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全軍覆沒【三章合一】
整個屋子一片狼藉, 謝嗣音立于榻前,隔著?八仙桌同仡濮臣四目相對。彼此目光在空氣中碰撞,如同?無聲的交鋒, 對峙含蓄而凜冽。
少年臉上始終噙著?笑意, 似乎是發現了什么好玩兒東西。
謝嗣音一身白色中衣隨風吹動,眸色沉靜,身子柔弱而堅定, 如同?不?小心墜落世間的仙人, 下一秒就會乘風歸去。
時間在沉默中慢慢蕩開, 將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
掌柜的“哎呦”一聲打破沉靜, 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屋內, 直接跪在屋子中間:“小人不?知道郡主娘娘大駕光臨,招待不?周之處,還請郡主娘娘海涵!
說著?自顧自又從地上爬了起來?, 眼?風一掃,瞧著?屋內場景連連道:“這這這如何還能再住人,六兒啊, 趕緊給郡主娘娘換一間房!
那個叫六兒的店小二門后冒出頭來?,一疊聲的道:“隔壁還有一間上房,還請郡主娘娘移駕!
謝嗣音被這一疊的郡主娘娘給弄得黑線不?止, 不?過此刻不?是計較這些稱呼的時候,她低低應了一聲, 提步上前:“辛苦, 帶路吧!
店小二似乎沒有接待過這樣貴的貴客, 一臉興奮的引著?謝嗣音去了隔壁。
房間寬敞明亮, 比之前那一間肉眼?可見的精致了很多。掌柜的跟在旁邊一邊殷勤介紹,什么這個是他的傳家?寶, 那個是他在京城琳瑯閣淘出來?的玩意兒,都是他珍品中的珍品。
謝嗣音心不?在焉的點頭,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父王派來?的人?如果是的話,怎么能說出郡主娘娘這樣的稱呼?可如果不?是,他前面又如何會特意說出“云丁包子、安橋燒餅”?
她有心想再試探一下,可瞧著?身后亦步亦趨跟著?的少年,抿了抿唇,暫時打住了這個念頭。
不?管是與不?是,她在這里?弄出的聲響,應該很快就會引起父王注意。
不?過,她還是不?太明白,這個少年究竟為何如此有恃無恐嗎?除了昨日趕路之外,他竟然?毫無顧忌地帶她在酒樓、客棧這樣人流量巨大的地方停留,并且——還敢讓店家?給她去取衣服,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嗎?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少年仍舊頂著?那被打得通紅的一張臉,目光隨意地掃視著?周圍,似乎感受到謝嗣音的視線,偏頭對了過去,勾了勾唇,就像春日里?穿花拂柳而過的風流少年。
謝嗣音心下暗呸了一聲,她如果真的被他這副外表騙到,那就不?是蠢了,是愚上加蠢!
她抿了抿唇,在桌前凳子上坐下:“都出去吧,我休息會兒。”
掌柜忙不?迭的點頭:“郡主娘娘且先?休息,衣服我讓六兒去買。只是不?知郡主娘娘要吃些什么?”
謝嗣音擺擺手,隨意道:“不?要你?那什么包子和燒餅,其?余的瞧著?來?!
掌柜眼?中流光一劃,嘴上笑意更濃,連連應道:“哎哎好嘞!”說完,直接帶著?那店小二退了出去,離開之前隱晦地瞧了眼?仡濮臣,沒有吭聲。
謝嗣音單手扶著?額頭,瞧都沒瞧還杵在屋子中間的少年,冷聲道:“出去,關門!
沉默了半響,腳步聲響起,緊跟著?是吱喲一聲關門聲。
但謝嗣音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抬頭看?過去,只見門關上了,人卻沒出去。
她抿抿唇,朝著?少年冷聲重復了一遍:“出去。”
少年不?僅沒有出去,反而邁開步子朝她又走近一步。
謝嗣音猛地站起身來?,渾身戒備的瞧著?他。
這個人自從問出那句話之后,再沒有說一個字。如今卻一反常態的逼向她,他他他想干什么?
謝嗣音連退兩步,厲聲道:“站住!”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郡主害怕什么?”
謝嗣音微仰著?頭瞧他,聲音冷得幾乎能滲出雪渣子:“對于一個會趁人之危的人,你?說我害怕什么?”
少年怔了一下,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么,最終卻被她眼?中的嫌惡給刺到了。
他立在原地,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謝嗣音,直把謝嗣音看?得渾身發毛了。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暗。骸皩Σ?起!
謝嗣音眨眨眼?,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人在給自己道歉?
少年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謝嗣音抿抿唇,覺得這個人也并非無可救藥。更何況,昨天他也確實救了自己。倘若父王的人來?了,就不?殺他了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她定然?還要狠狠教訓他一番!
剛想到這里?,少年又往前湊了一步,繼續開口道:“昨晚點了郡主的睡穴,只是希望郡主能好好休息一下。是我自己沒忍住,偷偷抱了郡主,親了郡主,還讓郡主發現了”
謝嗣音剛剛歇下去的怒火重新蹦了上來?,兩頰都染上胭脂紅:“閉嘴!”
她就知道不?能饒了他!
少年聲音漸漸染上一絲委屈:“郡主!
謝嗣音轉過身去,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胸口的情?緒,冷然?道:“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謝嗣音又重復了一遍,聲音冷厲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柔情?:“滾出去!”
少年瞧著?她清瘦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做得這一切都可笑至極,臉上的可憐和委屈之色漸漸消失,立在原地低低笑了起來?:“所以,郡主是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原諒我了?”
謝嗣音聽得脊背一涼,他這是惱羞成怒了?
明明知道自己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先?穩住他,再等待父王的人接應。她怎么能在這個時候繼續激怒他呢?是她覺得這個人根本不?會傷害到她,還是自己真的耿介到難以接受一丁點兒的輕。
腦中亂成一團,還沒等她想個明白。
身后腳步聲響起,緊跟著?腰上一緊,少年從背后抱住了她:“郡主!
一股馥郁濃烈的花香包裹過來?,謝嗣音的身體瞬間繃緊:“放肆!”
少年輕笑出聲,溫熱的吐息落在她的頸側,語氣溫和纏綿:“郡主總是不?容我放肆,可我對郡主放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謝嗣音幾乎咬碎了牙,猛然?轉過身來?,揚起手就要甩他臉上。
這一回被少年牢牢攥住,嘆聲道:“郡主打我也消不?了氣,只會弄疼你?的手。”
說完之后,少年目光一錯不?錯地瞅著?謝嗣音,頭卻慢慢低了下去,吮吻她的掌心:“更何況,郡主這么美的手,不?應該打人!
酥麻的癢意從她手心傳遍全身,她強忍著?心臟的跳動,冷著?臉往回抽手:“松開!
少年攥得嚴實,薄唇從掌心一路吻到食指,聲音慢條斯理:“反正郡主如何也不?會原諒我了,我又何必要再聽郡主的呢?”
謝嗣音幾乎要被他這副情?態嚇壞了,嘴唇翕動,聲音發顫:“我原諒你?。”
少年終于松開她的手,眉目含情?的看?著?謝嗣音:“郡主,你?在哄我嗎?”
謝嗣音搖頭,十分?識時務道:“沒有,是真的!
少年笑得開心,重新攬住她的腰肢:“便是哄我也沒關系,只要郡主一直這么哄我就好!
謝嗣音身子幾乎僵住了。
少年理了理她鬢旁的亂發,將其?挽在耳后,露出雪白如玉的耳垂:“郡主現在這么乖,是不?是在等人?”
謝嗣音瞳孔震顫,完全沒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微表情?。
然?后,她聽到他近乎愉悅的聲音:“巧了,我也在等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門外響起敲門聲:“郡主娘娘,衣服和早膳都準備好了,您現在要用嗎?”
謝嗣音眼?神一慌,就要張口阻止,少年卻豎起食指落到她的唇前,輕輕發出一聲“噓”音。
“郡主等了這么久的人,不?想見了嗎?”
謝嗣音抿緊了唇瓣,臉色有些發白,勉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少年輕笑了一聲,提聲道:“進來?吧。”
謝嗣音猛地推開仡濮臣,緊跟著?目光轉到門口,這次來?的一共三人。
客棧掌柜的走在最前頭,身后還跟著?兩個店小二,一人手里?捧著?個托盤。
三人瞧見屋內場景,俱是一愣,還是掌柜的先?反應過來?,笑呵呵道:“這位就是郡馬爺吧?郡主娘娘和郡馬爺嘗嘗我們?蓮城的早點怎么樣?”
少年絲毫不?介意謝嗣音剛剛擺出來?的推拒,漫步走上前去,朝著?掌柜的笑道:“你?走吧,我今天不?殺你?!
掌柜的臉色一變,訕訕笑道:“郡馬爺真會說笑!
少年目光轉向身后兩個人,勾了勾唇:“我從來?不?開玩笑!
同?一時間,謝嗣音嘶吼出聲:“快走!”
可已?經晚了。
就在說話間的功夫,少年手腕上的紅尾蛇瞬間躍起,直奔左側那人脖頸。
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悶哼一聲倒了下去。
右側那人眼?下一狠,毫不?猶豫地抄起托盤朝仡濮臣的面門一扔,袖中利刃緊隨其?后。一見屋內生變,門外埋伏著?的人一齊沖了進來?,無數刀劍紛紛刺向仡濮臣。
謝嗣音下意識退了兩步,就在這時,身后一只有力的胳膊緊緊攬住了她的腰肢。
一股雪松和冷杉的清澈木香圍了上來?,聲音溫柔喟嘆:“昭昭!
謝嗣音瞬間紅了眼?眶,偏過頭去看?他:“澄朝!
陸澄朝輕輕嗯了一聲,滑向她脖頸的目光一凝,溫柔的眼?波里?涌出寒冰似的冷意。
謝嗣音敏感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冷意,順著?他的視線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跡,咬了咬唇,使?勁將其?推開。
他看?到了。
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紅痕。
那個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謝嗣音只覺得嗓子干澀得要命,啞著?聲音開口:“澄朝,回去之后,我會讓母妃去英國?公府退婚!
男人握著?她腰間的手一緊,聲音卻似低落的月下清風一般蕩進她心口:“昭昭不?要我了嗎?”
謝嗣音從未見過陸澄朝如此委屈失落的模樣,那一雙琥珀色眸子黯然?如塵,再不?見往日的星辰璀璨。
她連忙道:“不?是,只是我”
只要不?是就好。
男人釋然?一笑,解開身上的石青刻絲披風給她系上,輕聲道:“只要昭昭還愿意要我就好!
說到這里?,他清瘦白皙的手指一一撫過那些痕跡,動作溫柔,聲音和煦:“其?余的,我都不?介意。”
謝嗣音微怔,仰頭瞧著?他。男人一貫從容溫雅的臉上覆了一層奔波而來?的風霜,眼?底更是盛滿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睡。
她心頭一軟:“澄朝,其?實我”
話沒有說完,陸澄朝眸色一沉,攬著?她飛身退出屋內,落到后街之上。
外頭天色陰沉得厲害,烏云密布。無數官兵舉著?長刀弓箭,對準了這件小小的客棧。
在他們?落定的同?時,仡濮臣跟著?出來?了。少年身上濺了不?少鮮血,靛青色的前襟都染成深黑,瞧著?兩人緊緊相擁的身影,冷呵一聲,漆黑的眸底郁色沉沉:“過來?!
謝嗣音緊緊抓著?陸澄朝的衣袖,錯開眸子,看?也不?看?前面的仡濮臣。
陸澄朝愉悅的笑了一聲,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昭昭莫怕,有我在!
“好啊,真是好得很!”少年指間把玩著?那根水竹橫笛,語氣悠然?,目光卻令人忍不?住遍體生寒。
陸澄朝低頭吻上她的額心,聲音繾綣:“昭昭去后面休息一會兒,這里?都交給我,好嗎?”
謝嗣音被這一吻燙了一下,微怔之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點點頭只道了一句:“你?小心!
陸澄朝似乎恍然?未覺她沒說出口的話語,只是含笑地看?著?她轉身離開。
仡濮臣半瞇著?眼?,瞧著?謝嗣音的背影,面色如常,卻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瘋狂暴虐。
等人退到最后,陸澄朝才將目光慢慢凝向仡濮臣,聲音似乎比往常更溫和了些許:“苗疆人?”
仡濮臣聲音不?輕不?重,一字一頓:“殺你?之人!
兩人的目光“砰”地撞擊在一起,帶著?凜然?的殺氣,刺入骨髓。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緊張得屏住呼吸,幾乎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風起了,揚起的一片綠葉剛剛擋住四目相對的視線。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同?時出手了。
謝嗣音從未見陸澄朝出劍,她也不?懂劍法。一眼?瞧過去,只覺得氣質溫潤如云間君子的男人,出手卻是殺氣凜然?,極快、極猛、極狠,轉換挪移間招招致人于死地。
她緊了緊掌心,看?向另一個人。
少年的功夫,昨天在林子里?她就已?經見到了。如今,這兩個人似乎打了一個旗鼓相當?
