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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死了

    仡濮臣立在原地低低笑了一聲, 聲音沙啞好聽,就像林間清風蕩過銅鈴之后的悅耳。可惜話里?頭?的意思?,卻沒有?一個人愛聽:“郡主說這話騙得了誰呢?”

    “郡主自己信嗎?”語氣戲謔, 似乎還帶著?淡淡的譏諷意味。

    謝嗣音氣得咬牙, 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生生怔住了。

    “郡主,哪怕不愛我,也不要再可憐我了。”

    天色已經日漸稀薄了, 隔著?昏聵的光線, 謝嗣音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好像在看自己, 又好像透過自己在看什么遙遠的過去。

    謝嗣音被這個視線看得心下酸澀, 眼睛一眨, 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陸澄朝依舊安靜的抱著?她,鳳目低斂,溫潤含笑的唇角多了些冷淡, 良久,輕嘆一聲:“昭昭,莫哭了。你哭得我都不知怎么辦才好了?”

    謝嗣音并沒有?哭出來, 只是含著?淚忍著?,欲掉不掉,哀而含傷。

    聽到這話, 她回眸睇向陸澄朝,泛著?祈求的神色:“澄朝。”

    陸澄朝眉眼間全是對她的無奈, 可出口卻讓謝嗣音幾?乎無言以對:“昭昭, 他覬覦你, 你還如此?為他求情。”

    說到這里?頓了一下, 苦笑一聲:“一時之間,我竟覺得還不如死在他手下的好。”

    謝嗣音眼角的淚珠瞬間滑了下去, 感覺一顆心被生生分成了兩半,一半望著?那個人不明所以的哭泣,另一半則對著?澄朝無言以對:“澄朝,你別這樣說。”

    陸澄朝一雙璨若星辰的鳳眸已然暗淡下去,就連溫潤的氣息都帶了些許的苦澀。

    “對不起,澄朝,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著?能不能留他一命,將?他送回苗疆?說到底,他也曾救過我。剛剛若不是他,我已經無法再見到你們了。”

    陸澄朝抿緊了唇,沉默了良久,轉頭?看向宣王:“王爺”

    沒有?給陸澄朝再說下去的機會,宣王頭?都沒回,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打?斷他:“澄朝,昭昭不懂事,你也跟著?她一起不懂事嗎?本王說了,這件事你們兩個誰也別插手,帶她回去。”

    謝嗣音咬了咬唇,從陸澄朝懷里?掙扎著?下來:“父王,如今苗疆好不容易平息戰火,倘若他們的大祭司死在這里?,怕是會再次引發內亂,還請父王三思?啊!”

    陸澄朝安靜的松開一只手,半攬著?她,默不作聲。

    宣王猛然回身,厲聲喝道:“謝嗣音,你如今厲害了啊!開口閉口拿著?國事來壓我?!如今苗疆人將?你綁走,就是想再起戰火?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必再給他們留情?”

    “且以他們的大祭司來祭旗有?何不可?!”

    話音落下,宣王直接抽出腰間長刀,橫刀朝著?仡濮臣的頭?顱砍去。

    仡濮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已經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不要!!”

    謝嗣音跌跌撞撞的朝前撲去,可沒邁出一步,后頸一麻,整個人跟著?軟軟地落回陸澄朝的懷里?。

    刀鋒停在仡濮臣頸前一寸之地,帶起的刀風削斷了他一縷頭?發,男人卻連眼睛都沒眨。

    宣王收刀回撤,冷哼一聲:“好膽量。”

    仡濮臣望著?謝嗣音暈過去的身影笑了笑:“因為我知道王爺不會殺我。”說到這里?停了停,“至少?現在不會殺我。”

    宣王眸子深了深,看向陸澄朝:“澄朝,你帶昭昭回去吧。”

    陸澄朝應了一聲,什么也沒問,轉身抱著?謝嗣音下山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宣王才重新看向仡濮臣,一雙虎目生出血色:“說!同心蠱究竟如何解開?!”

    仡濮臣低頭?把玩著?手中短笛,語調頗有?些漫不經心:“王爺既然知道同心蠱,那么就應當知道這個無解。”

    宣王恨得咬牙,長刀一震:“殺了你之后,本王倒要看看能不能解?”

