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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謝行之從書房回到寢屋。

    今日從外面回來,他尚未得空點(diǎn)熏香,一推開房門,寧靜的屋內(nèi)彌散著一股味道,間或中夾雜著淡淡的馨香,像是適才她哀求時的投懷送抱。

    謝行之頓在房門口片刻,眉眼間染了笑意,隨后他關(guān)上房門,將剛爬上柳梢的皎潔月光關(guān)在門外。

    他點(diǎn)燃一盞燈,黯淡的屋內(nèi)有了光亮。

    衣裳被扔得滿地都是,凌亂不堪。

    謝行之拾起那碧色上襦和橘色羅裙,抖了抖沾在地上的灰塵,動作輕柔地搭放在搖椅上。

    一片昏暗中,他彎腰,拾起搖椅邊的小衣。

    絲綢面料的小衣柔軟順滑,此等貼身之物在選料上需格外用心,但與那吹彈可破的柔軟雪肌相比,遜色幾分。

    小衣上的刺繡菡萏栩栩如生,縷縷繡紋在指腹間摩挲,宛如千萬根密密實實的琴弦匯聚在一起,在他指腹彈撥。

    謝行之垂下眼瞼,兩朵菡萏一朵含苞待放,一朵開得正盛,他抓握著小衣上那朵尚是花苞的菡萏,斂了斂手指,掌心握了握花苞,猶似方才他捧握的觸感。

    可刺繡終究是刺繡,手感和表妹送到他掌心的粉尖菡萏花苞不一樣,無論是尺寸,還是綿軟,都相差太多。

    菡萏若是離了水渠的滋養(yǎng),便失去了幾分生機(jī)。

    謝行之拿上小衣,繞過地上他的衣裳,緩步往床榻去。

    他腳步輕緩,仿佛是怕將休憩的小姑娘吵醒。

    謝行之回到床榻,搭身上的外衫被解開了,胸膛上印著兩道淺紅的抓痕,明明還什么都沒做,便已是曖昧叢生。

    他側(cè)躺在月吟身邊,長臂一伸,把睡著的人重新攬進(jìn)懷里,胸脯覆了柔軟,一陣暖意隨之而立。

    長指攬著她細(xì)腰,謝行之如同抱著的是件稀世珍寶,細(xì)心呵護(hù)著。

    懷里的人呼吸淺淺,面若桃花,嬌顏上的紅暈尚未褪去,淚痕映著燭光,紅腫的唇瓣微微嘟起,把對他不滿的那絲小情緒都帶進(jìn)了夢里。

    雪頸印著深深淺淺的吻痕,更莫提其他地方了。

    風(fēng)住雨歇,她宛如朵被風(fēng)雨摧殘的嬌花,惹人憐惜。

    謝行之抬手,長指撥開她嬌顏上的碎發(fā),額上的細(xì)汗已經(jīng)干了,他指端輕撫她眉眼,又順著鼻梁滑落,停在她嬌俏的鼻尖。

    謝行之垂下眼瞼,凝眸細(xì)看,細(xì)看一切他目光所及之處。

    是他親手將這張純白無瑕的紙染了顏色,不是表妹私定終身的未婚夫。

    星兒……表妹?

    是他懷里的姑娘嗎?

    大抵正如謝漪瀾說的那樣,是陳世平氣急敗壞下污蔑表妹的。

    表妹是父親派了手下親自去揚(yáng)州接回候府的,是柳家人親自把人交到侍衛(wèi)手里的,不應(yīng)有假。

    可表妹又為何執(zhí)著于冪籬?

    在雅間那會兒,眼看著陳世平越來越近,她仍執(zhí)著于冪籬,離開前央求著他拿上冪籬。

    冪籬遮住面容,仿佛是不愿讓陳世平看見她的容顏一樣。

    她是怕,還是不愿?

    表妹既然與陳世平有過一段情,又為何不讓陳世平看見容顏?

    謝行之忽然生出了個荒謬的念頭,他不希望懷里的姑娘是柳婉星。

    如此一來,她跟陳世平之間便沒有那些情情愛愛的糾葛,陳世平也不是她無媒無聘的未婚夫

    兩人之間清清白白。

    “我才是你將來的夫君!

    謝行之低喃說道,驀地低頭吻上她唇。

    舌撬開她緊閉的貝齒,奪盡她唇中的氣息,又把獨(dú)屬于他的氣息灌入她唇中。

    不管她是不是表妹,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她來定遠(yuǎn)侯府后,雖有些小心思,但無可厚非,幾個月下來從未害過府中親人,費(fèi)心討祖母歡心,想必是有難言之隱。

    她不愿坦白,便等她愿意說的那日。

    這廂,懷里的人有了動靜。她舌往后縮,在躲避,很快又被纏住,謝行之扣住她后頸,讓她不可怯退。

    月吟迷迷糊糊中,感覺有東西鉆進(jìn)了他嘴巴里,纏著她,她怎么躲避也躲不開,換來的反而是他的變本加厲。

    月吟舌推開他,頭一偏,迷迷糊糊地哼唧一聲,帶著一絲不滿的小情緒。

    月吟顫顫巍巍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還是他那副親吻的模樣,她頓時困倦全無,纖手抵在他胸膛,委屈地央求道:“大表哥,我都幫兩次了!

    然而她哪里還有力氣,手腕都是軟綿綿的t,跟和好的面一樣。

    四周是昏黃的燭光,月吟這才發(fā)現(xiàn)如今太陽都已落山,她心下一驚,原來折騰來折騰去都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

    月吟央求地抬頭看他,剛醒來的眸子還染著瀲滟的水光,抵著他胸膛的手指蜷縮起,“大表哥,入夜了,我該回去了。”

    謝行之手臂緊了緊,把人往懷里帶了帶,含笑道:“回哪去?表妹也說入夜了。入夜不是表妹該兌現(xiàn)承諾,來鷲梧院尋我,如今不正好在鷲梧院?”

    “可是……可是大表哥都”

    月吟欲言又止,一雙杏眼又蘊(yùn)起了水光,低頭盈盈看向他胸脯的幾道紅色抓痕。

    謝行之撫摸她黑乎乎的后腦勺,明知故問,“都怎了?”

    謝行之長指挑起一縷烏發(fā),繞纏在手指上,低聲道:“說出來,我聽聽!

    月吟臉上火勺熱,抿唇不言。

    謝行之輕笑一聲,也不催促她回答,挽著她細(xì)腰的手松了分毫,指端在月要窩緩緩畫圈,和他此刻的耐心一樣。

    月吟只覺有千萬只螞蟻爬到了她身上,順著后竅爬上脊骨,慢慢往后頸去了,密密麻麻的癢意啃食著她。

    謝行之:“表妹還沒想好嗎?不僅是不長記性,就連一個時辰前發(fā)生事情都不記得了!

    月吟貝齒咬了咬唇,極其不愿地開口,“大表哥都懲罰了兩次!

    說完,月吟羞赧,臉埋進(jìn)謝行之胸膛,一呼一吸間全是他的氣息,這氣息里還藏著她的味道。

    她頓時心跳如雷,連纖白的指尖都漸漸紅了起來,恨不得把自己藏進(jìn)被子里。

    “原來在表妹心中,這是懲罰!

    謝行之輕笑一聲,挑起她下頜,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嬌紅的面頰,“那便是我的不是了,還不能讓表妹滿意。”

    溫潤的笑,讓月吟心里發(fā)顫,連忙搖頭,可解釋的話她卻說不出口,杏眼中染了層羞。

    謝行之揉了揉她發(fā)頂,笑著逗她道:“那我便當(dāng)是表妹害羞了,一些話不便說出口。”

    他挽腰的手臂用力,單手把人抱到懷中趴著。

    謝行之忽然起身,背靠床頭,懷中的人也隨著坐在他腿上。

    月吟驚惶,臉頰在臊意中紅了起來,抱著他脖子將頭埋進(jìn)他頸間。

    “表妹尋了好有一陣的小衣在這里!

    謝行之說著,把她藏頸間的頭捧出來,他從枕邊拿起疊放好的刺繡菡萏小衣,手指握住菡萏繡樣,伸到她眼前,“表妹看看,這是你不慎遺失的那件嗎?”

    月吟整個人宛如煮熟的蝦,從頭羞紅到腳,忙從謝行之手里搶過小衣,藏到背后。

    攥住小衣的手指慢慢燙了起來。

    然而不管她怎么藏,謝行之一眼就能找出來,根本藏不住。

    他拉著小衣系帶,連帶著將她背到身后的手也一起拉了出來,“表妹早前還說教我系蝴蝶結(jié),這才半日不到,怎就成了失信之人?”

    月吟驚怯,手本能地往后縮了縮,系帶上的力道又將她手拉回來,往前伸了伸。

    謝行之手指繞起系帶,一圈又一圈,直到碰到她抓住小衣的手,才停了繞指尖的動作,溫聲道:“表妹是聽話的乖孩!

    月吟羞赧,她不想教謝行之打蝴蝶結(jié),在他沉沉的目光下又不得不照做。

    月吟抿了抿唇瓣,紅著臉點(diǎn)頭。不等她轉(zhuǎn)身,挽著她腰的手便緊了緊,將她抱轉(zhuǎn),倒坐在他懷里。

    后背碰到謝行之胸膛,月吟脊背忽然一僵,拿著小衣的手跟著抖了抖,垂下來的系帶末端掃過她腿,酥酥麻麻的癢意從外面滲到心尖。

    謝行之指端撫摸雪頸,一副好學(xué)的模樣,問道:“表妹一般先系后頸的帶子,還是后背的帶子?”

    指端落在她鎖骨,目光卻在她后背上逡巡,雪白肩頭的指印泛起淺淺的紅,也慢慢惹紅了謝行之的眼。

    月吟不敢有片刻耽誤,手指哆哆嗦嗦展開小衣。今日才穿的小衣竟被揉出了褶皺,她不禁皺了皺眉。

    謝行之真討厭,藏了她東西不說,還弄皺了,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小衣。

    月吟微微彎腰,含月匈準(zhǔn)備穿小衣,低頭之下不可地看見周遭事物。

    她如今被謝行之抱坐在月退上,垂頭看見的自然是……

    謝行之明明生了張俊俏的臉,可怎么就長了那么個可怖的丑東西。

    “不急,等學(xué)會系蝴蝶結(jié),再給表妹細(xì)看。”

    夏日的夜仍舊帶著燥熱,月吟臉熱紅了起來,忙斂了視線,卻聽謝行之輕笑,“我說的是蝴蝶結(jié),表妹在想什么?”

    謝行之手從身后伸出來,握住她嬌小的手,喃聲道:“表妹教的蝴蝶結(jié)一定好看!

    感覺又被戲弄了,月吟抿唇,推搡著他手卻沒推開,帶著一絲小情緒道:“大表哥握著手,還怎么教你打蝴蝶結(jié)!

    謝行之長指摸了摸她指節(jié),“生氣了?”

    月吟甩了甩被他掌心包裹住的手,小聲地輕哼一聲。

    謝行之松手,月吟手上沒了束縛,在一陣糾結(jié)中將小衣展開。

    柔軟的綢緞本來是涼的,可攥握了許久,貼在心口時帶著暖意。

    月吟含月匈弓腰調(diào)整小衣位置,謝行之的手忽然橫了過來,按住心口的小衣,“我來幫表妹,表妹能騰出兩只手來!

    他掌心的溫度隔著衣料傳到肌膚,月吟胸腔里的心臟砰砰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胸膛跳到他掌心里。

    月吟拒絕不了,只好梗著脖子應(yīng)了下來,“有勞大表哥了。”

    “表妹無需客氣!

    月吟松了手,揉了揉發(fā)燙的面頰,隨手兩手去抓垂下來的系帶,“大表哥可以先松手,暫時不用按著衣料!

    謝行之聞言松手,但手掌卻搭在了她小月復(fù)上,“不扶著表妹,真怕表妹摔下去!

    月吟抿抿唇,低頭捻著兩邊的系帶,繞到后頸,調(diào)整了位置,讓刺繡菡萏回到該回的位置。

    她長指繞了繞,很快打了蝴蝶結(jié),往日沐浴后最尋常的事情,在此時此刻讓她難以啟齒。

    月吟垂下手,抓住系到后背的帶子,正欲繞到背后去系,謝行之忽然按住刺繡菡萏……

    月吟腦中轟鳴,面頰如血般赤紅。

    謝行之嗓音愈漸沙啞,平靜問道:“再等些日子,湖中的菡萏就開了,表妹喜歡什么顏色的?”

    月吟才不想回他,手指哆哆嗦嗦繞到背后系帶子,哪知這時肩頭突然來了力道,將她往前推了推,刺繡菡萏被他掌心握了滿手。她嚇得驚呼一聲,忙反手抱住謝行之手臂。

    “看不清,表妹隔遠(yuǎn)些,我才能看清蝴蝶結(jié)的系法。”

    謝行之親自調(diào)整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弓腰,蝴蝶骨若隱若現(xiàn),后背宛如一張潔凈的白紙在他眼前展開。

    無論是提筆作畫,還是欣賞,這塊白皙瑩潤的玉璧都是最美的。

    月吟彎腰,身子前傾,就這么在他調(diào)整的距離下,反手打著蝴蝶結(jié)。

    謝行之眸色一沉,纖薄的玉璧被藕色細(xì)帶綁住,上面的蝴蝶結(jié)栩栩如生,反復(fù)下一刻一頭一尾的兩只蝴蝶就要帶著他的玉璧飛走。

    謝行之忽地悵然,若是那綁玉璧的細(xì)帶是赤紅色的便更好了。

    他手還抓握著刺繡菡萏,忽覺尺寸還是小了些,一掌都沒塞滿,“表妹心靈手巧,系的蝴蝶結(jié)栩栩如生。”

    謝行之手臂圈住她,把她往懷里帶了帶,“那么現(xiàn)在,我來幫表妹解了蝴蝶結(jié)!

    月吟剛想客套地說句感謝的話,后頸便傳來濕濡得的火勺意,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腦一片空白,呼吸乍然凝滯住。

    謝行之他他竟然用唇含住后頸打了蝴蝶結(jié)的系帶。

    唇含了系帶一端,輕輕一扯,蝴蝶結(jié)便散了。

    月吟腦子嗡嗡的,羞臊感頓時席卷全身,她被謝行之按住肩膀,半pa在床榻上,方便他解開蝴蝶結(jié)。

    月吟拿過旁邊的薄被,緊緊攥在手心,又把臉埋進(jìn)被子里。

    另外的蝴蝶結(jié),也是被他這樣解開的。

    小衣是貼身之物,被謝行之拿了不說,還被他解了系帶,月吟臉紅心跳,除了將頭埋進(jìn)薄被藏住,她想不到其他法子避開謝行之。

    薄被讓謝行之大力扯開,“表妹再悶下去,人都要悶傻!

    沒了薄被,月吟雙手捂住紅燙的面頰,不想被他再看去她這副羞臊模樣。

    謝行之輕笑,便隨她這般,就環(huán)手抱住她肩膀,像擁護(hù)稀罕璧玉珍寶一樣,擁她入懷。

    謝行之瞧了眼懷里像鴕鳥一樣跪趴的姑娘,眼眸沉了沉。

    一個念頭涌入腦中,謝行之輕輕咂舌,舌尖輾轉(zhuǎn)這那個念頭。

    他頓了頓,道:“表妹可見過榫卯?”

    月吟心里發(fā)緊,總覺他每次在這種時候說出來的話都不是個好兆頭,只覺危險正漸漸逼近。

    “見t過!

    月吟發(fā)怯,緊繃的嗓音都在發(fā)顫,聲音從捂嚴(yán)實的掌心傳出來悶悶的。

    謝行之細(xì)長的眸子微微揚(yáng)起,“見過卻不一定玩過榫卯!

    他扣住表妹纖細(xì)的手腕,帶著不可掙脫的力道。

    凸出來的榫頭遇到凹進(jìn)去的卯眼,榫和卯扣在一起,讓兩塊各不相干的木頭緊緊扣在一起,力道再大也不能使其分離。

    倘若榫頭主動退出卯眼,也便另當(dāng)別論了。

    ……

    月吟頭趴枕在軟枕上,早已淚眼婆娑,一聲聲啜泣的央求聲聽得人心生憐意,那張白皙的臉也哭得漲紅,她側(cè)頭看過來,眼中滿是水光,任是誰都不忍心再欺負(fù)。

    謝行之大掌一伸,索性便捂住她梨花帶雨的臉,仿佛是不看便就不會心軟……

    月吟哭的稀里嘩啦,嗓子都喊啞了。

    末了,肩膀顫了顫,眼淚都將軟枕打濕了,本就被瓶中裝的水打濕的綢緞床單,更濕了。

    謝行之躺下,抱她入懷,在她快了幾分的呼吸聲中,溫柔吻去嬌顏的淚,而后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安撫著她。

    月吟哭過的眼睛紅紅的,埋頭進(jìn)了謝行之胸膛,唇瓣翕合,正慢慢平復(fù)心情。

    耳畔貼在謝行之胸脯,她甚至都能聽見他強(qiáng)有力的心跳聲。

    謝行之?dāng)堉珙^,長指穿過她烏發(fā),待她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便沒玩她頭發(fā)了。

    大掌握著她軟弱無力的手,謝行之與她十指緊扣,兩人依偎在一起,呼吸間都是彼此熟悉的氣息,倒像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妻,正耳鬢廝磨,絮絮說著小話。

    昏黃的燭光下,謝行之?dāng)埶蕾嗽诒蹚,手指撫摸著她一根根纖長的指節(jié)。他唇完彎了彎,在她耳畔低語,“可緩過來了?”

    月吟只覺耳邊熱熱的,他唇擦過耳廓,惹得她耳根子酥酥的,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她整個人輕輕顫了顫,“還沒有吶。”

    月吟怕他又有了新的法子,心里羞怯,說話的聲音都軟了下來,酥酥的。

    “大表哥,我餓了!

    月吟嗔嬌著不愿,聲線拉得長長的,帶著幾分抱怨的意味,“下午出府后就沒吃過東西,如今都夜深了。”

    謝行之垂眼看了看她略微鼓起的小腹,輕輕一笑。

    他帶著月吟的手,摸了摸她小腹,“適才不是吃漲了一肚子么?表妹還嘟囔著往后再也不喝白粥了。”

    月吟臉倏地漲紅,忙捂住小腹,偏頭藏進(jìn)他懷里。

    謝行之揉了揉她頭,溫聲問道:“想吃什么?我讓廚房去做!

    月吟不太想搭理他,把頭往他懷里又偏了些。

    “表妹既然不應(yīng),便是不餓不想吃,等會兒我做的時候可不許嬌氣喊讓著你!

    月吟心下一驚,是怕了他了,纖指忙抓住他手臂,應(yīng)聲道:“吃!

    她抬頭,看著他認(rèn)真想了想,須臾后才小心翼翼問道:“都好晚了,廚子們都歇下了,大表哥可以出去給我買吃食嗎?”

    整個人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仿佛是怕這要求被拒絕,謝行之心軟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揉揉她發(fā)頂。

    “表妹想吃什么?”

    他重復(fù)問道,只不過這次多了寵溺的口吻。

    月吟抿唇,道:“醉八仙酒樓的螃蟹釀橙和銀牙蛤蜊鮑!

    話音剛落,月吟怕他嫌太遠(yuǎn)了,怯生生問道:“可以嗎?大表哥!

    謝行之點(diǎn)頭,寵溺地揉了揉她頭,“醉八仙還有道名菜,表妹沒點(diǎn),今日一并嘗了!

    謝行之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從床上起身,穿上錦靴去地上拾起衣裳套身上,離開了屋子。

    踏著皎潔的月色,出了鷲梧院,去馬廄牽馬。

    月吟等謝行之離開好陣功夫后才拿薄被裹著身子,準(zhǔn)備去拿搖椅上的衣裳。

    可當(dāng)她從床榻站起來那刻時,雙腳酸軟,她一個沒站穩(wěn),又跌坐回了床上。

    那面紅耳熱的畫面涌入腦中,月吟手捂著燙起來的臉,埋進(jìn)膝蓋。

    月吟緩了一會兒,咬牙站起來,忍住打顫的雙腿,趁謝行之還沒回來慌慌張張穿好衣裳,像做賊一樣溜出鷲梧院,回到皎月閣。

    她不準(zhǔn)玉瓶玉盞問黃昏后的一切事情,只吩咐她們打些熱水來,她要沐浴。

    這廂,謝行之策馬去了醉八仙酒樓,除了表妹想吃的兩樣菜,又額外點(diǎn)了四道補(bǔ)氣血,滋補(bǔ)身子的菜,等他回到寢屋時,哪還有表妹的身影。

    屋中除了那染了落紅的被單,哪還有表妹曾在過屋中的跡象。

    謝行之扯了扯唇,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表妹真是跟陳世平學(xué)壞了,竟沒想到她還有偷溜的本事。

    翌日。

    月吟一起床,渾身酸痛,仿佛是被馬車碾酥了骨頭一樣。

    倘若不是今日要去淳化堂請安,她真想賴在床上不起來。

    一身的痕跡,月吟不敢讓丫鬟近身伺候,自己在屏風(fēng)后面穿好衣裳。

    昨夜謝行之吻了不知多少遍她脖頸,她昨夜回來照鏡子便發(fā)現(xiàn)了脖上深深淺淺的印子,便只好尋了件立領(lǐng)衣裳把脖子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初夏時節(jié)穿得這般嚴(yán)實難免讓人生疑,但不捂嚴(yán)實些,她脖上的痕跡別人看去,更是讓她顏面無存。

    去淳化堂請安的路上,月吟遇到了謝漪瀾,也有了第一個生疑的人。

    “表妹怎穿了春秋的立領(lǐng)衣裳?”

    謝漪瀾衣衫單薄,纖白的脖子上還掛了串瓔珞,手里正拿了個團(tuán)扇扇風(fēng)。

    月吟故作鎮(zhèn)定,解釋道:“昨夜泡澡時貪留,著涼了!

    謝漪瀾知道表妹身子骨弱,便也沒懷疑她這話,還貼心地叮囑她幾句。

    兩人邊走邊聊,穿過垂花門的時候看見了在前面的謝行之。

    月吟擰眉,她故意晚了些時候,等謝行之離開鷲梧院的時候才出了皎月閣,就是不想在請安的路上碰到謝行之。

    明明是想躲開,偏偏在路上又遇到了。

    月吟惴惴不安,擔(dān)心謝行之記仇。

    依照他的性子,她被逮住后,免不了一頓懲罰。

    想到昨夜的種種,月吟后怕,雙腿不自覺地并攏。

    前方不遠(yuǎn)的謝行之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兩人,忽然停下步子,似乎是在等兩位妹妹。

    看來是避不開了,但月吟不敢同他對視,下意識低頭走過去。

    “哥哥,你也去祖母那兒請安嗎?”

    謝漪瀾問道。

    謝行之頷首,淡淡應(yīng)了聲,目光挪到月吟身上。

    月吟垂下眼瞼,福了福身,“大表哥。”

    謝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著她鴉青的眼圈,問道:“表妹眼圈鴉青,可是昨夜沒睡好?”

    語氣溫和,滿是長兄對妹妹的關(guān)心。

    第42章

    謝行之唇微不可察得勾了勾,凝著她鴉青的眼圈,問道:“表妹眼圈鴉青,可是昨夜沒睡好?”

    語氣溫和,滿是長兄對妹妹的關(guān)心。

    只要有旁人在,謝行之總是一副溫潤關(guān)切的模樣,讓旁人不禁覺得是兄長對妹妹的照顧,可只有月吟知道夢里和私下,謝行之可不是這般,讓她避之不及。

    道貌岸然的大表哥。

    謝行之這一問,引來謝漪瀾的目光,似乎也在看她鴉青的眼圈。

    少女薄妝桃臉,花容月貌,細(xì)看那精致的妝容,能看出被妝容掩蓋的憔悴,眼圈是脂粉都沒有遮住的淡淡鴉青。

    兩道目光齊齊朝她投來,月吟唇瓣抿了抿,壓下心頭的臊意,她有些心虛地摸了摸眼圈,回道:“昨夜失眠了,翻來覆去沒睡著!

    謝行之?dāng)苛四抗猓瑴芈曊f道:“原是如此。表妹莫不是心里藏了事情,夜闌人靜時,總是愛胡思亂想,翻來折去,難以入眠。”

    翻來折去,難以入眠。

    這八個字從謝行之口中一字一頓說出來,仿佛是另有所指,月吟鴉睫輕顫,從他溫潤的眸光中瞧出幾分異樣,在這愜意舒爽的清晨中,忽然生出無盡的燥熱來。

    如謝行之所言,昨夜她確實是被翻來折去,本就疲乏得不想睜眼,迷迷糊糊中又他弄醒。

    這一醒來,又被謝行之拉著,繼續(xù)沒有做完的事情。

    反反復(fù)復(fù)一直到夜深才得以停歇。

    “表妹若是入睡困難,我那有安神的香料,入睡前在香爐中點(diǎn)上,可幫助入睡!

    謝行之頓了頓,看了眼規(guī)規(guī)矩矩站好的姑娘,唇勾了勾說道:“表妹過后來一趟我院中,我給表妹細(xì)說那香料的用量,以免表妹不懂,用少了沒效果,用多了適得其反!

    月吟心里犯怵,謝行之哪有什么安神香,她這一趟再去鷲梧院不知何時才會被放回皎月閣。

    謝行之定然是還記著她支走他后偷溜出了鷲梧院,再被他逮住,免不了頓懲罰。

    月吟只要一想起昨夜的事情,腿便有些酸軟,連忙拒絕道:“多謝大表哥好意t,我那也有安神香,便就去叨擾大表哥了!

    這廂,謝漪瀾經(jīng)哥哥這般一說,大抵知道了表妹心里藏的是那件事,于是出聲安慰道:“表妹放寬心,莫在再胡思亂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月吟順著謝漪瀾這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想快些把這話題揭過去,“謝大表哥和表姐的關(guān)心,咱們快去外祖母那邊吧,請安去晚了看不好!

    “表妹言之有理!

    謝行之自是猜到了她這一番話的小心思,可就是不想如她所愿。

    甫一,話音剛落,謝行之看向月吟身上那件立領(lǐng)衣裳。

    都是夏日了,竟還是春日秋日的著裝,將整個人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纖白的脖子全然被衣領(lǐng)遮住,宛如不讓人窺探半分一樣,而那立領(lǐng)要遮掩什么,謝行之再清楚不過。

    如今她白皙的額角上出了層薄汗,微紅的面龐襯得她小巧的臉如桃花般粉艷。

    真真是人如嬌花。

    謝行之細(xì)長的眸子瞇了瞇,眼尾微微上揚(yáng),問道:“表妹昨日還穿了一身清新婉麗的衣裙,今日怎換回了春日的穿搭,表妹莫不是身子又不適了?”

    一行人本來都準(zhǔn)備去淳化堂了,可又因謝行之這話再次聊了起來。

    月吟唇瓣抿了抿,只覺謝行之是故意的,脖子上的痕跡全是他弄出來的,在人前偏偏裝作一副什么都不知曉的模樣,明知故問。

    月吟緩緩啟唇,仍舊是回謝漪瀾的那番話,是泡澡泡久了著了涼。

    謝行之聞言頷首,置于腹前的手兩指捻了捻,指腹似在憑空摩挲什么圓潤的珠子。

    他眼睛直直盯著面前的姑娘,溫潤的眸藏著一絲烏沉,仿佛早已看穿了她蹩腳的謊言。

    謝行之關(guān)切叮囑道:“雖然已入夏一月了,但表妹也得注意,切莫貪涼!

    月吟婉聲回道:“往后會注意的,謝大表哥提醒。”

    謝行之看眼月吟旁邊站著的謝漪瀾,道:“四妹以往便是不聽話,夏日貪涼多吃了冰鎮(zhèn)荔枝、冰鎮(zhèn)西瓜,上吐下瀉了一整日,還被爹娘罰了往后的半月里不準(zhǔn)碰冰物,表妹若是不聽囑,也是逃不了一頓罰的!

    謝行之笑著把話說完,聽上去是玩笑話,卻讓月吟心生寒意,特別是他口中的那“一頓罰”,她呼吸快了幾分,腿間的那處仿佛現(xiàn)在還疼著。

    她手放在腹前,不動聲色地借著垂下來的長袖掩住。

    “哥哥!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你怎么還在表妹面前提,我好沒面子的!

    謝漪瀾被當(dāng)眾揭了短,面上掛不住,拿著團(tuán)扇碰了碰發(fā)燙的面頰,有些嗔怨地看謝行之一眼,“八九歲的小孩,貪吃是正常的。”

    謝漪瀾看了看月吟,挽尊道:“表妹莫聽哥哥的,我才沒有上吐下瀉一整日!

    月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有些尷尬地扯出個笑容。

    謝行之又道:“表妹乖巧懂事,自是比你聽話,也聽人叮囑提醒!