并不?是——謝嗣音瞧的只是外行。
相對于陸澄朝的迅疾飄逸,仡濮臣的身手更加詭異莫測,招招都是要人性命的殺招。
不?過一呼一吸之間,二人已?經交手了十幾個來?回。
轉瞬之間,各自渾身巨震,倒飛出去。
陸澄朝穩穩落定,瞧著?對面的少年,清雋的鳳眸里?都是暗沉的殺意。
剛剛在謝嗣音面前表現的從容大度,在對上這個少年的那一刻瞬間化為烏有。從未有過的嫉妒以及刺心的憤怒,攪得他胸口起伏不?定。
便是看?到了少年臉上鮮明的巴掌印,也沒有絲毫好轉。
因為昭昭剛剛在猶豫那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不?忍與猶豫。
不?過短短一天的功夫,她就已?經對他青眼?相待了嗎?
陸澄朝眸色冰冷,重新刺了上去。
不?管昭昭對這個少年是什么心思,他都不?會允許這個人再活下去。
他守了十一年的鳳凰,只能落到他英國?公府的梧桐枝上。
另一邊,仡濮臣的心情?也沒有多好。
就算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可當看?到謝嗣音真的毫不?猶豫地離他而去時,心口還是如被削了一塊兒似的疼得難以呼吸。
明明是她先?招惹的他,如今棄他如敝履的還是她。
甚至——轉身就又找了一個男人。
呵,還是一個偽裝良善溫柔的偽君子。
兩個男人心下想的雖然?不?同?,但眼?神中透出來?的光卻很一致。
那就是——殺了對方,不?再留下一點兒后患。
一道閃電劈過,白芒照亮大地,隨即是一聲震耳的驚雷,勢大立沉。
快下雨了。
就在這時,一道赤紅的光芒從仡濮臣腕間閃過,直沖向陸澄朝面門。
男人面色一冷,手中長劍幾乎在瞬間調轉了方向,砍向蛇頭。劍氣凜冽,紅尾蛇在半空中一卷,以一種幾乎難以置信的速度和靈活性躲開這致命一擊,然?后飛速撤了回去。
仡濮臣冷嗤一聲,借著?這一錯之機,身形一閃,手中橫笛刺向男人后心。
“澄朝!”謝嗣音下意識快步上前,驚慌的聲音幾乎透過陰霧與人群,同?時送到兩個人耳中。
陸澄朝在男人動作的一瞬間,反手格劍擋住了攻擊,跟著?一個旋身,以優雅而迅猛的姿態躲開了這致命一擊。然?后,退回到謝嗣音的身旁,右手持劍,左手握了握她冰涼的柔胰,溫聲道:“我沒事。”
謝嗣音一把將人拽到身后,通紅著?眼?眶看?向仡濮臣,聲音冷厲到近乎無情?:“昨日公子從那些黑衣人手下救出云安,云安感激不?盡。但動手的也是你?族中之人,恩怨相抵,今日云安會放公子平安離去。但倘若公子再糾纏下去,就別怪云安無情?了!
仡濮臣一動不?動的立在原地,背后是一片漆黑的烏云,映得他的臉色更加陰沉晦暗。
良久,他抬頭看?了過來?,眸中光影明滅,重復道:“恩怨相抵?”
謝嗣音挺直了脊背,雙手指痕印入掌心:“是的,恩怨相抵,互不?相欠!
他勾著?唇角,笑得越來?越大聲,笑聲清脆干凈卻透著?一種格外的悲鳴。
謝嗣音一時有些莫名的不?忍再聽,轉過身面對陸澄朝:“澄朝,我們?走吧。”
陸澄朝沒有動,低垂著?頭瞧她,一貫溫柔的眸色帶上幾分?莫測神色:“昭昭不?想殺他了嗎?”
而另一邊,仡濮臣止住了笑意,同?樣冷誚著?出聲道:“郡主是怕我殺了你?。”
謝嗣音:
她這簡直是啞子上公堂——有口難辨。
謝嗣音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重新往后退去:“隨便你?們?吧。”
可她剛走了一步,就被陸澄朝攥住了手腕,明明力道不?重,她卻似乎根本掙扎不?開。
她疑惑著?抬頭看?去,就見陸澄朝清朗若水的眸底浸透了陰郁,嘴角偏還掛著?溫和柔軟的笑意:“昭昭再瞧一會兒吧。”
這樣的陸澄朝謝嗣音覺得自己竟像是從來?不?曾認識過陸澄朝一樣了。
她抿了抿唇,知道這個男人怕是被刺激得狠了。
他一生無暇,皎皎如山間明月,肅肅如松下仙人。怕是從來?沒有遭遇過如此奇恥大辱——未婚妻一身中衣,滿頸紅痕地從另一個男人房中出來?。
她心下怔忪,一時有些卻步了。
他前面雖然?口中說不?介意,但怕是天下男人沒有幾個能真的做到不?介意女人貞潔的。
若他真的介懷,她她會主動退婚。如此,也省下了日后可能會發生的憤懣與不?甘。
陸澄朝對她的情?緒感知多么敏銳,在發現她目中疏離的一瞬間,就化開了眸底濃霧,嘆息著?改了口:“昭昭若是不?愿,就算了。”
謝嗣音喉間滾動,瞧著?他眼?底的黯然?和一身的狼狽,一時有些說不?出口。
這兩個人彼此心下不?寧,仡濮臣卻只覺得他們?是在互訴衷情?,冷笑一聲:“兩位真是情?深似海。”
轟隆又一聲驚雷響起,緊跟著?憋悶了許久的雨水終于落了下來?。
春雨如絲,此刻的雨水卻又急又密,斜斜落在面頰上,多出了些許的蕭瑟之意。
陸澄朝接過旁邊之人送來?的紫竹傘,打在謝嗣音頭頂,溫聲道:“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話里?頭的意思很明顯,他愿意退步,放過那人。
謝嗣音偏頭瞧著?陸澄朝,琥珀色眸子里?清清楚楚只映照著?她一個人,然?后她就聽到男人溫柔至極的聲音:“昭昭說什么,我就答應什么!
仡濮臣立在雨中,額前的黑發貼在臉上,顯得臉頰上的巴掌印更加明顯,也更加可憐。不?過這位主明顯沒有自怨自艾的優點,瞧著?這兩個人你?儂我儂半響,低低笑出聲,聲音詭異而陰沉。
謝嗣音安安靜靜的垂下了眸子,盯著?地面上濺起的雨花,低低說道:“澄朝,將你?的劍給我。”
陸澄朝疑惑的嗯了一聲,將長劍遞給她:“做什么?”
謝嗣音接過之后,卻一把推開他,緊跟著?退后一步,提劍朝他的胸口刺了過去。
“世子!”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別說周圍的人,就連陸澄朝也是反應不?及,只險險避開要害,卻仍被刺了個貫穿。
十二骨紫竹傘倏然?落到地面,撞碎了一骨竹節。
謝嗣音慢慢抬起頭,一雙如秋水蕩漾的眸子死沉一片,陰翳呆滯。卻在瞧見陸澄朝胸口鮮血汨汨涌出的瞬間,滾出淚水。
陸澄朝一眼?就瞧出她的不?對勁,上前一步任由長劍刺得更深,伸手撫去她的淚珠,聲音是不?變的溫柔:“昭昭,別怕,我不?疼。”
“射箭!”陸澄朝的隨從聽雨最先?回過神來?,咬緊了牙關,朝著?緩步走來?的仡濮臣冷聲道。
話音落下,“嗖嗖嗖!”地破空聲響起。
一連串的箭矢如同?暴雨一般朝仡濮臣傾瀉而去。
男人冷呵一聲,身影如鬼魅般在劍雨中穿行,留下一道道幻影。所有箭矢在他身邊飛過,卻始終沒有觸及他一絲一毫的衣角。
直到他完好無損地站到了謝嗣音的身后,聽雨才悚然?一驚:“住手!”
陸澄朝受了重傷,反應不?及,退后一步撤出長劍,剛要去拉謝嗣音,就被那個少年搶了先?。
他一手環著?謝嗣音的腰間,另一只手則握著?她持劍的右手,姿勢親密極了。
陸澄朝冷白的臉上都是殺意,死死盯著?仡濮臣:“你?敢給昭昭下蠱?”
仡濮臣愛憐地轉過女人下頜,當著?陸澄朝的面吻了上去:“不?聽話,就總要調教一番!
陸澄朝一身的凜然?殺氣如有實質,奪過旁邊侍從的長刀,直接劈了上去。
這一刀速度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刀影,只能聽到空中劃過的呼嘯聲。
仡濮臣嘴角掛著?譏誚,目中沒有一絲驚慌。
就在刀刃即將落下的瞬間,他緊緊握著?謝嗣音的手斜斜一擋,以一種巧妙而精準的方式擋住了陸澄朝的攻擊。
“錚!”的一聲巨響,金屬交擊,火花四濺。
兩個男人沒有什么反應,謝嗣音卻被這強烈的沖擊撞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昭昭!”
“嬌嬌!”
“當!”長劍連同?密雨,一齊摔在地上。
兩人眼?中俱是一慌,仡濮臣并指如電,急急點了謝嗣音上身幾處大穴。
謝嗣音清醒過來?,目光歉然?的看?向陸澄朝:“對不?起,澄朝。我不?是故意的!
陸澄朝上前一步,雪白玉潤的臉上頭一次失了從容:“昭昭,我沒事兒!
謝嗣音咽下喉間滾出來?的一口鮮血,目光冷然?的看?向仡濮臣:“你?剛剛喊我什么?”
仡濮臣沒有出聲,眼?中都是慌亂與不?安:“郡主,我”
謝嗣音閉了閉眼?,不?再看?他:“放開我。”
仡濮臣下意識松開了手,可不?過眨眼?間重新緊錮住了她的腰間:“不?放!死也不?放!”
謝嗣音想著?深吸一口氣,卻只覺得胸口悶痛得難受,又咳出一口鮮血。
仡濮臣這回是真的怕了,哪還有什么陰翳瘋批的模樣,渾身狼狽、滿目慌張,就像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澄朝,帶我走!敝x嗣音喘了半響,聲音發顫的看?向陸澄朝。
仡濮臣眼?底紅得可怕,掐著?腰后退了兩步,惡狠狠道:“你?做夢!便是死,你?也只能同?我一起。”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帶著?人直接飛身躍起,朝著?城外掠去。
空中雷雨大作,一陣高?過一陣。
仡濮臣猩紅著?眼?睛,滿臉淌濕,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直到一滴溫熱落到謝嗣音頸間,她才微怔了一下,嘆聲道:“放手吧,過去的一切我都既往不?咎!
仡濮臣腳下不?停,手中撈著?謝嗣音的腰肢緊緊不?放,冷笑一聲,聲音倔強道:“郡主可以做到既往不?咎,我卻做不?到!
謝嗣音抿唇,沉默了良久,出聲道:“我們?之前真的認識嗎?”
仡濮臣不?說話了,只是眼?睛通紅得更加厲害,配上鮮紅的巴掌印,顯得越發可憐了。
就在兩人剛剛躍出城門的同?時,一行人從遠及近匆匆騎馬而來?。為首之人大約三十來?歲的年紀,五官凌厲、目光犀利,肩寬背闊、身姿挺拔,如巍峨高?山不?可仰視。
那人一瞧兩人,瞳孔一縮,腳下一踩駿馬,提掌就朝著?仡濮臣頭頂拍去。
仡濮臣冷笑一聲,這個時候任何人敢擋他的路,就是死!
腕間的紅尾蛇感受主人心意,直接朝著?那人面門奔去。
謝嗣音瞧見來?人的瞬間,大叫一聲:“爹!”
仡濮臣一怔,飛身上前揪住紅尾蛇的尾巴,重新卷在手里?。
他這邊停了手,宣王卻沒有任何停手的意思,眼?神冷酷地繼續拍下那一掌。
仡濮臣勉強避開要害,卻仍被自己老丈人擊中胸口,鮮血頓時從他口中涌了出來?,淌到謝嗣音的肩頭。
謝嗣音身子一僵,似乎呆住了。
宣王瞧著?自家?女兒一身狼狽的模樣,幾乎目眥盡裂,朝著?仡濮臣冷聲道:“放開她。”
仡濮臣渾不?在意的抹去唇角鮮血,勾了勾唇:“岳父大人,這可不?行!
宣王直接怒了:“誰他媽的是你?岳父大人!”
說完之后,不?再給仡濮臣說話的空當,抄手又追了過來?。
仡濮臣輕嘆一聲,小心地護著?謝嗣音同?宣王對上一掌。
兩股力量在瞬間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借著?這一掌之力,他帶著?謝嗣音輕盈向后飄去,隨后轉身就跑,留下囂張的一句話在空地之上久久回蕩:“岳父大人,改日再帶郡主回府!”
宣王氣得臉色鐵青,怒聲道:“都他媽的給老子去追!”
“陸澄朝那小子是吃干飯的嗎?來?了這么久都沒護下昭昭嗎?”
