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的幼兒園門口車水馬龍,但林羽鹿還是第一時間看到了小森。
他立刻按了按口罩和帽子,擠上去笑對老師:“適應得怎么樣?辛苦您了!
班主任叫王梓喬,是位剛畢業的和善姑娘,她頗有幾分迫不及待:“小森爸爸,你給他測過智商嗎?”
啊?
林羽鹿怔愣:“沒有,之前只上過三個月的托班,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自己教。”
王梓喬很興奮:“小森的語言能力很強,邏輯力和記憶力也都出類拔萃,我建議您有時間帶他去醫院做個韋氏檢測,我們也好因材施教嘛。”
“我知道了,”林羽鹿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你這么厲害呀?”
小森乖乖眨眼,實際上已被他手里的蛋糕盒子吸引走了全部心思。
世上當然沒有父母忍心浪費孩子的天分,縱然林羽鹿的狀況一言難盡,卻還是痛快答應:“我會帶他去的,如果王老師您有什么其他建議,也請隨時和我溝通。”
王梓喬比了個ok的手勢:“今天風大,快回家吧!”
“老師再見!”
林亦森不需多教,禮貌地主動揮手告別。
待到跟著林羽鹿走到人跡稍罕的路邊,他才主動追問:“爸爸,這個是給我的嗎?”
像絕大多數孩子一樣,小森很喜歡甜食。林羽鹿頷首:“是啊,是位很好很好的……叔叔送你的草莓蛋糕,下次見面記得謝謝他哦!
小森頓時開心:“知道啦!”
多半是急于歸家,他稚嫩的手緊緊地拉著林羽鹿,就連步伐都雀躍起來。
林羽鹿強忍著膝蓋的摔傷,漸露微笑,一整日的煩惱不由隨之煙消云散了。
*
夜深,風愈發寒涼。
天臺上掛滿了剛洗好的衣服,彌漫起幽然的清香。
孩子已經在屋內熟睡,林羽鹿緊了緊睡衣,對著月亮嘆了口氣,心里憂慮著該如何讓秦世一步步落入自己的“陷阱”,難免忐忑不安。
沒想好似天降靈犀,學長竟然主動發來了條微信。
林羽鹿忙點開細讀,卻是一串陌生的地址。
他抿住嘴角,疑惑打字:“請問這是什么意思?”
過了十來分鐘,秦世才回復:“明天中午十一點!
林羽鹿更不解:“是讓我去上班嗎?還是有別的事?我要準備什么?”
可惜一連問了幾條,秦世都沒再搭理。
學長并不高冷,相反,他比誰都愛開玩笑,如今這種態度,顯然是氣憤難消。
因為當年分離前大吵一架被罵得太難聽?還是誤解我拿走了你媽媽的遺物?
——林羽鹿試圖解釋幾句,可惜反反復復輸入,卻只剩剪不斷理還亂的無奈。最終他答:“好的!
月色如霜,柔光映在青年銀白的發絲上,泛起種極不真實的明潔。
*
得想辦法哄哄秦世心情好,然后趁機讓他與小森見上一面:不是說血緣自有力量嗎?再說那么聰明可愛的天使寶寶,沒有理由被討厭。
次日赴約途中,林羽鹿這般計劃著。
不過愿望簡單,想要實踐卻不太容易,畢竟當年費盡心思都沒成功討得學長歡心,而今“心懷鬼胎”,恐怕更難順利。
他拎著禮物,心神不寧地隨導航到了目的地,才發現竟是家私房餐廳。
“林先生嗎?這邊請!
西裝革履的服務生如有神通,見面便鞠躬。
林羽鹿禮貌微笑。
建筑內是低調奢華的裝修,路線曲徑通幽,繞過不少景觀,方才進入雅間。
約定時間未至,沒想秦世卻到得更早些,正悠閑地坐在沙發中央翻書。
他依然著裝考究,頗具時尚感的淺色休閑西裝很是有型,因為沒再戴那副眼鏡,而令眉眼間的傲慢與戲謔無遮無攔。
“學長好!