    話畢,他眸光流轉(zhuǎn),看了神色不自然的表妹。

    謝行之淺淺勾勒出一抹笑,隨后轉(zhuǎn)身,也不再逗她了,邁步往淳化堂的方向去。

    望著前面謝行之的背影,月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松懈下來。

    她跟謝漪瀾一道,跟在謝行之后面,一起去淳化堂,給謝老夫人請安。

    東邊天空的太陽漸漸從遮擋的云中鉆了出來,夏日清晨的涼爽也因這太陽一出來,逐漸散去。

    謝漪瀾扇了扇手里的團(tuán)扇子,送來陣陣涼爽的風(fēng),好不愜意。

    她看著前面哥哥數(shù)步之遙的背影,又想起適在發(fā)生的一切,連她都沒注意到表妹鴉青的眼圈,哥哥一眼就看了出來,還關(guān)切地詢問表妹。

    比起那鴉青的眼圈,表妹不同往日的穿著,明明才是最容易被發(fā)現(xiàn)的。

    哥哥先關(guān)切地問了表妹不起眼的一項,而后才問了衣服。

    哥哥待表妹如此心細(xì),心里大概是有表妹的,又是主動送安神香讓表妹夜里能休息好,又是以嚇唬的方式叮囑表妹仔細(xì)著照顧身子。

    謝漪瀾知道哥哥的性子,明是出自關(guān)切,可卻用著嚇唬的口吻說出來,讓有了小情緒的人不得不乖乖聽話。

    目光從哥哥的背影上挪開,謝漪瀾又偷偷看了眼旁邊的表妹。

    表妹身子骨弱,得悉心照料,哥哥是個心細(xì)的人,就好比方才,是哥哥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表妹那鴉青的眼圈,倘若哥哥娶了表妹,定是事無巨細(xì),很細(xì)心地照顧表妹,將嬌弱瘦小的表妹身子養(yǎng)好。

    謝漪瀾一想適才哥哥關(guān)切表妹的場景,便不自覺笑起來,心里泛起甜意,狠不得再來幾場這種場景。

    多來,愛看。

    哥哥會很疼很疼表妹,把表妹在柳家該受的寵愛,全給補(bǔ)回來。

    不說別的,哥哥和表妹站一起就很般配。

    謝漪瀾嘴角咧出笑來,邊走邊沉浸在偷想的場景中,在上長廊臺階時,一個沒注意,被臺階磕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幸好表妹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謝漪瀾穩(wěn)住身子,垂頭看了眼磕絆住她的臺階,驚魂未定,低聲道:“磕到了,磕到了,還真是磕到了!

    待謝漪瀾站穩(wěn),月吟松了手,“表姐當(dāng)心!

    兩人這動靜驚動了前面的人,謝行之聞聲回頭,看了眼長廊下臺階處的兩人。

    他斂了斂眉,又回過頭去。

    謝漪瀾匆匆一瞥,忙又低下頭,若無其事地挽著表妹的手,往前面走。

    謝漪瀾摸了摸心口,哥哥方才看過來,她心跳慢了半拍,總感覺哥哥那眼神能看穿她心思。

    好險,差點(diǎn)就讓哥哥發(fā)現(xiàn)她心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她看得出來,哥哥對表妹隱隱約約有些想法,就是不知表妹是如何想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表妹好像有點(diǎn)怕哥哥。

    謝漪瀾細(xì)細(xì)一想,也不奇怪,定然是平日里哥哥太嚴(yán)厲,嚇著表妹了。

    淳化堂。

    月吟跟在謝行之和謝漪瀾身后,尚未踏進(jìn)堂廳,便聽見里面?zhèn)鱽淼恼勑β,其中便有謝老夫人的哈哈大笑聲。

    謝老夫人今日似乎很高興。

    月吟進(jìn)堂廳后,果真看見謝老夫人慈祥的臉上滿是笑意,好像是與大夫人聊到了什么高興的話題。

    謝老夫人嘴上的笑沒停,待孫子孫女、外孫女三人依次請安后,像往常一樣讓他們各自回了座位。

    月吟安安靜靜坐在謝漪瀾旁邊的座位上,安安靜靜聽著長輩們的閑聊。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來了。

    之前有段時間,月吟來請安時都沒看見二夫人,還是謝老夫人壽宴過后,她才又看見了二夫人來淳化堂請安。

    二夫人沒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在謝老夫人面前暗示送她回?fù)P州,反而安靜了許多。

    月吟不禁好奇,這兩個月的的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竟然讓二夫人像變了個人一樣。

    她悄悄打量了一眼右前方的二夫人,這時謝老夫人突然出聲,帶著關(guān)切的語氣。

    “星丫頭,今日怎穿這么多?當(dāng)心捂出痱子來!

    謝老夫人這一問,堂廳里眾人的目光都挪到了月吟身上,她穿的立領(lǐng)對襟上襦不算太厚,但在這眾人都拿了扇子輕輕扇風(fēng)的時候,她這一身著實突兀,引人矚目。

    月吟渾身不自在,被看得突然緊張了起來,余光瞥見對面,唯獨(dú)謝行之沒有在看她。

    他氣定神閑地捧著茶盞,低頭呷茶,似乎對她的回答并不關(guān)心,也并不想知道她是出于何種原因才在漸熱的夏日穿這樣的一身。

    月吟生出一絲不悅,但又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xiàn)出來。她抿了抿唇,看向謝老夫人,道:“回外祖母,昨夜貪涼,沐浴時多泡了些時候,著涼了,今日便穿厚了些。鬧了陣笑話,讓外祖母和三位舅母見笑了。”

    謝老夫人沒笑,斂了斂眉,神情凝重了些,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你這孩子三天兩頭生病,我上次讓林嬤嬤送來的人參,你吃沒吃?”

    月吟忙道:“吃了的,吃了的!

    “那次風(fēng)寒好了以后,我便用了外祖母送來的人參補(bǔ)身子了,怪我自個兒底子太薄!

    謝老夫人斂眉不言,對揚(yáng)州那邊的柳家越發(fā)不滿。

    究竟是受了多大的苛待,連百年人參都沒起太大作用。

    這丫頭的母親雖不是她親生的,可卻是她一手帶大的,跟親生的沒差。

    現(xiàn)在想想……

    謝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

    大夫人說道:“母親,兒媳這段時間t讓小廚房注意些,星丫頭那邊的一日三餐多添幾道滋補(bǔ)的菜!

    她每次見月吟生病都心疼,這丫頭嬌瘦,弱柳扶風(fēng)一般,一生病便更瘦了,二八年華正是臉上有點(diǎn)小肉的時候,而今這丫頭巴掌大的小臉下頜削尖,讓人看了怪心疼的。

    月吟忙擺手,婉拒道:“謝謝大舅母,不用如此折騰,現(xiàn)在的餐食就很好。況且我胃口小,吃不完會浪費(fèi)的!

    謝漪瀾像是聽到什么好消息了一樣,眼前一亮,道:“表妹和哥哥住得近,走幾步路就到了,不如讓表妹和哥哥一起用飯?如此一來,兩個人用飯總比一人吃要好!

    謝漪瀾伸出兩根手指來,俏皮道:“這叫一人吃,兩人補(bǔ)!

    一箭雙雕,一石二鳥,好事成雙。

    她正愁怎么讓表妹和哥哥的關(guān)系更近一步,這絕對是一個好機(jī)會!

    謝漪瀾彎了彎眉眼,忽覺她真是個聰慧的姑娘。

    “不不不,太叨擾大表哥了!

    月吟急急擺手,她避謝行之還來不及,又怎會傻乎乎把自己送去他那里,這無疑是羊入虎口。

    她哪里是去吃飯,是去被謝行之吃的。

    謝老夫人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佛珠串,似在思忖。

    須臾后,謝老夫人看向謝行之,問道:“澄哥,你意下如何?”

    謝行之這才放下手里的茶盞,他迎上謝老夫人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方才謝漪瀾的提議,約莫過了幾個數(shù),才道:“一切聽從祖母的!

    話畢后,謝行之仍看著謝老夫人,似在等謝老夫人最終的決斷。

    自始至終,他都沒看表妹一眼,仿佛是不愿摻和進(jìn)謝漪瀾這突發(fā)奇想的建議中去。

    末了,謝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便按漪瀾說的辦!

    謝行之面色平靜,點(diǎn)頭道:“孫兒明白。”

    他回完謝老夫人,這才回正身子看了眼那將脖子遮捂嚴(yán)實的姑娘,淡聲說道:“表妹尚未婚配,皎月閣我不便入內(nèi),便辛苦表妹每日多跑跑,到鷲梧院來!

    月吟抿唇,扯了個笑,“大表哥言重,是我叨擾了才是。”

    她既高興,又犯愁。

    高興是因為謝老夫人是關(guān)心她的,月吟感覺她已經(jīng)討得了謝老夫人的喜歡。

    看了眼那一直被掛在堂廳里的百壽圖,月吟心里甜滋滋的,謝老夫人喜歡她送的百壽圖。月吟聽林嬤嬤提,只要謝老夫人有老友來淳化堂聊天,總會看見堂廳里最顯眼的百壽圖,謝老夫人都會夸上一夸。

    這事好事!離月吟想要的更近了一步。

    她想讓謝老夫人將害死柳婉星的兇手繩之以法,也要讓害了柳伯母的宋姨娘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

    如今只要謝老夫人原諒柳伯母了,一切才算真正結(jié)束。

    但犯愁的事,便讓月吟頭疼了。

    每日跟謝行之一起用飯,月吟光想想就后怕。

    午飯還好,白日里謝行之應(yīng)該不敢亂來,怕就怕晚飯那會兒,謝行之連帶著把她也吃了。

    月吟心里七上八下,若坐針氈,如芒在背。

    她下意識偷瞄了眼謝行之,他端端坐在椅子上,兩腿岔開,雙手自然地垂放在膝上,長指微微蜷縮,指端抵著膝蓋,整個人是松弛的狀態(tài),心神仿佛絲毫都沒被影響。

    一旁的謝漪瀾抿唇偷笑,哥哥和表妹一言一語,過于客套了,也不知是不是哥哥不好意思。

    依哥哥的性子,倘若是他不愿意的事情,不論再怎么說,哥哥也絕不松口。譬如祖母和母親常念叨讓哥哥娶妻,因哥哥不愿,這搪塞的借口一個接一個。

    可這次哥哥卻沒有拒絕,說依著祖母的意思。祖母本就是在詢問哥哥的意見,明顯是有意讓哥哥和表妹一起用飯。

    謝漪瀾抿唇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這廂,謝老夫人看眼謝行之,又道:“澄哥,祖母可是聽你母親說了好幾次,你忙起公務(wù)來常忘記吃飯,有時甚至還宿在了大理寺,這哪行?身子吃不消!

    謝老夫人說著臉冷了下來,道:“往后星丫頭就去鷲梧院同你一起用飯,你不回來,星丫頭哪敢動筷。你表妹身子骨弱,需好生照料著!

    謝行之道:“孫兒明白,會謹(jǐn)記祖母的話!

    復(fù)而,謝行之看向低垂著頭坐立難安的姑娘,她抿著唇瓣,一彎柳眉輕輕擰著,似乎是對這決定不滿,但有不敢反駁。

    謝行之勾了勾唇,溫聲道:“那今日表妹便來鷲梧院用晚飯罷!

    月吟不料謝行之這般心急,無奈地扯了扯唇角,硬著頭皮應(yīng)了下來。

    一想到今晚會發(fā)生的事情,月吟一顆心七上八下,兩眉漸漸生了愁意。她悄悄抬頭,偷偷瞄了眼對面的人。謝行之岔開雙腿端坐在椅子上,膝上剛好還差兩只手掌搭著,而他間前也差了個跪在地上的她。

    月吟忽覺謝行之那只大掌正按住她后頸,將她頭埋下去,唇去碰那硬布料。

    她唇腔小,明就已經(jīng)塞不下硬布料了,可他偏偏還將硬布塞進(jìn)去。塞進(jìn)去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讓她的嚶嚀聲從嘴巴里溢出來,還不讓她咬那硬布。

    她唇都破了,哭著央求也沒讓他心軟,反而把那硬布又往她唇里塞。

    月吟越想越后怕,忽然一個激靈,目光迅速從謝行之雙膝離開,她也不敢再去偷看謝行之。

    她揉了揉發(fā)燙的臉頰,有些惱自己。

    她怎能又想那些羞臊的事情呢。

    明明謝行之什么都沒做,與她隔得還遠(yuǎn),且堂廳里眾人都還在,她光看了眼端坐的謝行之,便浮想連篇。

    月吟低頭斂了斂眉,耳朵慢慢紅了起來,她不純真了。

    “祖母,孫兒去上值了。”

    謝行之起身告退。

    謝老夫人點(diǎn)頭,叮囑了他幾句,便讓他離開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堂廳里請安的眾人相繼離開。

    月吟跟著大房母女一路回去。

    路上,大夫人與月吟并排走著,道:“皎月閣離我那院子有段距離,澄哥又喜靜,所以平日里我不常過去。你那邊若是缺什么,一定要及時說,別不好意思。”

    月吟心里一暖,雖說大夫人不是柳婉星的親舅母,但自她來侯府后,大房這邊從未虧待過她,“皎月閣一應(yīng)俱全,不缺東西的,謝謝大舅母關(guān)心!

    大夫人:“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一時間犯了愁,也可去隔壁鷲梧院找你大表哥!

    謝漪瀾接話道:“哥哥有時只是看上去嚴(yán)厲,表妹莫怕!

    大夫人笑了笑,說道:“你大表哥看上去溫文爾雅,可性子冷,這些日子你們也相熟了,他的戒備心也漸漸放下了。”

    大夫人嘆息一聲,有些感慨,“之前發(fā)生了些事情,對你大表哥打擊有些大,這性子是冷了些!

    月吟抿抿唇,把和謝行之的事情藏起來。

    才不如大夫人所言,謝行之的性子不冷,夢里夢外都喜歡欺負(fù)她。

    想到那些事情,月吟胸脯隱隱發(fā)燙。

    回到皎月閣,月吟將玉瓶玉盞都支開了,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只有沒人的時候,她才敢換下身上這件立領(lǐng)衣裳。

    月吟坐在梳妝臺邊,鏡子里映出她的身影。

    脖子沒了遮掩,上面深深淺淺的吻痕露了出來。

    月吟往左側(cè)身,又往右側(cè)身,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一共五枚吻痕。

    光脖子就是這副模樣了,更別提衣裳遮掩的胸脯和月退間了。

    月吟紅了臉,不好意地捂住面龐,趴在梳妝臺案面上。

    謝行之太過分了吶。

    一時間,莫大的羞恥感涌了上來,很快席卷全身,像只密不透風(fēng)的手一樣,緊緊包裹著她。

    這份羞臊久久沒能散去,一直到傍晚,夕陽西下正德來請她去鷲梧院用晚飯時,愈發(fā)濃了。

    “世子讓小人把這個帶個表姑娘。”

    月吟仍穿著晨間那身立領(lǐng)衣裳,從正德手中接過個信封。

    她打開一看,愣了片刻。

    謝行之讓她帶上婚書過去。

    柳婉星與陳世平私定終身的婚書。

    夕陽西下,鷲梧院。

    謝行之換了身便裝,端端坐在桌邊,他手里捧著茶杯,長指慢悠悠轉(zhuǎn)著杯子,馥郁的茶香緩緩溢出,矜貴的氣質(zhì)中散發(fā)著生人勿進(jìn)的攝人氣息。

    月吟的身影出現(xiàn),謝行之平直的唇角緩緩揚(yáng)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在她捂著脖子的立領(lǐng)上,眼底晦暗不明。

    “大表哥!

    月吟心里怯怯的,乖順地同他問安。

    “表妹拖拖沓沓,我還以為又不聽話,不會來了!

    謝行之t慢悠悠放下茶杯,他抬手拍了拍,立刻就有丫鬟端著菜魚貫而入。

    眨眼間的功夫,空蕩蕩的桌子擺滿了菜肴,屋中伺候的下人全離開了,包括玉瓶玉盞。

    謝行之盛了碗湯,放月吟面前,“為表妹專程準(zhǔn)備的菜,全是醉八仙酒樓的招牌菜!

    他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潤,可卻讓月吟心尖一顫,密密匝匝的懼怕從后脊蔓生至頭皮。

    “昨夜表妹真是狠心,說走就走,”謝行之冷聲道:“浪費(fèi)一桌子的菜,可不是好孩子!

    月吟心怯,把頭埋低了些,手里緊緊攥住錦帕。

    謝行之將她這副模樣盡收眼底,眼尾微揚(yáng),淡聲道:“先吃飯,聽了話也算是個好孩子。”

    月吟悶頭吃飯,席間一言不發(fā),只有筷箸碰到瓷碗發(fā)出的清脆響聲。

    中間謝行之給她夾菜,她也都吃了,最后實在是吃不下了,才搖頭拒絕。

    謝行之慢條斯理拿玉勺喝湯,“表妹吃好了?”

    月吟放下筷子箸,擦了擦唇道:“吃好了,大表哥饒了我吧,夾的菜適才太多了,吃不下。”

    玉勺與碗壁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謝行之喝了勺湯,放了湯碗,幽幽說道:“這是表妹說的,等下可不準(zhǔn)再說餓了,讓我出去尋些吃食來!

    月吟面色凝滯,不詳?shù)念A(yù)感慢慢升起。

    謝行之拿錦帕優(yōu)雅地擦擦唇,而后隨手將錦帕放桌上。

    他起身,去了羅漢榻坐,眼眸流轉(zhuǎn),看向繡墩上局促不安的姑娘,問道:“讓表妹帶的東西可帶了?”

    “帶了!

    月吟不明白謝行之要那不作數(shù)的婚書作甚。

    “拿過了來我看看。”

    月吟起身,想著她乖順地聽從謝行之的話,便不會給他尋到機(jī)會懲罰她了。

    羅漢榻邊,月吟從袖中拿出私定婚書,雙手遞了過去。

    “打開!

    謝行之沉聲命令道。

    月吟照做了,打開私定婚書,捧遞過去。

    謝行之雙腿岔坐在羅漢榻上,垂眼掃了掃婚書上的內(nèi)容。

    匆匆一瞥,那上面私定終身的內(nèi)容便足以讓他面色驟沉。

    他唇勾出冷冷的笑,輕嗤一聲。

    月吟咽了咽嗓子,心里七上八下,尚未等這驚怯的心緒消散,她手腕突然被謝行之握住。

    驀地,一股大力將她扯到他膝上坐下。

    私定終身的婚書被謝行之扔到地上。

    謝行之反剪她雙手到身后,以她的手,抵住她后月要,將她往他懷里推。

    “大表哥你要干什么?”

    月吟驚惶,嗓音都是打顫的,整個人都到了他懷里。

    “干什么?表妹不是已經(jīng)有了答案嗎?”

    謝行之長指落到她立起來的衣領(lǐng)上,指端一壓,那立起來的領(lǐng)子便被壓了下去,露出雪頸,以及側(cè)頸上的吻痕。

    “陳世平不在,便讓那紙婚書看著!看著我是如何與表妹親昵的!

    謝行之倏地吻上她雪頸。

    唇貼著脖頸上一抹紅痕,似乎要沿著昨夜的痕跡,舊事重現(xiàn)一遍……

    第43章

    陳世平不在,便當(dāng)著那被扔掉的婚書。

    讓那作廢了的婚書,看著謝行之和她……

    月吟腦中轟鳴,根本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謝行之嘴里說出來的。

    他瘋了嗎?!

    一紙婚書而已!

    作為柳婉星的她,早跟陳世平斷得一干二凈了,也絕對不會跟陳世平舊情復(fù)燃。

    謝行之是被醋瘋了嗎?!

    溫?zé)岬拇劫N在她側(cè)頸,好像有萬千只螞蟻在頸窩爬來爬去,泛起酥酥的癢意,抓撓不到。

    后頸扣了謝行之的大掌,迫著她抬頭。月吟越是搖頭回避,謝行之手掌越是用勁,大掌挪到后頸,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絲松懈都不給她。

    月吟被迫仰起頭來,頸間的酥癢讓她有種抓。握。不住的感覺,整個人被謝行之圈在他腿上,宛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她心臟砰砰直跳,下一刻就快從嗓子眼跳了出來。

    “專心些!

    謝行之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分神,冷不丁出聲。

    濕濡的唇離了頸窩上的痕跡,甫一話音剛落,唇又覆蓋了頸間吻痕,齒在輕咬,仿佛是謝行之對她走神的懲罰。

    月吟吃痛,仰著脖子輕呼出聲。挽住她腰的手臂似銅墻鐵壁,將她往謝行之懷里又推近了。

    謝行之的氣息從脖頸傳來,縈繞在她鼻尖,怎么也散不去,就像此時此刻謝行之緊緊圈著她一樣。

    立領(lǐng)衣襟被滾燙的長指壓下,頸上被遮掩的痕跡盡數(shù)露出,帶著火勺意的唇貼側(cè)頸痕跡,輕咬舔舐,謝行之伏在她頸窩,像只狼一樣,正在給受傷的小兔舔舐傷口,舔著舔著便要拆之入腹,大快朵頤。

    而月吟腰間的淺色絲絳不知何時松了,被謝行之扯在手中。

    謝行之一邊給可憐的小兔舔舐深深淺淺的傷口,一邊反握住她手腕,將她手反剪至身后,用扯下來的絲絳綁住她纖纖手腕。

    絲絳束縛住雙手,月吟心下一驚,密密匝匝的恐慌隨之而來,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謝行之等下的懲罰有多嚴(yán)。

    而此刻貼在脖頸上的唇更緊了,月吟只覺失了理智的謝行之一口就能把她纖細(xì)的脖子咬斷。

    巨大的惶恐幕天席地而來,月吟雙手被絲絳綁住動彈不得,她倏地偏頭,雪頸離了他唇,可謝行之又追趕了上來,虎口扣住她脖子,濕濡火勺熱的唇貼上她側(cè)頸,帶著懲罰的意味,咬了一口脖子。

    月吟吃痛,昨夜種種涌上心頭,她怕極了,身子微微發(fā)抖。

    “我不是!”

    月吟心怯,喊了出來,發(fā)顫的嗓音滿是害怕,“我不是柳婉星!沒有私定終身!”

    謝行之驀然停了撕咬。

    雪白的頸窩上,溫?zé)岬拇劫N著便貼著,沒有更進(jìn)一步。

    月吟喊出來后自己也愣怔了片刻,她沒想到跟謝行之坦白時竟然是這樣的局面。

    謝行之是因陳世平的出現(xiàn),才被氣得失求了理智,而今那婚書上的一詞一句,無不挑著他震怒的情緒,不知會想出什么法子來懲罰她。

    光是手腕被綁了絲絳便已讓月吟怕極了,而這似乎才剛開始,謝行之也只游走在她頸間。

    為了平復(fù)謝行之的怒意,月吟腦子一熱,張慌失措下道出了隱藏的秘密。

    然而此刻在一片安靜中,月吟忽然后悔了。

    可說出來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大表哥,我……我不是柳婉星。”

    月吟低喃一聲,看著伏在肩頸一動不動的謝行之,她心里七上八下,眼睫輕輕顫動,一絲底氣都沒有,所有的計劃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自曝身份而打亂。

    “我沒有與陳世平私定終身。”

    在長久的靜謐中,謝行之抬頭,面上卻沒有驚愕的神色,反而是眼底壓著的欲色正在漸漸消退,他下顎緊緊繃著,壓抑著某種情愫。

    謝行之勾唇輕笑一聲,薄紅的眼尾微微上揚(yáng),烏沉沉的眼眸凝在她芙蕖般的嬌顏上。

    她驚怯,真真如籠中怕生的小兔。

    謝行之臉上無波無瀾,眼眸掃過她纖纖玉頸上的新出來的印子,聲音帶著絲絲沙啞,平靜問道:“不是柳婉星,那表妹又是誰?”

    “我……”

    月吟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同謝行之講。

    她抬起低垂的頭,瞧了眼謝行之近在咫尺的面龐。他表情沒有太驚訝,眼尾反而擒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正凝著驚慌無措的她,等她回話。

    月吟手腕還被絲絳纏綁著,反剪在身后被謝行之單手緊緊攥著,動彈不得,讓她莫名有種被押解到公堂上的感覺。

    而那審她的人,正抱她坐在膝上,單手攥握著她腕子不松手。

    月吟抿了抿唇,在謝行之的凝看下,緩緩啟唇,“我不是柳婉星。我本名月吟,四歲那年,自生父早亡后便被柳伯母養(yǎng)在膝下。柳伯母和婉星姐姐待我極好,哪知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

    月吟將事情娓娓道來,給謝行之講了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柳伯母小產(chǎn)后身子大不如前,不久后香消玉殞。

    之后,柳父雖未續(xù)弦,但卻讓宋姨娘打理府上中饋。宋姨娘雖是妾室,可內(nèi)宅事皆是她說了算,時?链惶邸⒆婺覆粣鄣牧裥。

    庶出的姑娘常欺負(fù)到柳婉星頭上,不僅如此,她還反咬一口,轉(zhuǎn)身就去柳老夫人、柳父面前告狀。眾人維護(hù)的,是那庶出的柳二姑娘。

    月吟哽咽著說話,說她看見柳婉星被柳二姑娘按頭溺亡在冰寒的池塘里。那會兒柳二姑娘馬上t要嫁給揚(yáng)州知府的小兒子了,柳家人決定秘不發(fā)喪,又因宋姨娘和柳二姑娘風(fēng)輕云淡的一句“池塘邊苔蘚濕滑,不慎落水,被塘中藻荇纏了雙足”,便將這事草草翻篇,對柳婉星的溺亡并未細(xì)究。

    提及傷心事,她眼睛慢慢紅了,聲音也愈漸哽咽,強(qiáng)忍著悲痛將話說完,面上早已淚痕漣漣,這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人看了心驀地一軟。

    她杏眼蒙了層水霧,纖薄的肩膀哭得發(fā)抖,宛如林間走丟的受傷小獸,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正獨(dú)自舔舐傷口。

    謝行之心軟得一塌糊涂。他兩指一捻,扯開絲絳上的蝴蝶結(jié),給哭得泣不成聲的她手腕松了綁,復(fù)而又?jǐn)堉绨,讓她依偎在懷中發(fā)泄悲傷的情緒。

    謝行之撫摸她后背,動作輕柔,無聲地安撫著懷里哭泣的人。

    溫?zé)岬难蹨I打濕他胸前的衣裳,謝行之心口忽而一熱。

    他斂了斂眉,唇瓣近乎抿成了條平直的線,烏沉沉的眸子壓了壓,似在極力克制著涌出來的情愫。

    聽她親口承認(rèn)不是柳婉星,與陳世平毫無干系那刻時,謝行之無疑是高興的。

    因為她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他的。

    他親手染了的白紙,他容不得這張純凈的白紙在他之前有任何玷污。

    當(dāng)然,此后種種都需他來呵護(hù)。

    又靜靜聽了她如泣如訴的漫長故事,謝行之心中五味雜陳,胸腔內(nèi)的悶意久久揮散不去。

    他緊了緊手臂,把她擁得更緊。

    謝行之垂下眼瞼,嬌小的身軀在他懷中悲傷哭泣,恰似風(fēng)雨飄搖中獨(dú)在枝頭的一朵嬌花,花瓣被風(fēng)雨淋濕,無情打落,最后只剩幾片著雨珠的花瓣護(hù)著鵝黃花蕊,孤零零的,連片遮風(fēng)擋雨的葉子都沒有。

    眼淚將胸膛衣料打濕,尚帶著熱意。

    月吟依偎在懷里,哭得厲害,巴掌大的臉龐都漲紅了。

    謝行之抬手,指腹輕輕拭去她面龐的淚,動作輕柔,多了幾分憐惜。

    月吟吸了吸鼻子,從謝行之懷里抬頭,她眼睫還垂著淚花,哭紅的眼眶盈了熱淚,在水霧朦朧的眸中看著近在遲尺的人,啜泣道:“謝世子,我冒名頂替并非是貪圖定遠(yuǎn)侯府的虛榮,我只想那些壞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等一切塵埃落定,我便會離開侯府,離開京城,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們面前,打擾侯府的人!

    謝行之欲撫去她淚的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眉眼間忽而染了一層冷霜,“你喚我什么?”

    嗓音如他此刻的眉眼一樣冷寒。

    月吟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看不清楚謝行之的神情,但聽出他的不悅,然而她覺得此時的稱呼并無不妥之處。

    “我與謝家并無血緣關(guān)系,是冒名頂替姐姐才入的侯府,如今將真相說出來,自知犯了錯事,欺騙了府上眾人,哪還跟與謝世子套近乎!

    月吟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哽咽的聲音夾雜著些許無助。

    謝行之烏沉沉的眸閃過抹厲色,唇往上勾出一抹弧度,冷得人發(fā)寒,宛如跌入冰窖。

    “好一個不敢套近乎。”

    謝行之喃喃低語,冷著張臉拭去她眼角盈的淚,沉聲道:“姑娘知進(jìn)退,是聰慧的好孩子,知道撇干凈關(guān)系!

    周遭氣息沉降,月吟莫名發(fā)寒,尤其是謝行之這一番話,讓她心里七上八下,拿捏不準(zhǔn)他是真夸贊,還是別有深意。

    眼淚收住了,月吟眼底一片清明,終是看清了謝行之冷沉的神色,她心里一緊,忽覺他這副模樣更讓人怯怕了。

    謝行之一手虛虛攬著她肩膀,一手把玩著她的絲絳,冷聲道:“姑娘擔(dān)心揚(yáng)州那邊官官相護(hù),你人微言輕,一直不敢對薄公堂,便想讓祖母為五姑姑和故去的表妹主持公道,但你可知你們揚(yáng)州的案子,歸揚(yáng)州管,越級上告是要受刑的。”

    月吟稍稍岔開的思緒回到正軌,凝眸看著謝行之,疑惑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訴眼前的人,她并不知曉這一茬。

    謝行之眼底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將絲絳纏繞她垂放膝上的手腕上,“祖母年紀(jì)大了,越級上告的酷刑是萬萬受不的,姑娘這是將祖母往閻王殿推!

    隨著話音落下,纏住她手腕的絲絳被謝行之用力一拉,又將她手腕綁住了,月吟吃痛一聲,仿佛此時此刻正受著他所言的越訴酷刑。

    “我受!”月吟急急說道,只希望謝行之將絲絳松開,她手腕綁著實在不舒服,“那酷刑我受便是!

    月吟堅定說道:“只要能將壞人繩之以法,受些皮肉苦沒什么的!