這話剛剛落下,吃干飯的小子就從城門口騎馬疾馳了出來?。
聽雨面色不?好,有心想為自家?主子辯駁兩句。還沒說話,就見自己那奔波了一夜,又被郡主刺了一劍的可憐主子朝宣王拱手致歉:“是澄朝沒用,澄朝現在就去追人!
宣王只是發泄一時的情?緒,早在瞧見陸澄朝這一身的狼狽之時,就消了氣,緩聲道:“澄朝,你?昨晚就一夜沒睡,且回去休息會兒吧。我現在去追!
陸澄朝白著?臉搖頭:“我總要親自把昭昭救回來?。”
宣王點點頭,瞧著?他胸口的貫穿傷:“這是那個小子傷的?”
聽雨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這是郡主親手刺的!”
陸澄朝目光一冷,回頭冷厲地睇向聽雨:“閉嘴!”
宣王一愣:“怎么回事?”
陸澄朝溫和笑道:“無礙,是我一時大意,讓昭昭著?了那人的道!
宣王嘴角繃直,沒有理會陸澄朝,目光冷冷地射向聽雨:“你?來?說。”
聽雨小心的看?了眼?陸澄朝,男人一貫端雅如玉的臉上顯出幾分?無奈,垂下了眸子,不?再說話。
聽雨這才將剛剛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細細致致的和盤托出。
宣王聽完之后,一張臉幾乎陰沉得低下水來?,陰鷙道:“好啊!原來?在這里?!
陸澄朝目光一凝,這是什么意思?
宣王同?這個少年認識?不?對。若是認識的話,剛剛就應該認出來?。
突然?,陸澄朝想到了謝嗣音曾經問過他的一個名字,琥珀般清淺如水的眸底一片寒涼。
仡濮臣、苗疆、蠱毒
他凝眸朝遠方看?去,雨勢越來?越大,這樣的天氣,所有的足跡都會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仡濮臣帶著?謝嗣音沒走多遠,就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面數十個黑衣人將他們?的去路完全封住,見兩人一現身,一句話不?說,直接拔刀就砍,竟是想趁二人受傷之時,一起殺死。
仡濮臣眸色深沉得厲害,頂著?一臉的巴掌印,一手攬著?謝嗣音,一腳旋開眾人,連連后退幾步。
“找死!”話音落下的瞬間,仡濮臣右手抄過腰間的蹀躞帶,一團金色的東西落到他的掌心,緊跟著?化為一只金色蚊蟲,朝著?重新沖殺過來?的眾人飛去。
這金色小蟲不?過米粒大小,但速度極快。為首的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這金色小蟲給啃了一口。
不?過是輕輕一口,那人卻在眨眼?之間就化為干尸。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以至于周圍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想跑的時候,卻已?經晚了。片刻功夫,所有人無一例外,都倒在雨水中。
仡濮臣低頭看?著?懷里?身子發顫的女人,勾了勾唇,吻上她的額心,正好是剛剛陸澄朝親吻過的位置:“別怕?ぶ髂?知道,我不?會這樣對你?的。”
謝嗣音慘白著?臉,眸光黑亮,一聲不?吭。
吻過之后,少年重新將那團金色收入蹀躞帶中,攬著?謝嗣音疾馳而去。
半柱香后。
一個滿頭銀發、老眼?昏花老婆婆正坐著?小板凳在自家?門口賞雨乘涼,瞧見兩人從門前掠過,“哎呦”一聲:“這么大的雨,要去哪里?呀?”
于是,仡濮臣轉了腳步,帶著?謝嗣音進了屋。
雨水敲在漆黑粼粼的瓦上,又順著?屋檐潺潺瀉下,交織出一片鏗鏗琴音。
謝嗣音泡在浴桶里?,熱氣騰騰的白霧將簡陋的瓦房都蒸騰出人間仙境的模樣。
仡濮臣蹲在門外,嘴里?同?老婆婆絮絮說著?什么,耳朵卻忍不?住聽里?頭的動靜。流水潺潺,蕩起一片漣漪。
不?過這一次,仡濮臣也只敢動動耳朵了,連腳趾頭都不?敢轉。
等聽到里?頭出水的聲音,他才滾了滾喉結,站起身,堪稱彬彬有禮的敲了敲門:“夫人,好了嗎?”
剛剛老婆婆問他二人關系,仡濮臣搶著?出口道是新婚夫妻,剛剛遭了劫匪搶掠,如今幸好撿回了兩條性命。
謝嗣音懶得理會他,不?過口頭上的便宜,他愿意占就去占。
又過了一會兒,謝嗣音推開門,睨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側身就要同?老婆婆坐到一起。
女人剛剛擦過的頭發半干,一身粗布衣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卻美得如同?巫山神女,似乎眨眼?間就要隨風而去。仡濮臣抓住她手腕,啞聲道:“你?受了傷,又淋了雨,別在外頭吹著?了!
農家?貧困,老婆婆總也不?過三間瓦房。一間廚房,一間臥房。還有一間儲物間,剛剛讓給了他們?。
“不?必,你?去洗吧!
這個人進去沐浴,她怎么可能再進屋去。
仡濮臣悠悠嘆了口氣,手下動作卻分?毫不?慢,直接出手點了她的穴位,半攬著?女人,將其?扶進屋去。
謝嗣音身子不?能動,雙眸卻亮得驚人,惡狠狠地瞪著?他。
仡濮臣輕笑一聲,捏了捏她的臉頰,將她放在鋪了兩層薄被的炕上。
謝嗣音眼?里?的怒火一下子就變為驚慌,近乎無措的看?著?他。
仡濮臣沒有解釋,將她放下之后,就轉身泡入了謝嗣音剛剛用過的浴桶。水溫剛好,他本想簡單沖洗一下,卻不?小心瞧見榻上女人的耳垂越來?越濃的嫣紅。
這也不?怪謝嗣音。當一個人身子不?能動、眼?睛也看?不?到的時候,其?他感官就會變得異常敏銳。
她清晰地聽到布料摩擦的聲音。那是男人脫衣服的衣服。
緊跟著?,一連串的水聲清晰響起。那是溫水被人掬起之后,又嘩啦啦落下的聲音。
最后,是男人戲謔的笑聲,聲音纏綿悱惻:“郡主,你?在想什么?”
25.放手
謝嗣音什么也沒?想, 可他這樣說了之后,她卻忍不住思緒飄了起來。
尤其在看不到這個人的模樣,只能聽到他聲音的情況下, 幾乎瞬間就將她拉到夢里的歡愉之中。
情海欲孽天, 勾得人魂銷骨散、銘心難忘。
可片刻功夫,謝嗣音已然泛起緋紅潮意的面色卻漸漸白了起來。
仡濮臣一直觀察著她的變化,見此愣了一下, 起身?匆匆換上衣服走了過來。
“怎么了?”
少年坐在她身?側, 緩緩伸出手撫上她腕間脈門, 眉頭輕蹙, 神色專注。在路上, 他已經?用內力給她順過了經?脈,按理?來講前面被震傷的心脈應當有所緩解。然而,手下女人的脈搏仍舊紊亂不定, 似乎心神不寧。
他解開女人穴道?,聲音還帶著沐浴之后的沙啞:“可是?哪里不舒服?”
謝嗣音轉了轉眼珠,一道?如剮如銼的打量自下而上地落到仡濮臣臉上。
少年被她看得喉結微動, 呼吸一窒:“郡主?”
謝嗣音仰面躺著,明明像是?一個被獻祭的羔羊,卻在轉瞬之間反客為主, 冷漠睥睨:“你什么時候給我下的蠱?”
少年沒?有說話。
淅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大,就?像廟里崩斷的珠串子敲落一地。
兩個人相距不過三?四十厘米的距離, 卻如同隔著重重的陰云雨霧, 照不見彼此。
謝嗣音目光緊緊逼視著他, 繼續道?:“我會做那些夢, 也都是?因為蠱毒?”
少年儼然化作塵封的泥人,一聲不吭。
謝嗣音閉了閉眼, 半撐起身?體,似乎想要起來。少年沉默著就?要去?扶她,卻被她躲閃開,然后狠狠又揚了他一巴掌:“說話!”
這一次因著謝嗣音受了傷,力氣?還沒?恢復,落在臉上,倒是?沒?什么痛意。不過指尖卻不小心刮過他的臉頰,劃過一道?血痕。
少年的動作頓住了,慢慢收回?手,低垂下頭,仍舊不說話。
半濕的頭發,安靜的眉眼,還有鮮紅的巴掌印和抓傷的血痕。
看起來狼狽至極!
謝嗣音卻沒?有任何憐憫,揪著少年的衣襟往前一拽,手指無力,氣?息卻利得很,溫熱的吐息噴在他臉上如同深冬寒霜一樣料峭:“仡濮臣,你敢做不敢認嗎?”
二人挨得極近,氣?息幾乎糾纏在了一起。
仡濮臣甚至從嗅到女人身?上傳過來的幽香,喉結滾了又滾,最終還是?沒?有吭聲。
他不說話,謝嗣音卻不會容他繼續沉默下去?,半是?冷笑,半是?譏誚道?:“嬌嬌?”
“誰是?你的嬌嬌?”
“我是?大雍的云安郡主,是?當今陛下親賜‘氣?蘊風云,身?負日月,昭昭若三?辰之麗于?天’的云安郡主!
“日、月、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
轟。∮忠宦曮@雷響徹云霄,照得謝嗣音的眸子亮得驚人。
她狠狠推開少年,語氣?銳利不屑道?:“豈是?你口中的什么嬌嬌之流?”
或許是?她眼中的冷意太過濃烈,仡濮臣怔怔瞧著她,過了良久,干粉色的薄唇張了張,卻還是?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謝嗣音冷呵了一聲,靠坐在墻邊,以一副談判式的姿態沖他道?:“說吧,你到底想怎么樣?”
聽到這話,他轉了轉眸子瞧她,聲音干澀:“我想怎樣就?怎樣嗎?”
謝嗣音簡直被他這話給氣?笑了:“你想得美!”
仡濮臣目光幽幽的瞧她:“那郡主想怎樣?”
謝嗣音干脆道?:“放我走!
仡濮臣抿緊了唇瓣,眸底暗色沉沉:“換一個!”
謝嗣音冷呵一聲:“那你要帶我去?哪里?西?南苗疆之地?”
沒?有給仡濮臣說話的時間,她冷笑一聲,繼續道?:“我生于?貴胄之家,天享榮華。賞的是?洛陽花,飲的是?東京酒。出入車馬儀仗比擬天子圣人,家里更是?溫香暖玉玲瓏錦繡滿金樽!
“可如今呢?”
她冷眼一一梭巡過四周,“淋了雨,濕了衣,卻只能在這窮鄉僻壤里用一個不知道?沾了多少泥垢的浴桶洗漱!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謝嗣音眸光狠戾如刀,說得字字戳心,毫不留情。
“說來說去?,你不過是?為了滿足你的一己私欲!”
仡濮臣被她這一連串的字句說得臉色慘白,再沒?有一點兒?血色。
謝嗣音聲音緩和下來,帶著悲憫似的目光看他:“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仡濮臣通紅著眼,嘴唇翕動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謝嗣音不愧是?談判的行家,瞧見他這副可憐的神色之后,抬手摸上他那半邊通紅的臉頰,動作溫柔,語氣?也溫柔下來:“放了我。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得到!
仡濮臣幾乎被她拿捏在手里,喉間哽咽,艱澀道?:“我只想要你!
謝嗣音悠悠一嘆,聲音仍然溫柔,說出口的話卻狠得直戳人心窩子:“你要不起!
“宮廷之上的牡丹,如何能同山野之間雜草共處一室?”
“這樣繼續下去?,除了同歸于?盡之外?,再沒?有別的可能了。”
仡濮臣緊緊攥住她撫摸自己臉頰的手腕,雙眼猩紅,幾乎能泣出血來。
謝嗣音沒?有抽開手,而是?順著他,語氣?低柔纏綿:“放了我吧。”
“啊!”
