事情,“不是的。陳公子家境不太好,父母雙亡,孤身一人來京城趕考,但一直沒有授官,門第懸殊太大,爹娘和哥哥都不同意我和陳公子在一起。是以我每次都悄悄和陳公子相見,不讓家里人發現。”
況且有五姑姑這個活生生的例子,家里人便直接不讓兩人相見了,以免鬧出丑事。
謝漪瀾心里想著,但哪能在表妹面前提,這不是專戳表妹心窩嗎。
“陳公子勤儉,又上進,往后會有一番作為的。”謝漪瀾談及,臉上滿是笑意,“陳公子情深款款,是難得的好兒郎。”
月吟心底暗嗤,這幾樣陳世平哪樣都不沾邊,尤其是情深款款這四個字,薄情寡義還差不多。
她見謝漪瀾的神情,便知陳世平在心里的分量了,要讓謝漪瀾看清陳世平的真面目,尚需時日。
“聽上去是位值得托付終生的好郎君。”
月吟提議道:“表姐,不如這樣,往后我來牽線搭橋,幫表姐和陳公子往來,如此一來表姐便不用像以往那樣擔驚受怕了。”
謝漪瀾詫異,同時又欣喜,“表妹當真愿意幫我?”
月吟點頭,“愿意的。我會很小心,不會讓大表哥發現的。”
謝漪瀾歡喜,笑意盈盈,“那太好了。”
月吟在謝漪瀾那待了半下午才離開,終于清楚了陳世平和謝漪瀾是怎么認識,又怎么心心相戀的。
又是賦詩,又是游玩,又是送牡丹花。
陳世平把對姐姐的那一套,用在了表姐身上。
那姐姐又算什么?
月吟甩手氣憤地打在路邊樹葉上。
呸!
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看我怎么揭穿你,負心漢!”
月吟小聲嘀咕著,連走路都帶著憤意。
她下了長廊,穿過垂花門,剛踏進花園便瞧見岔路口出現的謝行之。
他穿了緋色官袍,官帽兩邊垂下的幞頭有些可愛,可他這個人一點也可愛。
這岔路口正是府外回鷲梧院的必經之路,謝行之明顯是下值回來。
月吟驀地低頭,大步流星走在小徑上,生怕就被謝行之看見叫住了。
充耳不聞的她悶頭往前走,忽覺裙擺有股拉扯感,仿佛是被人拽住了一樣。
乍然停住腳步,月吟心驚肉跳,臉頰熱了起來,莫大的羞恥感席卷全身,他怎么能在白日里扯她裙擺呢?!
第37章
月吟腦中轟鳴,臉頓時嚇得煞白,她身后的裙擺被一股大力扯住,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裙擺扯下來了。
光天化日,在這花園中,被謝行之扯下裙擺,月吟光想想就心驚膽寒,不能因為她沒有停下對他行禮,便又拿這種事懲罰她。
她兩股戰戰,雙膝本能得并攏,她兩。腿還從昨日那事中緩過來。
月吟羞上心頭,長指抓住裙擺,往回扯的同時轉過身去,羞怯道:“大表哥你別……”
沒說完的話僵在嘴邊。
謝行之站在她身后數步的地方,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見她轉身驀地停住步子。
溫潤的眼泛起疑惑,似乎在疑惑她為何突然轉身,又突然說話。
謝行之沒有扯她裙擺,那她裙上的拉扯感又是從何而來?
月吟正疑惑,裙擺的拉扯感更大了,她低頭,發現哪里是謝行之在扯她裙擺,是謝漪瀾養的小貍花貓。
小貍花身上的毛發灰黑相間,它撅著半個身子,小圓腦袋幾乎低趴在地上,貓爪爪正抓拽著她身后的裙擺,鋒利的長指甲把裙擺都勾出絲來了,力道大得真如是人在往后扯裙子。
這只貍花貓不知什么時候跟著她離開了謝漪瀾的屋子,一直跟到了花園小徑上。在謝漪瀾處時,小貍花起先還乖乖趴她膝上,等時間久了,大抵是混了個熟臉,它便用爪子刨她腰間的香囊,而后又跳下去,刨著她裙擺。
活泛好動,精力充沛。
月吟斂了斂眉,她是太緊張了,才會覺得謝行之竟在扯她裙擺!
“別什么?表妹想說什么?”
謝行之隔遠看著她,疑惑問著,那雙眼睛微微垂下,瞧見了在地上撒潑扯裙的小貍花貓。
月吟抿唇,壓下羞窘,手指還攥著裙裾,“沒什么,是我多想了。”
謝行之唇勾了勾,眼睛看向抓拽裙擺的小貓,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情緒,仿佛是不相信她說的話,已經猜到了她適才想說什么。
月吟耳尖微微發燙,故作平靜地斂著裙裾,蹲下身來。小貍花不怯她,見她蹲身沒有跑,只是停下爪子刨裙擺的動作。
月吟抱起小貍花,似乎它能聽懂人話一樣,“你怎么跟著我跑過來了。”
她把貓入懷,“大表哥,表姐的貍花貓跟著我跑出來了,我送貓回去。”
月吟往回走,低頭與謝行之擦肩而過,直到謝行之遠在她身后時,她緊繃的弦才松懈下來。
哪里是專程送貓,她分明是故意逼著謝行之。
她怕了,總覺那雙溫潤的眼一盯著她,便隱藏著洶意,眼神越發炙熱。
謝行之轉身,看見那抹倉惶逃離的背影,細長的眼尾上揚,連唇也勾出了抹意味深長的笑。
皎月閣。
“姑娘,看來您今日在四姑娘那里玩得開心,現在才回來。”
玉盞進屋,端著準備好的番木瓜,以往她家姑娘鮮少走動,即便是離開皎月閣,去的最多的地便是老夫人的淳化堂。
碟盞里放著切塊的番木瓜,月吟斂了斂眉,“大表哥送的番木瓜還沒吃完?”
新奇的東西吃過就行了,就算再喜歡,吃久了也會膩,月吟這段時間吃了不少番木瓜,著實有幾分膩了。
玉盞道:“這是世子第四次送來的。以往姑娘這邊的一吃完,十日不到,世子便派人送來了。”
月吟擰眉,舀了一勺木瓜塊送嘴里,細嚼慢咽,“往后大表哥再差人送來,你便婉拒了。這果子雖是稀罕物,但常吃也會吃膩。”
“世子前陣子送來的番木瓜還剩兩個了,等下次再來,奴婢就按姑娘的吩咐辦。”玉盞說道:“那奴婢明日便換其他水果,這段日子的李子好吃。”
圓溜溜的脆果子,酸甜可口,月吟光聽著便下意識咽了咽嗓子。
這廂,月吟正欲讓玉盞去將玉瓶叫進來,玉瓶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房門口。
玉瓶手里拿了個瓷白小罐子,“姑娘,正德送來藥膏,世子叮囑姑娘莫忘了擦藥。”
瓷白小罐子放在桌上。
昨日謝行之抱著她擦的就是這小瓷罐里裝的藥膏。
月吟面頰熱起來,急忙把瓷白小罐子收進袖子里藏好。
觸碰過的指尖驟然滾燙,她抿唇,蜷了蜷手指。
昨日離開他榻之前,謝行之是給她擦過藥膏,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待藥吸收后才放她離開,可她回來后泡了澡,自然也就洗去了。
如今再回想,兩邊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月吟下意識并攏雙腿,在繡墩上如坐針氈。
玉盞擔心問道:“藥膏?!姑娘您哪里受傷了?”
月吟平淡道:“前陣子趕百壽圖,字寫久了,手腕酸痛,大表哥知道后就送了藥膏。”
聞言,玉盞松了一口氣。那陣子姑娘一心都撲百壽圖上,好在謝老夫人對壽禮很滿意,姑娘的心血沒有白費。
姑娘的愿望就要實現了。
玉瓶又道:“正德帶了世子的口信,說姑娘若是不會擦,不懂用量,可去鷲梧院世子,世子與姑娘細說。”
月吟臉上赤紅一片,頓時被蔓生出來的莫大羞臊感包裹住。
他不害臊!孟浪!
“我會擦。”
月吟脖子都紅了,卻還在故作平靜。
玉盞道:“世子怎把姑娘當成三歲小孩了。以往姑娘受傷,都是奴婢給姑娘涂藥膏,什么傷用多少量,奴婢自是清楚。”
世子這份關切有些不對勁,莫不是對她家姑娘有了好感?
玉盞心里偷笑,姑娘總算是讓世子心里有她了。
月吟斂了被謝行之攪亂的思緒,吩咐玉盞道:“你去把房門關上,再看看閣樓外面有沒有人。”
房門一關,屋子里只有主仆三人。
月吟心踏實了,展開話題,道:“玉瓶,你早前的憂思是對的,我昨日偷偷見到了,表姐口中的陳公子,就是我們認識的陳世平。”
玉瓶愕然,如聞天塹。
月吟憤意四起,溫婉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周身的氣息t降了下來,“陳世平那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倘若不是有姐姐的接濟,他還在縣城里的街上幫人代寫書信,進京的盤纏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攢夠。”
“他還將對姐姐的那套歡言巧語,盡數用到了表姐身上。”
月吟氣得臉色鐵青,胸脯起伏不定,一想到陳世平送給謝漪瀾的發簪,用的或許是姐姐攢起來的私房錢,月吟就氣不打一出來,真想撕爛陳世平騙人的嘴臉。
這待授官是對的,像陳世平這樣薄情寡義攀高枝的負心漢,當了官老爺也不是好官。
玉瓶亦是氣憤,攥緊拳頭的手在顫抖,憤恨的聲音氣得顫抖,“陳世平這個負心漢!姑娘就差把心窩子掏給他了!供他讀書,給他來京的盤纏,他……他……”
玉瓶情緒激動,眼眶涌出淚花。她伸手捂臉,擦著眼淚。
待玉瓶情緒穩下來,月吟又道:“我如今冒名頂替了姐姐的身份,又費盡心思討得了謝老夫人的歡心,眼看再加把勁,那件事情就萬無一失了,偏偏生了變數。姐姐和陳世平私訂終生,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很難不讓想起柳伯母當年低嫁柳伯父。私定終身事一旦傳到了謝老夫人耳中,謝老夫人會怎樣看姐姐?估摸著會因為這件事,讓一切又回到謝老夫人最初厭嫌的階段。”
月吟恨得咬牙切齒,眼底滿是憤意,甚至連想殺陳世平的心都有了,“我打算先撕掉陳世平虛假的面目,讓表姐看清陳世平這個負心漢。”
陳世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拋棄姐姐,那些個山盟海誓,全是欺騙的空話。
花言巧語!
薄情寡義的負心漢,他在京城別想過好日子!