    謝行之給那絲絳系了個蝴蝶結(jié),將她雙手手腕綁住。他皓白長指撥開她衣襟,立領(lǐng)衣裳半褪至她臂彎,纖纖玉頸沒了遮掩,玉頸上的新舊痕跡一覽無余。

    謝行之眼眸暗了幾分,“姑娘以為只是打幾下板子這么簡單?”

    月吟眨了眨眼睛,疑惑道:“謝世子何意?”

    脖頸沒了立領(lǐng)的遮掩,身上的熱氣有地方散去,月吟頓覺涼爽,立領(lǐng)衣裳下是夏日里尋常的衣衫,同樣把身子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謝行之?dāng)苛藬棵迹抢w纖玉頸,脖頸細(xì)得他一掌便能握住。

    謝行之勾唇,淡聲道:“越訴笞五十,而后滾釘床。姑娘真能受住!

    月吟鴉睫輕顫,這兩項光聽著便心驚膽寒。

    “我受!”

    月吟重復(fù)說道,相比方才,這次語氣中滿是堅定。

    “從決定給姐姐和柳伯母討個公道那刻起,我便知道這條路不好走。”

    月吟哭紅的眼睛看向謝行之,真誠道:“謝世子,柳伯母和柳姐姐的死另有隱情,既然您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便請您為二人主持公道,將宋氏母女繩之以法。”

    謝行之極輕地笑一聲,“將人繩之以法,了了一樁心事,而后姑娘離開京城?”

    月吟愣怔看他一眼,不然呢?她在京城無依無靠,撒了彌天大謊,騙了所有人,自是無顏出現(xiàn)在謝家人面前。

    謝行之冷聲道:“大理卿之職,掌邦國折獄詳刑之事,以五聽察其情,一曰氣聽,二曰色聽,三曰視聽,四曰聲聽,五曰詞聽。以三慮盡其理,一曰明慎,以讞疑獄,二曰哀矜,以雪冤獄,三曰公平,以鞠庶獄。凡諸百司所送案犯,罪至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書、門下!薄1】

    “姑娘找錯人了,這兩樁案子不歸我管,也管不了。”

    謝行之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月吟愣怔在原處。

    “往后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暫且就把姑娘當(dāng)表妹!

    謝行之挽著她腰,正聲道:“表妹討好祖母,我不插手干預(yù),便依著表妹的計劃來。祖母何時對五姑姑釋懷,何時便是表妹坦言的時候!

    “謝世子……”

    月吟剛開口,后面的話還沒說出來,便被謝行之凌厲的眼神嚇得吞咽回去。

    月吟抿唇,及時改口道:“大表哥可否幫我在外祖母那美言幾句?大表哥是一眾世家子弟中的翹楚,外祖母引以為傲!

    柳伯母和柳婉星不是別人,是謝行之的姑姑和表妹,他聽后竟如此平靜,心里難道就沒有一絲波瀾?

    “美言美言?”

    謝行之喃喃低語,并沒有答應(yīng)她。

    他忽又想起她初來乍到那段日子,無意間的投懷送抱也好,還帕子、送糕點(diǎn)也罷,與他的一次次接觸,多少帶著些小心思。

    謝行之忽地一笑,原來她從最初的接近,是為了這個?

    月吟后脊泛起密密匝匝的寒意,心提到了嗓子眼,從他這一笑中,嗅到了幾分危險。

    謝行之最終沒有回她。他從袖中拿出個瓷白瓶子,取了綠豆大小的藥膏涂在指腹,而后用指腹的溫?zé)釋⑺幐嗷_,涂了膏藥的指腹落到月吟玉頸的吻痕上,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往后避開他指。

    謝行之扣住她后腦勺,“再不擦化淤的藥,難道表妹明日也想穿那捂脖子的立領(lǐng)衣裳?”

    月吟看了看榻上凝脂般的藥膏,又看了看神色正經(jīng)的謝行之。

    她唇瓣抿了抿,微微仰起脖子方便他涂藥,“有勞大表哥了!

    他指溫?zé),讓化淤的藥膏也變得溫(zé),也染上了謝行之的氣息。

    帶著藥膏的指端落到她頸間的紅印子時,月吟呼吸急了些,仰起的脖頸驟然僵直。

    溫?zé)岬闹付擞巫咴诓鳖i的紅印子間,如無數(shù)螞蟻在她頸間慢爬,酥麻的癢意涌上心頭。

    月吟咬了咬唇,不讓聲音從唇中溢出來。

    月吟自覺度日如年,不t知過了多久,謝行之才將頸上擦完藥膏。

    “表妹昨兒傷的,可不止這幾處!

    謝行之握著藥瓶,烏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心口上的那枚刺繡。

    ……

    夜色已暗,月吟紅著臉回到皎月閣,慌亂的步子有些虛浮,仿佛是兩腿被卸了力道。

    她捂住還在砰砰亂跳的心,將臉埋在軟榻中。

    菡萏刺繡的地方,還有擦藥膏時的火勺熱。

    謝行之帶著藥膏的指端把所有暗紅色的印子都上了一遍藥。

    那藥膏明是溫溫?zé)釤岬,可落在印子上,轉(zhuǎn)瞬間就變得滾燙。

    謝行之細(xì)致入微,極其有耐心地擦藥,偶爾壓了壓指端,讓藥膏滲透吸收。

    夏日的夜雖沒白日炎熱,但也談不上多涼爽,細(xì)密的汗隨之而來。

    “湖里的菡萏相繼開放,有白有粉,就是不知表妹養(yǎng)的粉尖菡萏花苞何時才開。”

    耳畔回想著謝行之一邊擦藥,一邊惋嘆的聲音。

    月吟耳尖慢慢紅了起來,她埋頭揪了揪榻上的薄毯,才不要給謝行之看她的菡萏。

    她側(cè)頭枕在軟榻邊沿,冰涼的木料恰好緩了她臉上的羞紅。

    臉上的熱漸漸消散,月吟捂住胸口,仿佛是做夢一樣,她竟然把真相告訴了謝行之。

    她是假的表妹。

    不像她預(yù)想那樣,會被謝行之趕出去。

    可知道真相的他有些平靜,好似與他無關(guān)一樣。

    月吟斂了斂眉,謝行之究竟是如何想?

    鷲梧院。

    謝行之單穿了件薄衣站在風(fēng)口,在皎潔的月光中抬頭凝看皎月閣的方向。

    他剛洗了冷水澡,周身散發(fā)著一股涼意,可沒過多久這股淺淡的涼意很快被燥熱取代。

    謝行之抬頭看了眼上空的一彎皎月,視線又回到燃燈的皎月閣。

    “月吟!

    謝行之喃喃低語,她的名字在他舌尖輾轉(zhuǎn),一遍一遍緩緩念了出來,平淡的兩個字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滋味,好似喊千百遍都不會膩。

    星環(huán)皎皎月,吟醉行云處。

    謝行之唇角揚(yáng)起一抹弧度,含笑的眉眼變得溫潤起來。

    還真如他所愿,她不是表妹,也沒愛過陳世平。

    想起已故的柳表妹和五姑姑,謝行之?dāng)苛藬棵,面色驟然沉了下來。

    月吟是看見了害柳表妹溺亡的兇手,但無物證,且如今過大半年。

    這罪不好定,也好定。

    姑娘家的膽子小,藏不住大事,公堂上稍微嚇一嚇,便什么都招了。

    就是五姑姑的死,確少實證。

    那后知后覺的香料問題,只是月吟和柳表妹的猜想,無憑無據(jù),很難讓宋姨娘伏法。

    謝行之?dāng)棵,即刻叫來正德,命令道:“再派兩人去揚(yáng)州,細(xì)查柳家那位姓宋的姨娘,將這十幾年來她與五姑姑的恩怨糾葛都查清楚!

    正德一頭霧水,世子剛派人揚(yáng)州查表姑娘,這廂又要查什么什么宋姨娘,世子究竟要查什么?

    正德縱使有滿腹疑問,也不敢問出口,他應(yīng)了下來,不敢有任何馬虎,急急去辦。

    正德匆匆來,又匆匆離開,路過的風(fēng)撩起謝行之衣袂,他伸手將那吹起的衣袂理好。

    辦完事情就離開京城,不會出現(xiàn)在謝家人眼前。

    謝行之冷笑一聲,眼底劃過一抹陰鷙。

    在風(fēng)口立了好一陣,謝行之回了寢屋,可那夜里的涼風(fēng)卻沒有將他心里的煩悶吹走,反而在看見屋中的陳設(shè)后,這股煩悶愈加濃了。

    那梨木花雕搖椅,那羅漢榻,還有床榻,仿佛都有她的身影,怎也從他腦海里趕不出去。

    大抵是心里念著,謝行之將這份煩躁帶去了夢中。

    好巧不巧,便是月吟在收拾包袱,準(zhǔn)備趁夜色離開侯府。

    她拎著包袱準(zhǔn)備踏出皎月閣,卻看見門口突然出現(xiàn)的他,臉霎時便嚇白了,忙將包袱藏身后。

    “小表妹這是準(zhǔn)備去哪?”謝行之陰沉著一張臉,踏過門檻,進(jìn)了她閨房。

    他反手將門關(guān)上,月吟嚇得直往后退,放在身后的手攥緊包袱。

    謝行之步步緊逼,她往后退一步,他便進(jìn)一大步,逼到她退無可退時,才停住步子。

    謝行之眸光一瞥,瞧見她藏身后的藏藍(lán)色布料,眸色一沉,冷聲道:“收拾包袱,是準(zhǔn)備回?fù)P州嗎?”

    他氣得冷笑,從她手中硬強(qiáng)過包袱扔在一旁,“小表妹利用完就走,真是無情!

    月吟身后是一堵墻,前面又被謝行之堵住,進(jìn)退兩難,怯怯地望著跟前的人,心虛道:“我沒有利用大表哥。”

    “沒有?那是誰先湊上來的?”

    謝行之冷聲說道,他高大的陰影投下,將驚怯的她籠罩在身影下。

    月吟咬了咬唇瓣,低頭不言。

    “再咬下去,唇又咬破了!

    謝行之指腹按住她下唇,指腹碰著她咬唇的齒,他驀然一愣。

    倏地,謝行之扣住她后頸,低頭吻上她唇。

    掠盡她唇腔中的氣息,將他的氣息慢慢灌入她唇中。

    謝行之帶著懲罰的意味,咬了咬她唇,聽得她輕呼一聲,命令道:“不準(zhǔn)逃跑!”

    “不準(zhǔn)回?fù)P州去!”

    謝行之牽著她手,讓她手搭在他肩上。

    絲絳纏繞著落空蹀躞帶,一前一后落到地上。

    月吟只覺昏天黑地,背靠在墻邊都有些站不穩(wěn),只得將那搭在謝行之肩上的手相扣,圈住他脖頸,在他耳畔低語,嬌聲央求。

    “表妹身子弱,連靠墻站這么一會兒都在告饒,還怎么跋山涉水回?fù)P州?”

    謝行之扶著腿軟的姑娘,將她抱抵在墻邊,“真是嬌氣!

    謝行之撥開她面龐的碎發(fā),吻上她水霧朦朧的眼。

    而懲罰卻沒有因此停止。

    謝行之尋到她藏起里的羊脂長瓶,掏出長長的塞子堵住細(xì)瓶口。

    這是她極為珍貴的羊脂長瓶,一直珍藏著,外人碰不得,也覬覦不得。

    羊脂長瓶里的養(yǎng)花水全被塞子堵住,但月吟不喜這樣,見細(xì)瓶口被長塞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哭得泣不成聲,央求著謝行之把養(yǎng)花水從瓶子里倒出來。

    謝行之轉(zhuǎn)了轉(zhuǎn)長塞,似拔不拔,“表妹還敢逃么?”

    月吟忙搖頭,抓住謝行之手腕,斷斷續(xù)續(xù)哽咽道:“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謝行之揚(yáng)唇笑了笑,在她淚眼婆娑的注視下,將長塞往羊脂長瓶中一塞。

    “大表哥不要!”

    月吟驚懼,在巨大的恐慌中喊出聲來,連嗓子都喊破了。

    她乍然驚醒,只見光線透過羅帳照床榻。

    又是夢。

    月吟驚魂未定,仍然心有余悸,雖躺著柔軟的被褥,可她仍舊覺得后脊被墻磨破磨紅了。

    她擦了擦額上的細(xì)汗,緩緩呼吸著平復(fù)心情。

    月吟已經(jīng)很久沒夢到謝行之了,若非方才那一夢,她險些以后那層窗戶紙捅破后,她再也不會夢見謝行之。

    這次是她單獨(dú)的夢,還是和以往一樣,與謝行之做了同樣的夢?

    須臾后,月吟有了肯定的答案。

    謝行之又來了她夢里,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粗暴。

    這廂,房門被推開,玉瓶玉盞進(jìn)屋伺候她更衣。

    定遠(yuǎn)侯府正門。

    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府門口,似乎是在等人。

    不久,月吟主仆三人從府里出來。

    月吟烏發(fā)半挽,發(fā)髻上戴了銀釵珠花,一身淺松綠簇錦百褶裙,在這炎炎夏日中襯得她整個人清新婉麗。

    月吟拎著裙裾緩緩下臺階,去到那似乎停了很久的華貴馬車旁。

    窗簾被掀開,謝行之透過窗楹看她一眼,問道:“東西帶了?”

    月吟抿唇,避開他目光,點(diǎn)頭輕聲道:“帶了的!

    昨日擦完藥,謝行之放她從鷲梧院離開時,讓她帶上生辰貼,今日隨他去陳世平那里換回柳婉星的生辰貼。

    謝行之頷首,“上車。”

    他言罷放下窗簾,正德從一旁搬來馬凳,月吟踩著馬凳進(jìn)了馬車車廂,在謝行之對面坐下。

    謝行之正襟危坐,兩手分放在岔開的膝蓋上,指腹微微蜷縮著,正靠在車壁上閉目眼神。

    這倒是讓月吟局促不安的心,逐漸放了下來。

    她也靠在車壁上,閉目眼神。

    馬車慢慢駛離定遠(yuǎn)侯府。

    起先還好,馬車四平八穩(wěn),可慢慢地,路上有些顛簸,馬車便晃來晃去。

    月吟背抵靠著馬車壁,隨著這一陣陣馬車顛簸,后背在車壁上撞。來。撞。去。

    夏日的衣衫料子都選得薄,后背撞著車壁,便也磨得疼。

    仿佛就像……

    就像昨夜的夢一樣,月吟驀然睜開眼睛,臉微微發(fā)燙。

    她想從車廂中找個軟墊墊著后背,卻見此時謝行之夜也睜開了眼。

    倏地,馬車右輪駛過個坑洼,車廂顛晃,月吟后背又撞到了車壁,磨得發(fā)疼,她不禁擰了擰眉,本能地去揉撞到的后背,卻t聽謝行之喃喃低語。

    “馬車上和墻壁,是不同的!

    月吟心里一緊,怯怯地抬頭,正好迎上謝行之泛著洶意的目光,他似在思忖說出來的話。

    她呼吸驟然停滯,怕得嗓子下意識咽了咽。

    第44章

    謝行之凝看她一眼,從她異樣的神色中已猜到了幾分,沉聲問道:“表妹知曉我在說什么?”

    月吟避開謝行之的眼神,一副茫然的樣子,搖頭裝傻道:“大表哥適才有在說話嗎?”

    馬車此時已經(jīng)駛過那陣坑洼,沒有再晃來晃去,逐漸趨于平緩。

    月吟筆直地坐著,挺直的后背根本不敢去碰車壁。

    謝行之搭在膝上長指,不急不緩輕輕敲了敲,凝看她道:“表妹是真沒聽見,還是故意回避?”

    月吟眼睫輕顫,呼吸驟然快了幾分,她唇瓣抿了抿,壓住被謝行之看穿的慌亂。

    謝行之細(xì)長的眸子微揚(yáng),淡聲說道:“昨夜夢里,表妹收拾東西逃跑,是回?fù)P州,還是去別處?我還罰了表妹去墻邊罰站,表妹不記得了?”

    月吟臉頰燙了起來,想起昨夜夢中的事情,她如今已然分不清后背的疼是方才被馬車車壁撞的,還是夢中受罰時被謝行之抵碰在墻上。

    月吟心有余悸,慌亂下將夢里的情緒帶回現(xiàn)實,忙說了讓謝行之寬心的話,“我不跑,我也不逃,大表哥莫動怒!

    謝行之冷聲反問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表妹倘若沒有這個想法,為何會做收拾包袱離開侯府的夢?”

    月吟一時語塞,她確實是打算等事情塵埃落定,就收拾東西離開京城。

    然而此刻不說話,便是默認(rèn)了。

    因謝行之方才那話,月吟真怕他將夢里那套,帶到了馬車上。

    簾子外是人來人往的喧囂長街,簾子內(nèi)是謝行之按她靠在馬車壁上……

    月吟驚地眼皮一跳,莫大的羞臊感隨著腦海里浮現(xiàn)的畫面,頓時席卷全身。

    月吟心跳如擂,瞧了眼謝行之冷沉的面龐,料想他還在為晨間那夢而生氣,為自己辯解道:“大表哥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明是大表哥闖進(jìn)了我夢里,大表哥夢里看見的,并非我所念,是大表哥怕我離開……”

    她越說聲音越小,越是沒有底氣,胡編亂造的解釋連她自己聽著都蹩腳,更莫提謝行之了。

    在長久的靜默中,謝行之輕笑一聲,“表妹是乖巧的孩子,撒謊唬人后被抓回,受的罰可不止那么一點(diǎn)。”

    謝行之說著,目光落到她身上。昨日給她擦了藥,而今纖纖玉頸露了出來,如霜似雪的脖頸沒有絲毫吻痕,將他留下過的印記全然消抹。

    印記消抹了,再添新的便成。

    每日都添新的印記。

    烏沉沉的目光帶著火勺意,在她身上逡巡,月吟如芒在背,手指緊張的攥住衣裙,如蒜搗頭,“沒有騙大表哥,我不收拾包袱,也不趁夜逃跑。”

    謝行之揚(yáng)唇一笑,倒沒再說什么,只是凝看她玉頸的目光有了一絲異樣。

    漸漸地,謝行之目光從她修長玉頸挪開,一寸一寸挪下,凝看她蟹殼青的絲絳。

    因是搭配淺松綠百褶裙,絲絳的顏色便選了同色系。

    蟹殼青絲絳,瞧著比昨日那條好看,就是不知是否物隨其主,中看,不經(jīng)用。

    一抹新綠,在漸熱的夏日中,讓人頓覺沁涼。

    月吟察覺到他目光,心猛地緊到嗓子眼,掌心下意識捂住絲絳打結(jié)的地方,宛如護(hù)住稀世珍寶一樣,不讓謝行之打半分主意。

    她腕子上驀地有了一圈火辣辣的灼意,仿佛是昨夜綁她手腕的絲絳還在,仍舊束縛著她雙手手腕。

    又被謝行之抬起絲絳綁住的手,舉至頭頂,方便他涂擦藥膏。

    一陣推搡中,刺繡菡萏不慎染了藥膏。藥膏染在刺繡菡萏哪個位置,謝行之涂了藥膏的指端,便落到她珍藏的菡萏上,一摸一樣的位置。

    指腹揉轉(zhuǎn),讓藥膏揉進(jìn)肌膚,仿佛只有這樣藥膏才能發(fā)揮藥效。

    這廂,平穩(wěn)的馬車忽然跌宕,月吟后背猛地撞到馬車車壁,突如其來的痛楚讓她游走的思緒收了回來。

    她一時竟不知該捂住發(fā)燙的胸口,還是被撞疼的后背。

    “怎么回事?”

    謝行之不悅的聲音突然響起。

    正德:“世子,迎面駛來輛馱貨的板車!

    這街巷窄,馬車不好過吶。

    謝行之?dāng)棵级诘溃骸白屑?xì)些。”

    一陣跌宕后,馬車趨于平穩(wěn),也慢了下來。

    謝行之從一旁拿了個軟墊,遞了過去。

    月吟愣怔片刻,忽而明白了他的用意,接過軟墊墊著后背。

    后背那陣痛楚早消散了,如今靠著毛絨絨的柔軟墊子,月吟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毛絨絨的軟墊在她后背蹭來蹭去。

    好似謝行之昨夜的輕撫,后來他手離了她背。

    她背碰到冰涼的墻面,后背仿佛被磨紅、磨破了。

    月吟面頰一熱,稍稍往前坐,離了靠背的毛絨軟墊。

    謝行之正襟危坐,兩手垂放在岔開的膝上,幽幽問道:“表妹怎又不靠軟墊了?”

    月吟抿唇,故作鎮(zhèn)靜道:“靠著有些熱!

    她扇了扇風(fēng),送來的涼風(fēng)吹動碎發(fā),幾縷碎發(fā)沾在櫻唇上,她又伸手將碎發(fā)斂走。

    謝行之烏沉的眸光看向她翕合的櫻唇。

    他舌尖抵了抵齒,似在思索。

    月吟后知后覺,忽地捂住雙唇,忙搖頭。

    “表妹搖頭作甚?”謝行之手自然垂放在岔分的膝上,身子微微往前傾,“表妹知我所想?”

    月吟嗅到一絲危險,搖頭道:“不知不知,我又不是大表哥肚子里的蛔蟲!

    手掌捂住雙唇,發(fā)出來的聲音都是悶悶的。

    謝行之眼尾上揚(yáng),“不知?那表妹捂唇作甚?”

    月吟緊緊抿唇,手掌也把雙唇嚴(yán)嚴(yán)實實捂住。

    謝行之輕輕一笑,眼底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似乎已經(jīng)窺探到了她心中的想法。

    月吟心里發(fā)緊,嗓子眼在這刻突然變得干涸,腦中一根弦緊緊繃著。

    她才不要在馬車上……

    又要弄破嘴角。

    “世子,到了。”

    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正德通稟的聲音從簾子外傳來。

    月吟緊張的心驟然松了下來,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放開捂住的唇,道:“大表哥,已經(jīng)到了,我去換生辰貼了!

    月吟躬身,欲越過謝行之離開馬車車廂,手腕忽而被他抓住。

    謝行之?dāng)苛搜鄣椎墓惹飞,另一只手從旁邊拿過準(zhǔn)備好的冪籬,“戴上!

    月吟愣了一下,想著是與謝行之同去找陳世平,而她也與謝行之坦白了,便覺不戴冪籬也沒關(guān)系。

    哪知謝行之提前備好了。

    “謝大表哥提醒!

    月吟伸手去拿,謝行之手腕一樣,她抓了個空。

    謝行之拿著冪籬,看著她桃花般的嬌靨,說道:“我?guī)捅砻么!?br />
    話音剛落,月吟被手腕上的力道拉著坐到謝行之膝上,他身上的氣息盡數(shù)撲向她。

    被他攬坐膝上,月吟驚魂未定,冪籬兜頭罩住她,垂落的兩層白紗遮住了她的視線。

    一片朦朧中,只見謝行之正細(xì)心調(diào)整冪籬的角度。

    月吟心臟忽然慢了半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停滯了。

    冪籬突然被謝行之撩開,四目相對,月吟慢半拍的心忽而跳得飛快,忙低下頭。

    “表妹低著頭,要如何系下頜的帶子?”

    不冷不淡的嗓音傳入她耳中,辨不出情緒。

    月吟唇瓣抿了抿,微微仰頭,露出一截雪頸,方便謝行之系帶子。

    皓白長指捻著冪籬細(xì)帶,繞過耳廓,指端擦過側(cè)頸,月吟一個激靈,心臟砰砰直跳。

    兩人隔得近,謝行之頭再低一些,便吻上了她,倘若那被撩上去的白紗垂下,也能將謝行之的面龐一并遮住。

    冪籬下遮蓋了兩張面龐,彼此的呼吸交纏著,就好像是唇瓣貼著唇瓣。

    月吟臉頰熱了起來,不敢再胡思亂想,待下頜的系帶打了蝴蝶結(jié),她頭忙往后仰了仰,讓謝行之的臉離她遠(yuǎn)一些。

    “有勞大表哥了,我……我下去換生辰貼了。”

    月吟將搭載帽檐的兩層白紗扯下,遮住容顏,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弓身彎腰溜似地離開車廂。

    只余下她掠過時,衣料拂過帶來的淡淡馨香,是白玉蘭的味道,清新淡雅。

    謝行之仍維持著方才的坐姿,微微傾著上身,只不過岔開的兩腿又分開了t些。

    右臂隨著她的慌忙離開,變得空落落的,謝行之眉心動了動,搭在膝上的長指微微蜷縮,似乎還能握住她離開的氣息。

    方才冪籬一撩開,白紗下是她那張干凈勻稱的巴掌小臉,薄妝桃顏,盈盈美目。

    干凈清澈的雙眸隨著冪籬撩開,在與他短暫對視后,眼神變得又驚又怯,真真如林間受了驚嚇的小鹿。

    謝行之舌尖在齒上輾轉(zhuǎn),他斂了斂眉,抬手撩開簾子一角。

    目光透過窗楹一隅,謝行之凝看遠(yuǎn)去的淺松綠倩影。

    陳世平住的地兒偏僻,人煙稀少,長街分一條小巷,巷子有些窄,馬車根本駛不進(jìn)來,便只好下馬車走上一段路。

    月吟戴著冪籬,沿著小巷往里走。這冪籬不是她那個,謝行之給她戴的這個冪籬太長,垂下的兩層白紗一直到她小腹的位置,遮住了她大半個身子。

    她大半個身子都在冪籬里,在這炎熱的夏日里,格外悶熱。

    這冪籬不能揭下,月吟又覺悶熱,便將衣襟敞開了些,左右都有冪籬遮掩,隔著兩層白紗,從外面看不出來的。

    主仆三人在陳世平小宅前駐足,玉瓶扣敲宅門,敲了好一陣也沒人應(yīng)。

    “奴婢沒記錯呀,那負(fù)心漢就住這里!庇衿棵忌脸,“姑娘,他莫不是跑了?”

    月吟立在宅前的樹蔭下,眉頭擰了擰,“他還在等授官,能跑哪里去?”

    話音剛落,巷子的另一頭出現(xiàn)了個扶著墻走、跌跌撞撞的身影。

    待那身影近了,眾人才看清是拿著酒壺的陳世平。

    陳世平面露醉態(tài),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扶著墻,正跌跌撞撞往宅子走來。

    陳世平本就沒醉,只是借酒消愁,發(fā)泄心中的憤恨,讓自己處在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可當(dāng)他看見宅前站的三人后,怒意隨之而來。

    借著酒勁,陳世平跑過去推開擋在宅門前的玉瓶,怒道:“滾!都給我滾!”

    酒壺摔碎,里面的酒早被喝得一干二凈。

    玉瓶被推到地上,摔得生疼。

    玉盞過去扶她。

    陳世平滿是恨意的眸光看向戴著冪籬的月吟,呵道:“都是你鬧了這么一場!害得我失了謝家四姑娘的青睞,又害我丟了書院教書的職位!”

    “你不是星兒!你究竟是誰?!”

    陳世平幾乎失去了理智,說著便沖了過去,欲去摘月吟頭上的冪籬。

    玉瓶玉盞忙去拉陳世平。

    男女之間力量懸殊大,加之陳世平喝了酒,酒勁一上來,蠻勁也大。

    陳世平不由分說地兩個丫鬟,往前跨了一大步,緊緊抓住月吟手臂。

    陳世平怒發(fā)沖冠,甚至連殺人的歹心都有了,“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冒充星兒,設(shè)計害我?!”

    月吟被他拽著右手手臂,他力道大,無論她如何甩,也甩不開陳世平的手,反而讓他越抓越緊了,袖口在掙扎中不知不覺間理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陳世平拖拽地更厲害,月吟慌懼,就在兩人推搡間,溫?zé)岬氖终莆兆∷硪恢皇滞螅c此同時一只干凈的錦靴伸出,狠狠踹在陳世平胸脯上,將人踹倒在數(shù)步開外。

    手臂沒了桎梏,月吟忙藏到謝行之身后。

    左手手腕被謝行之握著,月吟下意識抱住他手臂,驚慌害怕的情緒因為他的出現(xiàn)頓時安定下來,莫名安心。

    冪籬掩面的腦袋從謝行之身后探出一角,月吟看了看被踹飛在地的陳世平。

    “謝世子,她不是柳婉星!她真的不是您的表妹!”

    陳世平捂住被踹的胸膛,忍著疼痛站起來,大有魚死網(wǎng)破的意味,揭穿道:“真正的柳婉星右手小臂上有塊燙傷的疤,而她沒有!”

    月吟下意識捂了捂陳世平說的位置。

    姐姐小臂有燙傷,此等私密的事情,陳世平是如何得知?

    不消片刻,月吟有了答案,氣得身子發(fā)抖。

    謝行之察覺到身后的人在微微發(fā)抖,本就陰沉的面色,越發(fā)沉了。

    謝行之側(cè)了側(cè)身,全然擋住身后的人。他下頜緊繃,從袖中拿出那紙私定終身的婚書,當(dāng)著陳世平的面拿火折子點(diǎn)燃,燒成灰燼。

    而后,謝行之轉(zhuǎn)身,隔著冪籬在月吟耳畔輕聲道:“他的生辰貼給我。”

    月吟回過神來,從右手袖子里拿出陳世平的生辰貼。

    謝行之接過,溫聲道:“你先回馬車坐會兒!

    “有勞大表哥了!

    月吟欠了欠身,和玉瓶玉盞一道往巷子外去,可心里卻藏了事情,一回到馬車,她便將悶人的冪籬摘下。

    姐姐右手小臂上確實有燙傷的疤痕,在手腕往上約莫三個指節(jié)的位置。

    陳世平知道!

    陳世平竟然知曉!

    他看過了姐姐的手臂了!

    除了手臂,陳世平還看過姐姐什么地方?