仡濮臣猛地將她的雙手壓到身?后的墻面上,俯身?壓了下去?,狠狠撕咬她的唇瓣,如同已經?被逼到了極致的兇獸,除了啃噬吞咬之外?,再沒?有別的能發泄他心中痛楚。
謝嗣音雙腿拼命踢他,卻被他的身?體死死按住,再動彈不得。
窗外?陰雨綿綿,從灰瓦之上落到階下,遠遠近近、輕輕重重,如同玉樓春里最纏綿的琴音。
房間陰翳不清,隱約只能瞧見兩個緊緊擁緊的身?影,在如淵如峙的青山之后,漸漸傳出女人低低的呻丨嚀。
兇狠的熱吻和濁息幾乎將這一方天地都燒灼起來。
天地為熔爐,眾生皆煎熬。
謝嗣音如同一條幾乎要被烤炙斃命的游魚,除了束手待斃、等待死亡之外?,再沒?有別的希望和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一滴咸咸的水珠順著兩人相貼的面頰,落到她口中。
她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來,壓抑著喘息抬頭看他。
少年攪吻她的動作一停,似乎是?被她瞧得難堪了,翻過她的身?子,將人背對?著他。
“啊哈!仡濮臣,你”
話沒?說完,少年抬掌將拇指壓向她的舌根,動作迅捷霸道?,顯然不想再聽她說話了。
再沒?有冷漠的話語,也沒?有清冷的雙眼。
只有嬌婉而細弱的低泣,如蕩開的一江春水緩緩撥動情丨欲的漣漪。
女人烏青的長發干了又濕,絲絲縷縷的貼在雪頸之上。
窗外?的雨聲漸漸大了起來,細細密密、點點滴滴敲叩出一室的低吟。
雨聲不斷,謝嗣音從來沒?覺得綿綿細雨是?如此的折磨人,一徑帶著涼風熱浪裹挾而來。
“撕拉!”一聲,就?在這個時候,女人身?上的衣裙被扯開。
謝嗣音吞吐著他的拇指,渾身?掙扎地更厲害了。
裂帛聲一起,仡濮臣更加瘋狂起來,灼燙的吻息烙在女人背上,驚起那輪明月渾身?的顫抖。
就?在兩個人的氣?息亂成一團,幾乎無法收場的時候。
少年的動作突然一僵,心口一疼,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整個人直接倒在謝嗣音身?上。
謝嗣音連連喘息,就?像被溺了許久的行人,大口吸氣?。
緩了一會兒?,她才將少年狠狠推開。
仡濮臣臉色蒼白,呼吸微弱,剛剛吐出的鮮血還殘存在唇角,就?像一個精致破碎的少年稚子。
可哪一個稚子會像他這樣,如此對?待她?
想到這里,抬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氣?不小,少年臉上的鮮紅又加深了不少,瞧起來更加可憐了。
謝嗣音冷哼一聲,撇開臉去?扯他剛撕裂的衣服,已經?徹底不能穿了。
越想越氣?,抬腿又踹了他的肩頭一腳。
少年悶哼一聲,唇角又汩汩流出鮮血,看起來虛弱極了。
謝嗣音心下一驚,這個人到底怎么回?事?難道?是?之前被自己父王打的那一掌,受了重傷?
可過去?都這么久了,怎么會突然發作?
她擰著眉頭,一時有些想不透。可想著想著,她就?覺得自己好笑,自己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這個人一擄幾百里,被他下蠱,又差點兒?被他侵犯。最應該可憐的難道?不是?她嗎?
想到蠱蟲,她的目光重新變得冰涼起來。依靠蠱蟲就?可以控制一個人做違背她本心之事,著實可怕。現在,還只是?刺傷了澄朝;往后,若是?涉及到父母性命、大雍朝政呢?
謝嗣音心下一突,然后目光漸漸落到一旁的枕頭上。
農家枕頭不比皇家玉枕,外?層由棉布剪裁而成,里面則充了五谷雜絮,綿軟而且不透氣?。
她看過話本子——
這種枕頭,是?可以捂死人的。
少年仍舊無聲無息地躺在那里,沒?有了剛剛的瘋狂和狠戾,也沒?有委屈落淚的可憐模樣。
是?從來沒?有過的安靜。
她的手動了動,就?在碰觸到枕頭的一瞬間,少年腕間的紅尾蛇突然醒了過來,睜著一雙陰冷清灰的三?角眼,朝她嘶嘶作響。
謝嗣音被它看得心頭發毛,下意識朝它喝道?:“起開!”
不知道?是?不是?這條紅尾蛇真的通人性,竟然在謝嗣音的一聲厲喝之下,真的松開了仡濮臣的手腕,然后慢慢從炕上滑了下去?,順著門縫出了屋子。
謝嗣音心下一松,重重咽了口唾咽。
剛剛那一聲不小,可仡濮臣似乎仍沒?有半點兒?反應。
于?是?,謝嗣音的手指又動了動,慢慢抓起放在一旁的枕頭,跟著聲音悱惻輕喚:“仡濮臣”
26.懷疑
少年沒有任何的反應, 仍舊安靜的沉睡著。
謝嗣音抿了抿唇,抓著枕頭的手又緊了緊,然后慢慢將其扯了過來, 抱在懷里。
“仡濮臣”她又喚了一聲。
少年仍然靜靜躺著, 似乎完全聽不到她的呼喚。
謝嗣音吞了吞口水,呼吸忍不住放慢下來。下一秒,她猛地抓起枕頭, 直接用力?悶在少年頭上。
棉枕長不過四十、寬不過三十公分, 但捂住一個人的腦袋卻是綽綽有余了。
謝嗣音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 渾身上下抖個不停, 眼中更是淚珠漣漣, 但她的雙手卻沒有絲毫撤退,狠狠地按在枕頭最上方。
透過那層棉枕,謝嗣音恍惚看到?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漂亮、干凈、唇角還總是帶著些?頑劣的笑意。
謝嗣音哭得?狠, 聲音也啞得?厲害:“對?不起仡濮臣,你原諒我!
“不對?,都是你逼我的”
“我也不想這樣, 都是你逼我的。”
窗外雨聲徐徐,間間歇歇地扣打青瓦,如同千里孤墳上的悲鳴和挽歌。
雨聲落得?凄凄切切, 謝嗣音的哭聲更多?了一重慘慘戚戚。
過了大約五六息的時間,謝嗣音突然將枕頭一扔, 看著少年被捂得?緋紅的臉頰, 放聲哭了出來。
“怎么不繼續按下去了?”冷不丁地, 一道溫和清澈的聲音突然響起。
謝嗣音哭聲一停, 整個人嚇得?幾乎要彈跳起來。
仡濮臣慢慢睜開眼,眼底是沉得?望不到?底的深淵, 他望著她又緩緩問了一遍,聲音里沒有絲毫的殺氣和怒氣,似乎只是簡單的問詢:“為?什么不按下去了?”
謝嗣音抿著唇,不敢再出聲,可眼里的淚珠就同六月的黃梅雨一樣,霏霏不絕。
仡濮臣坐起身,朝她伸出手去,似是想要抓她。
謝嗣音心下一突,下意識就要往后退?缮砗缶褪强谎,再退的話,人就直接摔下去了。
仡濮臣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將她往回一拉,重新扯了回來。
謝嗣音低垂著頭,使勁拍打他的手臂。
一滴滴淚珠接連砸到?他的手背,仡濮臣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抬手輕輕擦去她臉頰的淚水:“哭什么?不是你想著要殺我嗎?”
聲音平靜到?了極致,謝嗣音卻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了。
仡濮臣似乎沒有辦法了,嘆息一聲,將人往懷里一拉,薄唇吻了上去。
馥郁的花香還有淡淡的血腥氣瞬間席卷過來,謝嗣音下意識就開始推拒他。
仡濮臣手下扣著她的后腦,細細舔吻她的唇瓣,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在趁著她終于張口呼吸的瞬間,舌尖輕輕滑了進去,輕輕勾纏。
不同于之前如兇獸撲食一般狼吞虎咽。這一次,少年親吻的動作溫柔至極,如同對?待寒月深冬難得?開放的夜幽曇花,一點又一點地摩挲,搓弄。
謝嗣音被這個溫柔的抵丨弄,心魂都漸漸飄散到?云端之上了。
從未有過的安寧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如同一對?溫柔纏綿的眷侶。
窗外的風打著旋兒地透過韌皮紙往里飄,涼涼的水意彌漫到?屋內各個角落。
空氣越來越涼,可兩人的體溫卻漸漸升了上來。
你情我濃,就好像之前那場激烈的爭吵與蓄意的謀殺完全不存在一樣。
直到?謝嗣音被吻得?喘不開氣,癱軟在他懷里,再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仡濮臣才松開了她。
謝嗣音低喘著又哭了出來,不明不白,也難以明白。
仡濮臣握著她的下巴抬起來,女人霧雨濛濛的眼中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少年重新吻了上去,咸咸的,帶著人世間最苦的苦澀。
謝嗣音被他這一反常態的態度弄得?再哭不出來了,吸了吸鼻子,沙啞著聲音道:“你想怎樣?”
仡濮臣輕笑了一聲,退開一些?,然后雙手握著女人的腰肢將她轉向窗外的方向。
男人動作太快,謝嗣音驚呼一身,雙手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肩頭。
仡濮臣淺淺地勾了勾唇,眉眼安靜清秀,就像十七八歲干凈美好的溫柔少年。
謝嗣音卻壓根不敢這樣想他,尤其是在她剛剛對?他動了殺心,還付諸實踐的情況下。
他怎么可能會毫無反應、毫無芥蒂呢?
可這個男人似乎真的不介意,他將她轉過來之后,就從身后環住她,下巴擱在她頸間輕聲問道:“郡主看到?什么了?”
謝嗣音有些?沒反應過來,忍不住“啊”了一聲。
謝嗣音如今穿在身上的,還是之前被他撕開的衣裳。身前勉強還能擋住,可背后卻盛出一大片皎月似的白。
仡濮臣埋頭輕咬了口女人的后頸,啞著聲音重復了一遍:“窗外,郡主看見什么了?”
謝嗣音被這個詭異的狀態激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仡濮臣將身子更緊地貼了上去,試圖將溫熱的體溫傳送過去,聲音跟著越發溫柔:“郡主還冷嗎?”
謝嗣音吞了吞口水,搖搖頭,聲音艱澀道:“不冷了!
“嗯!必铄С嫉偷蛻艘宦,就不說話了,重新將頭埋在她的后頸□□。
謝嗣音試圖躲了躲卻被男人握著腰肢,根本掙脫不開,只得?干巴巴道:“有些?癢!
仡濮臣又低低應了聲,但是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止。
謝嗣音深吸了口氣,這個人真的要瘋了吧?!
“嗯?”仡濮臣薄唇越來越往下,一聲低啞的問詢從他喉間發出。
謝嗣音身子有些?發顫:“什么?”
仡濮臣咬住她脊背上的一口軟肉,輕輕吮咬含糊道:“外面有什么?”
謝嗣音這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深吸一口氣,凝眸朝外看去。
窗外青瓦矮屋檐,天上覆著灰云,攜帶著大雨滂滂沛沛地朝檐下瀉來。
謝嗣音抿了抿唇:“雨?”
“還有呢?”男人啄吻得?更加往下了一些?。
女人身子一凜,閉了閉眼,繼續朝著遠處望去,遠山潤碧濕翠,交疊著蒼蒼綠色。
是萬籟都歇的岑寂。
“青山?”
仡濮臣沒有應聲,繼續吮吻。
也不是。
謝嗣音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窗外自有一片天地,誰知?道這個瘋子想聽什么答案。
謝嗣音目光從遠處收了回來,目光一劃,突然福至心靈:“檐下風鈴?”
她瞧見了老?婆婆門前掛著的一串鈴鐺,在風里叮當?作響。
仡濮臣低低的應著,薄唇仍舊沒有停下攻擊。
還不是!!
謝嗣音咬了咬唇,卻沒咬住破碎的悶哼:“夠了!”
仡濮臣不僅不夠,還得?寸進尺地咬了一口女人中間的脊椎骨,不疼,還有些?酥麻。
謝嗣音身子一僵,開始在他懷里掙扎起來。
仡濮臣嘆了口氣,終于饒過她了,聲音說不出的幽然:“郡主可曾想過分一丁點兒的目光給墻角下的野草?”
謝嗣音猛然意識到?,她剛剛拿他比做山間的野草,如今這是找回來了。
果然——
仡濮臣擒住她的下頜,將她面對?著自己?,目光落寞:“郡主眼里也是從來沒有我的吧!
少年說得?委屈可憐,一雙清澈瞳孔卻盛滿了幽深潮意,幾乎將人整個吸入進去。
謝嗣音一時說不出話來。
“如此也好!痹捯袈湎碌乃查g,仡濮臣重新低頭吻了上去。
仍舊是一次溫柔的親吻。
就像信徒在俯首親吻神?佛的衣角,珍惜而小心。
謝嗣音閉著眼軟在他懷里,如同翻越千山之后,沉入萬水深流。
一吻結束,謝嗣音臉上盈滿了緋色嫣然,帶著止不住的喘。
仡濮臣輕笑一聲,淺淺啄吻著她的唇瓣,給她順氣。
等她呼吸徹底平穩下來之后,仡濮臣才安靜開口:“郡主喜歡他嗎?”
謝嗣音一愣,回過神?來,面色一時怔然。
仡濮臣低垂著眼眸瞧她,面色是說不出的平靜,就好像無論?結果是什么,他都坦然接受一樣。
謝嗣音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喜歡澄朝嗎?喜歡吧。
京城第一美男子,芝蘭玉樹、矜雅清貴,有如重霄之上的神?仙中人。
早年間,她曾在太后膝下受教。而太后正好是陸澄朝的姑祖母,現今英國?公的姑姑。
他們之間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最重要的是,他待她極好——珍視且尊重。
尤其是在傅姮娥的事情上,她當?時其實很是驚訝的。世間沒有幾個男兒是能有那般胸襟和認識的。
她欣賞他,也感到?無比的幸運——這樣的一個人會是她的未婚夫。
溫柔且無堅不摧。
更何況,倘若不選他,她又該選什么人呢?
