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長型的豪華商務車正在勻速行進,像繁華街道間的一座孤島。
不知秦世在思考些什么,全程氛圍死寂。
好在開車的又是昨日那位年輕人,他明顯活潑且話多,忽然笑嘻嘻地開口:“林先生,今天又見面了啊,我是許皓,以后還請多多關照。”
林羽鹿還未寒暄,秦世便反問:“他能關照你什么?”
事實上學長肯定不是位嚴肅的老板,所以許皓也不害怕,只是做了個怪表情。
林羽鹿將目光從后視鏡收回,偷看秦世的剎那,毫無防備地對上眼神。
想到微妙的目的地,不如先打打預防針吧……
他語氣僵硬:“學長,你還沒結婚嗎?”
秦世蹙眉。許皓在駕駛座輕咳。
林羽鹿意識到什么,尷尬地說:“對不起,你好像是更喜歡男的。”
許皓:ooo!
秦世終于回應:“這些和你有關系?”
“沒有,”林羽鹿小心提議,“但你就算不結婚,也可以要個孩子呀,你基因這么好,生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多半是這句話太無厘頭了,正在憋笑的許皓終于樂出聲來。
秦世似陷入無語:“不會聊天就別聊了,少跟我胡說八道。”
“我是認真在問的,”林羽鹿斂眉,“你還那么討厭小朋友嗎?”
秦世毫不猶豫:“討厭。”
林羽鹿不甘心:“如果是很可愛的小朋友呢?又善良,又聰明,又聽話——”
“你到底怎么回事?”秦世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少拐彎抹角,有話直說。”
依然光滑稚嫩的皮膚,像是雪色的綢緞。
秦世更加用力地揉捏了下。
林羽鹿吃痛躲開,摸住立刻浮起的紅印子,朝向窗外的街景郁悶嘆氣。
其實學長只比他大了三歲,就算不提顯赫的家世,剛剛二十五的大好青春,也的確不至于急著結婚生子,所以無法接受這個話題不足為怪。
好在小森那么可愛……從來都沒有任何人討厭過小森!
所以學長一見到他,就會改變態度吧?
林羽鹿陷入了極強烈的緊張之中,根本就沒發現許皓幸災樂禍的吃瓜表情。
倒是秦世終不耐煩:“停車,你下去。”
?
林羽鹿恍然回神,隨著轎車停下,本能地摸住了門把手。
“我說他。”
秦世這般吩咐。
許皓噌地一下解開安全帶,如泥鰍般逃離現場。
秦世下車,直接坐去駕駛座,很無情地將助理拋棄在了大街邊。
“……這是怎么了?”
林羽鹿總感覺自己像是罪魁禍首,他不安地回頭張望,卻只能看到許皓笑意盎然、揮手告別的身影漸漸遠去。
*
藍天幼兒園。
匪夷所思的目的地。
一刻鐘后,秦世站在車邊警惕抱手:“這是什么意思?”
事實上,他很清楚林羽鹿來東港找上自己,肯定不是為了一份工作那么簡單。
考慮到這位學弟在大學時就沉迷寫劇本,再權衡秦家的資源,好像很容易便以成年人的視角做出合理的猜測。
雖未打算滿足林羽鹿任何投資請求,但今天既然跟來了,便是想直接看到答案,給個痛痛快快的回絕。
結果……答案超乎想象。
林羽鹿眼神閃爍,很像只樹林間怕人的小鹿,就連聲音都弱掉不少:“我是想帶學長來,看看我的兒子。”
???
秦世不能理解:“你的什么?”
林羽鹿深吸了口氣:“我兒子,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想讓學長見見。”
毋庸置疑的同性戀,癡心一片的小學弟……竟然……
縱然秦世見慣世間各色離奇事,也無法從眼前的震撼中迅速回神。
氣氛正凝固時,已經有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被老師送到了門口。
他聲音甜而清脆,落落大方地靠近:“爸爸,你怎么來啦?我還沒放學呢。”
林羽鹿趕緊蹲下身囑咐:“這位就是送你蛋糕的秦世叔叔。”
小森略顯疑惑,但無需多教,立刻走到秦世腳邊,背著手抬頭問好:“秦叔叔,你的草莓蛋糕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啦,謝謝你哦。”
……什么蛋糕?不是,什么兒子?
秦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纖塵不染的西服幾乎貼到了冰冷堅硬的邁巴赫上,緩緩望向林羽鹿,眸色驚愕:“你有兒子?”
四年前,兩人真的只睡過一晚。
初夜就能懷孕嗎?
男人的身體,也可以生孩子嗎?
這些問題林羽鹿消化了很久,才慢慢學會接受。
決定生下來,決定作為一位父親把孩子養大,這是屬于他自己的人生,如果不是得了淋巴癌,當然這輩子都沒打算過要跟學長承認,故而難免尷尬:“嗯。”
男性受孕的病例鳳毛麟角,就算懷了也幾乎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選擇生產,所以秦世根本沒往那個方向去想。
他飛速瞥了眼滿臉童真的小森,再度語氣微妙地質疑:“什么人會給你生兒子?你……”
當著小森的面,林羽鹿更加無法解釋這個問題,只能尷笑:“小森,你陪秦叔叔聊聊天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吃個下午茶?”