    月吟呼吸一滯,不敢去細(xì)想。

    他們會不會像她和謝行之這樣?

    月吟臉頰慢慢燙了起來,不會的,姐姐不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月吟斂了斂眉,看著空蕩蕩的馬車車廂,羞臊頓時席卷全身。

    方才在顛簸的馬車上,謝行之竟想與她……

    月吟抬手,揉了揉發(fā)燙的臉頰,想將這臊人的情緒壓下去。

    然而還未等她臉上燙意完全消退,車簾被掀開,謝行之弓身進(jìn)來,在她對面端坐。

    “打道回府。”

    謝行之冷聲說道,又補(bǔ)充道:“路上仔細(xì)些!

    正德連連應(yīng)聲,他慢些駕馬便不會出現(xiàn)顛簸的情況了。

    馬車四平八穩(wěn)地行駛在長街,是比來是要平穩(wěn)。

    “她的生辰貼,收好!

    謝行之?dāng)傞_掌心,紅色的生辰貼映入眼簾,月吟歡喜接過,“謝謝大表哥,今日倘若不是大表哥,姐姐的生辰貼我恐怕還要不回來。”

    月吟打開看了看,紅底黑字寫了姐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是姐姐的字跡。

    大抵是睹物思人,月吟眼眶漸漸紅了。她微微仰頭,把涌出來的傷感壓了回去,小心翼翼將生辰貼放懷里藏好。

    謝行之垂眼,看了看月吟被抓拽的右手,抿了抿唇,道:“是我思慮不周,不應(yīng)讓你出面,受了驚嚇。”

    月吟摸了摸被抓拽過的右手,“不礙事的,已經(jīng)不疼了。”

    她低頭,手掌往上挪了挪,覆著右手小臂的位置恰是姐姐燙疤所在之處。

    手掌隔著柔順綢滑的衣料,并未感觸到有任何傷疤,反而是細(xì)膩的肌膚。

    燙疤,不在她手上。

    可那疤,本該在她右手小臂上的。

    回想往事,月吟的情緒漸漸不受控制,她捂著右臂,背過身去,低聲啜泣。

    謝行之坐到她身旁,順手?jǐn)堊∷p輕顫動的薄肩,將低聲垂泣的人攬進(jìn)懷里。

    昨夜只聽她簡單說了身世,謝行之只知她四歲喪父,生母下落不明,孤苦伶仃的她被五姑姑養(yǎng)在膝下,問她生父生母姓名,她閉口不談,不愿同他講。

    五姑姑為何要收養(yǎng)她?

    除非……

    除非是五姑姑受過她父母的恩惠。

    可揚(yáng)州那邊,能有多大的恩惠?

    五姑姑在柳家過得不好,更何況是被收養(yǎng)的她了。

    她無聲無息這一哭,謝行之心軟得一塌糊涂,也不知她經(jīng)這一遭,又想起了哪些苦楚。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謝行之輕撫她背,給她順了順氣。

    月吟起初還在壓低哭聲,謝行之這一番話后,她放聲哭了出來,也不再偷偷擦著眼淚。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月吟枕著謝行之臂彎,纖指輕輕揪著他衣襟,哽咽道:“那個燙疤,本來是落到我手臂的,是姐姐幫我擋了一下!

    小巧的臉龐滿是淚痕,梨花帶雨的模樣楚楚可憐,愈發(fā)惹人憐惜。

    謝行之拭去她面龐的淚,月吟握住他手,帶著他手放到右手小臂上,垂泣道:“就是這里,這里本來是有疤的!

    月吟哽咽說道:“那年上元節(jié),我和姐姐去街上看花燈,人多,我就和姐姐走散了。然后、然后有幾個壞小孩看見我落單了,就把我圍起來,不讓我離開。他們拿石頭拿小石頭扔我,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說爹爹和娘親的壞話。我早就不和他們一起玩,可他們還揪著我不放,躲也躲不過。就在有人提出把小石頭換成小花燈時,姐姐推開圍住的壞小孩,把我拉到她身后!

    “姐姐就這么抬手擋了一下,”月吟動了動右手,哭著比劃著,“小花燈里面的蠟燭燙t到姐姐手臂。”

    “姐姐雖說沒事,但我知道這是寬慰的話,不讓我自責(zé)而已!痹乱靼杨^埋進(jìn)謝行之胸膛,手指揪著他衣襟,自責(zé)道:“指甲蓋那么大的燙傷,怎么會不痛!

    溫?zé)岬难蹨I打濕衣裳,謝行之隔著衣料能感受到涓涓熱淚正從她眼眶流出。

    心臟仿佛被剜了一刀,生疼。

    謝行之摟著她顫抖的肩膀,嗓音明顯是壓抑著怒意,“可還記得那幾個壞小孩姓甚名誰?”

    月吟搖頭,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的,“太多了,不想去記!

    謝行之面色陰沉地可怕,下頜緊繃,而長袖里的手攥成拳頭,指甲蓋因用力而泛白。

    懷里人哭訴的聲音沒了,可卻在無聲流著淚。

    謝行之?dāng)堉绨,動作輕柔地順著她背,沒有催促她。

    馬車在街上平緩行駛,微風(fēng)吹動簾子,將車廂內(nèi)的燥熱吹散。簾子落下,又將依偎的兩人遮住。

    風(fēng)吹簾動,謝行之余光瞥見街上抗了糖葫蘆靶子的商販。

    他驀地想起一些往事。

    “停車!”

    謝行之突然出聲,吩咐道。

    “吁”

    正德勒了勒韁繩,馬車穩(wěn)穩(wěn)停住。

    “等我片刻!

    謝行之松開懷里無聲流淚的人,躬身離開馬車。

    謝行之一走,月吟方覺這一路失態(tài)了,竟抱著謝行之,在他懷里哭訴了這般久。

    月吟拿錦帕擦干眼淚,慢慢斂了悲傷的情緒。

    垂落的車簾再次被掀開,謝行之再進(jìn)馬車時,手里拿了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裹滿糖衣的山楂各個都大。

    謝行之進(jìn)來后,并未如往常一樣坐她對面,而是按著糖葫蘆坐到了她身旁。

    謝行之將紅彤彤的糖葫蘆遞到她面前,示意她接下。

    月吟抿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哭鬧才會用糖葫蘆哄!

    月吟接過糖葫蘆,那被謝行之握久的竹簽,到了她手中,她還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

    掌心和手指仿佛被燙了一下,月吟那顆心又開始砰砰亂跳了,毫無章法地跳動,讓她握不住。

    月吟低頭藏住情緒,小口小口咬著糖葫蘆。

    棕黃澄亮的糖衣甜甜脆脆,新鮮的山楂綿軟,雖然酸,但有糖塊的綜合,也變甜了。

    月吟抿唇,這絲絲縷縷的甜意從唇齒間慢慢傳到了心尖。

    連心尖都是甜滋滋的。

    月吟不知不覺中揚(yáng)起唇角,連彎起來的弧度也是甜的。

    她小口小口咬糖葫蘆,下意識抬頭,卻見謝行之正看著她。他眼眸含笑,如和煦的春風(fēng),緩緩吹動瀲滟的水波,又迎來燕聲啼啼。

    月吟愣怔,與他對視了片刻,又害羞地埋頭,臉頰和耳尖慢慢燙了起來。

    謝行之輕笑,看著那黑乎乎的小腦袋,道:“表妹唇上沾了糖塊。”

    月吟忙抬手捂唇,還真摸到了下唇邊的細(xì)碎糖塊。

    掌心掩住雙唇,月吟悄悄把下唇上的細(xì)碎糖塊舔進(jìn)嘴里。

    小時候她哭鬧,爹爹總會買糖葫蘆來哄她,她一吃甜甜的糖衣,再有爹爹和娘親哄一哄,便不哭也不鬧了。

    后來爹爹不在了,便沒人像這般,拿著糖葫蘆來哄人。

    月吟斂了斂眉,克制住不去想爹爹和娘親。

    她壓下心緒,慢慢松開手,尷尬一笑,道:“現(xiàn)在沒了!

    月吟抿了抿唇,避開謝行之的目光,低頭小口小口咬著糖葫蘆。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唇蔓延,可還是高興不起來。

    這廂,謝行之見月吟低垂著頭,不禁皺了皺眉,心里泛起一絲疑惑。

    吃糖也不高興?

    崔叔這法子也不管用。

    謝行之揉了揉她頭,將人攬進(jìn)懷里,沒再多說話,就這么相互依偎著。

    月吟悶悶不樂,低頭小口咬著糖葫蘆,每每咬到糖衣,她就狠狠用力,把糖塊一口咬碎。

    甜甜的糖都到她嘴里去。

    定遠(yuǎn)侯府,鷲梧院。

    適才在鷲梧院和皎月閣的分岔口,謝行之讓月吟隨他來一趟。

    月吟心里一緊,惴惴不安跟在謝行之后面,她仔細(xì)想了想今日發(fā)生的種種,除了靠在謝行之懷里哭泣,把胸口的衣裳都哭濕外,她并沒有惹謝行之不快。謝行之此番叫她過去,應(yīng)該不是要罰她。

    月吟原以為謝行之是去寢屋,直到他在主道上拐了個彎,往書房的方向去,她才松了一口氣,懸著的心也終于跟著落下。

    月吟跟著謝行之進(jìn)了書房。謝行之示意她去書案前坐下,月吟云里霧里,亦步亦趨照著他的吩咐做。

    謝行之指尖在一排筆前逡巡,最后取下一支紫毫筆遞過去。

    這支紫毫筆是月吟親手做的,她又豈會認(rèn)不出來?

    想起夢中是如何開潤新筆的,月吟握筆的手像被火苗灼燒了一樣,臉頰慢慢燙了起來,已經(jīng)并攏的雙膝,并得越發(fā)緊了。

    “揚(yáng)州那邊欺負(fù)表妹的人多,表妹總不能一個都想不起來?”謝行之將宣紙鋪展在她面前,聲音頗冷,“記得幾個,寫幾個!

    因這一番話,月吟的心跳莫名其妙快了起來,毫無規(guī)律的跳動,呼吸也快了幾分,怔怔望著站在身旁的人。

    她本以為這茬已經(jīng)過去了,沒承想謝行之還念著。

    月吟怔怔望著謝行之,想從他眼底去尋他的想法,剛對視了幾眼,她頓覺面紅耳赤,又忙不迭避開他眼神。

    她忽地看向書房墻上的一幅畫。

    月吟記得她有次來謝行之書房時,便見墻上有一幅畫比較特別。

    只有它是卷起來掛墻上的。

    而今那幅畫已然展開,垂掛在墻上。

    畫卷之上,身穿銀色盔甲的男子執(zhí)方天畫戟,一手攥著韁繩,在馬背上威風(fēng)凜凜,一看便是馳騁沙場的大英雄,是位風(fēng)云人物。

    男子只側(cè)了半張臉,凌厲的眉眼如他手中鋒利的方天畫戟,令人望而卻步。

    月吟擰了擰眉,她明明沒有見過爹爹穿盔甲的模樣,可為何感覺畫卷上策馬的將軍有些眼熟。畫卷上那將軍的模樣,與她記憶中的爹爹有幾分相似,但又不是她爹爹,輪廓有些重疊,但眉眼間又不像。

    “大表哥,那幅畫,”月吟好奇,轉(zhuǎn)眸看眼謝行之,問道:“畫上的將軍是誰?”

    第45章

    畫卷上的將軍是誰?

    謝行之聞言面色微變,一些不好的回憶涌了上來。

    謝行之?dāng)棵,順著月吟的視線望過去。

    他幾日前才將這畫卷展開的,卷上所畫的將軍驍勇善戰(zhàn),氣吞萬里如虎。

    誠然,畫如其人。

    只不過遇到奸佞,受了污名;又遇到德行有虧的君主,毀了良緣。

    本該名垂青史的一生,也沒了。

    謝行之憤恨又無奈,但并不會因為月吟提了他心里的這根刺,而遷怒于她。

    謝行之眉眼沉了幾分,不愿提及,“畫卷上的將軍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我隨手畫的,留個念想。”

    月吟愕然,意識到問了不該問的,忙閉了嘴巴。

    見謝行之面色不佳,連帶著周遭的氣息都沉降了下來,月吟更是將好奇和疑問都壓了下去,她凝著畫卷上那威風(fēng)凜凜的身影,緩緩將眼睛瞇了起來。

    月吟眼睛虛虛看著那身影,就這樣凝看了良久,她又把眼睛閉上,腦海中是爹爹的模樣。

    須臾后,月吟搖了搖頭。

    不是,畫上的將軍模樣與爹爹有細(xì)微相似,神似卻又不是。

    爹爹的眼神才沒有這般凌厲。

    爹爹看娘親和她時,眼睛里永遠(yuǎn)都是含了笑的,沒有絲毫凌厲之色。

    想必是今日她哭了,謝行之給她買來糖葫蘆,就像小時候爹爹買來糖葫蘆哄她一樣,她也由此想到了爹爹,所以在看見畫卷上有幾分神似的人后,腦中第一反應(yīng)就是爹爹。

    是她想太多,把牽強(qiáng)的事情當(dāng)了真。

    月吟抿了抿唇,將心緒都收斂好。她慢慢睜開眼睛,卻見謝行之正垂眸看著她。

    一雙烏黑澄澈、帶著冷峻和貴氣的丹鳳眼眸正凝著她看,不知看了她多久。

    四目相對,月吟心臟驟然一緊,下意識屏住呼吸,握住紫毫筆桿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她慌慌忙忙低頭,避開那讓她心怦怦亂跳的雙眸,謝行之那雙眸子,仿佛能將她看穿一樣。

    “適才在想什么?”

    謝行之沉金玉石般的聲音響起,打破書房的靜謐。

    月吟抿唇,搖頭道:“不告訴大表哥。”

    爹爹曾經(jīng)說過,不能讓陌生人知道他們一家三口的存在,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月吟放下t紫毫筆,取來一小匙清水滴在硯臺上,拿著徽墨條沾濕,在硯臺上緩緩磨圈。

    謝行之按住她磨墨的手,“我來!

    月吟手背仿佛被燙了一下,在他的抓握中點(diǎn)頭,客套道:“有勞大表哥了!

    便就是這一客套,謝行之不悅地斂了斂眉,他手掌稍稍一松,她手逃似得從他掌下溜走,避之若浼。

    立在書案前,謝行之下頜緊繃,一手托著衣袖,一手拿著墨條慢條斯理地磨墨。待硯臺中的墨汁夠了,他停了動作,雙手負(fù)后。

    月吟重新握住紫毫筆,柔軟的筆鋒蘸了蘸墨汁,卻在落字時,有了遲疑。

    柳葉彎眉擰了擰,月吟提筆懸在半空,似在思索。漸漸地,墨汁匯聚在筆鋒,滴落再干凈的宣紙上。

    月吟放下紫毫筆,將滴了墨汁的宣紙拿開,揉成一團(tuán)。

    謝行之按住她手腕,從她手中拿出那團(tuán)揉皺的紙,冷聲說道:“是記不起來,還是不想寫?”

    大有逼問的意味。

    “算了,都過去那么久了,不想再去想!

    月吟低頭,被謝行之按住的手蜷了蜷長指,心里卻擔(dān)心這次沒有順?biāo)囊,他會不會又懲罰她。

    倘若是要罰的話,要如何罰?

    是罰嘴巴,還是罰手,還是……

    月吟害怕地咬了咬唇,微微岔開的雙膝逐漸并攏,并緊。

    在良久的靜默中,謝行之松手,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發(fā)頂,溫聲道:“不寫便不寫吧,也莫去想了。”

    沒有預(yù)料到的動怒,反而是謝行之溫聲細(xì)語的話,月吟愕然,發(fā)頂被他輕輕揉著,有些舒服。

    月吟臉頰微燙,忽然不好意思,不動聲色地將頭埋低了些。

    謝行之輕輕一笑,皓白長指穿過她半披的烏發(fā),離開了。

    “不想寫那些名字,便寫表妹的名!

    謝行之拂開皺成團(tuán)的宣紙,將筆托靜放的紫毫筆拿起,放到月吟掌中。

    月吟握住纖細(xì)筆桿,她想了想,坦白那日跟謝行之提過她名字是哪兩個字,他明明都知道如何寫了。

    月吟低頭,提筆落字。

    須臾后,在謝行之的注視下,月吟兩字出現(xiàn)在干凈的宣紙上,字跡娟秀,一如她整個人一樣。

    連素白的宣紙都好看了幾分。

    他唇微微上揚(yáng),目光落在那兩字上。

    “寫好了!

    月吟唇彎了彎,抬頭說道。

    日光照下,他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月、吟!敝x行之偏頭看她,低喃出聲,她的名字在舌。尖輾轉(zhuǎn),好似水波在心間蕩漾,慢慢漾開,生出異樣的情愫。

    “表妹的字跡娟秀清麗,甚好!

    月吟看了眼紙上的字,淺笑道:“姐姐也這樣說!

    “在柳家那會兒,還是姐姐一筆一畫糾正我的筆順,教我寫字!

    提到柳婉星,月吟仿佛回到了年幼時和柳婉星玩鬧的日子,她眉眼含笑,整個人都放松開朗了。

    “一筆一畫,寫字!

    立在書案邊的謝行之低喃道,眼眸沉了沉,凝著她執(zhí)筆的手,若有所思。

    謝行之手搭在扶椅上,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了敲。

    驀地,謝行之抱起月吟,她嚇了一跳,手中的筆落下,在宣紙上濺起幾滴小小的墨點(diǎn)。

    眨眼間的功夫,扶椅上坐著的人換成了謝行之,而月吟被他抱著側(cè)坐在膝上。

    謝行之一手挽著她纖細(xì)的腰肢,右手握住她執(zhí)筆的手。兩人隔得近,謝行之一低頭,下頜便能碰都她頭頂細(xì)碎的發(fā),酥酥癢癢的,一呼一吸間尚能聞到她發(fā)間擦的頭油,淡淡的桂花味。

    然而此刻月吟腦中一片空白,心緊到了嗓子眼,聲音緊得如拉滿的弓,“大表哥,放我下去!

    書房的門沒關(guān),倘若外面有仆人經(jīng)過,稍稍往里面探了探,便能看見親密的兩人,月吟不敢去想被撞破的局面。

    她背對著書房門口,總感覺等下有人仆人會從門口經(jīng)過,一根弦緊緊繃著。

    謝行之置若罔聞,挽住她腰肢的手沒有松懈,反而緊緊桎梏著,淡聲說道:“我教表妹寫一遍!

    月吟怕得緊,握筆的手變得僵硬,嬌怯道:“會被人看見。”

    “這是鷲梧院,不是表妹的皎月閣,沒我的吩咐,誰敢靠近書房?”謝行之低頭,輕輕蹭了蹭她滲出薄汗的額頭,似在安撫,“表妹這膽子時大時小,讓人琢磨不透。”

    見她著實是怕了,謝行之聲音放低了些,安撫道:“別怕,不會被看見的,仆人們不敢靠近!

    謝行之帶著月吟的手,在宣紙一筆一畫寫字,動作極慢,仿佛是在教剛識字的小孩,耐心十足。

    起初月吟還警惕著書房外的動靜,但外面一絲腳步聲都沒有,隨著兩個字漸漸寫成,她心也慢慢放松。

    字跡與最開始的兩字不同,行云流水間多了幾分豪邁。

    謝行之仿佛是寫上癮了,握著她手去硯臺蘸墨,帶著她又在宣紙上寫同樣的兩字。

    金燦燦的光線照入屋中,扶椅上兩人相擁的影子印在地上。影子斜斜的,高大的身影將嬌小的影子擁在懷里,只露。出兩個湊近的腦袋,狀似親昵,如一對耳鬢廝磨的小夫妻。

    大半張宣紙都寫滿了“月吟”兩字,月吟本人看了都有些愣神,她頓了一下,有些分不清這兩個字究竟是不是這樣寫的。

    “怎了?”

    謝行之察覺到她的異樣,低聲問道。

    月吟斂了斂眉,有了一絲小情緒,嬌嗔道:“都寫了大半張宣紙了!

    她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腕,“我都快分不清自己的名字了!

    謝行之輕笑,揉了揉她腕骨。她手腕纖細(xì)白皙,兩指相扣后還余了一個指節(jié),即便是不用力,也能感觸到她的腕骨。

    “那便換一換!

    謝行之揉了一陣她手腕,帶著她握筆的手在宣紙另一邊寫字。

    謝澄,而非他的表字。

    月吟和謝澄,兩個不同的名字鋪在宣紙上。

    明明是四個極其平常的字,卻讓月吟看著看著,臉慢慢紅了起來。她目光從字上挪開,明是想躲開那個名字,卻在紫毫筆筆桿上看見了謝行之的名字。

    月吟想起,筆桿上謝行之的名字和他的表字還是她親自刻上去的。

    如今她正握筆,被他帶著,一筆一畫寫下兩人的名字。霎時間,月吟心跳如擂,不可名狀的悸動涌了上來。

    彼時,謝行之沒寫字了,帶著她握住的紫毫筆在那幾團(tuán)墨點(diǎn)上勾勾畫畫。

    俄頃,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躍然紙上,給滿是字的宣紙?zhí)砹藥追稚鷻C(jī)。

    紫毫筆被靜放在筆托上,謝行之?dāng)堊∷,拿捏這力道給她揉著手腕。揉著揉著,看見她含笑的眼眸,他嗓子下意識咽了咽。

    倏地,謝行之毫無征兆地吻上她唇,月吟正凝看那花那字,被嚇了一跳,張唇欲喊,卻被他趁機(jī)輕咬住下。唇。

    舌掠過齒,哺了一片柔軟,將淺淺的低吟聲沒入唇腔。

    謝行之揉她細(xì)腕的手,不知不覺間放到她后腦勺。

    大掌扣住她后頸,把人帶得更近。

    口津相換,謝行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氣息都送到她唇腔,月吟只覺昏天黑地,怎也推搡不開。

    “世子,午飯已經(jīng)備好!

    正德的聲音突然從書房外面?zhèn)鱽恚乱鲊樀萌瓴灰娖咂牵膊恢膩淼拇罅,推開了謝行之的肩頭,提心吊膽地從他膝上下來。

    月吟驚慌地朝書房門口看去,并沒有看見正德,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大表哥,我先出去了。”

    月吟緊緊抿著唇瓣,逃似地從書案另一邊離開,慌慌張張出了書房。

    謝行之慵懶地靠著椅背,直到那一截裙擺徹底離開房門,他才緩緩勾唇。

    他輕輕咋舌,似乎是意猶未盡,懷中仍有她的馨香。

    末了,他拿宣紙蓋住滿是兩人名字的紙張,眼眸終歸清明。

    “正德。”

    謝行之驀地出聲,雙眸在頃刻間泛起寒光。

    正德聞聲而入。

    謝行之長指敲著書案,陣陣“咚咚”聲讓人心里一緊。

    “我要一份名單!

    謝行之厲聲命令道:“揚(yáng)州那邊,凡是欺辱過月吟的人,列一份名單出來。”

    言罷,謝行之起身,拂袖而去,衣袂掠過間帶著股寒氣,正德下意識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自從謝漪瀾那日請安時一提,月吟進(jìn)出鷲梧院都名正言順了,不用擔(dān)心被下人傳閑言碎語。

    月吟既高興,也不高興。

    每日和謝行之一起用飯,她都提心吊膽,尤其是傍晚時用晚飯,t生怕就被謝行之一并當(dāng)飯菜給拆之入腹。

    月吟如坐針氈,只想快些吃吃完回皎月閣,可謝行之像是知悉她的想法,一個勁往她碗碟里夾菜。

    月吟看著碗碟里的雞鴨魚肉,愁眉苦臉,向他投去央求的目光,“大表哥,我吃不下,太多了!

    謝行之?dāng)棵迹坝痔嗔,這個吃不下,那個也吃不下。”

    月吟握住筷箸的手驀然一緊,耳尖微紅,眼眸染了羞色。

    謝行之看了眼她纖薄的身量,“給表妹養(yǎng)身子有段日子了,還不見漲!

    月吟頗疑,不是這兩日才與他一起用飯的嗎?

    怎成了有段時間?

    謝行之盛了碗湯,放碗碟旁邊,“碗碟里的肉吃完,再喝碗湯!

    “哦!

    月吟雪白香腮鼓了鼓,悶頭吃菜,也沒再說吃不下,不想吃這類的話。

    月吟夾了塊去了刺的魚肉,小口吃著。

    她以往很少吃魚,因為嫌刺多,每次吃都要很小心,才不會被刺卡住喉嚨。

    而碗碟里的魚肉,謝行之已經(jīng)把大刺小刺都挑干凈了,她吃著安心。

    月吟唇角下意識彎了彎,感覺今日的糖醋魚糖好像比往日放多了些,也好吃許多。

    喝完最后一口湯,月吟放下湯碗,乖巧道:“大表哥,我吃完了。”

    她漱完口擦了擦唇,唇齒間都是淡淡的花香。

    她看向也已經(jīng)放下碗筷,正慢條斯理漱口的謝行之,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問道:“大表哥,我回去了?”

    謝行之頷首,沒有多言,放她離開了。

    月吟離開鷲梧院時,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不敢相信謝行之竟這么爽快地放她回皎月閣。

    約莫半個時辰后,正德從外面匆匆進(jìn)屋,在謝行之耳邊低語稟告。

    謝行之眉色斂了斂,低聲道:“慈霞寺?消息可靠?”

    正德點(diǎn)頭,十分肯定,“世子放心,確認(rèn)了的,就是城北外的慈霞寺。有人看見疑犯近日在慈霞寺外出沒,上午都會去上香!

    謝行之:“明日帶上一隊人,隨我去慈霞寺!

    前陣子發(fā)生了樁命案,案情剛明朗起來,疑犯便消失了,想來是畏罪潛逃。

    翌日。

    謝漪瀾挽著月吟離開定遠(yuǎn)侯府,一前一后上了馬車。

    謝漪瀾的馬車雖不如謝行之的寬敞,但布置得極好看,軟墊的顏色和窗幔顏色相配,溫馨舒適,小杌幾上的熏香是清幽的花香。銅獸小香爐旁還放了個冰鑒,冰鎮(zhèn)了些果子,待熱的時候吃。

    “表姐今日怎么想著去慈霞寺拜拜?”

    謝漪瀾扇了扇團(tuán)扇,道:“昨兒上午表妹出府去了,我就一個人去了宣平侯府找佳茹聊天。她說我前段時間是運(yùn)氣不好,犯沖,等過幾月就順了。”

    “我想也是,不然也不會遇到陳世平。我和表妹都是陳世平耽誤了些時候,真是晦氣!”謝漪瀾說著又想罵幾句那姓陳的。

    “我昨兒下午回來看了看日子,今日適合祈福,便想著帶上表妹一起去寺廟。表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慈霞寺。這慈霞寺求姻緣很靈,我們?nèi)グ菀话,去去晦氣!?br />
    月吟倒是樂意跟謝漪瀾去慈霞寺,如此一來今日就不用和謝行之一起用飯了。

    每次謝行之都給她夾很多很多菜,不把這些菜吃完,還不讓她回去。

    馬車一路西行,往城北的方向去。

    山路崎嶇,顛簸了好一陣才抵達(dá)慈霞寺附近。

    慈霞寺外有臺階,馬車駛不進(jìn)來,便停在了牌坊處。此刻正是下午,日頭最盛的時候,但寺廟坐落在綠蔭環(huán)繞中,倒也不算熱,偶爾有山風(fēng)吹來,涼爽愜意。

    慈霞寺香火鼎盛,即便是下午,禮佛祈福的香客絡(luò)繹不絕。

    謝漪瀾和月吟先去主殿燒了香,而后才去姻緣殿求姻緣。

    謝漪瀾對著月老像拜了又拜,只求尋個聽她話的有緣人,攜手共余生。

    月吟不求姻緣,只求早日完成姐姐的遺愿,然后把害姐姐的兇手繩之以法。

    謝行之不管,她就自己等時機(jī)。

    這廂,她都被謝漪瀾拉到姻緣殿了,不拜拜的話感覺對神佛不敬重,便在謝漪瀾起身后叩拜叩拜。

    兩人各自抽支簽,拿了簽文離開姻緣殿。

    謝漪瀾抽到了支中上簽,月吟抽到了上上簽。

    謝漪瀾手指繞了繞紅綢緞,笑道:“看來表妹好事將近,你的良人很快就會出現(xiàn)。”

    話音剛落,她又補(bǔ)充道:“也有可能是表妹的良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只是表妹不知道而已。”

    謝漪瀾倒希望表妹的良人是哥哥。

    月吟面子薄,被說的不好意思,“表妹莫打趣我了。”

    她不求姻緣,想來這上上簽是暗示她所求之事很快就有好結(jié)果。

    “走,咱去姻緣樹下系紅綢!

    謝漪瀾笑著拉月吟去圍滿了人的姻緣樹下。

    謝漪瀾想把紅綢系得高高,正到處找合適的位置;月吟無所謂,伸手隨便系在了個枝頭。

    兩人有說有笑,姻緣樹下的場景被高臺之上的人盡收眼底。

    謝行之長身玉立,疏冷的眉眼因為看見了那抹婉麗嬌小的身影而有了暖意。

    他今日來慈霞寺周邊捉人,而今疑犯已讓手下押回大理寺待細(xì)審。

    疑犯已然落網(wǎng),便不怕他跑。

    既然都已經(jīng)來了慈霞寺,謝行之順道來拜拜,他方才去了趟姻緣殿,抽到支上上簽。

    甫一踏出姻緣殿,謝行之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被謝漪瀾挽住手臂的月吟。

    謝行之負(fù)在身后的長指敲了敲腕骨,凝著姻緣樹下等謝漪瀾系好紅綢的月吟,平直的唇緩緩揚(yáng)起一抹笑來。

    她莫不是也來求兩人的姻緣?