仡濮臣嗎?
她還沒有理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在她的記憶中,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她又會在某些?時候,在這個人的身上感到?一份莫名的熟悉。
難道他們之間,曾經真的發生過什么?
謝嗣音眸光微凝,倘若她記憶真的有問題,那只能是去年冬的那三月了。
仡濮臣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思如何轉換,只是瞧著她沉默許久,慘笑一聲,黯了眸子:“我知?道了!
謝嗣音抿了抿唇,沒有辯解什么,也沒有再說話。
窗外雨聲嘀嘀嗒嗒,濃云繼續向下,壓低了屋檐青瓦,也壓得?人心寒眸酸。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古井無波:“陪我一個月吧。”
謝嗣音眨了眨眼,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抬頭看他。
女人一雙清眸如秋水潺潺,干凈得?似乎不曾見過世間一丁點兒的污穢與不堪。
仡濮臣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頭咬住她的唇,聲音澀然:“留在這里陪我一個月吧。”
“一個月之后,我放你走?!
27.別扭
謝嗣音愣了一下, 而后?大怒,猛地將人推開,喝聲道:“仡濮臣, 你將我當?作什么了?勾欄院里的妓子嗎?!”
女人眼中的怒火亮得驚人, 一張臉紅了又白,顯然?氣極了。
仡濮臣被她推得踉蹌,目光一頓, 聲音幽幽暗啞:“不會讓郡主做那些事。”
他說得平淡, 可謝嗣音如何會信他。不說剛剛他就差點兒做了下去, 還有夢里那些做得更加過分徹底的事情。想到這些, 謝嗣音朝他恨聲道:“夢里那些事, 也都是你做的?”
仡濮臣默了片刻,垂下眼睫搖頭:“不是。”
謝嗣音冷笑一聲:“你看?著我再說一遍?”
于是,仡濮臣抬起頭, 眼都不眨一下地又說了一遍:“不是!
謝嗣音胸口起伏得厲害,騙子!滿口謊言!
“若不是你,我怎么會?夜夜夢到夢到那些事?!”
窗外雨聲漸歇, 但蓊郁的水汽仍在,透著溪頭的山樹蒸騰起一片白霧茫茫。而女人一張凝白的面?孔如今被氣得通紅,逆著這微渺的天光越發顯得秀美容艷。
仡濮臣抿緊了唇, 喉結卻忍不住滾動了一下,聲音沉緩:“夢到什么?我不知道。”
他他他他他竟然?死鴨子嘴硬, 咬定不認!
謝嗣音被氣得眼前一黑, 身子向一側歪去。
仡濮臣臉色一變, 連忙勾住她的腰, 跟著手掌按上她纖瘦的后?背,將源源的內力灌了進去:“你受了傷, 身體還沒好全,不要生氣。”
聲音和緩,似乎還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謝嗣音卻不吃他這一套,甚至都要被氣笑了,抬頭惡狠狠地瞪他:“我為什么生氣,你心里沒有點數嗎?”
仡濮臣垂著眼睛,似乎十分乖巧的應了一聲:“嗯。”
謝嗣音:
這口氣真是上不去下不來!
她使勁推他,怒道:“離我遠點兒,不用你管!
仡濮臣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仍舊穩穩地扶在她后?背,過了良久,才低啞出?聲:“別氣了。真的跟我沒關系,是同心蠱!
謝嗣音一愣,什么東西?
“同心蠱是什么?”
仡濮臣卻不說話了,垂著的眼里似乎盛滿了冷肅。
謝嗣音抿抿唇,又問了一遍:“什么是同心蠱?”
“苗疆圣蠱!必铄С嫉穆曇衾锼坪醵嗔艘唤z莫名的東西,讓她聽得有些喉嚨發澀。
不過,謝嗣音想到自己體內有一只蠱蟲,那點子微弱情?緒一下子又散開了,目光重新變得不善道:“我為什么會?跟這個東西有關系?是你給我下的蠱?”
“前面?在客棧,就是這個東西搞得鬼?”
女人眼神清亮如劍,穿過昏翳的空氣直接刺到他的身上,如墜冰窟。
仡濮臣微垂著眸子,嘲諷一笑:“不是我!
那份難過幾乎要溢滿整個空間,謝嗣音對他再是無情?,也忍不住軟了口氣:“那是怎么回?事?”
仡濮臣收回?手,眼中似乎閃過些許復雜的光芒:“是你自己吃的。”
謝嗣音:?
女人呆了一瞬,微張著口看?他:“胡說!我何時吃了這么個東西?!”
仡濮臣低垂著眼簾,如在眼下落了一層陰影:“同心蠱分陰陽兩蠱,陽蠱一直在苗疆蠱術最強之人的手中,而陰蠱則冰封了百年,始終無人喚醒。若不是你,它至今怕是還醒不過來!
謝嗣音一時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嘴唇微顫:“我?為什么是我?我什么時候喚醒的它?”
仡濮臣淺淺提了提唇角,瞧起來雖是淡然?卻帶著一種?惘然?的自嘲:“我也不知為何是你!
謝嗣音呼吸一滯,木著臉看?向他:“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仡濮臣眸光一頓,眼中滿是深意的看?向她:“苗疆夫妻永結同心的一種?象征!
謝嗣音訥訥的重復了一遍:“永結同心?”
停了兩秒,然?后?慢慢問出?后?一句:“和誰?”
仡濮臣沒有說話,只是用他那雙烏黑漂亮的眸子安靜看?著她。
謝嗣音一下子破防了,將旁邊的枕頭狠狠扔向他:“不可能!”
仡濮臣很淡的牽了下唇,仍舊沒有說話。
謝嗣音卻從?這個微表情?中看?出?了濃烈的失落之意,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道:“你有什么證據?”
仡濮臣頓了頓:“沒有!
謝嗣音神色平靜,慢慢道:“我都不記得了。”
“嗯,我知道!
謝嗣音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說出?這幾個字,但聽得她心下竟莫名覺出?了一陣酸澀的愧意,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什么,可下一秒又什么都沒有了。她咬了咬嘴唇,直勾勾地盯著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曾經?與你盟定永結同心的誓言?”
“嗯。”
“什么時候?”
“去歲上元節。”
果然?是那段時間。
只有那段時間,她沒有記憶。
所有人都說她是臥病在床,她醒過來的那天也確實病體沉重,之后?又昏昏沉沉了好一段時間。
但她也不可能就此相信他,而是繼續逼問道:“可我那時已經?與陸世?子議親了,如何會?與你盟定永結同心的誓言?”
仡濮臣表情?平淡,目光沉靜的朝她緩緩呵了一聲:“是嗎?可是當?初卻是你先?纏上我的!
謝嗣音被這一句話驚了個三魂去了七魄,三連否認:“不可能!我不信!你說謊!”
仡濮臣身子微微前傾,強烈的壓迫感壓了下來,眼底一片晦暗:“郡主如今不需要我了,就徹底不認了嗎?”
謝嗣音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又發現根本無從?說起。
“不可能!”她閉了閉眼,又重復了一遍。
女人面?色蒼白,睫毛微顫,眼角都顯出?微微的紅意,猶如春山深處的濛濛煙雨。
仡濮臣俯身湊近她的臉頰,溫熱的吐息覆上她的唇角,在她惶然?大驚后?退之時,一只手牢牢地扣住她的后?腦勺,加深了那個吻。
或許也不是吻,只是落在唇瓣之上的溫存。
少年沒有像往常一樣,撬開她的唇舌,肆意掠奪,而只是細細地舔吻她的唇瓣,帶著濃烈的溫情?與哀傷。
謝嗣音目光怔怔的看?著他,少年已經?閉上了眼睛,微翹的睫毛如同蟬翼,單薄而憂傷。
直到他松開了手,謝嗣音都沒再想起反抗。
最后?,仡濮臣似乎帶著恨意地咬了下她的唇瓣,激起她吃痛的嗚咽。
少年重新放輕力道,溫柔地舔了舔被咬的那處:“郡主,這是你欠我的!
謝嗣音猛地推開他,厲聲道:“仡濮臣,我不欠你什么!你不要以為我失憶了就能信口胡謅!”
仡濮臣冷呵一聲,沒有再說話,起身就要走。
“等等——”謝嗣音聲音有些急促。
仡濮臣轉過頭來瞧她,目光平靜似乎再沒有剛才的波瀾。
謝嗣音強忍著羞恥道:“你再去給我找一件衣服。”
女人一頭烏青長發垂在一側,面?色微赧,眼角洇紅,漏出?的一角肩頭耀出?瑩白如玉的光澤。
仡濮臣的眸底深若淵潭,卻只是應了一聲,沒再做什么,轉身離開了。沒一會?兒的功夫,他重新提了一套衣服進來,將其放下之后?,重新出?去了。
天邊透出?淡淡的鴨蛋青,細膩濕潤。謝嗣音透過窗子,瞧見了仡濮臣一路進了小廚房,很快,就有縷縷青煙順著煙囪冒了出?來。
謝嗣音肚子咕嚕一聲,折騰了大半天,一點兒東西都沒吃。她抿了抿唇,換了衣服走了過去。
小廚房逼仄得很,不過十幾平的空間,墻面?被熏得黝黑,鍋灶也是一樣的簡陋。少年正往灶臺里加柴,聽見她的腳步聲,似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倒是老婆婆瞧了兩個人一眼,笑呵呵拉著謝嗣音閑聊。
等吃過午飯之后?,仡濮臣又一聲不吭地將所有人的碗筷收拾干凈。老人家?有午睡的習慣,回?了主屋休息。謝嗣音抿抿唇,立在房門,似乎是在賞雨。
仡濮臣收拾完東西,就朝著院外走去,目光一點兒沒有分給房前的女人。
謝嗣音在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忍不住出?聲道:“站住!
仡濮臣停下腳步,偏頭瞧了過來,神色冷淡。
謝嗣音抿了抿唇,猶豫半響,最后?還是說了出?來:“仡濮臣,我們再商量一下!
仡濮臣轉身就走,明顯不想同她商量出?個甲乙丙丁。
謝嗣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試圖用和緩的語氣朝他道:“仡濮臣,你不要這樣!
仡濮臣垂眸,目光重新冷漠起來:“郡主,你覺得我是在跟你商量嗎?”
謝嗣音瞳孔一縮,下意識松開了手。
仡濮臣卻湊近一步,眼底的黑暗幾乎滿溢出?來:“郡主,這一個月是我的底線了。你若再不愿意,我不介意讓你永遠離不開我。”
謝嗣音連連退后?兩步,轉身進了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仡濮臣盯著門扇瞧了良久,最后?轉身出?了院子。
等人走了之后?,謝嗣音才抿唇打開門,也走了出?去。
雨水停了,可整個空氣還都是潮潤潤的。未散的雨珠順著屋檐瓦槽滴滴答答落在青階之上,濺起一片水花。
謝嗣音不知道瞧了多久,直到老婆婆醒了盹出?來,在她身后?笑呵呵道:“小夫妻鬧別扭了?”
謝嗣音身子一僵,回?過頭尷尬道:“沒有,我們不是”
老婆婆一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眉間都是舒展的紋絡,淡淡的青灰色瞳孔里都是化不開的和藹與溫柔:“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齡過來的,鬧個別扭有什么,都是正常的事情?。”
謝嗣音張了張口想解釋,一想又覺得解不解釋似乎沒什么意義,也就沒再解釋。
老婆婆繼續道:“凡事啊,有什么不好的、不對的了,就直接說,說開了也就好了!”
“婆婆我啊,看?得出?,那個小子,喜歡你喜歡得很呢!
“如今瞧著不在,怕是自己生悶氣去了吧!
說到這里,她瞧著謝嗣音抿緊的唇瓣,笑呵呵一聲:“孩子啊,跟著你的心走,心是騙不了人的。”
28.救下
村子背靠青山, 依山勢而上,層層疊疊,錯落有致。一叢溪水從山澗縫隙中悄然涌出?, 穿過蜿蜒而上的青石板小路, 淙淙向前。
因著剛剛停了雨,路上還積著不少水,謝嗣音一路踮著腳從山腰而下, 直到山腳仍不見仡濮臣的蹤跡。
她倒不是出?來特意?尋他, 不過是出?來散散心, 順帶理一下后續思路。只是沒想到, 這一路走下來, 竟然完全沒看到他的?身影,就好像已經離開這里一樣。
謝嗣音心下微動,仰頭估摸了下時間, 如今天色如洗,清澈透亮,約莫已過午時。如此, 離天黑最多只剩下兩個多時辰。以?她的?腳程,便是一刻不停,最多也只能走出?二十里的?路程。
離這里最近的?城鎮是豐城, 大約有三四十里的?路程。倘若她幸運地在半路碰到一輛馬車,那一切還好說;可倘若她運氣不好, 露宿荒野, 到時候什么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想到這里, 她嘆了口氣, 直接把?這個計劃打消掉,轉而將目光凝到了不遠處的?一頭牛身上。
剛剛老婆婆說過了, 他們?平日里進城,都依靠著山腳下一戶人家的?牛車,讓她順著山路走,一眼就能看到。謝嗣音不遠不近的?瞧了半響,瞧是瞧見?了,只是棕黃色的?老牛皮膚干癟、眼大如鈴,鼻子里時不時噴出?粗氣,顯得牛老珠黃。
這樣一頭老黃牛的?速度可快不了多少,不過是能少走些路罷了。
換作那個人,怕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將她給找了回來。
算了,還是不給自己找麻煩了。沒有萬全的?把?握,她不想再激怒他。
最重要的?是,她始終不太相信,這個人會就這么將她放在這里不管。
她轉過身去,決定先回去?勺吡藳]兩步,身后突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亦步亦趨。
謝嗣音頓了一下,加快了腳步。
可她一加快,身后那人也跟著加快速度。
謝嗣音心下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直接跑了起來。
這一回,身后人獰笑一聲。
“噌!”