“玉瓶,我有個計劃,這事要成,需要你的配合。”
玉瓶眼睛紅紅的,哽咽著說道:“姑娘您說,您讓奴婢如何,奴婢便如何。”
月吟示意玉瓶附耳過來,“我們這樣……”
說了有一陣,玉瓶點頭,牢牢記下來,“奴婢當不知道,在陳世平面前一定克制好情緒,不讓他察覺半分。”
月吟頷首,計劃說出來后心中的憤恨沒有消減,反而增多了起來,真想快些讓謝漪瀾看清陳世平的真面目。
從前,姐姐一提到陳世平,整個人都是甜蜜的,眼底也滿是甜甜的笑;而今表姐也一樣,正沉浸其中,被陳世平的花言巧語哄騙,從表姐身上,月吟看到了姐姐曾經的身影。
陳世平究竟給謝表姐灌了什么迷魂湯!讓謝表姐連家里人的勸都聽不進去,更何況她這個剛來不久的表妹。
一些事情,聽旁人說千遍百遍,聽得耳朵都聽起了繭子,再次提及,心中恐是生厭。
苦口婆心的勸說,不如親眼目睹,親耳所聞。
是夜。
沐浴后,月吟在凈室的小榻上擦香膏,慢慢皺起了眉。
側腰上的指印深深淺淺,昨日她沐浴發現的紅色指痕至今沒有消除。
她摸了摸紅印子,指尖燙了起來。
謝行之一直抱著她,仿佛一松手她就會從身下逃走一樣。
還是夢里好,夢里再鬧騰,也不會留下痕跡。
意識到在想什么,月吟臉上一紅,她揉了揉發燙面頰。
月吟斂了思緒,慢悠悠把手上的香膏擦干凈,然后才慢條斯理地穿褻衣褻褲,回了床上就寢。
月吟每次入睡前都會檢查一遍床榻,除了被子,床榻上什么東西都不能有,早前便是落在被褥里壓著的簪子,嚇得她心顫顫。
檢查完后,月吟又拿系帶把褻褲緊緊拴住,做完一切后,她才放心地躺回床塌。
月吟白日里想著如何揭穿陳世平,一直到入夜躺床上也在思索這件事。
原本她計劃在壽宴后邊試探謝老夫人的態度,邊慢慢坦白,可就是因為陳世平的出現,打亂了她計劃。
月吟看不得姐姐受這欺負,咽不下這口氣。
她翻了個身,抱住薄被。本以為會因此難以入眠,哪知她閉上眼睛沒多久,就入了夢鄉。
月吟明明是抱著薄被的,床榻也是平穩的,可她卻感覺一搖一晃,身子搖搖晃晃,想是被什么東西帶著前搖后晃。
月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她不在床榻,置身于謝行之房中。
梨木花雕搖椅上,她岔坐在謝行之腿上,被他挽著腰,帶著坐在搖椅上。
謝行之一身華貴,衣襟的勾紋都是金絲細線,衣冠整潔;而她身上單搭了件淺色褙子,遮不住繡了蘭花的月白小衣,木槿紫的羅裙堆疊在謝行之腿上,絲絳被她拿在手中,羅裙仿佛一扯就會落下。
她另一只手挽著謝行之脖子,兩人這副模樣,再怎么看也是她心懷不軌,主動湊了上去。
可她明明剛睜眼,剛入夢,怎就蓄意勾引了。
月吟欲從搖椅上下來,謝行之約莫察覺到了她想法,挽著她腰的手力道大了,讓她動彈不得。
甚至掌心一推,把她往他懷里推。
搖椅晃了起來,前后搖晃的幅度大了,月吟害怕掉下去,急急忙忙抱緊謝行之。
月白小衣上繡的蘭花,擦過他衣襟的勾紋,似乎是在比誰的繡樣精細好看。
謝行之從她手里拿過絲絳,扔在地上,握住她環著脖子的手,“別走,在這兒留一會兒。”
月吟雙手撐著他肩膀,輕輕搖頭,“那日都留過了,不能再多留。”
“搖椅不能坐兩個人,會摔的,而且……”
月吟欲言又止,咬了咬唇瓣,湊到他耳畔,難為情地低聲說道:“搖搖晃晃,我怕。”
謝行之長指斂走她唇邊的碎發,喃聲道:“怕什么,昨日不也坐過搖椅嗎?”
長指穿過柔順的烏發,繞到背后,溫熱指尖從發間,挪到后頸,緩緩撫過頸骨,像是在一截一截數著頸節,激得月吟低吟出聲,纖長鴉睫害怕地輕顫。
謝行之認真看著她,“表妹還是這般膽小。”
“若是表妹不放心,我扔個東西到地上墊著,如此一來,即便是表妹不慎摔下,也不會摔疼。”
謝行之話音剛落,那搭肩上的淺色褙子便被脫下,扔在了地上。
月吟涼意四起,纖薄的肩膀顫了顫,羞赧地低下頭。
她不是怕被摔疼,是怕……
謝行之挽著她腰,另一只手摸到木槿紫裙擺。裙擺上繡著云紋,繡線貼著指腹,謝行之指端順著繡線,抓扯了一大團,月吟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忙按住他手。
謝行之一副不明白的模樣,生出了責怪的語氣,“表妹這是何意?早前在花園里,表妹就是這樣想的嗎?”
月吟羞臊,一聽全明白了。
在花園遇上后,他知道她想問什么,也知她那會兒羞臊的是什么,可卻裝作不知曉的模樣,明知故問。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謝行之用力拽扯。
梨木花雕搖椅忽然晃動起來,月吟無暇顧及其他,抱緊謝行之脖子,穩住重心。
他身上的氣息縈繞在鼻尖,包裹著全身,月吟怎也趕不走。
謝行之修長的手指回到原處,語氣帶著關切,道:“表妹今日還沒擦藥。”
月吟驚惶搖頭,但已經晚了。
搖椅在微弱的燭光下一前一后搖晃著,像個不倒翁一樣。
那藥膏白日里就派人送去了皎月閣,謝行之哪里還有同樣的藥膏,連裝藥膏的瓷罐都沒有。
不過他又尋到了一個羊脂長瓶,就是不知道這長瓶能裝多少,能不能裝下他的藥水。他長指探了探瓶子的深淺,心里估了個大概,不過這瓶口還是太小了,灌起水來不知得費多少精力。
表妹好像不喜歡這個羊脂長瓶,一個勁抓著他手腕,讓他別碰瓶口。
表妹哭訴著說她已經擦過藥了,不想再擦二遍。
謝行之吻去她眼角的淚水,沉聲道:“我還沒教過表妹藥膏用量,表妹一人怎么擦藥?又在說謊,該罰。”
一聲嗚咽,被謝行之堵了回去。
他帶著懲罰性地咬了咬她唇瓣,月吟吃痛,乍然驚醒。
黑暗中,月吟驚魂未定,緋紅的眼角溢出淚來。
她醒是醒來了,可心跳卻久久未能平復,薄被蓋住的手,還維持著遮捂的姿勢。
與此同時,鷲梧院。
懷里表妹的身影早已堙滅,謝行之意猶未盡,指腹捻了捻,仿佛是在把玩小圓珠,可他手腕上分明就沒戴佛珠串。
他從床上起身,披了件薄衫去了窗邊。
推開窗戶,皎潔的月光灑進來,將窗邊佇立的影子拉著細長,影子一段伸到了屋中靜放的搖椅上。
謝行之伸出手來,五指攥住的是張藕色錦帕,是表妹昨日不要了,沒拿走的。
他望著皎月閣的方向,眼眸沉沉,壓抑著某種t情愫。
謝行之抿唇,這才到哪跟哪,表妹便一直哭個不停。
往后的白日里,月吟能避開謝行之,便盡量避開謝行之,好在謝行之這段時間有新案子,每日早出晚歸,時常見不到人影,夜里也沒來她夢中。
月吟睡了幾日安生覺。
她夜里雖然睡安生了,可白天也在憂心揭穿陳世平的事情。
月吟幫謝漪瀾與陳世平遞送信函,出面的是陳世平沒見過的玉盞。
事情進展順利,都在月吟的掌握中,不過中間發生了一件事,氣得月吟發笑。
有次,陳世平傳給謝漪瀾一封信。謝漪瀾讀后,臉頰慢慢紅了,滿是女兒家的嬌羞。這嬌羞的模樣,與謝漪瀾平素判若兩人。
而后謝漪瀾給月吟看了看信中的幾行字,是幾句酸掉牙的情詩。
這幾句情詩,月吟不是第一次見了。
在揚州,陳世平也寫過給姐姐。
一模一樣的情詩。
月吟頭次讀到時,便覺陳世平輕浮,故而對那幾句酸掉牙的輕浮情詩印象極其深,哪成想這情詩出現在了給謝漪瀾寫的信里。
不僅如此,陳世平后來還送了一個夏日驅蚊蟲的香囊給謝漪瀾,謝漪瀾很高興,立即便系在了腰上。
因為這香囊是月吟幫忙帶過來的,謝漪瀾不怕被人問起,膽子便大了些。
那香囊上繡的蘭花,月吟再熟悉不過,是姐姐繡的。
夏季蚊蟲多,姐姐擔心陳世平念書時被蚊蟲咬,便繡了個蘭花繡樣的香囊給他,在香囊里裝了驅除蚊蟲的藥草。
就是這樣幫謝漪瀾與陳世平之間往回來,月吟不動聲色套到了這負心漢在京城的住址,也清楚了陳世平近段時間的動向。
這日,月吟讓玉瓶出面,以柳婉星的名義,給陳世平帶了口信去。
玉瓶剛從外面進屋,月吟立即迎了過去,著急問道:“如何?陳世平來還是不來?”
玉瓶如蒜搗頭,歡喜極了,“來!姑娘您是沒看到,陳世平看見奴婢出現在他家門口時驚愣的模樣,他甚至都不敢相信姑娘從揚州千里迢迢趕來京城。”
“奴婢按姑娘說的,約他今日申時在城東的裕華茶樓相見。陳世平遲疑一陣,一聽您會一直等下去,他便答應了。奴婢回府時小心謹慎著,繞了好大一圈,陳世平根本不會知道奴婢回的是定遠侯府。”
月吟扯了扯唇,生氣地輕哼一聲,“今日就讓表姐看清楚陳世平的真面目。”
月吟換了身衣裳,是她前幾日去成衣店定制的,與以前姐姐常穿的那身一模一樣。
一輛馬車駛出定遠侯府。
謝漪瀾好奇道:“這茶樓里能有什么好戲?咱們聽戲得去梨園戲班子。”
月吟道:“表姐待會前去了就知道了。不過表姐要去我提前預定好的雅間,一個人聽,等我把這出戲唱完,表姐才能出來。”
“表妹不同我一起看?表妹還會唱戲?!”
謝漪瀾眼前一亮。
不久,馬車到了裕華茶樓,此時還沒到申時,陳世平自然是還沒來。
月吟和謝漪瀾一前一后下了馬車。
月吟戴了冪籬,遮住容顏,“表姐先進去落座,我還要等一位故人。表姐答應我等下不管聽到什么,都要先沉住氣,先不要出來,等我把戲唱完后,才出來,可好?”