    月吟與謝漪瀾在寺廟小坐片刻,便離開了。

    寺廟外有條長長的臺階,據(jù)說有一百二十階。兩人來時走這一百二十階臺階累得夠嗆,走走停停,如今下來輕松許多。

    月吟和謝漪瀾有說有笑,眨眼間就到了臺階下的平道,這時兩邊的樹林中突然躥出幾名帶刀的蒙面黑衣人,直奔兩人來。

    眾人嚇得面色大變,周圍的香客因黑衣人帶了刀,紛紛退后,不敢上前。

    好好的怎就突然躥出了黑衣人?!

    謝漪瀾臉都被嚇白了,但她是姐姐,應(yīng)當(dāng)保護(hù)妹妹,下意識將月吟護(hù)在身后,“表妹別怕。”

    帶刀蒙面黑衣人朝兩人靠近,其中一人拿刀指了指謝漪瀾身后人,“她!”

    其余三名黑衣人聽他一聲令下,有了目標(biāo),紛紛將目光轉(zhuǎn)向月吟。

    “表妹快跑!”

    謝漪瀾喊出聲來的同時,泛著寒光的大刀朝月吟砍去,月吟臉色煞白,處于求生的本能往后閃躲。

    謝漪瀾被黑衣人推倒在地。

    場面驚險混亂。

    月吟左閃右避,慌不擇路地往旁邊的樹林鉆,還沒逃到樹林那邊,肩膀便被黑衣人鉗住。她驚懼不已,一顆心怕得快跳了出來,于此同時她余光看見正急急下臺階的謝行之。

    他怎么在慈霞寺?

    月吟泛起疑惑,同時也忽然沒那么怕了。

    謝漪瀾磨破的掌心支起身子,心急之下嗓子都喊破音了,“哥哥快救表妹!”

    謝行之赤手空拳和挾持了月吟的帶刀蒙面黑衣人打了起來,同時防備著其余三名黑衣人。

    三兩招便將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

    “撤!”

    黑衣人見勢不對,扛了月吟往樹林跑。

    謝行之?dāng)棵迹p眸森冷。他從地上踢起掉落的刀,頃刻間,那刀砍向一名黑衣人后膝。

    刀落那刻,那被砍傷的黑衣人握住后膝倒地。

    “正德!”謝行之眉間染了寒意,“將人帶回去!再把四姑娘安全送回侯府!

    謝行之無暇顧及謝漪瀾,只知她沒傷到,如今他滿腦子都是月吟驚慌害怕的模樣。

    向來沉穩(wěn)冷靜的謝行之慌了心神,忙不迭追進(jìn)樹林……

    林間雜草叢生,荊棘也多,越往深出走,越稱不上路。

    謝行之越是想快些追上去,荊棘和樹枝偏生與他作對,劃破他衣裳,劃傷他手背。

    山林深處,謝行之終是看見了扛著月吟的黑衣人,那三人好像是分頭逃了。

    黑衣人邊跑邊回頭望,發(fā)現(xiàn)快被追上了,便立即加快步子。

    謝行之陰翳著一張臉,連續(xù)幾個空翻,躍到黑衣人前面,擋了他的去路。

    黑衣人驚恐萬分,扛著人掉頭就跑。

    謝行之面如修羅,追來時從地上拾起的刀,從后面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刀刃抵在脖間,黑衣人嚇得聲音都在發(fā)顫,“我放!我放人!

    黑衣人察覺冰寒的刀刃離脖子遠(yuǎn)了,他倏地將肩上的月吟拋下,從山坡拋下,自己撒腿便跑。

    以為這一招聲東擊西能逃走,哪知身后一把刀飛來,直穿胸膛。

    于此同時,謝行之在月吟滾落山坡t的瞬間,伸手拉住了她,可他沒站穩(wěn),被向下的一股大力拉倒,與她一起往山坡下滾去。

    在月吟惶恐的驚呼聲中,謝行之把她攬進(jìn)懷里,掌心護(hù)住她頭,盡可能把護(hù)住她身軀,不讓她在滾落時磕到碰到……

    第46章

    山腰,溪水中。

    月吟被謝行之護(hù)在懷里,她害怕地閉上眼睛,緊緊抱住他腰,兩人從山坡一路滾下來,直到在山間不知何處的潺潺溪流中才停了下來。

    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終于停止了,但月吟頭仍舊暈乎乎的,她抱著謝行之一動不動,滾落山坡時被碎石樹杈撞得渾身疼痛,冷不丁皺眉輕呼。

    溪水將衣裳都打濕了,山里的泉水要冷涼一些,雖是夏日,也泛著股涼意。

    山里空寂,短促尖銳的鳥啼打破寧靜,月吟驚魂未定,被這突來的鳥啼嚇得身子顫了顫。

    謝行之手臂緊了緊,攬著月吟肩頭從溪水里起身,大抵是突然一動彈,讓受傷的她難受,嬌婉的低吟從她唇間溢出。

    “傷到何處了?”

    謝行之整個人緊繃繃的,緊張問道的同時大量懷里的女子。

    松散的鬢發(fā)沾了些樹葉,那張小巧精致的臉上除了沾了幾縷濕發(fā),完好無損,沒有被劃傷。凌亂的衣衫被溪水打濕,夏日薄衫緊貼著肌膚,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沒傷到!

    月吟搖頭,就是這一路從山坡滾下來被撞得疼,手臂和腿都疼,方才被謝行之扶起來,又開始隱隱作痛。

    月吟乍然,眼睛頓時瞪得大大。她被謝行之護(hù)在懷里尚且都被山坡上的硬物撞得疼,那他豈不是……

    月吟忍著手臂的疼痛,忙檢查謝行之有沒有受傷。他臉倒是沒擦傷,只是衣裳被劃破了,正濕噠噠滴水,右手手腕破了些皮,變得紅腫,手背上的幾道劃痕冒著血珠。

    月吟呼吸一滯,眼皮輕輕顫了顫,觸摸的指端也輕顫了一下。

    “無事!

    謝行之將手收去身后藏住,攬著她肩頭離開溪水中。

    行走間,他腳步有些不自然,步子也邁不大。

    溪水不深,只到小腿肚的位置,但過流面大,約莫有兩臂寬。

    謝行之將受了驚嚇的月吟扶去溪邊坐下,看了看她濕透的衣裳。

    淺色上襦里的藕粉小衣隱約可見,就是看不清繡樣。

    謝行之?dāng)苛四抗,抿唇道:“濕衣服穿身上容易著涼,我去尋些生火的柴來,先把打濕的衣服烘干!?br />
    “我跟大表哥一起去。”

    月吟愧疚,剛一起身膝蓋處猛得疼了起來,她蹙眉輕呼,下意識彎腰捂膝。

    謝行之?dāng)棵迹粣偟溃骸斑說沒受傷?”抬手按住她肩頭,他帶著命令的語氣,“坐下,在這兒等我回來!

    月吟乖乖坐下溪邊石頭上,看著謝行之離開。他沒走遠(yuǎn),就在附近拾了生火的干柴和干枯樹葉。

    俄頃,溪邊生了一堆火。

    謝行之又尋來幾根長樹枝,再火堆旁架了個掛衣服的小架子,將濕透的外袍橫搭在上面烘烤,只剩件素白里衣。

    月吟耳朵微燙,忙避開視線,側(cè)身對著謝行之,低頭環(huán)膝在火堆旁取暖。

    暖烘烘的火升起來,月吟瞬間覺得暖和了,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暖起來。

    謝行之坐過來,拿樹枝撥了撥柴火,火苗更旺了。

    “那四名蒙面黑衣人是沖你來的,表妹近來可與人結(jié)怨?”

    月吟愣怔,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行之,全然忘了片刻前對他的回避,“沖我來的?”

    月吟回想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謝漪瀾將她護(hù)在身后,又被黑衣人推開,而后那幾個黑衣人揮刀朝她砍來,好像自始自終的目標(biāo)都是她。

    在她和謝漪瀾準(zhǔn)備離開寺廟的時候,四名黑衣人突然就躥了出來,仿佛是在寺廟外等著一樣。

    月吟心驚,巨大的恐慌涌上心頭,想殺她的人知道她與謝漪瀾的行蹤!

    她這是被人監(jiān)視了!

    月吟搖搖頭,后之后覺地怕了,“我不知道。在侯府的時候,我沒有得罪過人,而且我鮮少出府,在京城又人生地不熟,認(rèn)識的人一雙手都能數(shù)過來,根本就沒有結(jié)怨的人。”

    眉心蹙了蹙,她恍然大悟,驟然生出一陣驚悚,“會不會是陳世平!這段日子以來,我只與陳世平發(fā)生過沖突,他也知道我不是姐姐。莫不是因為我在表姐面前揭穿了他的真面目,他懷恨在心,這才起了殺心?”

    月吟突然疑惑,“但是雇傭殺手得花費(fèi)大筆銀子,陳世平之前的盤纏還是姐姐給的,這一年時間在京城的花銷大,他日子過得緊巴巴,哪里有如此大的手筆雇傭殺手,一雇就是四個!”

    說了一堆,月吟愁容滿面,小巧的臉上皺巴巴一團(tuán),“大表哥,除了陳世平,我不知道還有誰想置我于死地!

    她垂頭,伸手靠近火苗取暖。

    謝行之認(rèn)真思索她這一番話,見她愁眉不展,寬慰道:“我抓了個活口,待回去審一審便知!

    月吟抬頭,眼底露出喜色,“大表哥,那我們快回去吧!”

    謝行之按住要起身的月吟,“不急,先把濕衣服烘干!

    被溪水一泡,兩人的衣裳全濕透了,如今有他在身邊,便不怕再有黑衣人來奪她性命。

    月吟下意識看了看濕透的一身,她沒再亂動了,乖順坐在原處。

    如今已經(jīng)是半下午了,慈霞寺離城里遠(yuǎn),再耽誤下去怕是要摸黑在山林里行走了。為了讓濕衣裳快些干,月吟擰了擰濕漉漉的裙裾。

    水滴滴答答落下來。

    月吟甩了甩手上的水,好奇問道:“大表哥今日怎么來慈霞寺了?”

    “捉疑犯!

    謝行之簡明扼要。

    月吟:“哦!

    可她與謝漪瀾到慈霞寺時,香客來來往往,寺廟里風(fēng)平浪靜,沒看見差役,更沒有捉拿疑犯的跡象。

    “我和表姐適才在寺廟都沒看見大表哥!

    謝行之微微抿唇,淡聲道:“我也沒看見你們,大抵是寺廟里香客多,人來人往,擾了視線!

    月吟點(diǎn)頭,雙手環(huán)膝,將下頜枕在膝上,“那大表哥捉到疑犯了嗎?”

    謝行之目光落到她側(cè)臉上,頗有耐心地回答她,“已讓手下帶回去了。”

    月吟沒再說話了,因為她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將話接下去,空寂的溪邊過于寧靜,她還不適應(yīng)與謝行之的獨(dú)處,心里慌慌亂亂的,渾身不自在,在原處如坐針氈,只想快些把濕衣服烘干,然后離開此處。

    月吟枕在膝上閉了眼睛瞇了瞇,半下午的陽光曬著背,身前又是燒著的火堆,格外舒服,她瞇著瞇著有些疲乏,不知不覺間竟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頭枕了片柔軟,有些舒服,她唇角不經(jīng)意間揚(yáng)起抹甜甜的弧度。

    等月吟再次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她被謝行之?dāng)堉,正依偎在他懷里,她環(huán)在膝蓋上的右手不知何時被謝行之握在了他手里,而她身前蓋了謝行之的外衫。

    那件原本搭在桿子上曬的外衫已經(jīng)干了,正蓋在她身上。

    身前一片暖意,她打濕的衣裳也干了。

    月吟心里一緊,忙取下蓋身前的衣裳,從謝行之懷里離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面露羞色,將衣裳還給謝行之,賠罪道:“適才睡著了,冒犯了大表哥!

    月吟斂了鬢角的碎發(fā)到耳后,試圖掩飾羞窘之態(tài)。

    謝行之臉色微沉,胸腔驟然生出煩悶,聲音也冷了幾分,“表妹何時才不避我?”

    他明顯是生氣了,可明明是他趁她打瞌睡時主動湊過去給她枕靠的。

    早前不是她想湊到他身邊來的嗎?

    如今她將身世坦白了,又不愿他湊近了。

    是因為他不幫她,她便疏遠(yuǎn)了?還是她本就是只打算討好祖母,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謝行之下顎繃得越發(fā)緊了,心頭涌了股無明火。

    月吟抿唇,手指緊張地抓住衣擺,一片霞光中靜默不言。

    夕陽西下,西邊天空的晚霞絢麗多彩。

    都已經(jīng)是傍晚了。

    月吟這才意識到她一瞇眼竟睡到了傍晚,那豈不是要摸黑走出山林了?

    “走吧!

    謝行之將外衫穿上,看了她一眼,拂袖離開。

    月吟忙抬腳跟了上去,謝行之好像生氣了,步子邁得大,她膝蓋在滾落山坡時被擦碰到了,邁腿時膝蓋的擦傷扯得疼,要跟上前面身影有些吃力。

    月吟走了幾步便停下來了,在原處捂著泛疼的膝蓋。

    慢慢地,鼻子有些泛酸。

    倏地,謝行之忽然停下步子,回頭看了看她。

    謝行之往回走,重新回到月吟身邊,目光落到她捂住的膝蓋上。

    謝行之在她前面蹲下身子,“上來!

    月吟恍惚,他這是專程回來背她?

    謝行t之見她沒有舉動,仍站在原處,耐著性子溫聲道:“山路崎嶇,不好走,我背表妹出去!

    謝行之態(tài)度軟了些,“快上來。”

    月吟手指蜷了蜷,猶豫片刻后探身過去,手臂圈住謝行之脖子。

    謝行之雙臂托住她,背她起身,慢慢往前走。

    月吟胸膛貼著謝行之的背,頭枕靠在他頸間,她能聞到謝行之身上那件曾經(jīng)蓋過她的外衫似乎染了她的氣息。

    月吟悄悄紅了臉,一時間心跳如擂,圈住他脖子的手臂下意識緊了緊。

    絢麗的晚霞中,謝行之背著月吟沿著小道,往山林外去。

    相疊的影子印在地上,親。密。無。間。

    ……

    天色漸暗,山林間一家農(nóng)戶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

    謝行之改變了放下,背著月吟往那家農(nóng)戶去,“天快黑了,去農(nóng)戶家借宿一晚,明日我去尋輛車!

    月吟交握的雙手摸了摸掌心,乖乖點(diǎn)頭道:“都聽大表哥的。”

    籬笆外種了幾株月季花,紫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綠葉下的花骨朵競相往上長,好似過不了幾日也會盛開。

    穿著簡樸的婦人挺著大肚子在井邊打水淘菜,看見籬笆外來了對陌生男女,兩人親昵的模樣像是對夫妻。

    她放下手里的活,慢慢走了過去,隔著籬笆問道:“郎君和夫人找誰?”

    月吟發(fā)覺她和謝行之的關(guān)系被誤會,正欲解釋,只聽謝行之道:“我們二人在林間遇到了歹人,內(nèi)子的腿受了皮外傷,如今天色已晚,不知夫人家中可有空房,我買一晚暫住。”

    婦人看了眼溫文爾雅的男子,又看了看他背上不好意思的女郎,兩人穿著打扮非富即貴,想來是在山上遇到了劫匪。

    “郎君客氣,屋里倒是有間空房,不過我得去問問婆母。二位稍等片刻!

    婦人挺著大肚子往屋里去。

    農(nóng)戶家里姓羅,家中剛好有間空房。

    兩人與羅家人用了晚飯后,便回了房間。

    羅阿嬤淳樸和藹,抱了床被子進(jìn)房間,“天暗了,黑燈瞎火的山路難走,便就在這歇一晚。錢,老婆子就不收了,就是我們這鄉(xiāng)野人家,平日里就守著幾畝地種種菜賣,屋子簡陋,郎君和夫人莫嫌棄才是!

    謝行之抱過被子鋪床上,問道:“內(nèi)子膝蓋擦破了,羅阿嬤家中可有藥膏?”

    羅阿嬤略顯局促,道:“讓郎君見笑了,家里只有些藥草,這藥草搗成汁效果是一樣的。我家那位平時上山砍柴,有時擦掛了便用那草藥搗汁敷一敷!

    謝行之隨羅阿嬤離開屋子,再進(jìn)來時端了碗搗碎的草藥。

    月吟坐在桌邊,看著端了草藥在她前面坐下的謝行之,長指攥著裙裾,“現(xiàn)在都不疼了,不用上藥。”

    謝行之凝著她低垂的頭,聲音冷了些,“不疼就沒有受傷嗎?”

    碗里裝了搗碎的草藥,連藥汁都是黑綠黑綠的。

    月吟抿了抿唇,伸手去端,“我自己來!

    謝行之抬手,她落了空,明顯是要親自給她上藥。

    月吟無奈,低頭慢慢將褲腳卷到膝蓋。

    謝行之喉結(jié)滾了滾,那白皙的小腿肚,堪堪塞滿他虎口。

    指壓過纖白小腿,留的紅痕久久才會消散。

    燭光下,當(dāng)月吟看見走路都疼的膝蓋時,愣了一下,“嗯?沒擦破。”

    膝蓋紅腫,鼓起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包。

    月吟又仔細(xì)看了看,膝蓋確實沒擦破,單單是鼓了個紅腫的包,一碰就疼。

    大抵是走路時牽動了膝蓋的皮肉,才有痛意。

    想到她因為這事還讓謝行之背了她一路,月吟有些不好意思。

    “待明日回府,我差人送瓶活血化瘀的藥油!

    謝行之端著藥碗,耐心問道:“除了膝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擦碰到,或者是哪里不舒服?”

    月吟搖搖頭,把卷起的褲腿放下,遮住纖白小腿,將白綾襪套住褲腳。

    謝行之不放心追問道:“手腕?手臂?”

    月吟逐一搖頭,“沒有,都不疼的,也沒受傷!

    謝行之頷首,仿佛是松了一口氣。

    謝行之將藥碗放桌上,月吟看見他手背上的長短不一的劃痕,忽而愧疚,“大表哥,對不住,若不是追來救我,您手背也不會被劃傷!

    他那手可作畫,可些字,可撫琴,如今卻傷痕累累。

    “愧疚了便來幫我上藥。”

    謝行之放下草藥碗,將手伸到桌面上。

    月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后端過草藥碗,準(zhǔn)備給謝行之上藥。

    搗碎的草藥一捏,綠黑的汁水在指尖流淌,濃濃的青草味撲面而來。

    月吟抓了些碎草藥在手上,“可能會有些疼,大表哥忍一忍。”

    謝行之頷首,示意無事。

    草藥敷在謝行之手背上,月吟指端將成團(tuán)的碎草藥鋪開,無意間觸到他手背上的脛骨,她仿佛被火苗燙了一下,臉也在不知不覺中紅了起來。

    以往都是謝行之抓握、扣住她手,今日倒是她頭次觸摸到他手。

    “怎了,表妹?”謝行之瞧見她微紅的臉頰,唇揚(yáng)起一抹弧度,淡聲道:“手指也劃傷了,有勞表妹仔細(xì)看看!

    月吟埋頭,他修長的中指和無名指上確實有劃痕,但相比于手背上的算淺的。

    這也要敷草藥嗎?

    月吟雖疑,但還是照做了。她指腹蘸了草藥汁水,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上劃過。

    謝行之手指勻稱纖長,用以撫琴好聽,寫字作畫也好看。

    月吟看著他皓白長指,不禁欣賞了起來。

    “看來表妹喜歡我這手指!

    謝行之冷不丁一聲,讓月吟回了神,她忙用指腹蘸了藥汁,繼續(xù)給他擦藥。

    “表妹莫害羞,表妹喜歡我的手指,我高興著。這手指的用處可大了!

    謝行之長指放在月吟柔軟的掌心,慢慢蜷了蜷,指端一勾,似在她柔軟的掌心挖什么。

    月吟身子顫了顫,臉上一燙,忙將手掌收了回來,那被謝行之長指勾挖過的掌心跟火燒過一樣。

    她垂下手掌,在身側(cè)擦了擦,想要擦掉謝行之的氣息。

    月吟耳根子發(fā)燙,她不喜歡謝行之的長手指了,一點(diǎn)也不喜歡。

    敷完草藥,月吟用錦帕包扎他手背,還打了個蝴蝶結(jié)。

    這廂,房門口傳來陣敲門聲。

    “娘子可歇下了?”

    是有身孕的羅娘子。

    “還沒!

    月吟聞聲前去開門。

    羅娘子挺著大肚子,手里捧了兩套干凈的里衣,“這兩套里衣是我前幾日閑著沒事做的,新的,謝娘子和謝郎君將就著穿一晚。家中簡陋,沒什么好招待了,謝娘子莫嫌棄!

    別人夜里大著肚子來送東西,月吟不好意思不收,笑著道謝,“羅娘子破費(fèi)了。”

    羅娘子一手撐著后腰,一手放在圓鼓鼓的肚子上,笑道:“哪里哪里!

    她看上去沒大月吟幾歲,剛成婚沒多久,而今都有身孕了,和夫君恩愛著。

    月吟捧著兩套里衣,好奇問道:“羅娘子還有幾月臨盆?”

    羅娘子眼里含笑,“快了,還有一個半月,和我家那位剛成婚不久就有了,好像還沒一年。明明感覺才嫁人不就,這轉(zhuǎn)眼就快當(dāng)娘了!

    羅娘子感慨,“孩子是說來就來,我當(dāng)時都懵了,這怎么就有喜了,要當(dāng)娘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月吟神情僵住,腦中炸開了花,耳畔嗡嗡作響。

    羅娘子沒說幾句便離開了。

    月吟卻像失了魂魄一樣怔怔站在原處,她木訥地關(guān)上房門。

    手掌顫抖著撫摸小腹。

    小腹平坦,不像是有孕的跡象。

    但她月信已經(jīng)晚了三日。

    月吟原以為因為陳世平的事情,讓她這段日子心力交瘁,所以月信才遲遲沒來的。

    她和謝行之那一晚。

    她忘了有多少次,只記得在迷迷糊糊中昏睡過去,又迷迷糊糊被他吵醒。

    最后趴在床榻上,被謝行之從后面抱著說小話。

    莫大的恐慌席卷全身,月吟怕得顫抖,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

    無助又害怕。

    她不要被浸豬籠。

    “怎么了?”

    謝行之過去,欲扶起她,卻見她哭了,嬌小的身軀在發(fā)顫,似乎被什么事情嚇住了一樣,可方才她還好好的。

    謝行之心驀地一窒,伸手去她。月吟驚怯地拍開他手,嗓音發(fā)抖,“我困了,先去睡了。”

    月吟抱著里衣起身,將里衣放桌上,失魂落魄地脫鞋上床,連衣裳都沒脫便躺下了。

    月吟側(cè)躺在床榻最里面,將身子蜷縮起來,掌心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里七上八下,害怕極了。

    她是有身孕了嗎?

    被發(fā)現(xiàn)了會被逼著喝墮胎藥嗎?

    還是會被拉去浸豬籠?

    身后的床榻凹陷下去,謝行之在她身邊躺下,月吟背脊繃得僵直。

    “t不會!

    謝行之驀地出聲,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月吟卻因為他這句話心驚肉跳,身子顫了顫。

    謝行之手臂橫過來,覆上她手背,也放到她小腹上貼著,“若論過錯,錯皆在我,與表妹無關(guān)。表妹害怕的都不會發(fā)生!

    被謝行之抱著,月吟不敢亂動,但也不想與他論身孕的事,故作鎮(zhèn)定道:“我不知道大表哥在說什么。”

    如今她心里亂得很,又驚又怕,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辦。

    她的事情還沒辦完,倘若此時傳出有孕的消息,即便謝行之認(rèn)下又如何?

    未婚先孕,這終究是奇恥大辱,謝府的人會如何看她?

    “大表哥,我有些困了,先睡了!

    月吟身子往下縮了縮,將大半個頭都埋進(jìn)被子里。

    謝行之沒說話了,靜靜抱著她,手仍舊貼在她小腹上。

    月吟心亂如麻,一絲困意都沒有,被謝行之擁著的身子繃得緊緊。

    不知過了多久,月吟感覺小腹特別不舒服,是熟悉的感覺。

    她驟然睜開眼睛,昏黃燭光下的眼眸亮了起來,極其想確認(rèn)一件事情。

    月吟知身后的人沒睡,緊張地開口,“大表哥,你先出去一下!

    謝行之沒有動作,“為何?”

    “就是……”

    月吟抿了抿唇,轉(zhuǎn)過身去在謝行之耳畔低語,“我想確認(rèn)件事情,你先出去!

    謝行之凝看了她片刻,從她前后的神情變化中猜到了幾分,便沒再多問,披上外裳出去了。

    房門被關(guān)上,月吟忙從床上起來,急切地去確認(rèn)一件事情,連手指都有些發(fā)抖。

    她低頭看了看,在看見一抹紅后,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了。

    月吟捂住心口,長舒一口氣,釋然地笑了笑。

    月信來了,不是有喜了,也不會被浸豬籠了。

    月吟高興地穿好褲。子,然而想到一件事,她皺了皺眉,有些難為情。

    她沒帶月事帶,得去找羅娘子借。

    月吟難為情,開門離開時,卻見謝行之朝屋子走來。

    一副往回走的模樣,他適才去哪兒了?

    謝行之?dāng)r住離開的月吟,直白問道:“是月事來了?”

    月吟不料他知道她方才在確認(rèn)什么,也不他就這樣直接問了出來。

    她羞赧不已,紅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去找羅娘子借東西。”

    本意是讓謝行之離開,不料他下一句話讓月吟恨不得找個地縫藏起來。

    “我剛從羅娘子那邊回來,她正找著!

    謝行之風(fēng)輕云淡說道:“夜里涼,表妹先回房稍坐,等我片刻!

    月吟臉頰頓時赤紅,謝行之不僅去問了,還要幫我拿回來?!

    ……

    月吟被強(qiáng)行遣回了房間,在羞臊中等了約莫兩刻鐘,謝行之才拿了條月事帶回來。

    “我有事出去一趟,表妹先睡!

    謝行之給了她月事帶后扔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月吟羞赧不已,臉跟滴血般紅,哪還有心情問謝行之出去作甚,也不敢細(xì)看那條月事帶,忙趁謝行之離開時匆匆換好便上床睡覺了。

    原來那身弄臟了,她便換上了羅娘子送來的里衣。

    月吟迷迷糊糊中知道謝行之回來了,但沒睜眼,只知他動作很輕,側(cè)躺在她身旁睡下。

    僅僅是躺旁邊睡覺,沒再碰她。

    月吟忽然不緊張了,困意上來慢慢進(jìn)了夢鄉(xiāng)。

    翌日醒來,天光大亮。

    月吟身旁空空如也,謝行之不知什么時候起了。

    月吟披上外裳起身,發(fā)現(xiàn)桌邊放了兩條新的月事帶。

    這兩條月事帶與她此前用過的雖模樣相似,但卻更精致了,摸上去很軟,還帶有淡淡的香味。

    羅娘子的東西還真是精細(xì),昨夜那條還挺舒服的。

    月吟正想著,門口傳來敲門聲。

    “娘子可醒了?”

    “醒了,羅娘子請進(jìn)!

    月吟放下月事帶,前去相迎。

    羅娘子抱了身衣裳,“謝娘子衣裳臟了,給你送衣裳來了!

    月吟忙接過,道謝,又扶了有孕的羅娘子去桌邊坐下。

    羅娘子看見桌上的月事帶,眼底露出艷羨,“謝郎君待娘子真好。”

    剛放下衣裳的月吟一頭霧水,不明白這話何意。

    羅娘子笑了笑,看了看倆月事帶,小聲道:“謝郎君昨夜突然尋我要月事帶,我一猜便知是娘子出門急忘帶了,偏巧那個又趕上了?晌乙粋要臨盆的人,早就沒用月事帶了,家里也沒備著,但有棉花。謝郎君便問了我做月事帶的要領(lǐng),昨個夜里在柴房點(diǎn)了燭燈,做月事帶!

    下意識看向桌上兩個新的月事帶,月吟頓時面紅耳赤,心跳如擂。

    她如今穿著的,也是謝行之做的。

    “謝郎君今早起來在廚房忙活,問婆婆買了幾個雞蛋,”羅娘子笑著在月吟耳邊說:“大抵是給謝娘子做早飯,補(bǔ)身子!

    第47章

    羅娘子人忍不住又看了看月事帶,想起昨夜發(fā)生的事情。

    她以往的月事帶,用棉布當(dāng)里襯都是奢侈,謝郎君直問她家可有絲綢。

    有是有,但那半匹絲綢還是她出嫁時的嫁妝,從娘家分出來的時候就分出來那么半匹,勉強(qiáng)能做一件衣裳。

    謝郎君二話不說,拿了一錠銀子買下了那半匹素色絲綢。

    羅娘子不禁感慨道:“謝郎君的針線活真細(xì)致,連我這婦人看了都忍不住夸贊!