    仡濮臣仍舊眉色不變,輕呵出一聲:“王爺何必嚇唬我呢?王爺若真的敢殺我,也就不會同我浪費這么多的口舌了。”

    宣王雙拳攥得咯吱響,冷聲道:“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了?”

    仡濮臣搖搖頭?,目光望著?山下的方?向,聲音變得些許落寞:“王爺相信命中注定嗎?”

    宣王知道他的意思?,動了動腳步,擋住他的視線,然后才慢慢道:“不過陰差陽錯罷了,大祭司還請擺正你的身份。昭昭她是本王的女兒,是大雍的云安郡主,也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人。”

    仡濮臣呵呵笑了一聲,聲音幽幽:“王爺,世事無常,何必說得那么絕對!”

    宣王冷哼一聲,不理會他這等無用之語。

    仡濮臣笑了笑,清秀的眉眼間似乎多了些許的溫情:“我本來想放了她的,也放了我自己。哪怕余生都守著?那一個月的記憶,我覺得也足夠了。”

    “可偏偏——你們找來了。”

    “我忽然又不想放開了。”

    “我憑什么要成全她和別的男人雙宿雙飛呢?”

    “我成全她,那誰來成全我呢?”

    “既然上天讓她忘了過去的一切,那為什么不能再忘記第二次呢?”

    “對郡主來說,應該都沒什么差別?”

    宣王聽得勃然大怒,再忍不下去,拔刀朝他砍去:“你找死!”

    刀勢如淵來勢洶洶,幾?乎瞬間就要將?人斬于刀下。仡濮臣提起手中短笛一擋,“咔嚓”一聲,短笛這回徹底碎裂。仡濮臣噴出一口鮮血,身子連連朝后跌去。

    后面,是雜草亂石、千丈山谷。

    “不要!”

    謝嗣音猛地坐起身,一身冷汗沾濕了衾衣。

    “郡主醒了?!”是青無。

    乍然見到青無,謝嗣音還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青無?”

    青無雙手合十?,念了兩聲阿彌陀佛,喜道:“郡主睡了三天,可終于醒了。再不醒,王爺王妃怕是得急瘋了。”

    謝嗣音一愣:“我睡了三天?”

    她記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父王的刀砍了過去,然后仡濮臣呢?!!

    匆匆腳步聲傳來,花苓渾然沒發現謝嗣音的異常,湊上前來點頭?道:“可不呢!郡主這一回真的嚇壞我們了!就連陛下也來了一趟,并且下了嚴令:郡主若是再出門,就直接砍了我們的腦袋。”

    謝嗣音回過神來,一一看過去,輕聲道:“沒有?挨打?吧?”

    青無笑著?搖頭?:“戴罪立功!可若是再看不住郡主,就數罪并罰,一塊兒處置了。”

    花苓跟著?可憐兮兮的點頭?。

    正說著?,又一個丫鬟端著?藥碗過來:“郡主,該喝藥了。”

    謝嗣音皺了皺眉:“這是什么藥?”

    青無接過來,溫聲道:“閆大夫開的,這次郡主身體受損嚴重,給郡主滋補身子用的。”

    味道又苦又沖,謝嗣音輕蹙柳眉,搖搖頭?:“不喝了,父王呢?”

    話音落下,宣王妃就撩著?簾子進?來,神色是明顯的不愉:“醒來不喝藥,就顧著?找你的父王。他難道是你的藥不成?”

    一眾丫鬟連忙起身行禮,宣王妃接過藥碗徑自坐在她床前,舀起一勺喂到她嘴邊。

    謝嗣音不敢再吭聲,老老實?實?地張口喝下。可剛一喝下,就苦著?臉扭頭?想吐。

    宣王妃冷著?臉不緊不慢道:“你敢吐一口,我立刻將?你院子里?的人都換了,再關你三個月!”

    謝嗣音一口藥含在嘴里?上不去下不來,最后無奈的咽了下去:“母妃,你又何必拿我院子里?的人出氣?!”

    宣王妃瞥了一眼四周的人,冷冷道:“若不是她們看不住你,你如何會遭這么一趟罪?!”

    謝嗣音有?些無奈道:“母親,我要出去,她們哪里?敢管我?”