謝漪瀾總覺表妹今日有些奇怪,但這還是表妹頭次用這樣的語氣央求她,她心里一軟,笑著點頭,“好,都聽表妹的。”
“我先進去了。”
謝漪瀾拎了拎裙裾,進了裕華茶樓。
玉盞跟在謝漪瀾貼身丫鬟后面,也進了茶樓。
月吟讓車夫把謝家馬車趕遠,之后便跟玉瓶站在茶樓外等人。
沒多久,那熟悉的身影出現了。
月吟冷哼一聲,連冪籬也遮不住冷意。
陳世平如期而至,他最先看見茶樓外戴了冪籬的女子。她雖遮住了面容,但那身衣裳和身形,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陳世平面上帶笑,走了過去,語氣滿是關切,“星兒,你怎么到京城來了?京城到揚州路途遙遠,苦了你了。”
月吟掐著嗓子,學著姐姐的聲音和語氣,說道:“陳郎久久不來信,我便擅作主張來京城尋你。”
“星兒,你聲音怎么……”
陳世平疑惑,眼睛一直盯著冪籬,似乎是想透過紗幔看清里面的容顏。
可她旁邊確實是她的貼身丫鬟。
月吟掩唇輕咳嗽,“水土不服,病了一陣,如今身子尚未痊愈。”
陳世平點頭,疑慮消散了些。他上前一步,輕撫月吟的背,本打算像以往一樣安撫。月吟生出抵觸,往一旁退了退,怕他又生出懷疑,忙拉著他袖擺,道:“平郎,我們進去罷,外面人來人往,別看見了不好。”
這正合陳世平的意。
兩人進了茶樓,狀似親密。
茶樓對面的二樓看臺,謝行之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下頜緊繃,唇也緊緊抿著,壓著一股怒氣。
且說謝行之正與友人談事情,便瞧見裕華茶樓外妹妹的身影。
妹妹旁邊,那戴了冪籬的姑娘不是表妹又是誰?
后來妹妹進了茶樓,陳世平忽然出現。謝行之以為表妹是來幫妹妹與陳世平私下相約見面的,誰知陳世平似乎是認識表妹一樣。
表妹拉著陳世平袖擺,一起進了茶樓。
謝行之斂眉拂袖,將茶杯倒扣在桌上,“今日就到此,我去處理下家事。”
言罷,不等友人說話,謝行之起身,拂袖離開,沉著張臉下樓,往對面的裕華茶樓去。
第38章
裕華茶樓。
正是下午閑談品茶的時候,茶樓生意興隆,一樓大堂坐滿了人。大堂內寬敞明亮,分為三個區域,拼桌喝快茶的,喝完就走;倘若不拼桌,又不愿在大堂露面的,便可去安靜私密的雅座。
“陳郎,我訂了間雅座。”
月吟領著陳世平直奔大堂內的一間雅座。這處雅座是她花了些錢讓老板新布置出來的。
其他雅座之間都隔了段距離,而她帶陳世平去的這處,與另一間雅座緊挨著,雖有布簾罩著,遮住了雅座里的人,但倘若說話的音調高些,隔壁雅座的茶客便聽得一清二楚。
月吟掀開布簾,和陳世平一前一后進了雅座,留玉瓶在外面守著,以防萬一。
陳世平剛落坐,連茶都沒喝一口,便開口說話,語氣中帶著些許責備,似乎是不愿看到眼前的人出現,“星兒,不是寫信讓你在揚州等著?怎么突然來了京城。”
“陳郎,你不想我來找?”月吟故作詫異,嬌婉的聲音聽得出有幾分傷心,“陳郎,自從你去年赴京趕考,我們有一年多沒見了,陳郎在信中說一切安好,讓我莫要擔憂,再等段時日,等你授了官,就回揚州來接我。可陳郎向來是報喜不報憂,我不放心,就來了京城,本是想給陳郎一個驚喜,啟程前就沒告知陳郎。”
月吟說著,側過身去輕輕咳嗽,手伸進冪籬中去,掩唇輕咳,正如她所言,是水土不服后病了一場,如今尚未痊愈。
嬌小的身軀彎腰輕顫,宛如晨露中剛盛開的帶露嬌花,惹人生憐。
陳世平心軟得一塌糊涂,他斟了杯茶,從他面前的桌案上,推到月吟那邊,示意她先喝些茶水緩一緩。
月吟沒碰那茶杯,又輕咳了幾聲,“到京城后,我便染了風寒,病了幾日,后來多方打聽,終于打聽到了陳郎的住址。”
“平日里,我睹信思人,今日可算是見到陳郎了。”
她面容雖遮住了,但從冪籬傳出的聲音卻是藏不住的歡喜,足以見得她的高興。
雅座外,負手而立的謝行之面色微沉,下顎緊繃,連平素的朗眉溫眸在這一刻變得有幾分陰翳。
皓白長指敲了敲凸起的腕骨,他驟沉的眸子恰如淵谷,深不見底。
玉瓶守在雅座布簾外面,原是在守謝漪瀾,以防月吟姑娘剛說幾句謝漪瀾便坐不住了從那頭的雅座出來了。可玉瓶萬萬沒想到謝行之突然出現,還在簾外將姑娘說的一大段話,全聽進去了,一字不落。
玉瓶心緊到了嗓子眼,大氣也不敢出,只覺姑娘開口后,世子是怒了,但卻沒有發作出來,周遭氣息驟冷,仿佛跌進了冰窖。
里頭還在說話,謝行之揚起一抹笑,然而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就是不知是配合著計劃沒發聲,還是……
玉瓶低頭膽寒心顫,謝行之緩步離開,去了隔壁謝漪瀾正待著的雅座。
簾幕一撩開,謝漪瀾看見面色沉沉的謝行之,剛升起的一抹憤憤,因謝行之這一來,被惶懼蓋住了。
氣氛凝滯,t比冰窖還要沁寒,謝漪瀾低頭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謝行之冷冷掃了一眼,雅座里除了謝漪瀾外,還有兩名丫鬟,其中一名便是表妹那貼身丫鬟玉盞。
“陳郎,你是在怨我自作主張來找你?”
雅座那頭,又傳來聲音,聽得出是受了些委屈,正嗔怪著,也滿是小女郎見了心上人后的嬌嗔。
謝行之斂眉,撩了撩衣袍,在謝漪瀾對面落座。他抬眼,前方簾幕隱隱約約印出抹嬌小玲瓏的身影,她纖腰微微側彎,輕輕的咳嗽聲從那頭傳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姑娘身子有多嬌弱。
不過表妹確實嬌氣。
表妹上次這般咳嗽,還是被嗆住了,咳得人心軟。
雖同樣是彎腰低頭,但場景卻不一樣。
此時那纖纖玉頸后頸上沒有搭手掌,也沒有長指玩繞她烏法。
謝行之眼瞼低垂,瞥見桌上有張褶皺的紙,紙上寫了字。
謝行之伸手去拿,被謝漪瀾搶先一步抓握住了那有字的紙。
謝行之抿唇,抬頭凌厲的目光就落到了謝漪瀾身上。謝漪瀾泛怵,比起這信,她更怕被哥哥責罰,便松了手,把捏皺的紙遞了過去。
【表姐勿怒,請靜候片刻,耐心聽完】
簪花小篆字跡娟秀,跟提筆落字的姑娘一樣。
謝行之掃了一眼,平靜地將紙放在桌案。
皓白長指落在紙上,指端壓著紙上的娟秀抹墨字。
他眼皮一掀,眼眸流轉。
冷厲的目光凝在前方朦朧的身影上。
這廂,冪籬遮掩下,月吟捧著茶杯喝茶,咳嗽得嗓子干澀,有了茶水的滋潤,喉間舒服多了。
可月吟總覺身后有道冷寒目光飄來,大抵似乎隔壁雅座的表姐聽見對話后,生了怒氣,正盯著這邊看。
“星兒,你說什么胡話!”
陳世平有些生氣,音調高了幾分,而后又輕聲安撫道:“星兒,從揚州到京城,這一路跋山涉水,你能來尋我,我自是歡喜的,我是怕你身子吃不消。”
陳世平輕呷一口茶,說道:“我這一時半會兒也沒官職,實在是慚愧,愧對星兒的期望。京城不似揚州,各處都得打點,如今我在書院覓了個教書先生的活,勉強維持生計,等著授官那日。”
月吟抿唇,問道:“那陳郎身上的盤纏還夠嗎?”
陳世平點頭,“我身上還有些碎銀子。眼下出門在外,我的身份與以往不同,倘若還是揚州那幾身衣裳,會被人看不起的。星兒,你是不知道,這繁華的京城,尤其是官場上,有太多勢利眼,連個小小的捕快都能隨意欺負你。”
月吟輕呀一聲,心疼道:“我那還有銀子,雖不多,但也能抵一陣子。陳郎拿去用,莫讓旁人看不起。”
“不,星兒。”
陳世平搖頭,說道:“我來京城的盤纏,是你給的,如今我能維持生計,不能再讓星兒接濟了。”
月吟卻堅持道:“陳郎都說了京城不似揚州,各處都需打點,等陳郎授官了,勢必還要打點一番,否者是會被旁人笑話的。陳郎往后需要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明兒讓玉瓶給你送來。”
以往,面對姐姐的相助,陳世平雖也在拒絕,但在姐姐三言兩語的勸說下,他又改變態度,應了下來。
果真,月吟學著姐姐那樣相勸后,陳世平遲疑片刻,半推半就應了下來。
剛應下來沒多久,只聽陳世平嘆息一聲,道:“可惜這陣子書院忙,我抽不開身,怕是不能陪星兒在京城游玩了。”
他思索一陣,道:“星兒孤身一人來京城,我又不能常伴你身邊,我擔心你一弱女子被人欺負,不如等過幾日就啟程回揚州?”
月吟愣怔,半晌后才道:“陳郎,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為何急著趕我離開?”
陳世平有些慌,衣袖里的手攥住衣料,強作鎮定道:“星兒你怎會如此想?莫不是來京城后,聽到了什么閑言碎語?”
“是,我初來乍到時,是得罪了幾名一同趕考的書生,他們若是知道你從揚州趕來尋我,怕是要跟你說一大堆污蔑抹黑我的話。那些話空缺來風,斷不可信,我的為人,星兒你是知道的。”
陳世平說得真真的,臉上盡是真切,絲毫看不出有說謊的跡象,“星兒,我不是趕你走,是怕你京城受欺負。”
月吟婉聲道:“不瞞陳郎,我這趟來都跟家里人說好了,會在京城一直等陳郎授官。等陳郎授官后,我們一起回揚州。”
甫一,話剛說出來,陳世平沒拿穩茶杯。
茶杯掉落,溫熱的茶水打濕了他衣裳,陳世平略顯狼狽。
陳世平低頭,拿帕子擦了擦衣上的茶漬,瞥了眼小爐子上正燒著的茶壺,忙解釋道:“這茶杯怎這么燙。”
月吟倒沒順著陳世平的視線看向正燒著的小爐子,反而盯著他空空如也的腰間看。
“陳郎怎么沒戴我親手繡的香囊?就是你那年夏日,我做的驅蚊蟲的香囊,上面繡了朵蘭花。”
陳世平動作一頓,掩住心里的慌亂,回道:“世家子弟都不戴這東西,恐被人譏嘲,我便收起來了,藏在了柜子里。”
“星兒,你也不想我被他們輕看,被排擠使絆子吧。”
月吟點了點頭,淡聲道:“原是如此。”
陳世平緊繃的一根弦隨著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慢慢松了下來。
于此同時,隔壁雅座中,謝漪瀾面色鐵青。
她從腰間扯下繡了蘭花的香囊,狠狠扔在地上,心里憤憤不已。
謝行之看了看桌下的蘭花香囊,斂了斂眉,神色不佳。
陳世平簡單擦了擦打濕的衣裳,轉眼間面色恢復如常,問道:“星兒,你說來京城是和家里人說好了?”