    月吟頓時覺得又羞又臊,兩胯間那層薄薄的柔軟綢布突然變熱,一股羞臊感直直往上躥,驀然又刺激了這月事。

    謝行之怎么能能給女子做月事帶這樣的私密之物。

    羅娘子見旁邊的人臉紅,大抵是害羞了。

    謝家郎君和娘子瞧著是新婚小夫妻,這剛成婚的小夫妻都這樣,容易臉紅害羞。

    她剛成婚的時候也這樣,還沒等旁人打趣兩句,就羞得面紅耳赤。

    “我先出去了,便不打擾謝娘子換衣裳了。”

    羅娘子扶著大肚子慢慢起身,離開了屋子。

    屋中回歸寧靜,月吟心里亂糟糟一片。

    她攢眉,唇瓣緊緊抿著,目光看向桌上兩個干凈的月事帶。

    良久后,月吟長指蜷了蜷,赤紅著臉拿起月事帶,亂糟糟的心忽然生起一片漣漪。

    她紅著臉去換。

    這廂,月吟在床邊收拾東西,她剛把剩下的月事帶收好,謝行之便端了兩碗湯餅進(jìn)屋。

    謝行之掃了眼空蕩蕩的桌面,平直的唇角微微彎了彎。

    他徑直朝桌邊去,將碗里的湯餅放下,平靜說道:“過來吃早飯!

    月吟起身,去謝行之對面坐下。

    兩碗湯餅都臥了雞蛋。

    謝行之遞筷子過去,說道:“正德去牽馬車了,吃罷早飯稍作歇息,我們便離開!

    月吟接過筷子,驚疑道:“正德什么時候來的?他怎么尋到這里的?”

    “來時,我沿路做了標(biāo)記!

    “湯餅再不吃就坨了!

    謝行之動了動筷子,低頭吃湯餅,似乎是不讓她再問下去。

    筷子攪了攪碗中的湯湯水水,月吟咬了一小口雞蛋,又吃了口湯餅,細(xì)嚼慢咽。

    與府中廚子的味道相差太多,但也算不上難吃,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下咽。

    羅娘子說,謝行之一大早就在廚房忙活。

    這早飯是謝行之做的。

    他一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子爺,洗手作羹湯?

    月吟心尖驀地一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緒,像是有人往風(fēng)平浪急的湖面扔了小石子,泛起了漣漪,水波一圈連著一圈。

    謝行之忽然放了筷子,對月吟道:“算了,別吃了,待會兒去街上吃別的。”

    他那碗湯餅端來時是何樣,如今還是何樣。

    謝行之?dāng)棵迹@湯餅的味道實在是難以下咽。他伸手去端月吟面前的碗,她擋了擋,將碗往她懷里帶了些。

    月吟護(hù)著碗,“好吃的!

    她笑著看眼謝行之,夾了一筷子,低頭吃著碗里的湯餅,白嫩的香腮鼓了鼓,仿佛正如她所言那樣,碗里的食物是好吃的。

    謝行之沒再強(qiáng)求。

    一時間,寂靜的屋子里只有碗筷相碰的細(xì)小聲音。

    吃罷早飯,正德也將馬車停在農(nóng)戶家附近。

    謝行之給了農(nóng)戶酬金,之后便帶著月吟離開了。

    又是熟悉的馬車,月吟都忘了這是第幾次謝行之的馬車了。

    臨出發(fā)前,謝行之叮囑駕馬車的正德,“路上仔細(xì)些,走平順的路!

    正德不敢馬虎,“世子您放心,這一路我都盯著,遇到坑洼就避開!

    萬萬不會出現(xiàn)上次的情形,絕對不會讓表姑娘再撲到他家世子懷里了。

    但正德即便再小心,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馬車總避免不了顛簸。

    月吟發(fā)現(xiàn)謝行之的馬車?yán)锒嗔藥讉軟墊,她瞧了對面端坐,閉目養(yǎng)神的謝行之。

    他昨夜不知t什么時候才回的屋子,今日又早早起床,想來是靠著車壁補(bǔ)眠。

    趁著謝行之沒看見,月吟屏氣凝神,悄悄拿了一個軟墊放背后墊著,頓時舒服多了。

    然后在山路中,馬車小幅度晃著,晃得月吟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在月事的前兩日,有時會偏頭痛,有時會腰背酸,有時會肚子疼,但這半年來,她都許久沒有不適的癥狀了,怎么這次突然就不舒服了?

    月吟弓腰捂著小腹,眉心緊緊蹙著。

    想來是昨個兒下午濕漉漉的衣裳穿久了,有些著涼。

    索性不是特別痛,月吟側(cè)身懨懨地靠著車壁,彎腰低頭,手掌輕輕揉著小腹,希望能將那股不適減淡些。

    馬車駛上主道,在寬闊的道路上逐漸平穩(wěn)下來。

    謝行之慢慢睜開眼睛,卻見那嬌小的身軀半蜷縮著,側(cè)臉低埋,捂著小腹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謝行之坐過去,將蜷縮的人攬進(jìn)懷里靠著。

    月吟面色蒼白了些,眼里無神,也沒有力氣同謝行之推搡,抬頭看著他,蒼白無力說道:“大表哥,我不舒服,不能做……”蒼白的唇瓣抿了抿,她羞赧低聲說道:“那件事。”

    謝行之皺眉,臉色驟然沉了下來,沉聲道:“想哪去了!

    月吟皺了皺臉,難道不是嗎?

    那次,他就想了。

    還有上上次,他還按著她后腦勺,險些就碰到了……

    謝行之?dāng)堉乱骼w薄的肩膀,眼瞼垂下,看著她捂住小腹的手。

    “如今還在城郊,到侯府尚要些時辰。”

    月吟無神的眼睛眨了眨,她知道慈霞寺離定遠(yuǎn)侯府遠(yuǎn),回去定是要很久。

    謝行之伸手,掌心落到她小腹上。

    兩手相碰,月吟本能地縮了縮手,而手這一離開,謝行之掌心落到她手放過的位置。

    寬大的手置于她小腹上,輕輕揉著。

    就像揉棉花一樣。

    片刻之間,月吟思緒混亂,心臟毫無規(guī)律地跳躥,連她自己也沒辦法控制,一陣兵荒馬亂。

    “不、不、不用,”月吟結(jié)結(jié)巴巴,想撫開謝行之的手,然而沒有動彈他半分,“這痛是一陣一陣的,等會兒就好了。不用、不用勞煩大表哥。”

    “那便等這陣痛楚過了,就不揉了!

    謝行之沒有松手,掌心動作輕柔,仿佛呵護(hù)了件稀世珍寶。

    小腹的痛感慢慢減淡,月吟腦子里卻亂哄哄,任何聲音都灌不進(jìn)耳中,只能聽見砰砰亂跳的心跳聲。

    又是月事帶,又是揉小腹,謝行之怎么變成這樣了?

    可她等完成姐姐的遺愿,就會離開侯府,或是是回?fù)P州守著爹爹的墓。

    又或者在京城待一段時間,找一找母親,哪怕是遠(yuǎn)遠(yuǎn)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只聽柳伯母說,娘親被京城那位她們?nèi)遣黄鸬臋?quán)貴搶走了,讓她莫在外面提。

    月吟眼睛泛酸,也不知娘親這些年過得怎么樣了。

    月吟煩悶,扯了扯謝行之衣袖,問道:“大表哥,你知道京城里哪位權(quán)貴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的?”

    謝行之微愣,垂眼看眼,那眼神似乎要將她看穿一樣。

    手掌仍在揉小腹,謝行之道:“表妹問這做甚?”

    月吟只覺他眼神有些可怕,低頭避開,看著他衣袖精致的云紋,掩飾道:“隨便問問,有些好奇。”

    這些世家大族最重顏面,若是知曉她的身世,會不會拿別樣的眼光看她,也許就像揚(yáng)州那些欺負(fù)她的人一樣,排擠朝弄她,也許還把她爹爹當(dāng)作茶余飯后的笑料。

    爹爹為了搶回娘親,把命都搭進(jìn)去了,才不是窩囊廢。

    “只是好奇嗎?”

    謝行之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喃聲問道。

    月吟點(diǎn)點(diǎn)頭,一副沒有說謊,真真切切的模樣。

    手指下意識抓了抓衣角,衣料的粗糙感讓她愣了愣,思緒變了。

    月吟衣裙弄臟了,如今穿的是羅娘子的新衣裳。

    她與謝漪瀾去寺廟,突然遇到了歹人,謝漪瀾安然無恙回了侯府,謝行之跟來救她,兩人在外面待了一夜,難免讓人浮想聯(lián)翩。

    然而這一夜,她與謝行之確實說不清楚。

    同榻而眠,雖然是合衣而睡,但是在早前,兩人連最親密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了。

    那層窗戶紙早捅破了。

    月吟面色大變,驚懼之下呼吸快了幾分。

    她咽了咽嗓子,抬頭看著謝行之,急急問道:“大表哥,回府被問起,我們該如何說?”

    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回府定是會被問的,她自是想把那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藏起來。

    “表妹覺得該如何說?”

    “就說大表哥從歹人手里救下我,我們在山林里走了許久,天色慢慢黑了,就尋了戶人家借宿一晚。農(nóng)戶心善,給我們騰了兩間房出來。第二天,正德順著大表哥的標(biāo)記尋到了農(nóng)戶家!

    月吟察覺到身旁驟降的氣息,忙補(bǔ)充道:“這樣大表哥便便不會有困擾了!

    謝行之聽著面色沉了幾分,垂眸看著懷里的人,聲色頗冷,明知故問,“什么困擾?”

    烏沉沉的目光盯著她,月吟心驚肉跳,后脊泛密密匝匝的涼意。

    月吟梗著脖子,回道:“就……就是大表哥不用因為我們同屋同榻而困擾,不用對我負(fù)責(zé)!

    “表妹真是體貼,我是不是該感謝表妹?”

    這分明就是讓那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從此變得正大光明的好機(jī)會。

    謝行之驀地扯了扯唇,冷冷嗤笑一聲,臉色陰沉地可怕。

    月吟心頭一顫,仿佛看到了夢里拿著戒尺懲罰她的謝行之,好似下一刻怒氣沖沖的他會掏出他的戒尺,不管不顧塞她嘴里,最后再塞進(jìn)……

    月吟怯怕,此刻謝行之放在她腹上的手掌加了些力道,隔著衣料都能感受他掌心的燙意。

    謝行之凝著她看,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若我就是要負(fù)起那責(zé)任呢?表妹該如何?”

    月吟眼睫輕顫,心里小鹿亂撞。

    他在說什么!他認(rèn)真的嗎?!

    “可我和表妹的關(guān)系早就不清不楚了,不論是夢里,還是現(xiàn)實。表妹要瞞到什么時候?”

    謝行之忽而有了絲怒意,手掌輕撫她平坦的小腹,“表妹要瞞到肚子大起來,藏也藏不住嗎?”

    月吟臉色煞白,身子輕顫,克制不住地發(fā)抖。

    “表妹昨夜不就是在怕這個嗎?看見有孕的羅娘子,和羅娘子聊著天便聯(lián)想到了自己!敝x行之看著她平坦、空空如也的小腹,咂舌道:“也怪我沒盡心盡力,讓表妹念著的事情沒成真,往后會盡心的!

    謝行之的面龐越來越近,月吟因他的話,想起昨夜的無助和懼怕,她眼睛慢慢紅了,顫著聲音央求道:“別說去好不好?也別再留下。”

    月吟哭著搖頭,纖指可憐地揪著謝行之衣袖,“我不要被浸豬籠,很丟人吶。”

    謝行之抿唇,原來昨夜怕的是這個。

    “大表哥,別說出去,好不好?”月吟重復(fù)說道,傷心地哭著,壓抑的情緒隨著哭泣齊齊發(fā)泄了出來,“我心里亂糟糟,腦子也亂亂的,我現(xiàn)在只想把姐姐的遺愿完成,我到侯府不是來攀高枝的,我不想讓旁人誤會,尤其是謝老夫人!

    懷里的人傷心哭不停,謝行之胸前的衣襟很快被眼里打濕,熱淚浸濕最里層的衣裳。

    胸脯最軟的地方一片熱意,仿佛被燙了一下。

    謝行之?dāng)苛藬棵,軟了下來的心,無聲嘆息。

    他攬著月吟肩頭,沒再說什么。

    馬車到平順的路后速度快了些,在街上鬧哄哄的聲音中慢慢駛?cè)氚察o的街巷,很快便到了侯府側(cè)門。

    此處離大房那邊最近。

    月吟早止了哭泣,也和謝行之各坐各的了。

    車廂中寂靜地發(fā)寒。

    “是哥哥的馬車,哥哥和表妹回來了!”

    謝漪瀾雀躍歡喜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怼?br />
    月吟小腹沒方才那般疼了,如今馬車穩(wěn)穩(wěn)停下,謝漪瀾在外面估摸著是等她平安回來,她跟謝行之鬧了不愉快,車廂里的氣氛僵,她只想快些回去,悶聲道:“大表哥,我先下去了!

    “等等。”

    她剛起身還沒邁開腿,手腕被謝行之拉住,他聲音有些沉。

    “表妹腿傷了!

    謝行之話音剛落,手上一用力,將月吟拉到懷中。

    謝行之橫抱著月吟下了馬車。

    月吟腦中轟鳴,砰砰亂跳的心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不是,她是膝蓋碰腫了,不是走不動路。

    待月吟回過神來時,謝行之已經(jīng)抱著她從馬t車上下來了。

    而此刻侯府側(cè)門外面,大夫人和謝漪瀾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在此等候了。

    大夫人愣怔,謝漪瀾嘴巴張大了些,不可思議看過來。

    有什么東西在月吟腦中炸開了,臉上的薄紅頓時化為赤紅,逐漸蔓延至耳根子,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謝行之沒有要避諱的意思,抱著她往側(cè)門口去,月吟是從未有過的慌張,“大表哥快放我下來!”

    謝行之面色平靜,沒有絲毫慌亂,朝大夫人那邊走去,淡聲道:“母親!

    “表妹從山坡滾落,傷了腿!

    謝行之平靜地說著,仿佛眾人眼前所見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沒什么可避諱的。

    月吟紅著臉問安,“大舅母,表姐!

    大夫人驟然回了神,“那快進(jìn)府吧,我差人去傳大夫!

    謝行之頷首,就這么光明正大抱著月吟進(jìn)了侯府,一路往皎月閣去。

    一路上月吟不敢抬頭,也不敢把頭埋進(jìn)謝行之懷里。

    謝漪瀾抿唇偷笑,樂呵呵跟在后面。

    鷲梧院。

    大夫人瞧著有些不對勁,跟著謝行之回了鷲梧院,問道:“你和星丫頭怎么回事?”

    謝行之倒了杯茶遞過去,“事情的經(jīng)過,適才在皎月閣母親已經(jīng)聽表妹說了。妹妹和表妹去慈霞寺遇到歹人,我恰好在慈霞寺那兒捉疑犯……”

    “哪里是問你這個!

    大夫人打斷,這話她在皎月閣聽過一遍了,自然是知曉前因后果,直白問道:“娘是問你,你對星丫頭是不是有意思?”

    自己的兒子,自己再清楚不過,大夫人從未見過謝行之對哪位姑娘如此關(guān)切,表妹又如何?若非他自愿,就算那表妹斷手又?jǐn)嗤,他也絕不碰她一根手指,更莫提當(dāng)眾抱人回去。

    況且昨日遇險,漪瀾是他親妹妹,而那被擄走的是位非親表妹,他讓正德去追便是,何必自己親自追去?

    謝行之默了片刻,“母親覺得表妹如何?”

    他并未回答,反而拋出問題,似乎是想探知長輩的看法。

    大夫人端起茶杯,輕呷一口,想了想道:“那丫頭安分乖巧,這些日子以來沒生過事端,也是個孝順的孩子。就是這身份……”

    差了些。

    大夫人斂了斂眉,“柳家的人,你祖母對你五姑姑的事耿耿于懷。聽說早年間,你五姑姑的生母為了救你三叔搭上了命,臨終前把你兩歲的五姑姑托付給祖母,希望你祖母能看在這份上將她養(yǎng)大。你祖母念著這份情,待你五姑姑親厚,視如己出,可你五姑姑與那柳……鬧出那段丑聞!

    大夫人欲言又止,坦言道:“祖母那邊怕是第一個不同意!

    “你也不小了,早該成家了!贝蠓蛉朔畔虏璞,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每次跟你談起婚事,你便將你崔叔那事搬出來,要么是說不將當(dāng)年的罪魁禍?zhǔn)茁櫦业娜硕ㄗ,你心有不甘,要么是搬出?dāng)年你崔叔同你說的一句玩笑話,讓我們沒話說!

    “這些全是你不想娶妻的借口,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我和爹便沒逼你!

    大夫人悵然,“京城里這些貴女,你沒一個屬意的,如今遇到個心動的姑娘,要娶便娶吧。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吧,看你祖母那邊的態(tài)度。”

    謝行之:“謝母親!

    大夫人睨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你早就對星丫頭有那意思了,我可是聽你妹妹說,你跳湖里給人撈玉佩。我就說你那日怎忽然同意了漪瀾丫頭那建議,當(dāng)時我便察覺有些不對勁。”

    謝行之抿了抿唇,沒辯解,也沒反駁。

    “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大夫人起身離開。

    “兒子送母親。”

    “行了,也別送了,拿藥把手背上的劃傷擦擦。”

    謝行之目送母親離開,他垂眼看了看手背上幾道不算傷的小劃痕。

    那幾道劃痕上仿佛還有股淡淡的草藥味。

    謝行之眼眸含笑,望了眼皎月閣的方向。

    她可不是柳家的人,祖母也不會對她耿耿于懷。

    不過她的身世……

    謝行之?dāng)棵济虼剑圃谒妓鳌?br />
    方才母親一提,謝行之忽地想起她那枚玉佩。

    她不是柳家的人,那玉佩是他父親給她的。

    她生父?

    是誰?

    謝行之越想越覺得她那玉佩眼熟,長指緩緩敲著桌面。

    驀地,他眼前閃過一個熟悉的面孔。

    答案呼之欲出,謝行之霍地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一陣風(fēng)吹過,謝行之急行間衣袂飄飄然。

    皎月閣。

    謝漪瀾已經(jīng)回去了,月吟正喝著紅糖水。

    夏日炎熱,一喝涼水便出汗,更莫提喝熱水了,月吟才喝了幾勺溫?zé)岬募t糖水,額上便滲出細(xì)汗。

    她正拿錦帕擦汗,謝行之急急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房門口。

    他面色急切,氣息有些急,似乎是有要緊事跟她說一樣。

    謝行之遣走月吟身邊的兩名丫鬟,開門見山道:“表妹的玉佩可否給我看看?我?guī)捅砻脧暮飺瞥鰜淼挠衽??br />
    對于這突然的詢問,月吟不明所以,心里警惕著,“那玉佩有什么問題嗎?”

    謝行之有些急切,“忽覺眼熟,表妹給我看一眼!

    月吟頓了頓,受不了他這殷切的目光,“大表哥背過身去,不準(zhǔn)偷看,我裝玉佩的匣子里還有其他東西。”

    謝行之輕輕一笑,背身閉眼。

    月吟隨即去取,她掌心寶貝似地捂住玉佩,對謝行之道:“就給大表哥看一眼,要還給我的。”

    “好。”

    謝行之笑笑,語氣中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

    他接過玉佩仔細(xì)凝看,是很眼熟,但時間久遠(yuǎn),他還不太確定。

    “這玉佩是你生父留下的?”

    月吟警惕地看著他,半晌沒有回答。

    “那你生父是?”

    月吟有些不悅,“大表哥上次就問過了,我不告訴你!

    “為何就是不愿?我不會趕你離開侯府的!

    “不能說!痹乱饕粽{(diào)大了幾分,“爹爹叮囑過,不能說!”

    “好,那我說!敝x行之指端懸掛玉佩系繩,“這枚勾云紋玉佩的主人,名為崔昦!

    玉佩懸著空中,微微搖晃。

    謝行之呼吸停滯了,凝著面前略微不悅的女子,期待著她的回答。

    月吟搖頭,清澈澄明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質(zhì),干脆利落否認(rèn)道:“不是,我爹不叫崔hào!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爹爹的名字。

    娘親只三郎三郎地叫過父親。

    但是爹爹姓崔,謝行之莫不是真認(rèn)識她爹爹?

    月吟搖擺不定,不知要不要告訴他這事,但爹爹說身世暴露會帶來殺身之禍。

    謝行之臉上的期待落空,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可能,怎么會不是?”謝行之喃喃低語。

    “這玉佩可否借我半日,有一個人肯定認(rèn)識!

    謝行之擔(dān)心月吟抵觸,不同意,忙補(bǔ)充道:“我今日一定還給你,也不會跟旁人提你半句!

    晚些時候,定遠(yuǎn)侯從外面回來,謝行之一得消息便立刻去了父親那邊,“父親,您看這玉佩,是不是崔叔那塊?”

    定遠(yuǎn)侯拿起細(xì)看,不出片刻便激動出聲,笑道:“是它!這就是你崔叔的!!我不會記錯,他當(dāng)時可顯擺了,這玉佩可是是魏……”

    定遠(yuǎn)侯欲言又止,喜悅的神色凝了些許。

    “你在何處找到的?你崔叔尚在人世?!”

    “崔叔不在了。”謝行之頓了頓,道:“這是兒子托人尋到的,有些事情要等兒子確認(rèn)后才能跟父親說!

    定遠(yuǎn)侯猜到幾分,“是你崔叔的后人?”

    謝行之點(diǎn)頭,“但兒子現(xiàn)在不能說,我答應(yīng)了她!

    定遠(yuǎn)侯也沒強(qiáng)求,“知道他尚有一脈便好,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宣平侯,你魏叔知道此事嗎?”

    謝行之搖頭。

    “他居然還不知道?”

    定遠(yuǎn)侯詫異,頗覺意外地看著謝行之。

    謝行之避了目光,拿著玉佩回了鷲梧院。

    書房。

    謝行之拿著那枚勾云紋玉佩,看著墻上的畫像。

    “崔叔,原來你一直在揚(yáng)州,可為何我之前去揚(yáng)州沒尋到你的一絲音訊?”

    謝行之指腹摩挲玉佩紋路,下意識轉(zhuǎn)身,望向皎月閣的方向。

    姓崔。

    崔月吟。

    謝行之低喃念著她的名字,只覺加了個姓氏,比單單月吟兩字還要好聽,怎么念都不覺得膩。

    謝行之恍惚,忽而想起兒時與崔叔的話。

    四歲的謝行之吵著騎馬,父親將他抱在馬背上,謝行之不讓父親上來,他要自己騎在馬背上。

    定遠(yuǎn)侯秉承著兒子不嬌養(yǎng)的理念,遂了他愿,在一旁牽馬,護(hù)著他。

    謝行之手里還拿著崔叔送的小劍,在空中咻咻咻亂揮。

    “小澄哥,這么勇敢呀t,又是騎馬,又是舞劍。”

    旁邊的崔叔打趣道。

    謝行之點(diǎn)頭,“要保護(hù)爹和娘。”

    崔叔豎起大拇指,夸贊道:“咱小澄哥好樣的!

    “那以后崔叔的寶貝女兒也讓保護(hù)怎么樣?”

    “好啊。”謝行之眨了眨眼,有了疑惑,“爹娘每天都和我在一起,我自然是能保護(hù),但妹妹又不在我家住!

    “這簡單,以后崔叔的女兒給咱小澄哥當(dāng)媳婦,如何?”

    謝行之想了想,重重點(diǎn)頭,“好哦!

    崔叔笑道:“你這孩子。但我說了不算,往后得問你阿瑤嬸嬸!

    所有人都當(dāng)這是玩笑話,長大后謝行之亦然,便也時常拿著話推爹娘的催婚。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真的到了他面前。

    謝行之喜溢眉梢,喃喃低語,“月吟,崔月吟!

    她注定是他的妻子。

    第48章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崔叔的女兒從揚(yáng)州來,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當(dāng)年崔叔還未成婚,只是有了婚約而已,往后的孩子是男是女,誰都不知道,沒過多久,崔家就出事了。

    這一句玩笑話,從此沒了后續(xù),大抵也沒有后續(xù)了,故而眾人都沒當(dāng)真。

    謝行之也曾用這不可能發(fā)生的話擋了爹娘的催婚,但現(xiàn)在,他當(dāng)真了,月吟就該是他的妻子。

    是小時候定的娃娃親,是他命定的妻子。

    原來去寺廟求的上上簽這么快就靈驗了。

    然而想起一件事,謝行之臉上的笑,在剎那間慢慢消退了。

    她不愿。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早就不清不楚了,即便是他表明了態(tài)度,她也不愿將讓兩人之間變得名正言順,她不愿跟他成婚。

    她現(xiàn)在滿心都是柳表妹的那件事。

    謝行之?dāng)苛藬棵迹兆∮衽宓氖致站o,將那枚熟悉的玉佩斂在掌心,仿佛是將那姑娘緊緊攥在掌心一樣。

    方才在回府的路上,她問了京城里惹不起的權(quán)貴。

    她問這做甚?

    她是想另找靠山嗎?

    不投靠他了。

    找一個比定遠(yuǎn)侯府還要大的靠山,然后再讓新靠山將揚(yáng)州那邊宋姨娘母女繩之以法?

    而后就像夢里那樣,她趁著夜色,收拾包袱不辭而別,離開侯府,逃離他身邊。

    驀地,謝行之陰沉著張臉,面上帶了慍怒,周身氣息驟然間降了下來,沉重而壓抑。他越發(fā)攥緊掌心的玉佩,指骨泛起白色。

    極輕地嗤笑了一聲,謝行之抬腳離開書房。

    ……

    夕陽西下,如火般的云彩將西邊的天染紅一片,絢爛多彩,而此時東邊的柳梢斜斜掛著一彎皎月。

    日月同輝,絢麗多彩。

    月吟如常來鷲梧院用晚飯,只不過早了一刻鐘。綠樹成蔭的主道上,謝行之負(fù)手而立,站在一棵垂著碩果的梨樹下,仿佛是在等她來一樣,也不知在這里等了多久。

    月吟緩緩走去,在謝行之面前福福身,“大表哥!

    謝行之頷首,看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柔和,眼里落了明光碎玉。

    夕陽下兩人相對而站,投落地上斜斜的影子一前一后,隨著謝行之的靠近一步,地上的影子也往前挪動,與她嬌小的影子相疊。

    月吟念著她的玉佩,這都快晚上了,謝行之也沒還給她。

    “大表哥,我的玉佩呢?”

    月吟緊張地問道,生怕謝行之就說話不算數(shù),扣了她玉佩,或者因這玉佩讓旁人知曉了她藏住的身份。

    謝行之笑了笑,放在背后的手伸出來,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皎白剔透的玉佩在他掌心。

    月吟歡喜,伸手去拿,然而謝行之忽然斂了手指,她落了個空。

    “大表哥。”

    月吟微微皺著眉,聲線拉得長長。

    謝行之:“等下還你,先隨我來趟書房!

    月吟跟在謝行之后面去了書房,不太明白他這是何意。

    書房。

    月吟隨著謝行之的步伐停下,一抬頭就能看見墻上的畫。

    依舊是那副畫,她乍一看感覺馬背上的人似曾相識。

    謝行之見月吟看著墻上的畫有些恍惚,打斷她的愣神,問道:“你在四歲時,父親就去世了?”

    月吟回過神來,點(diǎn)點(diǎn)頭。

    在坦白身世那夜,她就已經(jīng)跟謝行之提過這事了。

    謝行之喃喃道:“四歲。四歲的記憶模模糊糊,但倘若是極其重要的東西,會記得很清楚,就像我四歲時,記得有些事情一樣!

    謝行之看著月吟,坦言心中的猜想,“父親不叫崔昦,是因為父親沒跟你提過,你不知道,所以才會否認(rèn)!

    月吟愣怔,謝行之盯著她看的那雙眼睛,仿佛真的能把她看穿一樣,怎么什么都瞞不過他。

    月吟神色黯淡,坦白說道:“我不知道爹爹叫什么名字,確實和大表哥說的一樣,爹爹從來沒跟我提過!

    謝行之認(rèn)真而堅定道:“你姓崔,是崔家的孩子。”

    月吟愣愣看著謝行之,早前他提過的名字,被她立即否認(rèn),可這次她遲疑了。

    悸動的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月吟腦中閃過一絲念頭,確認(rèn)問道:“大表哥真的認(rèn)識我爹?”

    謝行之點(diǎn)頭,“是爹的好友!

    “看墻上的那幅畫,”謝行之抬手一指,“畫上之人是否熟悉?”

    月吟沒有否認(rèn),感覺謝行之會讀心術(shù),她想過什么,全逃不過他。

    “這真的是我爹?爹爹是……將軍?”

    月吟不可思議地望著畫像上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悸動的心跳得飛快。

    謝行之取下畫卷,平鋪在書案上,將那枚玉佩一并放在畫卷上。

    月吟跟了過去,站在書案前,垂眼凝看畫上之人。距離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了,和印象里爹爹的模樣漸漸重疊,又慢慢融為一體。

    謝行之提筆蘸墨,在宣紙上寫下兩個遒勁的大字,力透紙背。

    “崔昦!

    月吟一字一頓念出來。

    “是他。”謝行之放下毛筆,“玉佩我已給爹看過,確認(rèn)是崔叔的無疑!

    “月吟,你是崔叔的女兒。”

    謝行之第一次在她面前喊她的名字,心驀然快了幾分。

    月吟:“爹爹有名有姓,明是位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但為什么在揚(yáng)州要隱姓埋名?大表哥,你能跟我告訴我你知道的一些事情嗎?”

    她想起爹去世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爹臨終前沒說完的話。

    姓崔,京城。

    原來是這個意思。

    謝行之默了片刻,牽她過來,把人安置在靠椅上坐下,啟唇緩緩道:“當(dāng)年崔叔和爹一起出征,打了場漂亮的勝仗,凱旋那日,京城百姓夾道相迎。可是不久后的一個冬日,官兵涌入崔府,在府中搜到了一批甲冑。陛下以私藏甲冑、意圖謀逆的罪名,當(dāng)即就給崔叔定了罪,將崔府上下打入大牢,不日問斬。陛下只信眼前所見,定罪之后不予再提,否則以同罪論處。行刑前夕,崔叔被人從大牢救出,此后渺無音信!