    宣王將?藥碗往托盤上重重一放,聲音冷得厲害:“呵,那要她們還有?何用?!”

    所有?人一聽這話,立馬白著?臉跪下不敢再說話了。

    謝嗣音也不敢吭聲了,如今自己母親正在氣頭?上,她說什么怕都是錯的。

    她嘆了口氣,目光看向藥碗:“母親,喝藥吧。”

    宣王妃冷哼一聲,重新拿起藥碗又要一口一口的喂她,謝嗣音苦著?臉拒絕:“母親給我藥碗吧,這樣一口一口的喝,實?在太折磨人了。”

    宣王妃哼了聲:“就該一口一口的喝,讓你知道喝藥多苦,往后才可能會安生些。”

    謝嗣音不敢再吭聲,端著?藥碗一口不停地喝下。剛剛喝完,就有?人端著?蜜餞送了上來。謝嗣音急忙捻起三個塞進?嘴里?,幾?乎塞滿了口腔,含糊道:“太難喝了。”

    宣王妃從喉間發出一聲輕哼,起身道:“好生歇著?吧,晚上我再來給你喂藥。”

    謝嗣音連忙拉住宣王妃的手,討好的笑道:“父王呢?”

    宣王妃半瞇著?眼瞧她,朱唇輕啟:“之前可從來沒見你這么纏著?你父王。”

    謝嗣音訕訕笑了笑。

    宣王妃睨著?她半響,揮手將?周圍的人都打?發下去,才緩緩道:“昭昭是想問那個人吧?”

    謝嗣音抿著?唇不吭聲了。

    宣王妃嘆了口氣,重新坐下:“昭昭告訴我,你現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謝嗣音手指揪著?被面上的杏花圖案打?轉,道:“什么怎么想的?”

    宣王妃抓住她的手,問得干脆:“你和澄朝的婚事,可還算數?”

    謝嗣音咬了咬唇,想到那兩天發生的一切,以及陸澄朝看到的一切。

    她垂下頭?,低落道:“是我對不起澄朝。”

    宣王妃深吸一口氣,幾?乎不敢置信道:“你不喜歡澄朝了?喜歡上那個小子了?”

    謝嗣音猛地抬頭?,第一反應就是否認:“怎么可能!”說完之后,情緒平復一些,慢慢道,“母親,其實?那個人與我沒有?什么關系,我對他更?沒有?什么感情。只是他救我兩次,又又實?在可憐,我不忍見他就這么死了而已。”

    宣王妃不理會她這個小兒女心思?,調轉話題:“那澄朝呢?澄朝又救了你幾?次?”

    “你與澄朝去大興恩寺失蹤,他為你孤身引開敵人,而后一夜未眠的追到蓮城,結果卻被你重傷。”

    “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休息,而是繼續追了上去,跟那個人拖延時間,一直等到你父王的人帶著?東西?趕去。如此?,才將?你救了回來。”

    “如今,你醒了,可他還昏迷著?呢。宮里?的太醫救了三回,差點兒沒保住性?命。”

    “就連太醫都說,如此?傷勢卻撐了這么久,簡直不敢相信他中間是怎么熬過來的?!”

    “昭昭啊!謝嗣音啊,你對澄朝可有?半分良心?”

    謝嗣音一張臉慘白,嘴唇微顫,幾?乎說不出話來:“澄朝他”

    宣王妃嘆了口氣:“昭昭啊,你一向聰慧,怎么這一回如此?拎不清呢?”

    “你可知道這一回有?多么傷他的心嗎?”

    “我都聽你父王說了,他如此?為你四處奔波,到終了,你居然還央求澄朝放那個人一條生路?!那個人給你下蠱,利用你重傷澄朝的時候,可有?想過放澄朝一條生路?”

    “我便是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得出澄朝是何等難過了。”

    謝嗣音白著?臉推開被子,起身就要下床。

    宣王妃一把拉住她,老神在在道:“你去做什么?”

    謝嗣音咬了咬唇:“我去看看他。”

    宣王妃嫌棄的睨了眼她:“去看他做什么?再傷他一次嗎?”

    “聽說,你還同澄朝說,要與他退婚?”

    “你現在過去,就是要說這個嗎?”