刀劍出?鞘。
山風獵獵,殺氣凜然。
是那些黑衣人嗎?!
謝嗣音臉色發白,悶頭朝前跑去。
她不敢回頭,也不能回頭。
跑!
使勁跑!
倘若回頭,就是死路一條。
謝嗣音咬著牙朝山上跑去,可她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那些殺手?。
就在刀尖刺向她后心的?一瞬間,身后人的?動作一停,緊跟著是“砰”的?倒地聲。
謝嗣音咽了咽口水,額頭的?冷汗被風一吹,涼絲絲的?寒意?浸透腦門。
她慢慢轉過身子,只見?,那個黑衣人已然倒在地上,鮮血漸漸從他蒙面的?黑巾下滲了出?來。
而周圍,沒有一個人。
謝嗣音滾了滾喉嚨,朝四周低低喊了一聲,聲音沙啞微弱:“仡濮臣?”
沒有人應答,只有一線紅尾蛇從那個黑衣人的?身下鉆了出?來。
謝嗣音松了一口氣,朝著它低聲道:“是你救了我?”
紅尾蛇朝著她嘶嘶了兩聲,似乎很是乖巧的?朝她游了過來。
謝嗣音還有些害怕這種?東西,下意?識退后一步,攔住它:“等等——”
話?音落下,只聽“砰”的?一聲,一朵巨大的?煙花訊號在她頭頂炸開?。
謝嗣音一愣,仰頭看了幾秒鐘,重新低頭去看那個已經死去的?黑衣人。他的?十指內蜷,竟是在最后時刻點了傳訊信號。
她面色變換了幾秒鐘,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后面,怕是還會有更多的?人過來。
謝嗣音轉身就朝著山上跑去。不能下山,這些人應該是從山下找了上來;也不能回老婆婆的?家里,她不知道仡濮臣是否回去了,若是還沒有回去,只怕是會害了老人家。
只能進山,只能進山!
紅尾蛇被這突然的?聲響也嚇了一跳,跟著同她一起朝山里游去。
山林茂密,還有豐沛的?雨水時不時從葉脈上滴落下來,打濕了謝嗣音的?衣裳。
謝嗣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盡可能的?往林葉茂密處躲避。
仡濮臣
心頭想起這個人的?瞬間,她重新將這個名字咽了下去。若是,若是那些黑衣人比仡濮臣更早找到她,那她嘴唇已然干澀,吞了吞口腔里幾乎已然干涸的?口水,繼續跑了下去。
可沒跑幾步,腳下一痛,整個人摔了下去。
是村里人設置的?捕獸夾子。
謝嗣音眼都紅了,雙手?顫抖著試圖去解那個東西。可弄了兩下,不僅沒有解開?,反而將她的?腳背夾得更疼,忍不住嘶了一聲。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因為,她聽到了有人的?說話?聲。
“老大,我剛剛聽到好像聽到那女人的?聲音了!
“我也聽到了!”
“應該就在附近,搜!”
謝嗣音幾乎將紅唇咬出?了鮮血,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就像在等待死神宣判刑期。
終于,有一個人撥開?灌木叢,發現她了。
“郡主倒是讓我們?好找!”
謝嗣音雙手?攥著身下的?泥土,冷聲問道:“你們?究竟為什么要殺我?”
那人拔出?長刀,冷笑一聲:“郡主還是去地府問閻羅吧!”
死亡的?氣息逼近,謝嗣音面色慘白,閉上了眼。
紅尾蛇在叢中想著再次突襲,卻不想那人早有了防備,一刀削向紅尾蛇的?蛇頭。紅尾蛇閃得迅速,但也再阻止不了砍向謝嗣音的?刀鋒。
“找死!”
就在這時,一道暴戾的?聲音從密林深處傳了進來。瞬間的?功夫,男人單手?握住刀鋒,手?上用力,那長刀竟直接碎成了數個碎片。
黑衣人瞳孔一縮,口中發出?一聲長嘯。
可已經來不及了,仡濮臣飛身上前,五指成爪抓向男人脖頸,然后狠狠一擰。
嘎吱一聲,脖子斷了。
同一時間,從四處圍過來的?黑衣人,瞧見?仡濮臣的?身影,有些猶豫地立在原地。
仡濮臣沒有再給他們?猶豫的?時間,飛身躍起,替他們?做了決定——
當上地府的?座上賓。
等一切都收拾完了,他才轉身走向謝嗣音,一言不吭地給她解開?捕獸夾,然后俯身將人攔腰抱起。
瞬間騰空而起,謝嗣音驚得拽住了他的?前襟。
“抱歉。”
“謝謝!
話?音落下,瞬間打碎了兩個人之間剛剛凝聚起來的?薄冰。
仡濮臣低低應了聲:“嗯!
謝嗣音卻抿了抿唇,有些尷尬出?聲:“這些人是來找我的?,你做什么抱歉?”
仡濮臣沒有說話?,繼續抱著她朝山下走去。
山風滌過,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別扭且曖昧起來。
謝嗣音垂著眸子看她胸前的?繡花,臉上看不太出?什么表情?:“仡濮臣,我繼續住婆婆那里,怕是會給她惹來禍事!
“我們?走吧。”
仡濮臣頓了一下,垂眸看她,然后微不可及的?勾了勾唇:“好!
“那我們?是不是要提前給她說一聲?”
“好,聽你的?。”
這兩句話?說的,讓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更加別扭了。
謝嗣音抿抿唇,推了推他胸口:“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嗯。”話?應的?干脆,可是雙手?卻更緊的?抱了抱她。
謝嗣音有些赧然,直接轉了話?題:“仡濮臣,這是你原本?的?模樣嗎?”
仡濮臣眸光微動,提了提唇角:“不是!
“夢里是你原本?的?樣子?”
“嗯。”
謝嗣音這回真的?好奇了:“你這是怎么做的??為什么沒有一點兒易容的?痕跡。”
“秘密!
謝嗣音:?
好吧,謝嗣音偏過頭不想理他。
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她又出?聲問道:“你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嗎?”
仡濮臣眼中浮上一層陰霾,聲音卻依舊溫和?:“嗯,約莫清楚!
謝嗣音緊緊盯著他:“誰?他們?為什么要殺我?”
仡濮臣目光看向前方,臉色在山林間半明半暗,沒有吭聲。
謝嗣音繼續道:“我懷疑是兩撥人。明明昨天那一批只是想帶我走,可今天這兩批卻是想直接殺了我!
“只是,他們?到底為什么會想要殺我呢?”
仡濮臣眸光重新落到她的?臉上,語氣篤定:“你不會死的?。”
謝嗣音:
于是,她又向他道了一遍謝:“謝謝!
仡濮臣身體一僵,繼續抱著她往前走:“不關你的?事,這些人我本?來也不會放過。”說著,他半瞇著眼瞧她,“還有,別以?為你服個軟,我就會放過你!
謝嗣音看了他良久,直把?他瞧得偏開?了頭,才低聲哼了一句:“狗東西!”
仡濮臣眸光一頓,危險的?視線落到她臉上,語焉不詳的?道:“你再說一遍?”
謝嗣音轉頭看向一側,避開?他的?視線。
仡濮臣眸光漸漸變了,聲音沙沙啞。骸笆切?狗!
謝嗣音一愣,什么?
仡濮臣低頭看著她清澈的?眸光,認真道:“是郡主一個人的?小?狗!
謝嗣音頓時臉色紅了個徹底,一時之間覺得羞恥極了:“閉嘴!”
仡濮臣平靜的?收回視線,目光朝前,然后又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汪!”
謝嗣音一愣,呆了半響,緊跟著在他懷里笑得花枝亂顫:“仡濮臣,你你你你你不要臉面了是嗎?”
仡濮臣仍舊面不改色:“在郡主面前,我要什么臉面?”
謝嗣音聽了這話?簡直是又氣又笑:“混蛋!”
仡濮臣翹起唇角,正要再說什么,突然眉色一冷,看向某一處:“出?來吧!
謝嗣音有所反應的?轉過頭去。
只見?前面冒出?了一串人,為首之人披著黑色斗篷,面色蒼白,神色冷峻,幾乎比擬仙人。
是陸澄朝。
29.交鋒
山林之中, 風聲肅肅。
兩撥人相對而立,沒有一個人說話,就連跟來的一眾侍衛都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謝嗣音抿了抿唇, 手下推了推仡濮臣, 示意他將自己放下來。
仡濮臣紋絲不動,抱著謝嗣音的掌心溫熱滾燙,幾乎要滲進春衫, 而看向陸澄朝目光里的笑意猶在, 只是不知是單純的愉悅還是挑釁。
陸澄朝眼?里跟沒有這?個人一般, 未分給他一絲一毫的眼?風, 面色更?是沒什么變化?, 眸光里倒映的都是謝嗣音的模樣?,似乎只有對謝嗣音的關心。
他看著謝嗣音染血的腳背,頓了一下, 緩緩道:“昭昭,你受傷了?”
謝嗣音低低應了一聲,可這?個姿勢同陸澄朝說話實在曖昧難堪。她推不開仡濮臣, 不由得下手狠狠擰了一把他的手臂,卻不想男人肌肉緊繃,硬得很。轉而狠狠掐了他一把, 咬著牙道:“放手!
仡濮臣垂眸看了她半響,松開一只手, 將她放下, 手掌卻穩穩扣在女人腰間, 再?沒有別的動作?。
放開了, 好像又沒有完全放開。
謝嗣音深吸一口氣,完好的那只腳尖點在他的鞋面上, 狠狠碾了一腳,壓著嗓子又說了一遍:“松開。”
仡濮臣雖一副柳色青青的少年模樣?,但個頭卻比謝嗣音高了足足一頭,尤其?在這?樣?緊密貼合的情況下,身?高差距更?是拉開得明顯,他微微低頭,馥郁好聞的花香侵入鼻息,勾了勾唇,聲音輕飄飄的提醒她道:“郡主,陸世子在跟你說話呢!
謝嗣音這?時候突然意識到,她跟仡濮臣糾纏的時間太長了,連忙回頭去看陸澄朝。
卻不想就在轉頭的瞬間,男人一把扣住她的下頜,直接吻了上去。
謝嗣音:?
謝嗣音:。!
“砰砰砰!”謝嗣音的心頭跳動得厲害,陸澄朝還在一旁,這?個男人他他他他他竟然敢
放肆!放肆!
謝嗣音雙手使勁推拒男人的胸口,一張臉紅得嬌艷欲滴,如同春日正?盛的迭羅牡丹。
陸澄朝傷勢未愈,面色猶然蒼白,神情仍舊從容溫潤,猶如已經淡出凡塵情欲的仙長,只是一雙琥珀色眸子卻漸漸浮出寒冰似的陰翳,從容莫測的令人可怕。
周圍跟來?的侍衛更?是大?氣不敢出一聲,紛紛低下了頭。
林間枝葉上懸著的雨滴隨風一蕩,傾下一襲水霧,將所有人都濕了個透心涼。
等謝嗣音被他吻得呼吸不暢,仡濮臣才?終于饜足的退開一點兒,真的是退了一點兒。
薄唇仍然貼著謝嗣音的唇瓣,聲音輕若呢喃,似笑似諷:“陸世子來?做什么呢?”
也不知是對謝嗣音講的,還是對陸澄朝說的。
謝嗣音垂著眸子喘息不止,云鬢散亂,兩頰鮮媚艷紅,如同一汪馥郁而瑰麗的流霞酒液。
陸澄朝瞧著謝嗣音的眸子深若潭淵,聲音卻溫和如故:“昭昭,我來?接你回家!
“呵!必铄С疾灰詾橐獾剌p笑一聲,左手壓著她的后腦,重?新將舌尖探了進去,含在口腔里的聲線透過唇齒之間傳了過來?:“郡主,他想帶你走!
“我舍不得,怎么辦呢?”
謝嗣音:
她又想甩這?個男人一巴掌了。
不過,此刻
她沒有再?猶豫,狠狠咬了一口男人舌尖,仡濮臣發出輕微的“嘶”聲。趁著這?個時候,謝嗣音狠狠下手,猛地一推仡濮臣,雖未將人徹底推開,卻已然拉開些許的距離。
“松手!”