月吟目光透過冪籬,不是是不是錯覺,她好像從陳世平神情中讀出了一絲不信和疑惑。
她從小爐子上提起茶壺,往杯子里倒水。
茶水從壺口緩緩流入杯子里,靜謐的雅座中也只有這陣水聲。
月吟沒有回的話,反而慢悠悠端茶品茶。
纖指慢條斯理轉了轉茶杯,月吟若有所思,陳世平這話是什么意思?
雖然陳世平知曉姐姐在柳家常受苛待,但突然這么一問,有些刻意,好像是在確認什么一樣。
不對勁。
陳世平有些不對勁。
“是呀,說好了的。”
然而此時謝漪瀾在后面聽著她和陳世平的聊天,有些事不便展開,也并非月吟想讓謝漪瀾聽到的,她忙將話題轉開,拉回正軌,笑著說道:“我們不是也說好了,等陳郎有了官職,就登門來下聘提親。”
月吟抿唇,音調微不可察地高了幾分,道:“雖然我們私下已經換了生辰貼,但有些禮數是萬萬不能省的。”
身后極輕的冷冽笑聲被月吟放下杯子的聲音蓋住,連她自己都有陣恍惚,懷疑她耳朵聽錯了。
陳世平呼吸忽然急切了些,他端起茶杯,低頭喝茶。
“星兒,這事是我當時思慮不周,私定終身傳出去對你名節不好。不如這樣,明日我們歸還各自的生辰貼,還有我當時寫給你的婚書。”陳世平急忙解釋著,安撫她的情緒,“授官也就這兩月的事情了,待這是定了下來,我立即動身去揚州柳家提親,明媒正娶。”
月吟莞爾一笑,“還是陳郎想得周到,生辰貼和婚書就在客棧放著。”
她話鋒一轉,道:“不是陳郎還記得當日寫下婚書和互換生辰貼時,在那棵姻緣樹下對我許下的海誓山盟嗎?陳郎當時可是對著天地發了誓言的,如今回想起來,我這心里還是甜滋滋的。”
于此同時,謝漪瀾驀地起身,臉色可怖,秋水盈盈的眼眸散發著怒火,又緊緊攥拳壓抑著。
候在雅座出口的玉盞忙伸手,將謝漪瀾攔在桌邊,無聲地搖頭,用極小的聲音央求道:“請四姑娘再等等。”
“表妹一人怎能對付?”
謝漪瀾低聲說著,眼底漸漸醞釀著一場雷霆風暴,面色越發陰沉,“表妹這場戲,一人獨唱可不好。”
陳世平正復述著曾經在揚州那棵掛滿紅綢的姻緣樹下,對柳婉星說過的甜言蜜語。
這話幾個月前,他對定遠侯府的四姑娘也說過。
謝四姑娘含笑嬌羞,但又不像柳婉星嬌羞的都沒說話了,謝四姑娘嬌蠻,讓他一條條都背下來,往后逐一兌現,要他萬萬不能說空話。
倏地,雅座簾幕被掀開,玉瓶低頭,匆匆進來,在月吟耳畔說了幾句悄悄話。
月吟頓了頓,冪籬下的一張臉揚起笑意,仿佛比她預估的還要順利。
她思忖片刻,緩緩啟唇,嬌聲對陳世平道:“陳郎,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有一件要緊事吩咐玉瓶。”
陳世平頷首,“我去點份t茶果子。”
這廂,陳世平去柜臺點了份不貴也不便宜的茶果子,他正往雅間走,忽然在大堂人群中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謝漪瀾?
她怎么在這里?
她似乎剛來茶樓,正要上樓梯去二樓。
扶手樓梯就在柜臺旁邊,陳世平想躲開謝漪瀾也躲不掉了。
謝漪瀾在陳世平霍然的愣怔中率先出聲,“陳郎,你怎么在這里?”
她眼睛一直盯著陳世平看,陳世平的心忽然緊張起來。
他嗓子咽了咽,避開謝漪瀾凝視的眼神,說道:“和友人在茶樓喝茶。”
謝漪瀾揚了揚唇,一如既往的嬌縱,“剛好,我今日約的小姐妹有事來不了,你過來陪我坐會兒。”
她是被爹娘寵著長大的,家里人凡事都依著她,向來是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在外面,多的是人來討她開心。
求人這類事,謝四小姐鮮少做,除非那人是爹娘和哥哥。
“可是漪瀾,我那友人還在等我。”
兩人見面時,一些客套的稱呼便舍了,親昵地稱呼對方。
謝漪瀾蹙了蹙眉,已經有了不悅的神色,聲音也帶了幾分薄怒,“陳郎不愿就算了,下次見面便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她不悅地哼聲,拎著裙裾轉身,手臂忽然被陳世平抓住。
“陪,我陪著,等漪瀾把這氣消下去。”
陳世平軟聲說著,自然是不敢惹謝漪瀾生氣。
他好不容易再攀上謝漪瀾這高枝,惹了她不悅,要哄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沒準兒謝漪瀾就真不見他了。
謝漪瀾走在前面,去了二樓的包廂。
陳世平陪謝漪瀾說了陣話,哄她莫為了旁人失約而生氣。
哄著謝漪瀾,陳世平念著大堂雅座的柳婉星,擔心他久久不回去,她心急之下在大堂里找他,倘若尋到柜臺那邊,找店小二一問,知道他剛點了茶果子就跟著一姑娘上了二樓……
他該如何將兩頭都安撫好?
倘若定遠侯府這高枝攀不上了,還有柳婉星。
她向來對他百依百順。
陳世平惴惴不安,一根弦緊繃著。
謝漪瀾忽然說道:“陳郎,我聽我那小姐妹說,你們揚州有棵極其靈驗的姻緣樹,是真的嗎?”
陳世平莫名慌了起來,卻仍舊故作平靜,輕呷一口茶,“是有那么一棵。”
謝漪瀾轉了轉杯子,眸含淺笑,“那陳郎去許過姻緣嗎?”
像是被看穿了一樣,陳世平驀地手一抖,杯中茶水灑了出來,那本就還濕著的衣裳又浸了水。
“沒有。”陳世平心虛道。
謝漪瀾眨了眨眼睛,說道:“不可能啊。”
陳世平被她盯著看,后背微微發汗,心緊到了嗓子眼。
“沒許姻緣,陳郎如何遇到我的?”
謝漪瀾笑著說道,陳世平暗暗松了一口氣,笑著圓話道:“那這大概是天賜良緣。”
謝漪瀾輕笑,低頭喝著茶水。
“喝茶?”
雅座簾幕被謝行之撩開,表妹臉上的笑凝滯在嘴角,驚懼的模樣他早已見過了無數次,他揚唇笑了笑,嗓音冷寒,“和未婚夫一起,表妹連喝茶都是這般開心。”
簾幕放下,那頎長的身影站在出口處,遮擋了光,陰翳的面龐黑得可怕,月吟心顫了顫,恐懼頓時涌上心頭。
他怎么來了?
他聽進去多少?
隔壁不是只有表姐嗎?
謝行之寒眸掃了眼月吟旁邊的丫鬟,冷聲命令道:“你,出去守著。”
玉瓶看了眼自己姑娘,又怯怯地看了看謝行之,她是姑娘的丫鬟,自是聽姑娘的吩咐,但姑娘在侯府寄人籬下。
謝行之揚唇,垂眸盯著月吟說出一番話,話中內容卻是在吩咐玉瓶,“不去守著,你家姑娘的未婚夫來,這可如何是好?”
“玉瓶,去外面守著。”
月吟說道,掌心一握全是密密實實的汗。
玉瓶一步三回頭,一顆心懸著。
四姑娘來告知她新計劃是,沒說世子會突然闖進來。
簾幕拉開又被放下,隔了大堂茶客聊天的喧囂,也隔了撫琴彈弦的音律。
月吟在椅子上如坐針氈,如芒在背。謝行之步子沉緩,斂眉不語,臉上陰云密布,那緊繃的下顎似乎是在極力壓制怒火。
謝行之慢慢朝她走來,越是離她近了,月吟越是害怕。
一樓大堂的雅座并不寬敞,不像二樓的包廂,里面還有仰躺的木榻。雅座內只放了兩張靠椅子,一張兩臂寬的桌子,桌旁放著小火爐子,簾子圍著四周,不出十步便能走到頭。
茶桌被謝行之推開,斜斜的桌子將對面空蕩的椅子往后推了推,謝行之躋身于月吟前面。
“我竟小瞧了表妹,沒想到表妹在揚州,還有個私定終身的未婚夫。”
謝行之俯身,寒眸低垂,雙臂撐椅子扶手兩邊,臉色陰沉地可怕,勾唇一聲冷笑,“表妹還說自己膽子小,私定終身的事情都干得出來,膽子真不小。”
月吟籠罩在一片陰影下,想起謝行之每次怒后的懲罰,生出懼意來,她僵麻的背脊緊靠著椅背,兩腿瞬間癱軟。
“大表哥聽我解釋。”
她眼里閃著驚恐,聲音緊得發顫,顫顫巍巍地抓住他衣擺。
“解釋什么?”謝行之沉沉盯著她,冷聲道:“表妹與私定終身,這不是親口說的,還能是旁人誣陷不成?”
“與誰私定不好,偏是陳世平,表妹這眼光真差。”
謝行之往前一步,膝蓋頂開她雙膝,輕而易舉便分。開她兩月退,站在她兩月退間,周身都是憤意,“表妹可算是看清了陳世平的真面目,今日真是好大一出戲。”
他的的確確被氣得失了理智。
謝行之兩指遏住她下頜,虎口用力之下抬起她頭,“表妹與我親熱時,想的是否是你那無媒無聘的未婚夫。”
月吟唇瓣動了動,正欲說話,張開的唇便被謝行之含住。
謝行之虎口遏住纖纖玉頸,迫著她承。受他帶著怒氣的吻。
不似以往的溫柔調情,毫無章法,就是切切實實的懲罰,奪了她唇腔間所有的氣息,纏咬她唇。舌。
還不夠,一直到她唇角溢出口津,也僅換來了一次喘氣的機會。
而后,謝行之的唇又覆了上來,嘶咬唇瓣……
“世子,陳世平正下著樓梯,快往這邊來了!”