    謝嗣音低下頭?,再難啟齒:“母妃,不是對不起。”

    宣王妃拍著?她的手背,嘆了聲:“傻孩子,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

    謝嗣音抿緊唇瓣不吭聲了。

    宣王妃站起身,慢慢道:“你先自己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之后,再去看他吧。”說完之后,款款向外走去。

    人沒走兩步,謝嗣音安靜出聲:“母妃,那個人”

    宣王妃停下腳步,又重重嘆了口氣,似乎已經拿自己這個女兒沒有?辦法了。

    “母親,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的死活。”

    宣王妃猛然回過頭?來,珠釵打?在臉上,聲音冷厲:“若是死了又如何?你還要向你父王報仇不成?”

    謝嗣音雙目圓睜,大腦一片空白,看著?自己母妃呆怔地搖搖頭?。

    宣王妃見她這副模樣,聲音不改嚴厲,進?一步道:“那個人膽敢給你下蠱,輕薄于你,便是死一萬次也不夠。”

    帳內光線昏暗,謝嗣音似乎徹底僵在了原地。

    宣王妃見此?不再說話,轉身繼續向外走去。

    就在宣王妃推開門的瞬間,謝嗣音又啞著?嗓子問了一遍:“那個人真的死了嗎?”

    宣王妃的腳步聲頓了頓,然后不帶一絲波瀾的道:“死了。”

    吱喲的開門聲響起,又“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室內重新歸于寂靜,裊裊的零陵香如輕霧般散開,渺渺若云煙。

    謝嗣音抱膝坐在霞影紗撒花帳子里?,自宣王妃走后始終未動,如同冰雕的玉人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滴水珠落在錦被之上,聲音低不可聞——

    “也好。”

    32.蜜餞

    “澄朝, 你好些了嗎?”

    謝嗣音坐在木輪車椅上,被?塞了一手的藥碗,神色略微有些無措的看向陸澄朝。

    陸澄朝半靠在床榻上, 一臉的蒼白病容, 目中卻?柔情似水,如同初陽照耀過的璀璨漣漪。他沒有?應聲,就這么?安靜瞧著她?, 竟瞧出了幾分歲月凈好的味道?。

    房中侍奉的仆人紛紛往外走, 走在最后的那個人還輕手輕腳地將門關上了。

    支開的窗子蕩起清風, 吹動謝嗣音一身的白綾細折裙, 干凈素雅得如同一枝春日正盛的白玉蘭。

    “昭昭, 你終于來了。”男人聲音溫潤中帶著些許感嘆,似乎還有?一些慶幸。

    “他們說你一次都沒有?來過。”

    “我以為你在心里怨怪我那日不?曾出手,還將你弄昏了過去, 再不?想理我”說到一半,男人捂著胸口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色也染了幾分酡紅。

    一聽這話, 謝嗣音更加愧疚了,連忙推著輪椅又近前幾步,啞著聲音道?:“澄朝, 對不?起。我昨日才醒過來,我不?知道?你傷得這么?重。對不?起, 澄朝”

    陸澄朝沒有?聽她?說完, 又咳了兩聲, 喘息著打斷她?的話:“昭昭, 別再對我這三個字了。”

    “那比殺了我還要難受。”男人聲音仍舊溫柔,可目光卻?漸漸透露出哀傷, 就像晚秋一角陰翳之下?的孤寂,孤寂得讓人無法直視。

    謝嗣音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越發無措,干巴巴道?:“好,我不?說了。”

    陸澄朝勾了勾唇,一身白色中衣將人襯得更加羸弱昳麗。雪白的膚色,鴉黑的長發,整個人如同一幅不?著彩色的水墨畫,干凈溫柔到了極致。

    謝嗣音抿了抿唇,抬頭看?他:“澄朝,你你真的不?怪我嗎?”