    謝行之說的,是眾人眼中的一版。

    聞言,月吟驚愣,霎時間被卸了力道,癱坐在椅子上,“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原來爹爹說的殺身之禍?zhǔn)沁@個?”

    這樣的身份一旦暴露,的確會給一家?guī)須⑸碇湣?br />
    月吟茫然無助地看向謝行之,巨大的沖擊壓得她胸口喘不過氣來,“爹爹怎么可能是逃犯?爹爹一定是被人冤枉的!”

    謝行之掌心搭著她微微顫抖的肩膀,順了順?biāo),安撫道:“的確是冤枉的。”

    謝行之憤憤不平,道:“崔家滿門忠烈,與崔叔相熟的人都知道崔叔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有謀逆之心?!陛下不想細(xì)查,誰也不敢再提。崔叔失蹤的五年后,陛下突然提起此案,還了崔叔清白!

    月吟激動,“誰?誰陷害爹爹?”

    “與崔叔有過節(jié)的兵部郎中,陛下將此事草草了結(jié),往后沒人再提。”

    謝行之化繁為簡,道:“但其實,被推出來的不過是替罪羊罷了,這事連陛下自己也一清二楚。崔叔出事后,他麾下的中郎將聶松一路高升,短短幾年便手握三萬大軍,有了些小功績便洋洋得意。罪魁禍?zhǔn)资锹櫵,是他趁崔叔不注意,在崔府藏了一批甲胄,給崔叔扣了罪名。而與他一伙的,還有另一人,那便是當(dāng)年被崔叔一手提攜的馬都尉。崔叔待馬都尉不薄,最不該背叛崔叔的人就是他!”

    椅子上的人眼睛紅潤,無聲哭著,謝行之心軟得一塌糊涂,伸手拭去她面頰上的淚,摟了摟她肩膀,“我已收集了不少證據(jù),如今只等個時機(jī),將聶、馬兩人繩之以法。”

    但事情并不像明面上這么簡t單,這個時機(jī)難等。

    謝行之早查明白了幕后授意的人自始自終都不是聶松。

    “還有一些事情,我不便對你講,知道這些重要的便足矣!

    “聶松?”月吟雙眼蘊(yùn)了層水霧,“壽宴上和大表哥打起來的聶……”她一時間想不起來名字,“這個聶家,是不是陷害爹爹的那個聶家?”

    謝行之點(diǎn)頭,“是這個聶家。”

    “好了,不提這傷心事了,”謝行之俯身,捧著她揚(yáng)起的面頰,拿錦帕拭去兩行清淚,“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與你細(xì)說。”

    他動作輕柔,這輕柔的動作仿佛從面頰傳到了月吟心里,一縷甜意像是融化的飴糖,在她心田慢慢化開,裹著她,久久沒有散開。

    淚水被拭去,月吟眼底逐漸清明,她看著謝行之,婉聲道:“大表哥認(rèn)識爹爹,那大表哥能給我講講爹爹的事跡嗎?”

    謝行之垂眼看她,揉了揉她頭發(fā),淺笑道:“想知道?”

    “想,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吶!

    月吟發(fā)頂被他揉得有些舒服,耳廓不知不覺間染了一抹紅。

    謝行之談起了條件,“那你先跟我講講,你們在揚(yáng)州的事!

    月吟抿唇,現(xiàn)在她身世已經(jīng)明了,那些瞞著謝行之的事情好像也能說了。

    她伸出一個指節(jié),“就說一點(diǎn)點(diǎn)。”

    謝行之忽然抱起她,坐在靠椅上,攬她側(cè)坐于他膝上,手挽著她細(xì)腰,大有讓她就這樣說的意味。

    月吟臉紅,他怎么又這樣。

    “因是‘罪犯’,爹爹從未透露過姓名,娘親總喚爹爹三郎。我們一家三口有間溫馨的小房子,門前有座小石拱橋……”

    說起小時候的一家幸福的日子,月吟臉上滿是笑意,伸手跟謝行之比劃著。

    開心的事情說了,家破人亡的傷疤也在他面前揭開了。

    謝行之看著她,隨她笑而笑,她傷心了便攬她入懷,輕輕哄著。

    聽她說完后,謝行之履行承諾,也跟她說了說他記得的那些事情。

    她父親在戰(zhàn)場上的英勇事跡。

    月吟看著畫卷上的爹爹,眉眼間都染了自豪,“柳伯母不是哄我的,爹爹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她驕傲道:“爹爹才不是窩囊廢!”

    那群壞心眼的小孩只會亂講,貶低爹爹。

    分明就是搶走娘親的壞人打傷爹爹在先,否則以爹爹的武功,豈會帶不回來娘親?

    月吟看畫看得入神,片刻后道:“我聽表姐說大表哥擅長丹青,可以幫我畫一幅畫嗎?”

    她仰頭看他,小心翼翼問道,害怕被他拒絕,有些沒有底氣。

    謝行之:“這畫你離開時拿回去!

    月吟知謝行之會錯了意,搖頭道:“不是這個,我想讓大表哥幫忙畫一幅娘親的畫像。”

    “我好想好想好想娘親!

    月吟忽而落寞,兩眉之間染了相思。

    月吟對他坦言了一切,但在此之前,謝行之早便知道她此刻念著的人在哪里。

    “想不想找到娘親?”他問道。

    “想呀,做夢都想,但是娘早已不知所蹤。”

    月吟情緒低落,話鋒一轉(zhuǎn),道:“可找到了又怎樣?我和娘十一年未見,怕是如今站在面前,我們母女倆也不相識,娘恐怕早就忘了我。娘被搶走后,估摸著連兒子都有了,她還會認(rèn)我嗎?就算認(rèn)了,又能如何?搶走娘親的壞人,他那邊的大家族能容忍我的存在?娘以后的日子恐也不好過。”

    “不會,沒有忘記你!

    謝行之看著心疼,一時口快,“她怎么會不想你呢?你也不是被拋棄的。”

    月吟驚異地看著他,“大表哥怎么知道?大表哥知道我娘在哪?娘被誰搶走了?”

    長久的沉默中,謝行之松了口,道:“你應(yīng)該知道的,不該瞞你。”

    頓了頓,謝行之道:“每年秋日,皇家都會舉行狩獵,屆時王公貴族會伴圣駕出行。等秋獵時,你就能看見她了。”

    月吟默然,一時間心亂如麻,又喜又怕。

    謝行之微微偏頭,眼眸如幽靜的湖面,靜靜看著她,淡聲道:“等秋獵之后,柳表妹那事情也該有結(jié)局了。”

    月吟一喜,“當(dāng)真?!大表哥愿意幫忙了?”

    想來是因為爹爹!爹爹和定遠(yuǎn)侯是好友,謝行之都喚她爹爹叔叔了,也在查爹爹被誣陷的事情,兩人之間的情分定是不簡單,故而謝行之在知道她身世后愿意幫忙。

    謝行之點(diǎn)頭,強(qiáng)調(diào)道:“但在此之前,你不能離開,連離開的念頭都不能有,就安心等著秋獵即可。祖母那邊討不討好都可以,你念著的事情我能辦下來!

    月吟眨了眨眼睛,忽覺謝行之有些反常,不太對勁。

    “知道啦,”月吟不太確定他的心思,仰頭試探性問道:“大表哥的意思是讓我討好你?”

    謝行之眼睫微垂,眉眼因這句話忽而沾了挑逗,“既然如此,盛情難卻。”

    挽著她腰的手扣住纖薄的側(cè)腰,虎口填滿,似握了一彎軟盈盈的細(xì)柳垂條。

    月吟身子下意識繃直。

    謝行之目光逐漸火勺熱,定定看著驚怯的她,幫她斂過耳旁的碎發(fā),有力的手掌扣住她后頸,喉結(jié)輕輕滑動,“許久沒檢查你的功課了,不知這段時間可有退步!

    月吟腦中炸開了花,心驚膽戰(zhàn),“不行!我來葵水了!

    謝行之不言,熱烈的眼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灼灼地看著她軟糯小巧的唇。

    月吟心跟著一顫,那只有力的大掌分明扣的是她后頸,可密密匝匝的壓迫感從后竅順著背脊慢慢爬上,延至脖頸。

    害怕地咽了咽嗓子,月吟被扣住的頭避又避不開,忙扯遠(yuǎn)話題,故作平靜道:“既然大表哥愿意幫忙,我便將藏著的證據(jù)跟大表哥細(xì)說!

    謝行之:“阿吟是聰明人,還藏了證據(jù)。”

    月吟心跳倏地慢了半拍,紅著臉忙捂住他嘴巴,“大表哥別這樣叫我。”

    謝行之不值一言,長指撫過她烏發(fā),指尖被她柔順的發(fā)絲纏繞,攪動發(fā)間的馨香。

    可他不想再認(rèn)下這個假表妹了。

    掌心沾了謝行之唇上的濕濡,月吟手掌宛如被火苗燙了一樣,臉頰的薄紅漸漸傳到耳廓,“被人聽見會露餡的,不是大表哥說的,往后我還是喚您表哥,既然如此,我們還是以表兄妹相稱!

    謝行之輕笑一聲,挽著她腰的手臂收緊,往前一帶。

    柔軟的馨香撲了滿懷。

    月吟下意識伸手,手掌抵著他胸脯,忙找話說:“證、證據(jù)就是,就是柳伯母的陪嫁丫鬟聽見了宋姨娘跟她丫鬟的聊天,知悉是宋姨娘害了柳伯母小產(chǎn),而柳伯母小產(chǎn)后修養(yǎng)身子,這時便有了宋姨娘在屋中香料里動手腳。”

    “還有關(guān)于姐姐的,姐姐在水里掙扎時,將柳二姑娘的香囊拽下來了。我知道在柳家訴苦無門,便偷偷把香囊藏起來了!

    謝行之正經(jīng)問道:“陪嫁丫鬟何在?”

    月吟:“姐姐讓她藏起來了。姐姐本意也是等以后讓她出來作證,至少能把宋姨娘還害柳伯母小產(chǎn)的罪名坐實。我可以寫信讓她即刻動身來京城。”

    “你寫信,我讓手下去送!

    謝行之這句話一說出來,月吟忽然踏實不少,笑了笑道:“謝謝大表哥!

    謝行之俯身向前,炙熱的氣息灑在她耳畔,月吟情不自禁地站里,他在她耳畔低語,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真要感謝的話,便看表妹的誠意了。”

    嗓音低喃,曖昧橫生,月吟羞赧,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謝行之笑了笑,從桌上拿過玉佩,系到她腰間,“玉佩還給表妹了,可沒忽悠你。”

    謝行之抱她下去,道:“時候不早了,去吃晚飯!

    謝行之帶著月吟去前面用飯,吃罷晚飯便去了大理寺,連夜審問那蒙面黑衣人。

    夜色漸濃,月明星稀。

    謝行之從大理寺出來,撩著衣袍緩緩下臺階。

    皎潔的清輝灑了他一身,深不見底的眸子幽幽映著月光,眉眼間盡是冰冷。

    歹人,謝行之審了,但審來審去沒得到答案。

    他們這一行拿人錢財,給人辦事,從不問雇主身份,且當(dāng)時那男子帶了面具,聲音也刻意壓低了些,掩住原本的音色,點(diǎn)名道姓要定遠(yuǎn)侯府表姑娘的性命。

    歹人是在前天接到的這筆殺人的單子,昨日便在侯府外蹲守了,剛好昨日月吟和謝漪瀾去了慈霞寺,他們悄悄跟在馬車后面。

    只取侯府表姑娘的性命,因為雇主的錢只買了月吟的命。

    兩錠金子。

    便就是因為買命的t兩錠金子,謝行之認(rèn)為不會是陳世平。書院那邊,是他出面卸了陳世平教書先生的職,陳世平哪來的兩錠金子?

    兩錠金子,就是陳世平剛來京城時,身上也沒一錠金子。

    然而若論與月吟結(jié)仇,非殺了月吟不可的男子,除了陳世平,謝行之想不出第二個男子。

    離開大理寺,謝行之踏著月色去了趟陳世平家,可還是來晚了。

    陳世平不見了,家中空空如也。

    謝行之面色陰翳,冷聲吩咐隨行差役,“明日讓人畫一沓陳世平的畫像,給我貼滿京城每一個角落!”

    “是!屬下現(xiàn)在就回大理寺準(zhǔn)備準(zhǔn)備!

    皎月閣。

    月吟躺在床上,手里捧著玉佩放在胸膛,還在想謝行之告訴她的事情。

    原來爹爹是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軍,打了場漂亮的勝仗,深受百姓愛戴。

    可就是因為聶、馬兩人的誣陷,讓爹爹背負(fù)了謀逆的罪名,在揚(yáng)州東躲西藏,連姓氏都不敢透露,直到去世也藏著身份。

    墳前的墓碑刻的“崔三郎”不是爹的名字,揚(yáng)州也不是爹的故土。

    雖然爹爹的罪名被洗清了,但這遲來的清白又能如何?

    爹爹早就不在了。

    事變的五年后,那就是爹爹去世那年,她四歲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時候。

    月吟悲從中來,蜷縮在床上低聲哭泣,哭得身心俱疲,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仿佛是帶著這股悲傷進(jìn)了夢里,她眼前水霧朦朧,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自己在哭,趴在床上哭。

    “阿吟怎么又哭了!

    謝行之兩臂從后面攬著她嬌小的身軀,他俯身,在她圓潤小巧的肩頭落下一吻。

    月吟不自覺輕顫,頭埋在軟枕里,柔軟的綢緞吸走她的淚,她這才恍然。

    夢里,在謝行之的床上,而他從后面抱著她……是在安撫哭泣的她?

    月吟知道不是。

    謝行之掰過她埋進(jìn)軟枕里的頭,“頭埋進(jìn)枕頭里,阿吟還能喘氣?當(dāng)心悶住!

    月吟偏頭枕著,謝行之驀地吻出她唇,皓白長指緊緊扣著她抓枕頭的手。

    月吟兩腿蹬他,急急說道:“葵水!我來葵水了!”

    謝行之唇貼到她耳廓,嗓音低啞道:“夢里沒有!

    他松開一只扣住她的手,去找方才還在把玩的羊脂長瓶。

    指端擦了擦羊脂長瓶瓶口。

    燭火越燃越烈,火苗在夜風(fēng)中跳躍搖曳,仿佛怎么也不會熄滅。

    蠟燭燃起的火苗細(xì)長,又被夜風(fēng)吹得彎了彎,復(fù)而又躥直,焰色愈烈,柔得似水……

    “不可!”

    月吟懼怕,忙反手扣住謝行之手臂,側(cè)枕著的臉染上紅霞,淚痕連連,“別留!

    “夢中都不留我,阿吟莫不是想藏在現(xiàn)實中?”

    謝行之倏地堵住她唇,單手扣住她兩手手腕,舉止頭頂,似乎在比誰的手臂伸得遠(yuǎn)。

    第49章

    翌日,天色大亮,絢爛的朝霞紅透了半邊天,陣陣鳥啼里夾雜著綿長悠遠(yuǎn)的蟬鳴。

    晨間便有了蟬鳴,聒噪的聲音聽得心煩,寢屋外守著的兩名丫鬟面色焦灼,時不時回頭看,仔細(xì)聽屋里的動靜。

    玉瓶瞧了眼平靜的寢屋,又回了頭,低喃道:“怎么還沒動靜?姑娘晚起了一刻鐘,夏日里不應(yīng)該懶床啊!

    玉盞疑惑,低聲道:“姑娘昨夜早早便歇下了!

    不應(yīng)該現(xiàn)在都沒醒。

    兩人在外面又等了片刻,還是沒聽見里面有起床的動靜。玉盞頓了頓,輕輕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往床榻去。

    玉盞撩開羅帳,薄被一半垂落床邊,一半斜斜搭在姑娘身上。姑娘側(cè)躺在床上,弓腰蜷縮著身子,手指緊攥小腹的褻衣,凝眉咬唇,濃卷翹睫濕漉漉的,嬌紅的面頰上還有干涸的淚痕。

    姑娘似乎又做噩夢了,咬著的唇溢出低淺的嚶嚀。

    大抵是夢中掙扎,姑娘褻衣敞開了些,露出一截緋色小衣,纖纖玉頸下凝脂般的雪肌泛起淺淡的粉,仿佛是這緋色布料包了塊上等的羊脂白玉。

    玉盞下意識凝看,小衣遮住的地方豐盈了不少,身姿越發(fā)婀娜,嬌紅的臉頰宛如桃花,讓人忍不住疼惜。

    她家姑娘長大了呢。

    玉盞揉揉突然紅起來的臉,彎腰拾起地上的薄被,湊近之下又聽見姑娘夢里呼出的嚶嚀聲。

    “吃不下了!

    月吟嬌聲啜泣,眉心快擰成了根麻繩,小腹前的手指攥緊褻衣,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緊閉的眼角流出一滴淚,隨著月吟偏頭的動作,緩緩滑落軟枕。

    她蜷縮身子,捂住小腹,雙腿像是夢了蹬著什么。

    月吟咬著唇,小聲嗚咽著,可憐兮兮地告饒。

    “真的吃不下了,好撐!

    “肚子脹鼓鼓。”

    月吟婉聲央求,哭哭啼啼聲音可憐極了。

    玉盞垂眼看了看,姑娘還是昨兒傍晚在世子那邊用了晚飯,肚子平坦哪里脹鼓鼓了?

    姑娘大抵是夢見了別人逼著吃飯,一直吃飯菜,一直哭。

    “姑娘?”玉盞搖了搖月吟肩膀,想將人從夢里叫醒。

    “姑娘醒醒。”

    以往姑娘做噩夢,她很快就能把姑娘叫醒,可這次不管再怎么叫,姑娘也沒有從夢里醒來。

    也不知姑娘夢見了誰逼她吃飯。

    “湯湯水水都溢出來了,真的吃不下!

    月吟頭蹭了蹭軟枕,啜泣說話,可憐的聲音讓玉盞聽得心軟,拍了拍姑娘的肩膀,“不喝湯了,不逼姑娘用飯了,姑娘快醒醒。”

    玉盞的話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夢魘的月吟哭得更厲害,纖薄的身子忽然輕顫,雙膝乍然錯開,仿佛被夢里什么東西嚇住了一樣。

    玉盞焦急萬分,寸步不離守在床邊,等月吟從夢魘中出來。

    夢中,月吟肩頭動了動,哭著推搡抱住她的男子,偏頭看他,“我好像聽見玉盞的聲音了,大表哥快放我離開!

    月吟嗓子有些干啞,“天亮該醒了!

    謝行之瞧了眼床榻邊正燃燒的蠟燭,雙臂錮住月吟肩頭,把人圈在臂彎下,“阿吟是昏昏沉沉間不知時日,眼下還在夜里,蠟燭都尚未燃盡,哪是天亮!

    他低頭,唇瓣碰了碰她淺粉的面龐,又順著薄汗潮顏,吻住翕張的櫻唇,攪弄著唇腔的氣息。

    月吟好像被他奪去了所有力氣一樣,偏頭軟軟地趴著軟枕,低吟的聲音都被他盡數(shù)吞入了腹中,燭光慢慢染了水霧。

    夢里好似永遠(yuǎn)不會天亮一樣。

    有瓶盞被打翻了,盛的溫水沿著敞口流出來。

    月吟揪住軟枕的手指松開,虛虛閉著眼,在炎炎夏日里出了一身汗,臉上的紅久久沒有褪去,反而將玉頸和肩頭都染了層淺淡的粉。

    謝行之躺到月吟旁邊,將人攬到懷里,“中午想吃什么,我讓廚房提前備著!

    月吟眼尾泛紅,眼角的淚忽而被他吻干。她負(fù)氣偏頭,半張臉埋進(jìn)謝行之胸膛,不太想搭理他。

    也不知他哪里來的那么多湯湯水水喂她。

    燭光昏黃,謝行之?dāng)堉乱骷珙^,長指撫去她沾在臉龐的碎發(fā),指端輕輕撫過她嬌紅的面頰。

    “要回去了!

    月吟低喃說道,入夢前在哭,夢里也在哭,嗓子都哭啞了。

    月吟推了推謝行之放在她小腹的手,但沒推動,反而被謝行之握著手,一起放在微微隆起的腹前。

    月吟掌心忽而灼熱,心跳如擂。

    謝行之置若罔聞,似乎并不想放她離開夢里,扣著她腰,一個用勁將她抱坐膝上。月吟怯怕,眼皮驀地輕跳,手掌抵著謝行之肩膀。

    他膝上忽而有了潤意,月吟薄汗的面頰紅了一片,抿唇道:“不能再留了,已經(jīng)晚起了,方才丫鬟在叫我!

    謝行之凝著她頸間的紅印,砸了砸舌,意猶未盡的感覺,倏地抬手扣住她后腦勺,吻上那張還想說話的唇……

    月吟嗚咽著,迫著坐在謝行之膝上,只覺發(fā)沉的夜天旋地轉(zhuǎn),像是在那張梨木花雕搖椅上。

    “別!”

    月吟嚇得喊了出來,睜眼發(fā)現(xiàn)場景驟變,天已大亮,映入眼簾的是淺粉色羅帳。

    月吟猛的起身,看見干凈的被褥后,把心收了回去。

    躺回床上,月吟怔怔望著羅帳頂,拿被子蓋住身子。

    “姑娘,您終于醒了!

    玉盞懸著的心終于落下,彎腰理著薄被,“您又做噩夢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把奴婢嚇慘了!

    夏日的清晨有些悶熱,姑娘額前分明還淌著細(xì)汗,卻在蓋被子。

    玉盞疑惑,這夢究竟有多可怕。

    月吟心有余悸,她方才沒聽錯,是玉盞在喊她。

    月吟握住被角,緊張問道:“你一直在床邊守著?”

    玉盞點(diǎn)頭,“姑娘,您夢到和誰一起用飯了?奴婢聽見時不時說句夢話。”

    月吟面色煞白,連呼吸都緊t了起來,“用飯?我說什么了?”

    夢里發(fā)生的萬萬不能被人知曉,她生怕那些告饒央求的話讓玉盞聽了去。

    “姑娘哭著說什么撐住了,吃不了,央求著不要再吃了,還有湯湯水水不能灌了。”

    玉盞感慨道:“姑娘胃口小,平日里都只吃一小碗飯,這天氣熱起來更是沒什么胃口,喝些湯便將肚子填飽了!

    纖指緊緊攥住被角,月吟耳根子慢慢紅起來,莫大的羞臊感從胸腔生出,迅速席卷全身。

    “天熱,睡出了一身汗,你去準(zhǔn)備些熱水,我等下擦擦。”

    玉盞得了吩咐,離開屋子。

    月吟翻了個身,羞赧地將頭埋進(jìn)被里,臉紅彤彤一片。

    他真討厭。

    想到中午的時候還要去謝行之那邊用飯,她整個人宛如煮熟的蝦。

    月吟緩了緩心神,揉揉發(fā)燙的臉頰,一骨碌從床尾爬下,去了凈室擦身子。

    溫?zé)岣蓛舻呐磷臃捶磸?fù)復(fù)擦洗平坦的小腹,月吟卻還是忘不了被謝行之畏得鼓起來的肚子,上次在鷲梧院用飯也是這樣,逼著她把飯菜都吃得一干二凈,碗里的湯也要喝干凈。

    也饒是一場夢,否則全喂給她,后果不堪設(shè)想。

    月吟皺著眉,“下次再這樣,我就……就

    她用力擰了擰手里的帕子,好好的一張帕子被擰成了一截長麻花。

    “就擰!

    月吟把長麻花帕子扔進(jìn)木桶,去小榻邊穿衣裳。

    一條月事帶放在疊放整齊的衣裳上。

    月吟擰眉,朝隔簾外喊了聲,“玉盞,重新拿條月事帶,我不用這條!

    玉盞詫異,“這條月事帶是奴婢收拾姑娘昨日換下的衣裳時發(fā)現(xiàn)的,便以為是姑娘忘拿了出來。”

    月吟聲音冷了幾分,“換了,拿我平日用的來。”

    玉盞沒敢再多說話,去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個遞進(jìn)凈室。

    俄頃,月吟穿戴整齊,將一直沒有用的月事給玉盞,臉頰泛起薄紅,小聲吩咐道:“悄悄燒掉!

    玉盞眼睛大了幾分,略微驚訝,“燒……燒了?”

    手里的月事帶摸上去比她方才尋給姑娘的軟和,定然也比平日里用的舒服,姑娘怎么舍得燒了它?

    月吟:“燒了。”

    玉盞縱使惋惜,也不敢違抗,將月事帶塞袖子里。

    玉盞從月吟身邊走過,月吟瞥見她袖中露出的一截帶子,眉慢慢又?jǐn)Q了起來,心里有些煩躁。

    玉盞快踏出房門時,月吟忽然出聲,“算了,留下吧!

    玉盞感覺她姑娘今日奇奇怪怪,遞給姑娘,感嘆道:“這月事帶做工精細(xì),那位農(nóng)家娘子的手真巧,想來是位溫柔賢惠的婦人。”

    月吟微紅著臉,拿回那條月事帶,放柜子最下面,又拿幾件衣裳蓋住,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謝行之才不溫柔賢惠,方才還在夢里欺負(fù)她。

    若非怕謝行之知曉她燒了親手做的東西,他一怒之下不分夢境和現(xiàn)實地懲罰她,月吟才不會留下。

    午后炎熱,聒噪的蟬鳴一聲接著一聲,將這份炎熱又添了燥意。

    書房里放著冰鑒,又有七輪扇送風(fēng),屋子里涼爽舒適。

    謝行之抱著月吟坐在膝上,正在案前提筆作畫。

    宣紙上已然有了月吟熟悉的身影。

    “娘的眼睛是杏眼,就和我一樣!

    月吟轉(zhuǎn)過頭去,仰頭給謝行之看自己的眼睛,“大表哥看仔細(xì)了!

    一雙杏眸揉進(jìn)明光,瀲滟生輝,宛如星辰。

    謝行之凝了片刻,筆鋒在宣紙上游走,在那已有的輪廓中勾勒出一雙瀲滟有神的杏眼。

    “這里有顆美人痣。”月吟纖指落在畫上兩眸間的眉心,驕傲道:“我記得最清楚,娘這顆美人痣最好看,旁人都沒有呢!”

    是大美人!一顰一笑皆動人。

    謝行之提筆,筆尖輕輕一點(diǎn),一顆美人痣便有了。

    但這顆美人痣沒在月吟指的位置,反而往右邊靠了些。

    月吟細(xì)細(xì)凝看,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我記錯了,大表哥落筆的位置才是對的。”

    她眸光流轉(zhuǎn),疑惑地看向謝行之,“大表哥經(jīng)常見過我娘親嗎?”

    “為何這樣問?”

    “否則大表哥怎么知道娘親的美人痣在什么地方?”

    謝行之握筆的手緊了緊,淡聲道:“以往見過,印象深刻罷了。”

    月吟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正身子,繼續(xù)跟謝行之說印象中娘親的模樣,有些想問的話被按耐下去,終究是沒有問出來。

    父親離世后,孤苦無依的她被柳伯母收養(yǎng),是因為娘親和柳伯母相識,柳伯母是看在娘親的份上才把她養(yǎng)在膝下。

    月吟一直以為是柳伯母嫁到揚(yáng)州后才結(jié)識的娘親,但從那日謝行之的話中,她隱約感覺娘親和爹一樣,是京城人士,因為那場污蔑,兩人東躲西藏下到了揚(yáng)州,成了婚,安了家。

    在揚(yáng)州,娘親和爹爹一樣,沒有姓名,也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

    謝行之只跟她講了爹的事情,卻對娘親的事閉口不談。

    他為何不告訴娘親的事情?

    聽謝行之的語氣,他之前就認(rèn)識娘親。

    夕陽余暉快要散盡,天邊的霞光像是一點(diǎn)點(diǎn)碎金。黃昏的風(fēng)變得溫柔,漸漸退了暑氣。

    一幅畫作成,畫卷上的女子云髻霧鬟,明眸流盼,皎美的面容如美玉一般,傾國傾城。

    月吟看著眼眶不自覺紅了,仿佛畫卷上的女子走了出來,闊別已久的兩人面對面打量著對方。

    “是母親,是我印象里母親的模樣!

    月吟輕輕拂過畫卷女子的眉眼、面龐,指端克制不住地顫抖。

    月吟從筆托上拿起紫毫筆,在空白處寫下兩個字。

    蓁蓁。

    爹爹總是這樣喊娘親。

    月吟不知道娘親的姓氏,大抵也和她一樣,蓁蓁是娘親的名。

    謝行之挽著月吟的腰,視線越過她肩頸,落到那娟秀的兩字上。

    他眼眸微動,若有所思。

    原是這樣。

    難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謝行之?dāng)苛藬棵,看著她現(xiàn)在歡喜的模樣,心尖慢慢泛起疼意。

    這廂,待墨跡干了,月吟小心翼翼把畫卷起來,放在桌案上。

    “謝謝大表哥,這畫栩栩如生,我看著看著,仿佛是娘親又回了我身邊。”

    畫已作好,可謝行之還抱著她坐在膝上,月吟側(cè)過身,道了謝,本以為這樣謝行之就會放她下去,可挽著她腰的手卻始終沒松。

    謝行之垂眼看她,清冷的眸子里浮動著柔和的光,是無盡的溫柔,“再等些日子,就能看見了!

    月吟點(diǎn)頭,知道謝行之指的是秋獵的時候。

    和娘親十一年沒見,說不思念是假的,眼瞧著就要見到娘親了,這份思念越來越濃,月吟恨不得明日就到了秋獵那日。

    “大表哥很久前就認(rèn)識我娘了?”

    謝行之在她滿是期待的眼神中沉默不語,卻又不忍見她失落,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月吟道:“那大表哥給我說說娘親的事吧,娘親姓什么呀?”