簾幕外面,玉瓶驚慌急切的催促聲傳來。
不解風情的急促通報聲打斷難舍難分的兩人。
月吟雪肩輕顫,被謝行之撫摸的背脊倏地緊繃,攥著男子衣襟的長指驚怕地松開,又被他猛地抓住,搭他腰間。
她衣裳早已凌亂不堪,頸后的小衣系帶也被解開了。
“表妹怕什么?不就是私定終身的未婚夫。”
謝行之大掌扣住她后腦,迫著她仰頭看他,膝蓋跪上椅子,圈著她冷聲怒道:“闖進來就讓他看著!”
第39章
陳世平從二樓下來時急切,他哄了一陣謝漪瀾,好不容易才把謝漪瀾的情緒穩定下來,又怕在樓上待久,長時間不回雅座,讓柳婉星生疑。
等下了樓梯后,陳世平急切的步子慢下來,慢慢平復氣息。
這時,迎面走來兩名搬屏風的伙計,擋了陳世平的路,也暫時擋了他的視線。
“星兒,我回來。”
陳世平邊說,邊掀開簾子,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茶桌和椅子的位置好像變了。
月吟手里握住張錦帕,正放在胸口的位置,捂著胸口輕輕咳嗽。
冪籬垂下的紗幔掃落在她纖白手背上,被手壓住的交領細看之下有幾分凌亂,好像是在慌里慌張的狀態下整理的衣襟領子。
她今日穿了件碧色上襦,搭配橘色羅裙,明艷動人,與初夏的好天氣甚是相配。
“陳郎去哪里了?怎么出去一趟這般久。”
月吟唇瓣被咬破了,只要張嘴說話便將那破了的裂口扯得疼,但和陳世平的對話又不得不繼續下去。
陳世平坐回原位,語氣平淡,說道:“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不我適才去柜臺點茶果子時,遇見了位友人。她硬是要與我聊幾句,我實在推脫不了,就跟她淺聊了些時候。”
月吟點頭,問道:“那位友人走了嗎?”
裂開的唇瓣疼得月吟蹙眉,捂著胸口的手仍舊沒有松開,說道:“我還沒見過陳郎的友人,都說出門在外靠朋友,陳郎孤身一人在京城長住,多虧了這些友人。”
“她走了。”
陳世平說得風輕云淡,但實際上捏了一把汗,真怕她一時興起,央求他帶她去見見口中的友人。
陳世平倒了杯茶,饒是茶壺里的茶水涼透了,他一口飲下,借著涼意壓下心里的慌亂。
這廂,陳世平放下茶杯,問道:“星兒,你下t榻的客棧是那個客棧?”
月吟豈能告訴他?
就算是隨口說一個客棧的名字,月吟也不愿意。
“先不告訴陳郎,等時機成熟,再跟陳郎細說。”
陳世平尷尬一笑,一年多不見,這大抵還是他頭次在柳婉星處吃閉門羹。
柳婉星和謝漪瀾給他的感覺是不同的。
柳婉星,人如其名,溫婉嫻靜,又對他百依百順,與她相處,他才能找到那種“丈夫便是天地”的事事依順感。
而謝漪瀾,驕縱成性,只有他去哄她的份,惹了她生氣,比老天爺還難哄,可謝家這種世家門閥,是旁人想攀也攀不到的高枝,況且謝漪瀾還是定遠侯寵著小女兒,與她在一起,后半生吃喝不愁,仕途也用愁了。
要是兩個姑娘都進他陳家的門,該有多好。
但是依謝漪瀾的性子,她是絕不能容忍他納星兒當妾室的。
因不能同時要兩人,陳世平心里空落落的。
“星兒,你放心,等我仕途順利了,就去柳家提親。”
納妾。
今日這一番接觸,陳世平越發覺得往后不能都生活在謝漪瀾的使喚下,她稍有不悅,他就要去哄,這哪有丈夫的半分威嚴。
還是星兒好,小鳥依人,會主動來照顧他情緒。
陳世平忽然慶幸那次寄去揚州給柳二姑娘的信,沒釀成大錯。
冪籬傳出來的一聲淺笑,打斷陳世平的思緒。
“陳郎只是暫時仕途不順,等往后會好起來的。”
陳世平聞言,越發覺得眼前的姑娘是他想要的,而不是驕縱的謝漪瀾。
陳世平笑了笑,滿臉的春風得意,“星兒是識大體的好姑娘,有你真好。”
陳世平說著起身,往對面走去,想像以往一樣將柳婉星攬肩入懷,他剛動作,柳婉星像是察覺到他想法一樣,捂著胸口突然從椅子上起身,與此同時隔壁雅座傳來一聲低沉的咳嗽聲。
隔著簾幕仿佛都能聽見這咳嗽聲中帶著的怒意。
月吟知道隔壁有誰,聽見這一聲倏地心驚膽寒,兩股戰戰。
陳世平聞聲回頭,盯著幕簾看了一陣,沒看清幕簾后面的人,只覺那坐著的人似乎也在看他。
陳世平忽覺涼意四起,忙斂了目光,低喃道:“隔壁雅座什么時候來了茶客。”
陳世平轉眸,瞧見面前的女子站起后仍舊維持一個姿勢,擰眉道:“星兒,你可是身子不適了?怎么一直捂著胸口。”
“咳嗽多了,胸口不舒服。”
月吟抿了抿唇,唇瓣被咬破的口子沾碰到唾沫,疼得她險些嘶出聲來。
握胸口的手,緊攥著帕子。她小衣背后的系帶還是解開的。
方才玉瓶在外面通稟,月吟嚇得魂都快沒了,偏生謝行之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將她困在椅子上。
仿佛真如他所言,要讓陳世平看著。
看著她和謝行之在椅子上……
月吟好說歹說,這才讓謝行之離開雅座。
耽誤了有陣功夫,月吟連小衣系帶都來不及系,只慌慌張張把凌亂的衣裳理好,剛把衣裳理好,陳世平便進來了。
也幸好她先整理衣裳。
小衣單系了背后的系帶,月吟總感覺少了一根系帶,小衣會掉下來了,便一直用捂著胸口,壓住衣服里的小衣。
月吟下意識離陳世平遠了些,看了看他身側桌邊放的茶壺,道:“陳郎,我想喝點水,你幫我倒杯水,好不好。”
陳世平笑著應聲,過去倒了杯茶。
月吟接過茶杯,借著冪籬的遮掩,慢吞吞喝茶水。
陳世平回了椅子上,心里惴惴不安。謝漪瀾原是不讓他離開包間的,他扯了個借口才從樓上下來。如今出來有一陣了,陳世平擔心他再不回去,謝漪瀾生了疑心,從二樓包廂出來尋他。
不行,絕不能讓謝漪瀾發現他和星兒的事情。
陳世平霍地從椅子上起身,“星兒,我去方便一下。”
“陳郎去吧。”
月吟笑著點頭。
陳世平急匆匆離開雅座,月吟松了一口氣,趕緊放下茶杯。
她摘下冪籬,側過身去松開衣襟。碧色上襦半褪,露出雪肩,她微微低垂著頭,含胸彎腰,左手捂住月匈前的小衣,右手伸到背后,去抓尋扯開的系帶。
她得在陳世平回來前,將頸后的小衣系帶系好。
就在這時,簾幕被撩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陣風從簾幕縫隙里鉆進來,坦露的肩頭忽然有了涼意,月吟身子顫了顫,余光瞥見簾幕前一雙干凈華貴的錦靴,心里一涼。
是謝行之,他又來了。
“未婚夫剛走,表妹就迫不及待了?”謝行之緩步過去,在她身后停下腳步,泛著洶意的目光在她雪肩和后背上逡巡,“不是還沒到晚上么?表妹便急著投懷送抱。”
高大的身影從背后投來,月吟完完全全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加之謝行之的這一番話,莫大的羞恥感緊緊包裹著她。
月吟耳尖紅燙,整個脖子都開始泛起了紅意。
謝行之長指搭著她后背半褪的上襦,藕色小衣襯托得她肌膚越發白皙,他眼眸暗了幾分,“我可沒有強迫表妹,是表妹親口說的,晚上來鷲梧院,繼續沒做完的事情,適才才哪到哪兒。”
這一番話讓月吟面紅耳赤,適才陳世平快要進來是時,她央求謝行之離開,實在是沒轍了,才出此下策,等夜深人靜時去鷲梧院找他。
謝行之目光一寸一寸挪動,而后兩指捻起垂落的一條藕色系帶,這一剎那,他明顯感覺道她身子輕顫。
“表妹后背又沒有長眼睛,瞻前又顧后,一個人怎能把系帶系好?別系帶沒系好,反而鬧了笑話。”
謝行之指尖繞著系帶往上,細長的藕色帶子一圈一圈繞著他修長的手指,待系帶全部繞纏到手指時,指尖也蹭碰到了纖纖玉頸。
指尖的溫熱與初夏時節的熱截然不同,頸間多了只溫熱的指,月吟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梗著脖子,呼吸緊張的急促了起來。
這樣的謝行之讓月吟害怕,仿佛下一刻夢里的糾纏、纏繞就會發生,她戰戰兢兢開口,試探性問道:“那便有勞大表哥幫我系上?”
她摸不準謝行之的本意是否如此,但他既然這樣說了,斷然是不會讓她碰到小衣系帶的。
“表妹要不要聽聽在說什么?真不害臊。”
謝行之輕笑,繞指的系帶沒有松開的跡象,溫熱的指端壓了壓她雪頸,惹得她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月吟委屈,越發覺得謝行之討厭了。
若非他先動手,她一顆心緊到了嗓子眼,迫著他的話才那樣說的。
謝行之往前一步,腳尖抵靠椅子腿。他目光越過雪肩,稍微垂頭,就能看見她身前護著的小衣。
藕色小衣上繡著菡萏荷葉,只可惜那菡萏還是花苞,被她左手手掌緊緊捂住。
男女力量懸殊,只要他纏繞系帶的手指用力拉扯,那菡萏便離了羊脂玉肌。
謝行之話接上回,溫聲道:“但對于表妹,我向來是不苛責的。表妹既然開口了,我又豈能讓表妹的希望落空?”