聲音惱怒至極,已然沒了之前的潮紅羞意。
仡濮臣眸中殘存的溫軟柔情,也都跟著隨風消弭,可是握著她腰肢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聲音沙。骸翱ぶ,你又不想要我了嗎?”
陸澄朝終于將目光落到男人的身?上,面色冷峭,聲音卻出奇的冷靜:“放開昭昭!
仡濮臣勾了勾唇,將人重?新拉進懷里,望著陸澄朝的漆黑目光如看死物。
一時之間,山風穿過林間,沙沙作?響。
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幾乎要從內部炸裂開來?。
謝嗣音抿緊了唇瓣,剛剛被吻到缺氧的大?腦幾乎瘋轉起來?。
不能打!
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打起來?。
首先,澄朝傷勢未愈,已經不宜再?與仡濮臣動手。其?次,仡濮臣似乎也受了傷,倘若他一時失利,拿出那些蠱蟲那后果簡直無法想象。尤其?是那些能將人變成?干尸的蠱蟲,簡直想一想就頭皮發麻。
再?次,這?個人剛剛又救了自己。誠然他確實可恨,但若他口中的同心蠱是真的那他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她已然忘卻一切,這?個人還執拗地回來?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已然想到了其?中關竅——
倘若當初她真的對他有心,哪怕她失了憶,應該也不會對他如此忘情。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她當初誤打誤撞喚醒了這?陰蠱,為了保命,才?與這?個人虛與委蛇。
只是,苗疆之地遠在西南,她又是如何到了哪里?
停停!
這?些是后面要想的,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事。
謝嗣音吞了吞喉間已近干涸的口水,啟唇道:“澄”
話剛出口,那兩個人同時開口打斷了她。
“郡主,你好好瞧著!
“昭昭,不會有事的!
謝嗣音:
瞧什么瞧?!
什么不會有事?!
她瞧著會出大?事。!
謝嗣音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出口:“仡濮臣,我同澄朝說兩句話!
陸澄朝目光微凝,琥珀色的眸底漸漸浸潤起深意:仡濮臣,果然是他!
仡濮臣挑了挑眉,聽著這?話里的意思,重?新滅了氣焰,乖乖巧巧的不吭聲了。
很好,干掉一只狗!
謝嗣音轉頭將視線對上陸澄朝,眼?神碰上他的溫潤目光的時候,泛出些許難堪,咬咬唇又忍了下去:“澄朝,你傷好些了嗎?”
“嗯哼”
腰間的大?掌狠狠捏了一下,又痛又癢,明顯是在提醒——謝嗣音說話可以,但別說他不愛聽的。
謝嗣音氣急咬唇,偏偏如今有所顧忌,她不能朝他發脾氣。
忍,再?忍。
“好多了。”陸澄朝向她微微笑了一下,聲音溫和,語意安慰?蓜傉f完這?句話,他就忍不住掩唇輕咳起來?,雪白的臉色跟著泛出些微血色。
謝嗣音下意識朝前走去,卻緊跟著身?子一滯,重?新被身?后那人拉進懷里,話里盡是不滿:“說話就說話,走那么近做什么?他若真的虛弱成?那個樣?子,也不會跟條狗一樣?追這?么快了。”
謝嗣音冷笑一聲,她真想把這?句話砸到這?個人臉上,看看是誰——說話還要走得那么近!
又是誰跟條狗一樣?,黏在后面打都不走!
還是誰,利用她傷了陸澄朝!
不過,這?時候跟這?個狗東西辯論?這?些沒有意義。
謝嗣音閉了閉眼?,當作?沒有聽到,看著陸澄朝低低道:“抱歉,澄朝。”
陸澄朝安靜地站在原地,面色蒼白,眸深若海:“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謝嗣音喉間一酸,用力搖頭:“不是,是我牽連了你!
陸澄朝提了提唇角,聲音溫潤:“夫妻之間,談什么牽不牽連?”
仡濮臣冷呵一聲,一雙黑眸冷漠幽深的睨過來?:“據我所知,云安郡主還未成?親吧!
陸澄朝勾了勾唇,滿目柔情的看向謝嗣音:“六月初九,恭候大?駕。”
一眾隨從眼?觀鼻鼻觀心,不愧是國公府的世子!這?份被戴了綠帽之后的從容氣度,一般人可真做不到。
仡濮臣凝著他的目光不動,手下卻忍不住動了動。
謝嗣音以為他要動蠱蟲,下意識拉住他的手,可是當著陸澄朝的面拉過之后,又擔心澄朝會誤會,急忙松開。
就在同一時間,仡濮臣卻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細膩如水的觸感重?新澆滅了他升騰起來?的怒火,志得意滿道:“是嗎?恭喜,到時候我和郡主就不去道賀了!
謝嗣音深吸一口氣,吐出;又深吸一口氣,又吐出。
這?個狗東西!
終于,陸澄朝一直溫潤如水的面容變得深沉起來?,就連唇角都淡了笑意。
他慢慢朝前踱了一步,身?后聽雨慌張出聲:“世子!”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明知危險還步步靠近,絕不是明智之舉!
就連謝嗣音都忍不住出聲:“澄朝,別過來?!
陸澄朝恍若未聞,緩步向前,直到兩人三步之外的地方才?停下。
仡濮臣定定地瞧著他,眼?里掛著似諷似嘲的笑意,只等著看他下一步做什么。
如今三人離得更?近了。
謝嗣音被緊緊攬在仡濮臣懷里,面朝著身?前的陸澄朝。
陸澄朝面上無喜無怒,不見一點兒失控,只是目光深邃的一直看著她。
強烈的羞恥感襲來?,謝嗣音幾乎難以直視陸澄朝的眼?神,閉了閉眼?,試圖找出一個理由道:“仡濮臣說我體內被種?了蠱毒,他他他能幫我解除,一個月之后,我定然回來?!
“呵!必铄С紱]忍住從喉間發出一聲極輕極淡的笑意,似乎是在笑這?句話說得太過天真了。
謝嗣音本來?就擔心陸澄朝不信,這?個狗東西一笑之后,就更?有一種?她故意哄人、蓄意欺騙的意思。
想到這?里,她偏頭朝著仡濮臣怒道:“你給我閉嘴!”
仡濮臣儼然一副渾不吝的惡劣模樣?,聽了這?話不僅沒有閉嘴,反而繼續朝陸澄朝道:“陸世子相信嗎?”
謝嗣音:
她真的要被這?個狗東西氣瘋了!果然,狗東西就是狗東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陸澄朝笑了,一笑之下如夜色曇花深藏凜意,手中長劍瞬間出手,劍氣凜然,如冷月寒霜浸透于三尺青鋒之上,殺機畢露:“出手吧!”
仡濮臣早就等著他這?句話,不過礙于謝嗣音難得對他態度轉好,不方便主動挑戰。
如今這?個人先說出口,那稍后他若是不小心殺死了這?個陸澄朝,謝嗣音也怪不得他的頭上了。
“好啊,生死不論?!必铄С夹σ饕鞯目聪蜿懗纬,聲音中同樣?蘊藏殺機。
“不行!”謝嗣音真的是要被這?兩個人逼瘋了,她眸中火光幾乎要燒到仡濮臣身?上:“仡濮臣,你若是再?傷了澄朝,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仡濮臣唇角繃緊,看著她的漆黑眸光陰寒惻惻。
謝嗣音被他看得心下一慌,轉頭再?去看向陸澄朝,聲音帶了幾分祈求的意思:“澄朝,仡濮臣這?個人雖然確實可恨,但是但是他救了我兩次,我不能看著他死!
陸澄朝攥著長劍的指節發白,聲音沙。骸澳悄阋胰绾?”
謝嗣音被他這?個哀然無力的目光看得心下一痛,一時再?開不了口。
仡濮臣救了她,陸澄朝何曾沒有救她?
昨日若不是陸澄朝為了保護她,去引開黑衣人。如今她已經不知身?在何方了?
今晨,仡濮臣又借她的手重?傷了陸澄朝,若不是澄朝反應及時,此刻怕是已經魂歸九天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非但沒有怨怪他,反而一路追來?。
按著時間點來?算的話,澄朝他怕是根本沒有休息。
謝嗣音嘴唇微顫,再?難說出一絲一毫讓他難過的話來?。
陸澄朝瞧著她的神色,黯了眸子,聲音幽然:“昭昭,別跟他走,好嗎?”
謝嗣音眼?角通紅,點點頭,一個“好”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身?后的人冷聲打斷:“陸世子覺得郡主有選擇的權利嗎?”
謝嗣音:
她眼?睛更?紅了,不過這?次是被氣紅的:混蛋!
陸澄朝笑了笑,溫潤如春的鳳目里凝起一層凜冰:“既然如此,放開昭昭吧!
殺意一觸即發。
仡濮臣似乎絲毫不懼他們這?些人會趁他離開之際,將謝嗣音帶走,直接將她攔腰抱起放到一旁,眸光含笑:“郡主,好好瞧著。你若是走了,那我不會留這?位陸世子多活一息!
謝嗣音連忙抓住他的手,神色惶然:“不要!你不要對澄朝用那種?蠱蟲!”
仡濮臣輕笑一聲,知道謝嗣音一直害怕的是什么。他一一掰開謝嗣音的手指,溫和安慰她道:“我怎么會那么輕易的就殺了他呢?”
“郡主會恨我的!
謝嗣音被他這?溫柔的語氣激得后頸汗毛都豎了起來?,愣怔怔呆了片刻,冷不丁出聲道:“仡濮臣,你做這?些又是何必呢?”
仡濮臣動作?一頓,烏黑漂亮的眼?珠帶著沉甸甸的壓迫感。
謝嗣音頂著這?份壓力,仰著白皙細弱的脖子看他:“我與澄朝兩情相悅,他傷了或者死了,都會有我為他難過?赡隳,仡濮臣?”
“沒有人心疼你!你就算是為我死了,我都不會心疼你一絲一毫。”
“只會說你一句——”
“自作?自受!”
仡濮臣眸中的黑暗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幾乎能刺穿到靈魂最深處。
謝嗣音心下跳如擂鼓,面上卻似乎沒有什么表情,繼續幽幽道:“仡濮臣,我不恨你了,也不想殺你了!
“我現在只可憐你。”
這?一句話的沖擊力,似乎比之前那幾句更?讓仡濮臣凝固、沉默。
謝嗣音似乎沒有感受到他眼?中凝聚的黑暗一般,繼續用最傷人的話攻擊這?個男人最軟的軟肋:“仡濮臣,為了一個心里沒有你的女人,做這?么多無用功,值得嗎?”
“這?一切,除了讓我更?加可憐你之外,再?沒有任何意義。”
“今日,你殺死澄朝,或者被澄朝殺死。于我而言,最大?的意義——就是,我是否要為我的未婚夫婿報仇,或者為他慶幸。”
“所得結果無非兩種?——”
“他若殺了你,我同他歡歡喜喜的回去成?親!
“你殺了他,我定會為他報仇,親手殺了你。然后再?請父王為我擇一良婿!
最后這?句話說完,陸澄朝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瞧了謝嗣音一眼?。
謝嗣音頂著前后兩個人的炙熱視線,滾了滾喉嚨,啞著嗓子繼續道:“而仡濮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會同你有結果的!
“所以,你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
“你做這?些有什么意思呢?”
“真的值得嗎?”
仡濮臣定定瞧了她半響,似乎想動一動唇角,只是提了兩次,都沒有提起來?,干脆就以這?樣?一副陰沉沉的模樣?接下謝嗣音這?一番話:“郡主,我愿意,你又何必問是否值得呢?”
說著,他干脆利落的轉過身?,面向陸澄朝,話卻仍是對謝嗣音道:“郡主,你現在喜歡他,我就殺了他!
“你若是再?換個人喜歡,那我殺了那一人便是!
“這?有什么麻煩的呢?”
說到這?里,他回頭朝謝嗣音一笑,如夏花之燦爛:“等到郡主再?不敢喜歡別人的時候,郡主就只能”
“喜歡我了!
謝嗣音瞳孔一縮,沒有等她再?說出什么,這?兩個男人就瞬間同時出手了。
陸澄朝眉目溫和,手中長劍卻直刺仡濮臣面門,迅疾而狠辣,幾乎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時機。劍鋒所指之處,空氣都仿佛被一分為二。
仡濮臣輕哼一聲,右手摸過腰間短笛,凜凜然地迎了上去。
鐺的一聲輕響,短笛與劍尖準確無誤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交擊聲。
那個瞧起來?像是竹子做的短笛,竟然沒有碎開!
緊跟著,仡濮臣身?子微微一偏,手中短笛幾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直刺陸澄朝的太陽穴:“不是我的對手,還敢出現在這?里。陸世子,是來?找死的嗎?”
陸澄朝手腕一轉,橫劍擋過攻擊,口中溫溫和和的反擊:“蠱害昭昭對我下手,仡濮公子瞧起來?倒是頗為自得!”