    陸澄朝笑?了笑?,眉目之間?幾乎繾綣到了極致:“怪你什么??我只怪自己當時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遭了這樣一場劫難。”

    謝嗣音覺得自己就要溺斃在這溫柔水鄉之中了,她?微微喘著氣,直直的看?向他:“澄朝,我”

    陸澄朝目光深深的望著她?,含笑?的嗓音徐徐入耳:“昭昭,一切都是我甘愿的,只要昭昭別別拋棄我就好。”

    謝嗣音都要承受不?住這份深情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藥碗,吶吶道?:“藥要涼了。”

    陸澄朝低低嗯了一聲,卻?沒有?絲毫動作。

    謝嗣音咬了咬唇,將手中的藥碗往他面?前送了送:“現在喝了吧。”

    陸澄朝偏頭又咳了兩聲,聲音一下?子變得虛弱起來:“太?醫說我的胳膊還不?能用力,不?然會再次受傷。”

    謝嗣音一下?子醒過神來,半瞇起眼睛,認真的打量他。

    陸澄朝眸中含笑?,不?閃不?避的看?著她?。

    一個明知是用了美人計加苦肉計,卻?因著對方太?過坦蕩,而無計可施。

    另一個則是打了一手的明牌,看?似將所有?底牌盡皆托出,實則卻?是反客為主,扼其主機。

    謝嗣音定定瞧了他一會兒?,瞧到最后不?覺笑?了起來:“澄朝,你可還有?半分冷淡端方的君子模樣?”

    陸澄朝含笑?著搖頭,聲音柔軟:“在昭昭面?前,我要君子風度做什么??”

    謝嗣音無奈,舀起一湯玉勺送到他唇邊,微凝著眉道?:“這樣喝會有?些苦的。”

    重重帷帳之后,男人身子往前傾了傾,一口飲下?的藥汁滾過喉頭,如同玉山震顫,撩起一片灼燒的漣漪。

    謝嗣音臉不?覺有?些紅了,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她?竟然會覺得如此撩人。

    “不?苦,甜的。”陸澄朝笑?得越發端雅從容,眉染春情。

    謝嗣音知道?他話里的意思,咬著唇,哼出一聲:“不?許說話了!”

    陸澄朝好脾氣的點頭:“好。”

    可男人的視線仍舊灼灼如火燒,根本難以忽視。謝嗣音繼續道?:“也不?許再看?我了。”

    陸澄朝彎唇笑?了笑?,目光卻?仍是一錯不?錯的瞧著她?:“不?看?昭昭,我還能看?哪里?”

    謝嗣音抿著唇,又送出一勺藥汁:“我不?管,反正不?許看?我。”

    陸澄朝低頭喝過,眼眸彎彎,蕩起無限波光:“好,都聽你的。”

    男人垂下?眸子,去瞧碗中湯藥,竟真的不?再看?她?。

    離開這道?如燒如灼的視線,謝嗣音才松下?一口氣,將湯藥喂完之后,瞧著案上的蜜餞問道?:“要吃一口嗎?”

    陸澄朝點點頭,眉眼間?俱是柔軟笑?意。

    謝嗣音瞧著他一動不?動的模樣,一時無奈。不?過,如今藥也喂了,也不?差一個蜜餞。想到這里,她?捻起一顆送到他唇邊,可到了嘴邊,才發現喂藥和喂蜜餞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形式。

    喂藥,中間?還有?一個湯勺隔著。

    可喂蜜餞,卻?是直接用手。

    男人因著傷勢未好,唇色淺淡如同春日泛白的櫻粉。而謝嗣音手指修長,冷白如玉,如此送到她?唇邊的時候,兩相色澤碰撞,瞬間?漾起無數旖旎心思。

    更何況——

    陸澄朝俯身含住蜜餞的時候,舌尖卻?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那是比她?雙手還要發燙的溫度。

    一股子電流瞬間?從手指處蔓延至全身,又酥又麻。謝嗣音忍不?住哆嗦一下?,連忙撤回手,雙手扶上輪椅兩側:“你你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就似乎要走了,可沒等她?將輪椅轉過頭,剛剛還說著雙手不?能用力的男人卻?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在謝嗣音慌張看?過去的時候,他溫柔的笑?了笑?,然后將人給提到了床榻之上,半仰在他的腿上。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謝嗣音驚呼一聲,雙手推著他的胸口,聲音里含了怒:“澄朝,你做什么??”

    陸澄朝悶哼一聲,似乎被?她?碰到了傷處,謝嗣音下?意識松了手勁,就連怒火也降了三分:“碰到你的傷處了?”