她褪至臂彎的上襦還壓著他手,如今那壓著上襦的手忽然松了,謝行之目光落在她后背打了蝴蝶結的系帶上。
系帶細長,如在潔凈白紙上扎繞,勾勒出一抹窈窕身姿。
謝行之兩指捻起系帶一端,斂了斂眉,稍作遲疑。
在一片靜謐中,月吟不敢回頭,仍舊保持著原狀,低頭含胸,手掌捂住胸前的小衣,以防掉落,她雖沒有回頭,可卻感覺到溫熱的指端在她背后游走、停滯。
她嗅到了一絲危險,頓時心跳如雷。
謝行之眼瞼低垂,兩指一捻,扯散開了蝴蝶結。
“大表哥,別……”
月吟身后沒了束縛,驚懼地嗓音都在發顫,忙攥緊心口的菡萏刺繡。
謝行之繞著系帶的手指朝上一扯拽,將她攥緊的那片藕色布料從掌心硬扯拽了出來。
驀地一涼,月吟雙臂環繞月匈前,將僅剩的一點暖意護住,恰在此時,圓潤的肩頭搭來一只手。
謝行之掌心搭在她肩頭,另一只手抓著刺繡菡萏,“我還不會系這帶子,一不小心就把小衣扯下來了,既然如此便就先放我這里了,等晚些時候表妹親自來取。”
謝行之垂眼,眼眸凝在她手臂掩住的兩抹弧度上,“表妹親自指導這蝴蝶結該如何系,才扯不散。”
“可別跟表妹一樣不中用。”
謝行之肩頭的手用力,扳過她身子,兩人面對面。
月吟面若紅霞,羞臊的不敢抬頭,莫大的羞恥感讓她哭了出來。
她低垂著頭,低低啜泣著,溫熱的眼淚砸落,滴到橘色羅裙上,洇出朵水花來。
她纖白t長指揪著上襦,像把臂彎搭著的上襦理上去,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是被欺負狠了的可憐小兔。
謝行之漸漸回了理智。
他蹲在椅子旁邊,捧起表妹的臉,指腹拭去她面頰的眼淚,動作輕柔。
可看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謝行之動作頓了頓,凸起的喉結滾了滾,他驀地探身,去吻她眼角的淚。
咸咸的淚水帶著她身上極淡的馨香。
虎口捧著她下頜,謝行之吻干眼角的淚,又去吻她濕漉漉的睫毛,動作溫柔,帶著對她的安撫。
唇慢慢往。下,吻過她鼻梁,吻至嬌翹的瓊鼻,又貼著她被撕咬破的櫻唇。
兩唇相貼,謝行之輕描她唇形,將她后背壓向椅子靠背。
手掌抓握著菡萏刺繡,他邊吻她唇,邊收了那菡萏心衣,只是想讓那抓過菡萏的手去碰碰尚未開苞的嬌生菡萏。
謝行之正欲伸手去尋花苞菡萏,簾幕外又傳來不解風情的催促。
“世子世子!陳世平從包廂出來,準備下樓梯了!”
月吟驚恐,頭一偏,離了謝行之的唇,含了水霧的眸子驚怯地望向他,顫聲求道:“大表哥快離開,這副模樣不能被發現。”
謝行之斂眉,脫下外衫搭裹住她,也裹住只能他欣賞的景致。
謝行之攬她腰,抱她從椅子上起身。
月吟好像明白了他意欲何為,心驚肉跳下忙將腦袋藏進他外衫里,連手也不敢伸出去,雙手抱臂蜷縮在胸。前。
大庭廣眾下,她那上襦半褪的手臂一伸出去,露在外面的一截雪臂和半褪衣袖,旁人一看便知發生了何事。
她和謝行之不清不楚的關系就全藏不住了。
就在謝行之抱著她往外走時,月吟忽然想起一件事,扯了扯謝行之衣襟,急切道:“冪籬!拿上冪籬!!求您了,大表哥。”
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栗,謝行之無奈,轉身將桌上的冪籬撈起,放她懷里讓她安心。
且說這邊,玉瓶在外面守著,沒被還在下樓梯的陳世平嚇住,反倒是被雅座里出來的人嚇得一愣。
世子抱著月吟姑娘從里面出來了!
世子的蓋在月吟姑娘身上!
衣衫遮蓋下,月吟姑娘究竟成了什么模樣?
世子抱著姑娘進了隔壁雅座!!
玉瓶宛如雷擊,驚愣在原處,雙目圓睜。
世子和姑娘?兩人什么情況?
月吟這一離開,玉瓶慌了神,不知該如何跟陳世平打太極,擔心獨自面對陳世平時控制不住情緒,趁著陳世平還沒過來,匆匆離開這里。
玉瓶想著陳世平進雅座后發現里面空無一人,應該不會再在雅座久留。
陳世平急急下樓,又急急往雅座走。
真是奇怪,適才在二樓包廂,謝漪瀾問了他好多揚州的事情,還說等有時間要和他回趟揚州,去看看那棵靈驗的姻緣樹,讓他在姻緣樹下將許過的誓言再許一次,還告訴他,她們定遠侯府來了位揚州人,改日引薦老鄉給他認識。
陳世平只覺謝漪瀾話太密,自說自話個不停有些煩,他安撫好了二樓包廂的謝漪瀾,急著回來看看他乖順的星兒,卻在半路看見玉瓶腳步匆匆離開雅座外面,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陳世平皺了皺眉,步子大了些。
雅座外面,陳世平恢復了張笑臉,他滿臉笑意地掀開簾幕,卻發現里面空無一人。
陳世平笑容凝滯在嘴邊,往雅座里面去,“星兒?”
他不知為何會喊出聲來,但就是下意識喊了她的名字,大抵是內心希望有回應。
可雅座里空蕩蕩的,沒有回應。
陳世平坐到柳婉星坐過的椅子上,這椅子上面似乎還留著她的氣息。
陳世平越發懷念兩人在一起的時光。
他不用刻意討好誰,星兒偶爾會來哄他,不像如今只有他哄著謝漪瀾的份。
倏地,陳世平聽見一聲嬌吟從背后的雅間傳來。
像是親吻的聲音。
陳世平頓時睜大眼睛,往后挪了挪,豎起耳朵仔細又聽了聽。
嬌滴滴的輕喘。一聲接著一聲。
間或夾雜著女郎推搡的聲音。
陳世平聽得入神,情不自禁咽了咽嗓子,他下意識偏頭,想窺探一番。
簾幕上的身影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依稀間像是不被按在了茶桌上。
忽然,桌子被推開,桌角劃過地面發出尖銳一聲,有什么東西從桌上落下,啪地摔碎了。
凌厲的眼神仿佛從雅間那頭穿了過來,陳世平嚇了一跳,忙回頭坐正。
陳世平呼了呼氣,咽著唾沫。雅間那頭好像還越演越烈,他甚至還聽到吮吸的聲音……
他光一個男人聽了都不好意思,臉紅心跳,深呼吸了幾個回合才慢慢將心緒平復下來。
青天白日,世風日下吶!
難怪星兒沒有在雅間,大抵是被雅間那邊親熱的男女嚇住了。
這聲音……簡直不堪入耳!
陳世平坐不下去了,沉著呼吸離開雅間。
雅間那頭,遮蓋的外衫被揉成一團,隨便扔在地上,和粉色披帛交織在一起。
月吟后腦勺被謝行之掌心托著,被壓靠在椅背上,她手也被他握著按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只膝蓋跪在椅子上,將她圈在椅子上,仿佛是怕她從椅上滑落。
后腦勺托著的手迫使她仰頭,承受他的吻,唇腔的空氣被慢慢奪盡,又慢慢染。進他的氣息。
耳鬢廝磨,繾綣旖旎。
月吟呼吸不暢,像溺水了一樣,鉚足了勁兒才把謝行之肩膀推開,“大表哥,他走了。”
謝行之垂眸,臂彎下的姑娘面頰嬌紅,杏眼含著水霧,瀲滟生輝。
謝行之指尖穿過她柔順的烏發,低頭在她耳畔,嗓音低啞,“走了不是更好?”
謝行之撥了撥她耳垂上的紅珠耳飾,“礙眼的人走了,表妹便不用擔驚受怕了。”
月吟搖頭,纖薄雪肩克制不住地顫抖,怯怯地牽謝行之的手,“等回鷲梧院好不好。”
她聲音害怕得發緊,就像是緊繃的琴弦,指端再一彈,琴弦便斷了,怯聲央求著,“大表哥,回鷲梧院。”
謝行之撫摸紅珠耳飾,長指一寸一寸撫過耳飾上的花紋,最后摩挲著垂下來的紅瑪瑙珠子。
耳飾垂落的珠子,手感不一樣。
謝行之輕咬了一口她雪頸,帶著懲罰的意味,“那我便在鷲梧院等著表妹。”
碧色上襦重新拉回她肩上,遮住空蕩蕩的胸月甫。
耳摩斯鬢卻沒有停止……
二樓一間包廂門突然被推開,謝漪瀾率先出來,高傲地昂著頭,“陳郎,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府了。我們定遠侯府接回來一位表妹。”
她拎著裙裾慢慢下樓,對身后緊跟的男子說道:“我想陳郎應該去認識認識。”
陳世平雖跟在謝漪瀾后面,但目光卻一直盯著一樓大堂的某個位置,心緊張了起來,生怕謝漪瀾離開茶樓時就遇到了柳婉星,以致于謝漪瀾說的話他聽得心不在焉,甚至都沒聽進去。
有些奇怪,原本熱鬧的大堂竟空無一人,茶客像是都被趕出去了。
陳世平納悶,撓了撓頭。
兩人一前一后下了樓梯,謝漪瀾卻沒有往茶樓門口走去,反而是往樓梯右側的一眾雅座去。
她再走幾步就到了柳婉星訂的雅座了。
陳世平的心提到嗓子眼,忙上前一步拉住謝漪瀾,急急阻住,“漪瀾,走錯了,茶樓門口在那邊。”
謝漪瀾笑了笑,道:“我知道呀,我不是說要帶你認識認識我表妹嗎?”
話音剛落,雅座的簾幕被掀開,謝行之走了出來,而他身后跟了名頭戴冪籬碧襦橘裙的女子。
陳世平臉色煞白。
那讓人面紅耳赤的親熱聲音,是他的星兒?!
星兒和謝行之
謝行之和月吟一步步朝這邊走來。
在陳世平的驚愕中,謝漪瀾狠狠甩開他手,要有多用力便有多用力。
陳世平踉踉蹌蹌,險些摔倒。
“這是我表妹,不用我再過多介紹,陳郎應是很熟悉吧。”謝漪瀾厭嫌地看向陳世平,泛起陣陣惡心。
穿戴整齊的月吟站在謝漪瀾旁邊,軟聲問道:“陳郎,你怎么會跟表姐認識?”
隨后又自問自答,道:“原來是要攀上表姐這高枝,拋棄遠在揚州的我。陳郎,你難道忘了在揚州時,是誰將積蓄拿過來,供你念書,又供你赴京趕考?”
月吟補充道:“陳郎,你為了攀上表姐連我都不認了,下一步要作甚?裝作不認識?說我在污蔑你?還是在揚州時都是我一廂情愿?”
這番話說出來,徹底斷了陳世平的路,也給她鋪好了退路。
月吟冷哼一聲,壓抑住的怒火終于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她大步上前,不由分t說地狠狠扇了陳世平一耳光。
清脆洪亮的耳光聲在空蕩的大堂響起。
月吟這一掌近乎使出了全力,扇得掌心和指骨都還在發麻。
“陳世平,以后別出現在我眼前,我當初真是眼瞎了,才看上你的!你讓我感到惡心!”