話里的意思很明顯,若非他當初借助謝嗣音之手重?傷他,如今他們兩個應該是旗鼓相當。
仡濮臣眼?中卷起黑霧,當時嬌嬌執意要同這?個人走,他想要毀天滅地的心思都有了,如何還管別的。
便是一起死了,也好過看著她離開。
他本想握著嬌嬌的手,讓她親眼?看著自己親手殺了他。卻不想,當時那一擊牽動了她體內的蠱蟲,震傷經脈。
時間緊迫,他只能先行帶她離開療傷。
隨后,又發生這?許多事情。眼?瞅著她對自己態度好轉,這?個人非要找死地跳出來?。
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提這?件事!
覆水難收!
怕是她從此都會記著這?件事了。
仡濮臣恨得咬牙,便是自己心中已然萬分悔恨,面上卻仍舊不動如山:“我同郡主心意相連,焉知不是郡主所想?”
明明他已經成?她的小狗了,她也終于肯對自己笑了。
這?個人卻想再?一次帶走他的嬌嬌,還逼得她對他說了這?樣?一番狠話。
他如何能讓他痛快了?!
砰的又一聲對撞!
二人的內力在這?一刻激烈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四周的雨滴與落葉都激起的氣浪卷起,仿佛形成?一圈圈的波紋以二人為中心向外圍退去。
劍光閃爍,葉影重?重?!
謝嗣音幾乎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只覺得那半空之上步步殺機。
她掐入掌心的指印都泛起了青紫之色,可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目光緊緊盯著那交鋒之地。
這?份焦慮沒有持續多久,戰斗也很快就見了分曉。
陸澄朝最先倒飛出來?,嘴里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險些沒有站穩,腳尖在地面留下一道深痕。
而仡濮臣則穩穩落定,下一秒,直接閃身?到了陸澄朝面前,短笛直逼男人咽喉。
“世子!”
“不要!”謝嗣音遽然色變,下意識往前一跑,可腳上的傷還完全沒好,直接摔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濘。
她往前爬了兩步,看著仡濮臣冰冷的背影瘋狂喊了起來?:“仡濮臣,不要!”
“你若是敢殺了澄朝,我定然會殺了你!!”
“你聽到沒有?!!”
仡濮臣緩緩側目,瞧著謝嗣音勾了勾唇:“郡主,我不痛快呢!”
“既然我不痛快,那么大?家都不要痛快好了!”
謝嗣音幾乎要瘋了,她根本不敢想象這?個人真的殺了陸澄朝會怎樣??!
“仡濮臣,不要殺他!”
“我求你了!”
“我會恨你的!我發誓,我會恨你一輩子!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仡濮臣似乎渾不在意,自上而下透過山間薄霧睨著她這?一身?狼狽,幽幽道:“可郡主,你若是忘了這?一切呢?”
“郡主既然連之前的事情都可以忘記,那么”
“我殺了陸澄朝的事情,郡主又為何不能再?忘記呢?!”
30.反轉
山風都幾乎在這一刻停止, 謝嗣音仰頭望著仡濮臣那張幾乎漠然的清秀臉龐,淚水漣漣地搖頭乞求:“不要!”
“仡濮臣,不要!”
“一切都跟澄朝沒有關系, 求你, 放了他?”
仡濮臣勾了勾唇,聲?音寡淡:“郡主,怎么會跟他沒有關系呢?”
“你喜歡他?!就是最大?的關系!
話音落下的瞬間, 男人手中短笛往前一送, 似乎就要貫穿陸澄朝的喉嚨。
“不要!”謝嗣音頓時?睜大?了眼?, 幾乎凄厲喊道。
說時?遲那時?快, 陸澄朝身子?往后一仰, 腳下一滑,綿綿兮如云飄云散,竟然直接將這一近在咫尺的殺招給躲了過去。
仡濮臣“咦”了一聲?, 可眼?中的殺意絲毫未減,抬步追了上去。
就在他?動作的同一時?間,密林之?中飛出數道白光, 直逼仡濮臣全身要害,攔下他?的攻擊。仡濮臣冷笑一聲?,短笛一旋, 挨個將這些暗器擊落。
可這些暗囊竟并非暗器,而是裝著白色粉末的藥丸。
甫一落地, 一片白霧茫茫瞬間撲了仡濮臣一身。
仡濮臣眨了下眼?睛, 一張干凈清秀的臉上露出片刻茫然, 下一刻面色一變, 竟然直接噴出一口鮮血,單膝跪了下去。
他?試圖掙扎著起身, 可不過一秒,又重新跌了回去,整個人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額頭上的青筋都顯露出來,咬著牙道:“你竟敢”
陸澄朝穩穩當當地退到身后,語氣?溫溫和和:“事?關昭昭,我怎么會不做一點兒準備就來呢?”
話音落下,林子?里?已然躥出數道暗衛的身影,將人給牢牢圍住。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謝嗣音幾乎神色呆滯地看?著場內局勢陡轉。
“仡濮臣”這聲?低低的呢喃,謝嗣音自己都可能沒有聽到,卻被退過來的陸澄朝聽入耳中。
他?俯身的動作一頓,溫潤的眸底顯出些許陰翳,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重新恢復一副溫和從?容的模樣,將人給攔腰抱了起來。
“昭昭,你還好嗎?”
謝嗣音眼?睛一眨,怔怔地看?了陸澄朝片刻功夫,淚水直接滾了下來:“澄朝!
陸澄朝嘆了口氣?,將她輕輕放下,騰出一只手來擦去她的淚珠,面上都是無可奈何的寵溺:“我沒事?,不要哭了!
謝嗣音身子?一僵,她幾乎能夠感受到仡濮臣要刺穿她的視線,咬了咬唇,目光看?向仡濮臣:“他?怎么了?怎么會突然”
還沒說完,陸澄朝清瘦微涼的手指推著她的下頜,將她的臉重新給偏了回來,緩緩道:“昭昭,別看?他?!
“我會難過的!
話音落下,男人俯身似乎想吻去她嘴角的血珠,謝嗣音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躲開,低喃出聲?:“別”
陸澄朝眉峰不動,捏著她的下頜,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繼續壓了下去。
“找死!!”仡濮臣幾乎目眥盡裂,手掌用力往下一拍,周圍無數的落葉幾乎以讓人完全看?不清的速度朝著陸澄朝的背后刺去。
一招擊出,仡濮臣又跟著吐出一口鮮血。
仡濮臣被望枯草的氣?息激得同心蠱反噬,在這一氣?急之?下,又全然不顧自己身體?妄動內力,全身經脈幾乎瞬間大?亂。
不等陸澄朝出手,那些暗衛已然將蘊含殺機的飛葉紛紛震落在地。
謝嗣音看?不到這些涌動的殺機,她的面前只有越靠越近的陸澄朝,明明一派仙人之?姿,目中卻帶著強烈的偏執和占有。
謝嗣音閉上了眼?,聲?音幾近絕望:“澄朝,你別這樣對我!
陸澄朝最終停在她的嘴唇上方,久久不動,呼吸里?都是淡淡的清香。良久,他?有些落寞的輕嘆一聲?:“對不起,昭昭。”
“我實在吃醋!
“醋極了”
短短時?間里?,情緒接連起伏不定。謝嗣音覺得自己的大?腦都快要炸掉了,她幾乎再難以集中注意力來思?考眼?前這混亂的感情糾纏。
明明她剛才還在為澄朝哭泣,可如今命在旦夕的,就成了仡濮臣?!
眼?角滑下來的淚珠被陸澄朝一一拭去,他?低緩著語氣?哄道:“昭昭別生我的氣?。你若是不愿,我不會勉強你的。”
謝嗣音睜開眼?睛,水淋淋的波光映著陸澄朝那張仙姿無欲一般的臉龐。他?笑得溫和而從?容,眼?底不見了那份深沉,卻似乎染上難以遏制的哀傷。
謝嗣音喉間有些微的干澀,偏開頭難堪的道:“對不起,澄朝,只是別在這個時?候!
陸澄朝眼?中浮現些許的笑意,點點頭,將人橫抱起來:“好,那我們?走吧!
謝嗣音一愣,抓住他?衣袖:“等等——仡濮臣呢?他?他?怎么辦?”
陸澄朝沒有說話,目光看?向上山來的道路。
謝嗣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剛止住的淚水重新又涌了出來:“爹爹?!”
宣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上下瞧了瞧她,嫌棄道:“沒出息!瞧瞧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樣子?了?”
謝嗣音眼?里?的淚花瞬間憋了回去,偏過頭去不再看?他?。
宣王瞧著她這一副犟驢模樣,氣?得牙癢,轉頭看?向陸澄朝,嘆道:“澄朝,辛苦你了!
陸澄朝不溫不火,含笑道:“都是澄朝該做的!
宣王點點頭,不再說什么,重新將目光落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臉色白得嚇人,口中似乎已經不再吐血,但看?起來仍舊無力地半跪在地上,目光如深海黑淵一般默默地望著這幾人,詭異、嘲諷,而且瘆人。
謝嗣音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張了張嘴,最后避開他?的視線,低聲?提醒道:“父王,他?他?手里?有一種蠱蟲,幾乎在瞬息之?間就能將人吸成干尸!
“金線蠱,世間最陰最毒的蠱蟲。”宣王絲毫沒有意外,目光銳利的看?向仡濮臣,冷笑一聲?,“對吧,苗疆大?祭司?”
苗疆大?祭司?
謝嗣音眸光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仡濮臣。縱然已經猜到了仡濮臣的身份應該不會簡單,但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苗疆的大?祭司。
如果說苗疆酋長統領苗疆一切行政事?物,擁有絕對的權利。那么,苗疆祭祀就相當于?苗疆人的神。
據說他?們?常年居于?雷公山,鮮少下山,日常所需多是由山下的千苗寨送上去。
倘若仡濮臣就是苗疆祭司的話,那他?究竟為什么會下山?又是為什么追著她不放?
她去過苗疆嗎?!
仡濮臣沒有再看?她,也沒有再看?任何人。手中短笛撐地,重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沒有動作,安靜的瞧著他?。
少年容色清秀,舒雅風流,不過總是因著周身氣?勢過盛反而容易忽視了他?的年齡,如今重傷在身,倒生生顯出了幾分羸弱之?態。
謝嗣音咬了咬唇,艱難的移開視線,看?向宣王:“父王,仡濮臣既然是苗疆祭司,那是否需要押回京城從?長商議?”
宣王冷著臉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接這個話茬,冷聲?道:“聽聞新一代苗疆祭司天賦異稟,為近百年來最強之?人,不想卻是將蠱術用到一介弱女子?身上嗎?”
仡濮臣沒有回答宣王這個問題,而是低低笑了一聲?,抬眸看?向謝嗣音:“郡主,這是在替我求情嗎?”
謝嗣音滾了滾喉嚨,沒有吭聲?。
仡濮臣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安慰:“放心,我死不了!
謝嗣音:
這個口氣?,真是找死!
父王將他?身邊的暗衛盡數帶了來,意思?非常明顯——今天,誰都阻止不了他?要殺這個混蛋。
她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底牌,難道真的會用那些蠱蟲?
謝嗣音臉色瞬間不好起來,出聲?道:“父王,既然金線蠱是世間最陰最毒的蠱蟲,那我們?還是不要與他?”
“你給我閉嘴!”宣王冷著臉打斷她的話,胸口重重起伏兩下,最后還是冷哼一聲?,解釋道:“同心蠱失控,他?現在不敢動用金線蠱。倘若他?真的用了的話,那么第一個被吞下的,就是他?自己了。”
仡濮臣輕呵一聲?,贊嘆道:“看?來宣王爺將我的一切,都查得差不多了!
宣王冷冷地睨著他?,眼?中盡是寒冰似的殺意:“你實在該死!”
謝嗣音手指微蜷,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么。陸澄朝輕嘆一聲?,抱著她直接轉身,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昭昭,后面的事?情就交給王爺吧!
“他?比我們?,更能處理好這件事?情!
山色濛濛,殺機再起。
日光已然昏昏,打著旋兒的綠葉從?這頭滾到那頭,沒有風聲?,只有萬籟俱死的寂靜和暗伏的殺機。
謝嗣音猛地抓住陸澄朝的衣袖,嘴唇翕動。
陸澄朝恍若未覺地繼續往前走。
謝嗣音咬了咬唇,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一定要殺了他?嗎?”
陸澄朝腳下不停,溫柔的眸光垂首下滑,望著她的眼?睛:“昭昭的意思?呢?”
謝嗣音抿緊了唇瓣,目光清澈卻帶著一絲難言的艱澀:“澄朝,他?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之?前的事?情,只是將我錯認成了旁人,才有這諸多僭越之?舉。看?在,看?在他?曾兩次救下我的份上,不若”
“不若我們?放過他?吧?”
陸澄朝停下腳步,定定瞅了她半響,笑了:“昭昭心善!
說著轉過身,以一副溫和卻強勢的姿態抱著謝嗣音,望向重重人海之?后的仡濮臣:“可昭昭問問他?,他?是真的認錯了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