林羽鹿稍加對視,立刻舉起手上小小的白瓷花盆。
其內一株淡粉色的合果芋舒展可愛,充滿生機。
秦世不解:“干什么?”
林羽鹿低頭瞧了瞧:“送給你的呀,你可以放在書房,多好看。”
畢竟也挑不出其他能被瞧入眼的禮物,不如先送個不會動的小生命試試水——急于托孤的小鹿暗自盤算。
果不其然,秦世直接拒絕:“我不要,麻煩。”
……
林羽鹿不甘心:“可你不是有家政可以幫忙澆水嗎?”
秦世笑:“少搞這些沒用的小心思,想示好也得看我需要什么!
林羽鹿多年前就已習慣他這副脾氣了,向來直球回應:“行,你說吧!
“沒想好。”秦世起身,“明天有人聯系你安排工作的事!
聞言林羽鹿忙把花盆放到邊柜上,追著他佯裝感恩:“多謝學長,但我不想入職體檢!
這具破敗的身體,恐怕會把醫生護士齊齊驚到。
秦世身姿挺拔,比他高出一個頭還要多,垂眸而視的神色總像在觀瞧小貓小狗,他嘲弄:“我看你也不是誠心想做正經事吧?”
林羽鹿欲言又止。
“算了,昨天只是隨便說說,”秦世轉身坐到桌前,“你最好別再對我性騷擾!
“……我真沒那些念頭了。”林羽鹿湊到旁邊,“總之我會好好工作,報答學長!
秦世按了下桌邊的電鈴,而后不在意地挑眉:“現在就報答,伺候人吃飯會不會?”
?
林羽鹿尚未回神的幾秒間,便有服務員端著精美的菜品魚貫而入,全部擺好,又安安靜靜地退出了房間。
秦世拿起筷子,等了片刻,不滿催促:“倒茶。”
“好,”林羽鹿趕緊給他滿上茶水,呆在桌邊對著美味佳肴遲疑,“我幫你剝蝦好嗎?”
秦世持筷不語。
林羽鹿并不氣惱,只是迷茫:“難道要喂你?”
不知怎的,這話頓時讓秦世失笑,而且笑得很厲害,笑到緩了半晌才推開他:“坐下吃吧,真有意思。”
林羽鹿猶豫著坐到對面,認真望向他笑意未消的臉:“學長,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想再次向你道歉……你是很好的人,四年前分開時我說的那些話,無非一時口不擇言,傷害到你很愧疚。但退學離開香港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已經自食惡果,你就別不高興了!
“自食惡果!鼻厥赖侣曇糁貜,而后問,“你沒再上學嗎?”
林羽鹿搖搖頭。
秦世抬眸:“今年二十二了?”
林羽鹿努力回憶,不甚在意:“好像是吧!
“腦子壞了?你應該繼續讀書,找什么工作?”秦世終于講了句正經話,“現在賺點錢,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不是得了絕癥,等小森大一點后,林羽鹿當然會希望繼續完成學業,可……
他平靜回答:“這也是我的選擇,我會對自己負責的!
秦世終于品嘗起面前精美的食物,兩分鐘后才哼笑:“隨便你,書讀那么好,生活里卻愚不可及!
林羽鹿眨眼:“所以學長不生我的氣了?”
秦世反問:“何必在意我生不生氣?”
林羽鹿很直率:“因為是我招惹的,全世界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了!