謝漪瀾話音剛落,不等陳世平有說話的機會,反手就是一耳光揮去,是他沒捂住的半邊臉。
她身子比表妹好,力道應該比表妹大,這一掌滿是怒意。
謝漪瀾不想再看見陳世平,扇了一耳光后就往茶樓走。
謝漪瀾揚長而去,月吟頓了頓,也跟著離開茶樓。
陳世平兩邊臉都挨了耳光,打得他耳畔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腦子發蒙。
柳婉星的突然出現,突然約他茶樓相見,談起他們山盟海誓的往事。
今日種種是個局?是設計好的了?
他前前后后跑來跑去,像只猴子一樣被兩人耍。
不對,耍他主謀,應該是柳婉星,因為謝漪瀾有氣當場就發作了,根本不會等這么久。
陳世平怒火中燒,氣得胸脯起伏不定。
捂著兩邊打疼的臉頰,震怒的陳世平看向遠去的那碧襦橘裙身影。
這身影跟他記憶里的柳婉星好像不一樣,要纖瘦許多。
他耳畔回響起柳婉星的聲音,聲音和今日的她截然不同,完完全全是兩個人的聲音。
陳世平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驚訝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星兒”和謝行之并肩走在一起。
他又想起兩人羞臊的親熱聲,氣得直發抖。
驀地,氣急敗壞的陳世平大步流星沖過去,拉住月吟手臂。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冪籬,急切地想要證明什么,揭掉她頭上將面龐遮擋嚴實的冪籬。
月吟不料陳世平會突然沖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手臂已經被陳世平抓得牢牢。
不給她任何反抗的時間,在她驚懼之下,冪籬被他抓住。
月吟驚慌失措,心害怕得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冪籬被揭掉的瞬間,她急忙扭頭,大力掙脫開鉗制,下意識縮進謝行之懷里。
月吟膽戰心寒,整張臉埋進謝行之懷里,雙臂環住他腰肢,心臟砰砰直跳。
“你不是星兒!你究竟是誰!”
陳世平氣急敗壞說道,大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第40章
“你不是星兒!你究竟是誰!”
冪籬被陳世平揭下,月吟立刻就藏進了謝行之懷里,她怕得緊,不知道面容有沒有被陳世平看去。
尤其是陳世平說出這么一番話后,月吟呼吸一窒,懸著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謝漪瀾還沒走出茶樓,自然聽見了陳世平的話,她氣得柳眉倒豎,雙眼圓睜,轉過身去呵斥道:“陳世平,我以為你只貪慕虛榮,沒有男子的大擔當,誰知你氣急敗壞下竟開始隨口污蔑了!”
“你這是怒極誣陷!”謝漪瀾看見陳世平面目猙獰地逼近表妹,手里還拿著表妹的冪籬,表妹被他嚇得無處可躲,只能投向哥哥的懷中。
哥哥面色冷沉看著陳世平,凌厲的目光如寒刀。
謝漪瀾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怒道:“陳世平,你這張嘴就沒有一句真話,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為了榮華富貴,早早就拋棄了掏心掏肺對你的表妹。表妹與你定了終生,你說拋棄便拋棄,還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謝行之冷眸掃過陳世平,長臂一伸,長袖將表妹微微顫抖的身子遮住,不允許陳世平窺探到半分。
謝行之不置一言,也無需與謝漪瀾解釋半句,在兩人的目光中攬著表妹纖薄的肩膀,攬著懷里的人離開茶樓。
依著她步伐,帶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沒有催促。
依偎在謝行之寬闊緊實的胸膛,明明沒有多余的言語,月吟卻莫名感到踏實,提到嗓子眼心,隨著被謝行之一步一步帶離陳世平,慢慢收了回去。
在初夏日漸燥熱的時候,心尖泛起絲絲縷縷的暖意,比吃了拔絲糖葫蘆還要甜。
謝行之護著月吟離開后,謝漪瀾對陳世平恨得咬牙切齒,原本就沒平息的怒氣因為這一茬又升了起來。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陳世平滿是五指印的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表妹打的!表妹豈能讓你隨便污蔑?!”
謝漪瀾拂袖而去,周身帶著怒氣。
陳世平耳畔轟鳴,嗡嗡作響,像是鉆進了馬蜂窩,耳邊是馬蜂煽動翅膀的嗡嗡聲,臉上就跟被馬蜂扎了一樣,火辣辣的刺痛。
他捂著被扇耳光的臉頰,維持這個姿勢在原處站了良久,另一邊臉頰是五根手指的紅印。
即便耳畔沒了那轟鳴的嗡嗡聲,也沒有動彈分毫。
驀地,他捂著半邊臉,直起身子來,像個瘋子一樣哈哈大笑。
“好啊,竟然被戲耍了,這處戲真是妙啊妙!”
“她怎么可能是柳婉星呢?”
“她不是柳婉星。”
陳世平笑著笑著又自言自語,她絕對不可能是柳婉星。
他偷偷傳信回揚州,傳給柳婉星那不對付的庶妹,告訴了柳二姑娘一些事情,按照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柳婉星怎么可能平安無事?還離開揚州來了京城?
眼看著在他榜后的人都有了官職,官職雖不大,但好歹也是個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陳世平卻一直沒有授官,他慌了心神。
在一場宴會上,陳世平誤打誤撞認識了謝漪瀾,兩人的相遇讓他想起了和柳婉星的種種。
便就是有了柳婉星的相助,他不僅有了套上等的筆墨硯臺,還湊夠來京城的盤纏,一舉高中,榜上有名。
他動了念頭,倘若攀上謝漪瀾,有了定遠侯這層關系,他又豈會遲遲不被授官?
但謝漪瀾比柳婉星難拿捏,陳世平低眉順眼地討好,終于讓兩人的關系近了。
有了謝漪瀾,陳世平哪里還需要柳婉星?
但他早和柳婉星私定了終生,這事是個見不得光的秘密,也像一個炮仗埋在陳世平心里,不知何時就炸了。
他擔心柳婉星出現,擔心事情被捅出去。
一時間,只有讓柳婉星自顧不暇,她才不會出現在他面前,壞他好事。
陳世平知道柳婉星在柳家備受苛待,庶妹一家常欺負到她頭上,無人問責。
于是,他偷偷寫信給柳二姑娘,告訴了柳二姑娘,柳婉星等著他有了官職,讓他為她做主。
信年初就寄出去了,就是不知是事情結局如何。
但不管怎樣,柳家人是不會讓柳婉星來京城尋他的。
那冒出柳婉星的陌生姑娘究竟是誰?
玉瓶好像跟這姑娘很熟悉一樣,竟配合著她演戲。
陳世平發瘋似的笑起來,好好好唱了一出好戲,那他得想想該怎么回禮。
他要揭穿那個冒牌貨!!
兩輛華貴的馬車一前一后往定遠侯府駛去。
馬車中一片靜謐,靜得有些可怕。
冪籬被月吟握在手中,她低垂著頭,不知該如何在這片寧靜中開口,反倒是謝漪瀾先開口。
謝漪瀾湊近了些,坐在月吟旁邊,安慰道:“表妹,切莫把陳世平的話放心上。”
月吟抬頭,愕然地看著謝漪瀾,沒承想她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謝漪瀾握住她垂放在膝上的手,“表妹,陳世平不值得你這般傷心。”
月吟搖搖頭,“我跟陳世平早沒關系了,更不會因他傷心難過。”
她抿唇,解釋道:“其實在祖母壽辰那日,我悄悄跟著表姐去了花園,躲在假山后面看見了陳世平。”
謝漪瀾輕呀一聲,“原來那日假山后面真的藏了人!”
她當時一看到廊下的哥哥,嚇得腦中一片空白,哪還有閑心去管假山后面是不是藏了人。
月吟說道:“當時表姐和陳世平正甜蜜恩愛,而且連大舅母和哥哥都攔不住你和陳世平相見,更何況我這個外人,我擔心表姐不相信我說的話,迫不得已下才有了今日之事,打算讓表姐親耳聽見陳世平虛情假意的話,看清他的真實面目。對不起,表姐。”
謝漪瀾輕輕撫摸表妹肩膀,說道:“表妹別自責,若非表妹今日的法子,我還不知被那人蒙騙多久!”
話至此處,謝漪瀾臉上慢慢有了怒氣,“我真是眼瞎了才被那人的花言巧語哄得團團轉。”
謝漪瀾斂了斂眉,坦白道:“有點奇怪,自從知道真相后,我不算傷心,更多的是憤怒。”
謝漪瀾有些別捏,抿了抿唇,道:“我想,我應該不愛陳世平。”
月吟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就是……就是陳世平模樣還算周正,對我百依百順,很聽我的話。”
謝漪瀾有些不好意思,感覺這事太丟人了,張開的唇又合了上來,難為情地t低下頭。
她從小就被家里人嬌寵著長大,性子嬌縱了些,只有旁人勸哄她的份,可沒有她向人低頭的時候。
故而,謝漪瀾就算是出嫁,也不會讓自己受委屈,恰恰這時候遇到了對她百依百順的陳世平。
想來她是把這種感覺,誤當成了對陳世平的喜歡。
謝漪瀾斂了斂眉,如今再想起來,頓時覺得自己太蠢了!被蒙蔽這般久。
她瞧了眼表妹,面色復雜。起初,她感覺表妹和哥哥般配,站在一起賞心悅目,可沒想到表妹來京城前早就和陳世平私定了終身,連生辰貼都交換了。
表妹和陳世平之間有過一段情,是真情實意愛過的,那表妹在看見陳世平背叛后,不知道有多傷心難過,事后還強顏歡笑問了她許多和陳世平的種種。
千錯萬錯都是陳世平的錯!
腳踏兩只船,薄情寡義之徒!
“其實,表姐……”
月吟唇瓣抿了抿,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她不知道要不要跟謝漪瀾坦白。
謝漪瀾見她這副模樣,便猜她可能是藏了事情,“表妹想說什么?但說無妨。我們都是謝家的血脈,哪能因為一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就壞了我們的關系。”
月吟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繼續說道:“其實在揚州,我與陳世平私定終身是有原因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想等陳世平有個一官半職后,替故去的母親做主,懲戒壞人。”
謝漪瀾愣怔,“什么意思?五姑姑的死,另有隱情?”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街上,如今已近黃昏,喧囂了一整日的長街逐漸安靜下來。
月吟將有些事情娓娓道來。
她把有記憶以來,柳伯母在柳家受的欺負全道了出來,包括柳父是如何寵妾滅妻,宋姨娘是如何仗著誕下柳家獨子在正妻面前耀武揚威,柳家祖母是如同討厭柳伯母這從京城娶回來的兒媳嬌生慣養,柳伯母小產過后身子是如何大不如前的,又是如何病故的。
唯獨有一件事,月吟還不敢坦白,那便是她這個假冒的身份。
“肯定是宋姨娘在母親常用的熏香里動了手腳,才讓母親越發孱弱的。”月吟眼睛紅紅的,那錦帕掩了掩鼻唇,道:“熏香中夾雜的味道,和外祖母昏迷不醒時,那熏香味一模一樣。”
謝漪瀾驚訝,仿佛是聽到了驚天秘密,“難怪只有表妹察覺到了是祖母屋子里的熏香出了問題。”
“我便想等陳世平有了官職,替母親做主,將宋姨娘繩之以法。”月吟坦白說道,省去了姐姐曾經對陳世平的心動。
陳世平不配得到姐姐的愛。
“五姑姑這些年過得太苦了!”