林亦森眨了眨明亮的眼睛,躲回到他腿邊小聲說:“叔叔看起來不想和我聊天。”
的確,秦世極罕見地露出抵觸的眼神,仿佛面前不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娃娃,而是條詭異的毒蛇,他逐漸不悅且仍在震驚:“所以這幾年……”
“嗯,我忙著照顧小森呢,”林羽鹿立刻安撫,“昨天對學長保證的話,都不是假的。”
真的不會再騷擾你了,不會再去做什么相愛的美夢。
只要你把我當成一位落魄的單身父親,懷著憐憫多和小森接觸下,就肯定會喜歡他的……
求求你了。
林羽鹿清澈的眸子里堆滿了哀求之色:“學長,我們去旁邊的咖啡廳坐坐吧。”
萬萬沒想到,猛然回神的秦世什么都沒再說,竟然直接坐回車里,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
被丟下的林羽鹿像個雕像般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倒是小森無憂無慮,忍不住笑起來:“爸爸,你的朋友好奇怪哦,他好像很害怕我呢。”
傷心。建交失敗。
秦世向來善于社交且情商極高,與自己態度不善純屬事出有因,照理說不該這般對待小森才對……
林羽鹿不太理解學長不得體的反應,無奈道:“別這么說,秦叔叔有別的事要忙,我們下次再一起吃蛋糕吧。”
*
秦家老宅。
偌大的莊園被管家打理得華麗優雅,本就傭人無數,加之常見親友到訪,自然頗有人氣,進門便等于進了社交場,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待。
可被外公叫回來用晚餐的秦世卻一反常態,連和老爺子問安都省了,只面無表情地坐在花園的木椅邊走神。
不知是誰帶來的兩個小男孩,總在草坪上瘋跑嬉戲,笑叫聲不絕于耳。
秦世忽而厭煩:“太吵了,領走。”
傭人飛速聽話照做。
結果空氣剛剛安靜兩秒,便有個蒼老但沉穩的聲音在身后質問:“刁難孩子做什么?”
秦世回首,見是外公秦陸,繼續保持沉默。
一手打造出制霸兩岸三地的娛樂帝國,秦陸可算傳說中黑白通吃的大人物,可秦世爸媽死得早,對他而言,外公只是位和自己相依為命的毒舌老頭罷了。
打量過外孫僵硬的表情,秦陸拄著拐杖坐到旁邊:“鬧什么脾氣?被人甩了?”
……
秦世強壓住心里詭異的不適感,不屑地哼了聲。
“你也該找個正經對象了,”秦陸摸著花白的胡子嘖道,“整天游手好閑像什么樣子?”
秦世終于被牽走注意力:“公司運營得有問題嗎?外公,正是拼事業的時候,我哪有精力在意那些?難道你想剛退居二線,就看到自己的江山山河日下?”
“你拼個狗屁的事業,”秦陸很不客氣,“什么江山?等我兩腿一蹬,那集團好了壞了跟我有什么關系?你愛干不干。”
……
秦陸就這一個外孫,若論事實,秦世的確是既無須奮斗,也無須與人爭奪遺產。哪怕是在富家子弟的圈子里,他也輕松快樂到了讓人唯剩羨慕的地步。
沒法反駁老頭的話,秦世繼續沉默。
秦陸輕咳:“不過話說回來,你最近做的投資確實不錯。”
秦世挑眉。
秦陸直言:“不過這不重要,我想要曾外孫。”
……
見秦世不吭聲,他又嫌棄:“你說你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怎么就沒發生點意外呢?”
秦世深吸了口氣:“我只是和朋友聚聚,又沒亂搞,您在胡說什么?”
“求你亂搞吧。”秦陸很直接,“我想要小孩子,聽到沒?”
“三觀有問題……想要您自己想辦法唄,我看您挺老當益壯的。”秦世氣地失笑,“我不可能結婚,更不可能生孩子,人類幼崽這種生物不可能出現在我的人生里,說得夠清楚了嗎?”
秦陸:“我老嘍,耳背嘍。”
……
秦陸咳嗽:“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看你一把年紀了還貓嫌狗厭的,連個媳婦都討不到,我這個心吶……”
今日秦世本就心情不佳,再被催婚催生更是火上澆油。
他莫名想起林羽鹿可憐巴巴的表情,和那個根本沒看仔細的小男孩,忽然沒好氣地站起來,躲開外公的同時又撥通許皓電話:“那個工作不用讓他去了,給他換個工作。”
許皓立刻響應:“好的老板,換什么好呢?”
秦世顯然不痛快,修美的眸子里惡意涌動。
在后面望著外孫遠去的秦陸倒是笑呵呵的,吩咐道:“查查這小子最近在干什么?我瞅他不太對勁。”
管家規矩應聲:“是,老爺。”
像是有所感應,秦世進屋前警惕地打量了眼老頭。
秦陸瞬間微笑,慈祥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