    謝行之眸色斂了斂,似乎是不想告訴她。

    月吟眨了眨眼睛,有些可憐地望著謝行之,“連姓氏都不能說嗎?”

    謝行之搖頭,在一陣無聲中拒了她。

    月吟有些不甘心,今日都問出來了,就差他松口了。

    而謝行之下午幫她畫畫像時難得溫柔,好說話,與早晨的夢中判若兩人,月吟腦子一熱,忽而生出個能讓他松口的念頭。

    月吟挽住謝行之脖頸,委屈道:“今早的時候,我都拒絕了大表哥兩三次,可大表哥卻一點(diǎn)也不體諒我。我就問了這么個問題,大表哥都不滿足!

    “今早啊!

    謝行之低喃道,掃了眼她平坦的小腹,眼底晦暗不明。

    月吟空空如也的小腹緊了緊,被他看得臉熱,頂著那抹羞赧,撒嬌道:“大表哥,就一個姓氏而已,你就告訴我嘛,這秋獵還要等好久。”

    謝行之指腹摩挲著她細(xì)腰,眼眸瞇起,含著笑意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在思索。

    月吟好像知道謝行之在看什么,也知悉他正想什么一樣。

    灼熱的目光一寸寸落在她身上,月吟耳尖跟著紅了起來,她倏地探身,唇在謝行之面頰上落下一吻。

    輕輕的吻,一碰即離,如蜻蜓點(diǎn)水,卻讓月吟心口小鹿亂撞,心快要從胸膛跳出來。

    月吟壓著狂跳的心臟,赤紅著臉說道:“現(xiàn)在大表哥能說了?”

    她低著頭,不敢去看謝行之的神色。

    謝行之身子微僵,氣息亂了幾分,在短促的靜默中,驀地低頭,含著她唇,將那一觸即離的吻,回之于她。

    謝行之唇貼著她唇,溫?zé)岬臍庀⒃谒竭,“誘人從來都不是輕飄飄一個吻。”

    意有所指。

    月吟忙搖頭,推開他肩頭,“不、不不行,葵水還沒完,今日是第二日!

    謝行之輕輕一笑,t長指順著她背脊往上,停在她后頸,溫?zé)岬闹付嗽诤箢i輕撫。

    纖纖玉頸被他扣在虎口,如握了一株花莖,一折便斷。

    折了嬌花在手中。

    吃罷晚飯,月吟被謝行之扣在了鷲梧院。

    月明星稀,院子里幾只流螢飛來飛去,撲倒窗戶上探了一眼,又撲著小翅膀匆匆離開,仿佛是屋中場景不容窺探。

    謝行之微微仰頭,飽滿的喉結(jié)輕滑,汗珠沿著緊繃的下頜線落下,流過喉結(jié)。

    謝行之撫摸月吟發(fā)頂,掌心揉了滿掌她柔順的發(fā),動作輕柔,似在鼓勵。

    他膝上搭了一只手嬌手,纖白長指緊緊攥著綢滑褻褲,指甲蓋因用力而泛白。

    夏季里,即便是夜里,暑氣也沒完全消去,燥熱難耐。

    月吟驀地趴在床沿,捂住喉嚨咳嗽,被嗆住的喉嚨糊了一嗓子。

    謝行之拿過小幾上的茶杯,給她遞去溫水。

    溫水入喉,月吟頓覺干腫的嗓子舒服不少,加之夏日炎炎,她也渴了,很快那一杯水便見低了。

    月吟把空杯遞給謝行之,“我還要喝水!

    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嗓子有些啞,她臉上頓時熱了起來。

    謝行之眸色一沉,指端斂去她唇上的水光。嬌艷的唇角破了一小塊,她輕嘶出聲,下意識避開他指。

    忽地落了空,謝行之?dāng)棵,染了濡意的指端微微發(fā)燙,他垂眸接過杯子,倒了滿杯溫水遞去。

    月吟避開他眼神,低頭喝水。

    不似方才的急渴,慢悠悠喝著水,白嫩的香腮鼓了鼓,想把唇齒中氣息沖散開。

    謝行之垂眸,長指輕撫她后頸烏發(fā),指端卻在她纖頸逡巡,喃聲道:“白水也喝得這般慢,阿吟是在品味道?”

    月吟滯住,溫水含在唇腔中,忘了咽下,臉驀地紅了起來。

    她一口氣把嘴巴里的溫水吞咽下去,慌里慌張將還剩小半杯水的杯子還給謝行之。

    “我回去了!

    月吟紅著臉起身,然而跪在軟墊上的腿麻了,剛有動作,還沒站直整個人又跌坐回去。

    手又重新搭回謝行之腿上。

    “我不介意阿吟的投還送抱!

    謝行之放下杯子,握住月吟纖纖細(xì)腕,將她手緊緊扣在他膝上。

    謝行之指端搭著月吟后頸,扣住她纖纖玉頸,另一只手指腹摩挲這她破了的唇,喃聲道:“乖孩子,再幫幫。”

    月吟眼睫輕顫,后頸覆著的大掌驀地一熱……

    月吟葵水走了,眨眼間也到了七夕。

    月吟歡喜,倒不是因為七夕佳節(jié),而是因為他聽謝行之說,每年秋獵都在七夕后。

    離她見到娘親的日子近了,也離完成姐姐遺愿的時候好近了。

    “不知道揚(yáng)州的七夕是怎么過的,在京城,七夕這日是沒有宵禁的,街上堵得水泄不通。”

    謝漪瀾挽著月吟走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咱們現(xiàn)在這條街上逛逛,然后再去玩乞巧游戲的地方!

    太陽才剛落山,夜幕將至,此時街上已經(jīng)堵了好幾輛馬車。

    車馬盈市,羅綺滿街,熱鬧非凡。

    長街上擺了一溜攤位,月吟瞧見一溜栩栩如生的泥娃娃便走不動道,“表姐,那有賣磨喝樂的。”

    “走,咱去看看,喜歡的都買!

    謝漪瀾笑道:“今日我請表妹!

    兩人手腕手往賣磨喝樂的長攤位去。

    繁華的長街上人來人往,小情侶一對接著一對。

    高樓上,謝行之依靠在欄桿邊,俯瞰長街,目光穿過人群,落在那嬌艷的身影上。

    月吟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正和謝漪瀾在長攤上挑選大大小小的磨喝樂。

    她似乎很喜歡這些精致的泥娃娃,手里抱了一個,又正挑選另一個,又或者是比選著買。

    她和謝漪瀾有說有笑,忽然街上出現(xiàn)了魏衡的身影。

    魏衡來到月吟身旁,笑著與她說話。

    今日是七夕,男女之間不似往常那邊避諱。

    謝行之?dāng)苛藬棵,面色忽而沉了下來?br />
    魏衡和月吟說說笑笑,兩人在一起挑著磨喝樂。

    月吟笑著拿了磨喝樂給魏衡。

    是把她手里的送給他了?

    謝行之壓下眉,下顎緊繃,周身的氣息忽而沉降。

    論親緣關(guān)系,魏衡才是她表哥。

    她的二表哥。

    他是假的。她口口聲聲喊的“大表哥”也另有其人。

    月吟的身世一旦被揭露,她勢必會被魏老夫人帶回宣平侯府。

    而往后與她相處的,則是此時她身旁的男子。

    謝行之不茍言笑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間罩了層寒霜。

    謝行之冷哼一聲,旋即轉(zhuǎn)身,拂袖離開高樓,穿梭在往來人群中,朝月吟那邊去。

    謝行之抿唇,面若寒霜,她竟還在與魏衡言笑晏晏。

    第50章

    “魏二哥,你看這個如何?”

    月吟拿起一個磨喝樂,嬉皮笑臉的泥塑彩繪娃娃手握碩大的荷葉,就好像是借著那片荷葉遮擋太陽。

    娃娃可可愛愛,月吟一眼就看中了,倘若魏衡不中意她挑的,她倒是要把這磨喝樂買下。

    “甚好!”魏衡順勢接過,臉上滿是笑意,“柳表妹再幫我物色物色一個,如何?”

    謝漪瀾有了意見,語氣有些不高興,“攤位上這么多磨喝樂,魏二哥看中哪個,自己拿便是,怎么跟個小孩子一眼,還讓表妹幫忙物色!

    她瞧了瞧表妹旁邊的魏衡,總感覺魏衡看表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讓表妹幫他物色磨喝樂,仿佛是故意與表妹搭話。

    這怎么行!表妹還是和哥哥在一起,比較般配。

    魏衡目光越過月吟,看向謝漪瀾,道:“磨喝樂太多,挑來挑去,各個都想買。”

    謝漪瀾:“那接下來這一個,我?guī)臀憾缣,如何??br />
    月吟看著說話的兩人,一雙杏眼緩緩眨了眨。

    俄頃,魏衡點(diǎn)頭,但好似是有些許不情愿。謝漪瀾笑了笑,順勢把月吟拉到身旁來,不動神色地拉開月吟與魏衡之間的距離。

    謝漪瀾在幫魏衡物色,月吟方才得空,開始為自己物色隨眼緣的磨喝樂。

    以往在揚(yáng)州的時候,偌大的揚(yáng)州城,就只有兩家賣磨喝樂的,供不應(yīng)求,得靠搶的,那些個姑娘們經(jīng)常為了一個磨喝樂爭得面紅耳赤,甚至互扯頭發(fā),全然沒有大家閨秀的模樣。

    京城果真是富貴迷人眼,長街兩邊都是賣磨喝樂的,各式各樣的磨喝樂都有,不愁賣不到。

    月吟目光被那憨態(tài)可掬的胖娃娃吸引,小心翼翼拿起來細(xì)看。

    “柳表妹手上拿的這個,憨態(tài)可掬,好似年畫里的散財童子!

    魏衡說著,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越過謝漪瀾,到了月吟身旁。

    月吟笑道:“魏二哥看中這個了嗎?”

    月吟伸手,把手中的磨喝樂遞過去,大有魏衡喜歡便拱手讓人的意味。

    她素來不爭不搶,也不太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只有沒有觸及她藏心里的傷疤,一切都好說。

    魏衡搖頭,“不不不,我乍然一看,眼前一亮而已。況且,這是柳表妹先相中的,我又豈能奪人所愛?”

    魏衡笑著說道,是一副打趣的模樣。

    月吟面上帶著笑意,道:“也不算,這胖娃娃可愛,我只是隨手拿起罷了!

    人潮往來,月吟忽然感覺背后涼颼颼的,像是有人正在盯著她這邊一樣。她下意識往后看,笑容驀然凝滯在唇邊,腦子里空白一片,僵僵地站在原處,整個人在略熱的夏夜生出涼意。

    謝行之站在小情侶來來往往的街心,凌厲的目光穿過人群,正看著攤位旁湊近的兩人

    煙火燭火下,他冷峻的面龐籠罩了層寒意,讓人不寒而栗。

    冷寒的目光與月吟望過去的視線相撞,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頭皮忽然麻了半邊,呼吸一窒。

    謝行之不是不出府嗎?他怎么來了?他盯著他們看了多久?

    “謝兄,你……你七夕夜出府?了?”

    魏衡不可思議,一度懷疑他眼花看錯人了,但街心那人確實是謝行之無疑。

    七夕這日,深閨里的姑娘家不受束縛,男男女女可在街上尋覓良人。魏衡與謝行之認(rèn)識多年,對謝行之的性子再清楚不過,他這清心寡欲的謝兄,從不對此類男女之事上心,七夕夜鮮少上來。

    男男女女有情人相見、相覓,謝行之無感。

    是以,魏衡在看見謝行之時,驚訝地下巴都快掉了。

    謝行之不置一言,邁出步子朝兩人走來。

    待走近了,站到月吟面前,謝行之淡淡看向魏衡,道:“出來走走。沒想到竟遇上了魏兄!

    他頓了頓,看了眼面前緊張的姑娘,唇勾了勾,繼續(xù)道:“還有與魏兄在一起的表妹。”

    月吟心頭一顫,莫名感到害怕,忙避開謝行之略帶烏t沉的目光,手指攥緊泥塑胖娃娃,解釋道:“我們也是碰巧遇上了魏二哥!

    這廂,謝漪瀾也過來了。她也驚訝謝行之的出現(xiàn),但是更多的是歡喜,“哥哥!”

    謝漪瀾四下打量,發(fā)現(xiàn)謝行之出府連名小廝都沒帶,意外的同時有些擔(dān)心,小心翼翼問道:“哥哥約了人?”

    “出府隨便走走。”

    謝行之忽而看向月吟,道:“沒約人。”

    謝行之看了看月吟捧著的憨態(tài)胖娃娃,道:“剛好,我買一個磨喝樂回去放書房。”

    三言兩語下,似乎已經(jīng)跟眾人解釋了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

    謝漪瀾笑意盈盈,道:“那哥哥跟我們一起吧,表妹方才就拉著我過來挑磨喝樂。”

    謝行之頷首,難得的沒有拒絕。他往前一步,靠近攤位,拿起面前的一個磨喝樂細(xì)看,便就是這再自然不過的動作,站到了月吟和魏衡之間,將湊得有些近的兩人隔開了。

    月吟抿唇,放下捧著的那個憨態(tài)可掬胖娃娃。

    瞧了眼她身旁正仔細(xì)挑選磨喝樂的謝行之,月吟心里泛起疑惑,他真的是碰巧路過嗎?

    謝行之忽而偏頭,月吟忙挪開視線,低頭物色東西,不動聲色旁邊挪了挪身子,離謝行之遠(yuǎn)了些。

    四個人在一起的氣氛有些奇怪。

    月吟在五個不用樣式的磨喝樂之間猶豫,一時間不知道買哪個。謝行之直接付了錢,連帶著謝漪瀾挑的也一并買下,讓老板送去定遠(yuǎn)侯府。

    月吟不好意思,推脫不下只好將五個都收下,道謝道:“讓大表哥破費(fèi)了!

    謝行之溫聲道:“一家人,表妹無需客氣!

    “對對對,咱們都是一家人,”謝漪瀾挽著月吟手臂,笑著說道:“來京城快半年了,表妹還是這般客氣!

    月吟抿唇,沒再說什么。

    哪里是一家人,謝行之明知道她不是謝家血脈,還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他口中的一家人,是假的,隨口敷衍罷了。

    魏衡將東西交給仆人,手臂搭在謝行之肩膀上,笑道:“柳表妹,你是不知道,你這位大表哥向來是對姑娘能避則避,能趕則趕,也就只有在親緣關(guān)系近的妹妹面前才這般好相處!

    四人說著離開攤位,謝漪瀾挽著月吟走在前面,剛走沒幾步,就在人群中看見了位熟人。

    “趙姑娘,好巧,你也在這里買東西。”

    月吟笑著與趙黎打了個招呼。

    “柳姑娘!

    趙黎放下手里的磨喝樂,往月吟旁邊走去,與謝漪瀾打了個照面,又在兩人身后的謝行之、魏衡跟前露了個面。

    謝行之頷首,眉心微不可察地擰了擰,往旁邊一站,垂眼理理袖擺,沒再理會趙黎。

    趙黎目光從謝行之身上挪開,面上帶了笑意,斂了鬢角的一縷發(fā)至耳后,邀請道:“外西巷的亭子里有望月穿針,謝四姑娘,柳姑娘,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每年那邊都很熱鬧,今年不知有什么新花樣。”

    謝漪瀾唇上扯出一抹笑,婉拒了,“我和表妹還有事情,就不去了,趙姑娘玩得開心!

    趙黎笑了笑,語氣里沒有不悅,反而多了幾分遺憾,“那真是不巧,我們難得遇見一次。”

    謝漪瀾沒再說話,挽著月吟便離開了,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叮囑道:“表妹記住,以后就像我這樣,待趙黎冷淡些,能拒絕的都拒絕!

    月吟小聲道:“我是覺得大家都認(rèn)識,趙姑娘之前又救了落水的我,不打招呼好像不太好,方才就與她打了個照面。趙姑娘好像也在挑磨喝樂!

    謝漪瀾:“我早看到了,趙黎在那邊有一會兒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圍人多,她沒看見我們。不提她了,咱們?nèi)ズ舆吇。今日河邊可熱鬧了,晚些時候還會放煙花!

    謝漪瀾忽然回頭,問道:“哥哥,我和表妹準(zhǔn)備去河邊放花燈,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謝行之眼皮一掀,看了眼被謝漪瀾挽住手的月吟。她唇瓣輕抿,好似不愿他跟著去。

    “那便一起去吧!

    謝行之淡聲道。

    謝漪瀾歡喜,喜滋滋挽著月吟往前走。

    而此時,謝行之的話傳遠(yuǎn)了,本就沒走遠(yuǎn)的趙黎身形一顫,倏地停下腳步,眉色浮動間染上了一抹濃濃的怒氣。

    袖中的手漸漸攥起拳頭,趙黎眼里的怒氣藏了殺戮,燈火下的臉陰沉地可怕。

    魏衡手搭在謝行之肩上,放慢腳步跟在兩位姑娘身后,小聲調(diào)侃道:“謝兄,趙姑娘這次怕是又沖你來!

    謝行之?dāng)Q眉,肩膀動了動,撫下魏衡的手臂。

    “都知道吏部尚書家的千金早就心悅于你,方才邀四姑娘去外西巷望月穿針,估摸著是瞧見你同路,想讓你也跟著去!蔽汉庖桓痹缫芽创┑哪,“這些個姑娘的心思,從她朝你走來那刻,我早看穿了!

    魏衡嗟嘆,“不過這趙姑娘也夠堅持的,你早拒絕過她了,趙姑娘愣是沒有放棄!

    “我倒是挺佩服她這份堅持!

    魏衡嘖嘖幾聲,心里又說了幾句謝行之不能聽的話。

    謝行之不言,臉色不是很好,在人群中看著那抹熟悉的倩影。

    熱鬧非凡的街上有賣花燈的,郎君們買了花燈送給同行的女郎,也有結(jié)伴的女郎們看見喜歡的花燈,買了下來,拎著花燈在街上玩耍。

    花燈精巧好看,月吟和謝漪瀾停在攤位邊,有些走不動道。

    “狐貍的好看,那兔子花燈也不錯。”謝漪瀾望著架子上的一溜花燈,一時間都想要了,“表妹,你看中了哪個?你先選,選下來,我便少糾結(jié)一個!

    月吟短時間拿不定主意,糾結(jié)地看著讓她眼花繚亂的花燈,“表姐讓我慢慢選選,我一時也不著知道選哪個了!

    攤主笑道:“后面兩位郎君和二位姑娘是同路的吧,不如問問兩位郎君的意見!

    七夕佳節(jié)有情人一對接一對,攤主是個明白人,正用挑選花燈這事給兩對佳人增進(jìn)感情。

    魏衡步子邁大,先謝行之一步到了月吟身旁,“柳表妹不急,慢慢選,挑喜歡的,多買幾個也沒事,這花燈我請了!

    謝行之?dāng)Q眉,下頜緊繃,壓抑著情緒。

    月吟搖頭道:“買一個就好了,買多了也拿不下!

    狐貍花燈,兔子花燈,螃蟹花燈,蝴蝶花燈,都好看誒。

    月吟越發(fā)糾結(jié)了。

    這廂,魏衡讓攤主將那色彩艷麗的鯉魚花燈取下給他看看。

    鯉魚花燈頭尾各有提線,魚尾隨著提線左右靈活擺動,仿佛是條真的鯉魚,在水中活靈活現(xiàn)的鯉魚。

    月吟眼前一亮,注意力被魏衡手里的鯉魚花燈吸引,“魏二哥,你手上的花燈,我能要嗎?”

    魏衡笑道:“自然能要!本就是見這花燈特別,拿過來看看的,這一看便還看對了!

    “老板,這花燈多少錢?”

    魏衡問道,攤主說了價格。月吟打開荷包欲付錢,被魏衡擋了一下。

    “都說了我請,表妹便不要客氣了。”

    魏衡直接給了攤主錢,根本不給月吟反駁的機(jī)會。

    攤主見多了這場景,他當(dāng)然得收男子的錢。

    郎君送給心上人花燈,這是七夕的傳統(tǒng)。

    月吟不好意思,道了謝,從魏衡手里接過鯉魚花燈。

    她想,改日要好好謝一番魏衡。

    送的東西被收下了,魏衡別提有多高興了,卻沒忘一旁還有個不好哄的姑娘。

    魏衡目光流轉(zhuǎn),對謝漪瀾道:“四姑娘,這花燈我就不請你了!

    謝漪瀾自然明白魏衡這話何意,她雖沒說什么,但心里不是很高興,下意識往謝行之那邊看去。

    站在表妹身后的哥哥,面色是一貫的冷淡,神似思索,仿佛絲毫不在意誰送了表妹花燈。

    謝漪瀾悶悶地輕嘆一聲,急得有些抓耳撓腮,也不知哥哥怎么想的,哥哥到底對表妹有沒有意思嘛。

    好捉急,別等到時候表妹被許配給了其他人。

    但光她急,也沒用。

    最后謝漪瀾買下了一個可可愛愛的兔子花燈,自己付了錢。

    “砰”的一聲巨響。

    漆黑的天幕中升起煙花,引得人們紛紛駐足,抬頭看煙花。

    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盛開,五彩繽紛,把黑漆漆一片的天都點(diǎn)亮,染了色彩。

    “真好看!

    月吟拎著鯉魚花燈,仰頭望著天空的絢麗煙花,笑意盈盈,宛如春日融化冰雪的柔風(fēng)。

    這一笑,謝行之只覺是世間最好看的笑容,雖然只是一個側(cè)臉。

    她眉眼彎彎地看煙花,而魏t衡付了花燈錢后,便一直站在月吟旁邊,此刻看煙花也是。

    砰砰的煙花聲蓋住了周圍嘈雜的人聲,魏衡指了指天邊某個方向,不知和月吟說了什么,月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點(diǎn)點(diǎn)頭,揚(yáng)唇淺笑。有笑容的唇動了動,魏衡刻意低了低頭,方便聽見她的聲音。

    兩人狀似親昵,這一刻像極了街上情意濃濃的情侶。

    謝行之臉色變得難看,胸腔生出一抹怎么也平息不下去的怒氣。

    原本覺得月吟那好看的淺笑驟然扎眼,他手緊了緊,克制住把兩人拉開、把她眼遮住,不準(zhǔn)笑看其他男子的沖動。

    她還在看,還在跟魏衡,她的二表哥說著話。

    煙花躥入空中,一個接一個綻放,甚至越發(fā)燦爛了。

    謝行之漆黑如墨的雙眸盯著她的笑臉,眸底蘊(yùn)著薄涼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栗。

    終于,轟鳴的聲音停了,天空又恢復(fù)了黑暗。

    謝漪瀾不動聲色地把月吟拉回身邊,笑了笑道:“當(dāng)心街上往來的馬車,表妹走里面,我們現(xiàn)在就動身去河邊。”

    兩表姐妹拎著各自的花燈,在人群里說說笑笑地往河邊去。

    謝行之和魏衡并肩而行,身旁人的目光一直在月吟身上。

    “魏兄要跟著一起?”

    謝行之問道,聲音有些發(fā)冷。

    魏衡習(xí)慣了謝行之不茍言笑的模樣,這聲音也與往日無異,便沒太在意,調(diào)侃道:“謝兄這意思倒成了我跟這柳表妹才去的河邊。七夕這日,男男女女都可以去河邊放花燈,怎的,你去的的,我就去不的?”

    謝行之忽而停下步子,漆黑的眸子凝看著他,復(fù)而笑了笑,道:“難道不是這意思,魏兄不就是跟著表妹去的?”

    魏衡:“什么都瞞不過謝兄!

    魏衡啟步,和謝行之慢慢跟在身后,“我這不是隨著柳表妹去放燈祈緣!

    “不瞞謝兄,在這七夕佳節(jié),我就隨便出府走走,嘿還給我在街上遇到了柳表妹。這怕是月老在做媒。”魏衡臉上洋溢著笑,說道:“想起在謝府,第一次見表妹時,我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dāng)初你還調(diào)侃我,說這是搭訕的話。這哪是搭訕的話,分明是初見時的緣分。”

    聽見表妹兩字,謝行之?dāng)苛藬棵迹裆惶谩?br />
    謝行之輕笑一聲,看他一眼,問道:“魏兄動心了?”

    魏衡手搭上謝行之肩膀,儼然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沒有否認(rèn)便是默認(rèn)了,“柳家表妹才來京城不久,如今尚未婚配,時間不早不晚,正好合適!”

    “我娘早就盼著我娶妻了,尤其是我大哥和大嫂去邊塞后。謝老夫人的壽宴上,我娘見過柳家表妹,對表妹印象還不錯,祖母更是看表妹親切,我若是跟家里人說屬意柳家表妹,她們肯定沒意見,現(xiàn)在就是不知柳家表妹是否有意。”

    謝行之:“魏兄考慮地周到!

    魏衡笑道:“這近水樓臺先得月,謝兄你得幫幫我。”

    謝行之看著魏衡,低喃著重復(fù),“近水樓臺先得月!

    他一笑,拍了拍魏衡肩頭,“確實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先得月的人,就在眼前。

    魏衡心里忽而踏實了些,坦率道:“緣分這東西玄乎,若非初次相見,我感覺柳家表妹眼熟,也不會注意到她,更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心里念著。方才和柳表妹站一起,抬頭賞煙花,難以言表的奇妙感覺,就像……”他頓了頓,沒繼續(xù)說下去。

    謝行之沒動過情,這奇妙的感覺跟他說了,他也不懂。

    魏衡一扭頭,發(fā)現(xiàn)月吟和謝漪瀾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拍了拍謝行之,忙道:“哎呦,咱得跟上,待會兒放河燈別去錯地方了。”

    魏衡先行一步,謝行之眉目沉沉,跟了上去。

    河邊聚集了放燈的姑娘們,也有男子在河邊放燈,但都是陪著心儀的姑娘來放河燈。

    謝行之沒阻止魏衡靠近月吟,也沒可以阻住兩人聊天。

    謝行之立在河邊柳樹下,看著月吟和謝漪瀾說說笑笑放河燈,又與旁邊的魏衡說話,依舊是言笑晏晏。

    她從河里掬水,讓河燈慢慢遠(yuǎn)了。她親手放下的一盞河燈,和魏衡那盞在河面慢慢相碰,兩盞河燈聚在一起隨水漂流。

    謝行之眸色更暗了,似古井無波,染了寒意。

    聚一起的河燈,就像此刻的兩人一樣,讓他感覺扎眼。

    河岸邊濕滑,月吟沒踩穩(wěn),險些摔倒,魏衡眼疾手快,忽而拉住她纖臂。

    月吟扶住他臂膀,站穩(wěn)了。

    明明都已經(jīng)站穩(wěn),無礙了,她為何還不松手?!

    謝行之冷沉著臉,蔓生出來的怒意頃刻間涌遍全身,周遭氣息驟降。

    他以為自己能克制住醋意,試圖到魏衡接觸月吟時,做到無動于衷,可是這涌了全身的醋,邪祟得很,根本不受他控制。

    謝行之越是看兩人親近,胸腔里的焰氣越來越濃,尤其是在魏衡一口一個表妹時,他險些快抑制不住。

    回了定遠(yuǎn)侯府,月吟一路上都在看她的鯉魚花燈。

    她提著燈繩,看鯉魚尾巴左右搖擺。

    謝行之?dāng)棵,這花燈是她親表哥送的。

    七夕送花燈出去,姑娘接受了花燈,其意再明顯不過。

    誠如魏衡所說,他若是向月吟提親,魏家長輩同意的。

    就算魏衡現(xiàn)在不提親,等過不了多久,待月吟身世大白那刻,兩人的親事更容易成了。

    謝行之眼底怒色翻涌,徑直跟在月吟身側(cè),到皎月閣外面也沒離開。

    月吟拎著鯉魚花燈,笑著對謝行之道:“夜色已深,大表哥就送到這里吧!

    “不急,我有東西落皎月閣了,隨表妹進(jìn)去取!

    月吟疑惑,“大表哥今日沒來過皎月閣,落了什么東西?我怎么不知道?”

    “待會兒表妹便知道了!

    謝行之淡聲說著,辨不出情緒。

    月吟雖疑但還是讓謝行之跟著上了閣樓。

    她推門踏入,提著花燈欲去桌邊放下,手臂忽地被謝行之拉住。

    “砰”一聲,謝行之把房門關(guān)上,插了門閂。

    月吟被他拉著,猛地按在房門上,手里的花燈掉落,手被謝行之緊緊握住。

    男子染了慍色的面龐籠著這她,月吟心驚膽寒,梗著脖子看他,“大表哥你干嘛?”

    他不是來拿落下的東西嗎?

    謝行之與她十指緊扣,將她緊緊按在門上,“來拿我的東西!

    月吟眼睫顫抖,呼吸因他湊近變得急切,“什么?”

    “你。”

    謝行之低頭,唇湊到她耳畔,輕咬住她耳朵,月吟身子一顫。

    謝行之熱唇貼住她耳,“往后不準(zhǔn)和魏衡湊太近。”

    未等月吟有回答,謝行之扣住她脖,狠狠吻上她唇,吞了她唇間所有的嚶嚀。

    與她十指相扣的手抬起,舉止頭頂,按在房門上。

    掠城攻地的吻奪盡月吟唇腔里的氣息,她腦子發(fā)蒙,背后是房門,身前是推不開的謝行之,她被謝行之帶著懲罰的吻絞了力氣,漸漸喘不過氣。

    月吟雙腿驟然一軟,被謝行之?dāng)堉恚(wěn)住了身子。

    他灼熱的氣息撲了她滿懷,也緊裹著她,讓她害怕。

    謝行之眼尾泛起淺淡的紅,他回頭,看了眼她那拔步床,沉聲道:“過去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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