“行吧,”秦世再度抬眸,“那你把當年說過的話重復一遍,這事就一筆勾銷。”
……
永遠能出其不意的學長,又開始不讓人好過。林羽鹿總能輕易接受秦世的性格,愧疚道:“你聽了只會更心煩,真的別再鬧別扭了。”
秦世放下筷子:“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不生氣,我只是想看你口口聲聲地道歉,是真心實意還是信口開河。如果忘記自己說過什么,就根本談不上愧疚。”
“沒忘!绷钟鹇闺y堪地眨了眨琥珀眼,低頭道:“最后一次見面,我對你說——你自以為是,從來都不相信我,真后悔喜歡過你,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們此生此世……互不相識。”
難以揣測的秦世。古怪的秦世。
他聽后并沒顯出任何負面情緒,相反,笑意淺淡,饒有興趣。
林羽鹿不信學長浮于表面的態度,趕忙表態:“我說的并不是真心話,我只是……”
只是想逼你相信我,只是想讓你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危機感,怕失去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又死心塌地地愛著你的小角色,只是想……
哎。陳年舊情,再提無用。
“當時講這些話的動機,我是真不太記得了,學長你也知道的,我總是很沖動。”
林羽鹿違心總結,隨即陷入沉默。
秦世開口:“嗯,不是真心話,那真心話是什么?不后悔喜歡我?”
林羽鹿想了又想,含糊道:“談不上后悔!
秦世沒特別的反應,梅開二度地吃起了飯菜。
為了避免情況變復雜,林羽鹿強調:“但已經不再喜歡了。”
飯桌上死靜了一秒。
“那可真遺憾,”秦世像說著什么再正常不過的閑聊,“雖然為人靠不住,不過呢,和你做/愛的感覺倒是很特別,畢竟你比別人都要可愛些!
???
林羽鹿自認為生死坦蕩,仍不解他忽然講這句鬼話的目的,頓時不自在了起來。
秦世抬起黑白分明、卻又深邃修美的眼眸,笑得不懷好意:“臉紅什么?謊言繼續不下去了?”
“其實以前呢……你總拿這些話逗我,讓我誤以為你挺享受被我暗戀的!绷钟鹇闺y堪地盯著桌子,“后來我才明白,我遠不配帶給你那么重要的感覺,可能……你就是覺得好玩吧?”
秦世眼底笑意漸淡。
林羽鹿用力捏著自己的手指:“你什么都見過,就是沒見過我這種丑陋又自不量力的人,是不是?但我也不想的,我從來……沒有哪怕一秒鐘欣賞過自己,我絲毫不覺得自己有趣!
“怎么,換你生氣了?”
秦世反問。
林羽鹿搖搖頭,終于疲倦地望向他:“我就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你的玩笑,包括那一夜……我們都喝多了,我不是故意地纏著你的,真的很抱歉!
桌上的菜漸漸變涼,秦世也逐漸失去了說笑的興致,淡漠回答:“我又沒損失,沒必要道歉!
“你能這么想就好。”
林羽鹿努力彎彎嘴角。
秦世仿佛在思考他的話:“所以,是后悔和我睡過?”
林羽鹿回想起初夜混沌的疼痛,和之后手術帶來的更撕裂的痛,最終他腦海中浮現出小森童稚可愛的面龐,認真搖搖頭:“唯獨這件事,永遠不會后悔的。”
秦世沒再回應,只吩咐:“行了,既然你那么喜歡上班,就去上班吧!
林羽鹿眨眼:“所以你不生氣啦?”
“哪那么多氣好生?”秦世恢復如常,“我吃飽了撐的!
林羽鹿把菜品往他面前推推:“你還沒吃飽呢!
……
秦世略顯無語,但還是笑了,慢條斯理地繼續他的午餐。
被迫作陪的林羽鹿毫無食欲,忍了又忍,終于下定決心:“學長,你等下沒事的話,可不可以和我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秦世抬眸:“別得寸進尺。”
林羽鹿很誠懇:“不會浪費你很久的時間,求求你了。”
秦世不耐煩:“快吃吧你。真懷疑你回東港搞這些有的沒的,是故意來設計我的!
……
林羽鹿微怔,而后訕訕微笑。
秦世進食相當優雅,一直到吃完都沒再閑聊。直至最后放下餐巾,方才瞧向慢吞吞舀湯的林羽鹿,毫無預兆地開口:“那晚你喝多了,我可沒有。”
正暗自忐忑的林羽鹿頓時被嗆得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