謝漪瀾沒見過五姑姑,但畢竟有血緣關系在,她聽表妹這么一說,頓時怒火中燒。
妾室都欺負到正妻頭上來了,丈夫不僅縱容,甚至還向著妾室。那柳家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竟還厭嫌謝家出來的姑娘嬌生慣養,肩不能挑手不能抗,連伺候人的活都不會。
謝家的姑娘就是嬌生慣養,是她們柳家養不起的!
謝家的姑娘有一群丫鬟伺候著,伺候人的活豈是她們謝家姑娘干的?
謝漪瀾本想說幾句柳家人的不是,但想到表妹也姓柳,有些話她不便當著面說出口。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等回了侯府,讓祖母給五姑姑做主!”
謝漪瀾義憤填膺,恨不得將壞人都送去官府。
月吟道;“不瞞表姐,我來侯府以后,便想著有朝一日讓外祖母給母親主持公道。但外祖母對母親的態度,表姐是知道的,外祖母如今真的消氣了嗎?母親當時不聽勸,執意低嫁,可結果嫁去揚州后,在柳家沒過幾天好日子,我擔心現在將種種告知外祖母后,外祖母憶起往事,又開始惱母親了。”
謝漪瀾斂了斂眉,表妹說的并無道理,就連她聽了這一番話后,也覺得五姑姑之前太任性了,親手斷送了后半生的幸福,更何況一手帶大五姑姑的祖母。
“我聽母親她們的閑聊,祖母當年有意將五姑姑許配給吏部員外郎,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謝漪瀾說道:“趙黎的父親,趙尚書。祖母識人眼光準,當年便覺得趙大人勤勉上進,十年后小小的吏部員外郎成了吏部尚書。我聽母親說,當年兩家父母都有意促成這段姻緣,但這時五姑姑和……”
謝漪瀾停頓了兩個字,繼續道:“私會的消息傳了出去,那只有苗頭的婚事便就此作罷。”
有段時間里,祖母都不好意思跟趙家長輩見面。
祖母自然是生五姑姑的氣。
聞言,月吟眉頭擰了擰,原來當年是這么一回事,難怪謝老夫人會如此生氣。
她以為壽宴討了謝老夫人高興以后,該向謝老夫人坦白了,可謝漪瀾這般一說,月吟感覺時機還是不對。
保不齊會讓謝老夫人更生氣,有種怒其不爭的氣憤。
月吟看向謝漪瀾,真誠地懇請道:“表姐,往后你能不能幫我試探試探外祖母的態度?我想確保萬無一失。”
謝漪瀾握住她手,輕輕拍了拍,笑著說道:“表妹放心,這事包我身上了。”
表妹太不容易了,嬌弱的身軀上竟抗了這么重的擔子,謝漪瀾心疼。今后在府上,她一定要保護好表妹,別讓她受了委屈。
微風吹動簾子,露出馬車外的一角。
謝行之的馬車拐入另一條街,她們的馬車緊隨其后,也準備拐彎了。
謝漪瀾透過被吹開的簾子,瞧見前面謝行之都馬車,她忽然想起方才在茶樓哥哥把表妹護在懷里的情景,唇不由往上揚了揚。
謝漪瀾還是頭次見哥哥沒把姑娘推開,哥哥對表妹應該是有感覺的,否則也不會攬著表妹離開,維護表妹。
表妹被陳世平傷了心,這個時候倘若哥哥對表妹再關切些,表妹會不會對哥哥有一絲心動?
若是哥哥和表妹結了良緣……
謝漪瀾光想著,心里就生出了甜意。
馬車穩穩停在侯府正門,已是黃昏時分,月上柳梢,天邊的霞光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三人一同回了侯府大房。
行至謝漪瀾院子和鷲梧院的岔路時,謝漪瀾舉起手發誓,“哥哥,我以后再也不見陳世平了,回去就把陳世平送的東西全扔了。”
她笑了笑,帶著一絲撒嬌的語氣,央求謝行之道:“哥哥就不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爹娘,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謝行之從進了裕華茶樓到現在,臉色一直冷沉著,“下不為例。”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謝漪瀾笑著把謝行之往月吟身旁拉近了,“表妹今日也受驚了,那就勞煩哥哥送表妹有一截,我現在就回去面壁思過。”
謝漪瀾說完,拎著裙裾一溜煙就離開了,生怕晚了哥哥就拿陳世平的事情斥責她了,眨眼間背影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謝行之看了眼面前微微低垂著頭的月吟,沉聲道:“妹妹認錯的態度尚可,表妹比妹妹乖順,大抵是不會讓我失望。”
“對否,星兒……”謝行之驀地一頓,跟前的姑娘身子明顯一僵,他唇微微揚起,繼續道:“表妹。”
星兒表妹。
月吟將停頓前后的兩個字連在一起,她心跳驀地慢了半拍。
表妹前面加了星兒兩個字,讓她莫名有種糾纏不清的曖昧,這樣的謝行之讓她害怕,感覺到危險正漸漸朝她逼近。
謝行之一聲極淺的輕笑傳入她耳中,月吟頭皮發麻,不由自主埋低了頭。須臾后,他那雙華貴的錦靴離她遠了,不重不緩的腳步聲響起,月吟悄悄抬頭,發現謝行之往鷲梧院去了。
她揉了揉臉頰,緩步跟了上去。
夕陽西下,一片霞光中,將青石板路上的兩道斜斜的影子拉得細長。
男子高大的影子在前面,后面映著女子嬌小的影子,當前面的人腳步慢了,兩道影子快挨到一起時,月吟忽然停住步子,控制著不讓她的影子碰到謝行之的影子。待影子之間的距離拉開后,她又重新起步,但步子卻慢了下來,唯恐兩道影子又碰到了一起。
月吟小心謹慎地跟在謝行之身后,他好似是發現了她的心思一樣,忽然停了步子,可卻沒有回頭,頭小幅度動了動,似乎是在看地上相隔靜止的兩個影子。
約莫等了十個數,謝行之才斂了目光,重新邁出步子,步伐大了些,直奔鷲梧院去。
月吟莫名松了一口氣,不急不緩跟了上去。
她本以為緊張的心在到了皎月閣外,與謝行t之分別后便能卸下來了,哪知謝行之并未回鷲梧院,反而在皎月閣外的主道上停駐,等她過來。
落日余暉中,謝行之盯著她一步一步走來,月吟懼怯,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欠身道:“大表哥,我先回去了。”
謝行之單手置腹,垂落的長袖遮住了腰間的環佩,淡聲道:“不急。”
謝行之垂眸,和善溫潤的目光看向她干凈整潔的衣襟,道:“表妹的東西還落在了我這里,隨我來取。”
月吟臉色驟然煞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時間莫大的羞恥感涌了上來,面頰也慢慢燙了起來,雙腳被定在原處,不愿跟著他去。
謝行之走了幾步,回頭看她還在原處,道:“表妹不來取,那我只好差人送過來了。”
月吟面頰更燙了,那東西被旁人看見了還得了!
“你們先回去。”
月吟吩咐玉瓶玉盞,怕謝行之耐心耗盡,低頭急急跟了上去。
晚風輕輕吹,是帶著愜意的涼爽,月吟胸脯卻一涼,耳尖很快便紅了起來。
她抬手,掌心攥住衣襟,唯恐帶著涼意的晚風透過衣襟往里灌。
那原本束縛在胸脯的刺繡菡萏小衣,早不在她身上了。
此時是藏在了謝行之長袖中,還是被他攥在了手里?
月吟邊走,邊盯著謝行之背在身后的手,總感覺他長袖里的手攥著她的小衣。
她面熱耳赤,又揉了揉臉,才勉強將升起的羞臊壓了下去。
……
月吟不是第一次來謝行之的房間,隨他踏入房門后,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靜放著的梨木花雕搖椅。
她驀地臉紅,心跳如擂,急急挪開視線的同時,下意識并攏雙膝。
房門被謝行之關上,月吟的心跟著突然響起的關門聲顫了顫,尚未等她回過神來,肩頭被謝行之按住,一股大力將她推向房門。
有謝行之一只手掌護著后背,她倒是沒被撞疼,只是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她呼出聲來。
謝行之便趁著她張唇呼聲時,含住她唇,撬開貝齒,舌哺出一片柔軟。
唇齒相依,交纏。
謝行之的理智,在碰到她唇的那刻,蕩然無存。
月吟雙腿慢慢軟了,險些站不住,被謝行之攬著腰肢,穩住身子。
“大表哥,不是還小衣給我么?”
謝行之握住她纖頸,虎口抵著她下頜,迫著她仰頭承他的吻,“表妹沒穿小衣嗎?我得檢查檢查是不是在說謊。”
他長指搭落她衣襟,忽地被她按住手指。月吟搖頭,婉聲央求,“大表哥,還沒入夜。”
謝行之吻上她說話的唇,將她嬌婉的聲音盡數吞入腹中。
“那便抱著表妹去搖椅上坐會兒,等天黑。”
謝行之攔腰將她抱起,往搖椅去。
他坐在搖椅上,抱她坐在膝上,搖椅因坐了兩人忽然變得搖晃。
謝行之挽著她腰,長指捻著絲絳,輕聲安撫道:“表妹莫怕,我扶著表妹,表妹不會搖椅上落下。”
搖椅搖晃,繡著菡萏的小衣從謝行之長袖里落下。
有過了一陣,那碧色絲絳也被拋到地上。
橘色羅裙隨著霞光照入房中,也落到了地上。
聲聲嬌吟尚未從唇角溢。出,便被謝行之堵了回去。
夕陽落下時,搖晃的搖椅漸漸靜止,床榻映下來的剪影卻是耳廝鬢摩,難舍難分。
潔凈的被單生出一朵艷麗的紅花,只在夜里綻放。
……
夜色漸暗,謝行之看著懷里淚痕漣漣熟睡的人,含眸淺笑。
他在雪白的肩頭落下一吻,而后戀戀不舍地松開懷里的姑娘,從地上撿了件外裳隨便穿在身上。
謝行之輕手輕腳離開屋子,將正德叫來書房。
謝行之輕呷一口涼水,壓了尚未散去的燥熱,轉身去到書案,撩了衣袍落座。
他取來筆架上的毛筆,托袖蘸墨,提筆在白紙上落下幾字。
“派人悄悄去揚州查探信上之人,以及與她要好的姑娘,年紀在十五六歲。”
正德接過,愣忡一陣。
紙上是表姑娘的芳名。
世子在調查表姑娘?
謝行之:“一個月后,我要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