    陸澄朝勾了勾唇,笑?得溫軟:“昭昭還是舍不?得傷我。”

    謝嗣音瞬間?恍然他在詐她?,語氣不?好道?:“松開!”

    陸澄朝搖搖頭,仍舊笑?得溫柔,握著她?的手清瘦卻?十分有?力,讓女人根本掙脫不?開。一副強硬的姿態,聲音卻?低柔得很:“昭昭那天說了,可以換個時間?的。”

    謝嗣音:什么??

    陸澄朝微微俯下?身子,面?上仍一副仙人之姿,只不?知道?什么?時候一雙琥珀色的鳳眸變得濃郁如墨,幾乎讓她?再看?不?透那底下?生起的幾多波瀾。

    “現在是時間?了嗎?”

    沒有?等到謝嗣音的回答,男人直接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淡淡的苦澀藥香和著他本身清雅的雪松木香,一齊朝著謝嗣音涌來,細細密密地幾乎讓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他的吻同他的人一樣,溫柔得如同寒冰消融之后的雪水,不?疾不?徐,緩緩而來。于不?聲不?響間?就撬開了貝齒,勾引了舌尖,完成了戰爭的勝利。

    不?戰而屈人之兵,那是最高?級的兵法。

    謝嗣音眼中所有?的不?敢置信和恐慌不?安,都似乎在這徐徐抵進間?得到安慰與平復。

    那是完全不?同于仡濮臣的吻,如果說那個人也有?溫柔的時候,那更多的是野獸饜足之后的慵懶溫柔。

    可陸澄朝不?是,他的溫柔就像九天之上的神祇降下?垂憐,溫柔到了極致,也舒服到了極致。

    謝嗣音恍恍惚惚的看?著他,卻?又無比真實的意識到——

    如今親吻她?的不?是別人,

    是陸澄朝。

    陸澄朝似乎察覺到她?的分神,將舌尖從她?口中輕輕撤出,雙眸含笑?的看?著他:“昭昭在想誰?”

    謝嗣音冷不?丁的回神,慌張道?:“沒沒沒有?誰?”

    陸澄朝卻?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眼中仍舊是溫柔情意,他重新落下?,含著她?的唇瓣呢喃道?:“昭昭想誰都沒有?關系的。”

    “那個人帶給你的記憶,我都會一一覆蓋過去。”

    “總有?一天,你看?到的想到的——都只會剩下?我。”

    偏執的話語,卻?溫柔到極致的撫丨慰。謝嗣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跟著微弱下?來了,再難生出一絲抵抗的心思。

    就這樣吧。

    謝嗣音幾近無力的閉上雙眼,大腦一片空白,意識跟著飄忽遠去,整個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水乳交融、生死與共。

    等到陸澄朝終于松開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睜開的雙眼籠起一層水霧,如同晨起枝頭的春露,鮮艷欲滴。

    哪怕剛剛做完這種事?,陸澄朝的神色卻?仍舊從容溫和,優雅若仙,讓人生不?起一絲一毫玷污的念頭。

    他勾了勾唇,眼里氤氳起的柔情似乎終于有?了著落。

    “昭昭,我想這樣很久了,很久很久。”

    等離開英國公府之后,謝嗣音整個人還有?些沒回過神來,愣愣望著某一處發呆。

    直到身旁青無和花苓掩著唇笑?出聲,她?才醒過來,瞇眼瞧她?們:“笑?什么??”

    青無抿著唇繼續偷笑?。

    花苓卻?笑?嘻嘻的開了口:“郡主和陸世子感情好,我們做奴婢的瞧著自然是開心啊。”

    謝嗣音黑黝黝的眸子盯著她?,一聲不?吭。

    花苓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了。

    謝嗣音淡淡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這兩個促狹的小?蹄子,出聲道?:“你們明天去趟大興恩寺吧,讓方丈供奉七個牌位。都是這次故去的暗衛,還有?一個是澄朝身邊的聽風。”

    青無面?色一正,點了點頭。

    花苓卻?掰著手指數了數道?:“咱們府里五個人我都曉得,再加上一個聽風,這才六個人。還有?一個人是誰啊?”

    謝嗣音抿了抿唇,不?知沉默了多久,才緩緩開口:“是一只”

    “救了我的小?狗。”

    33.試探

    “郡主, 要不我們還是回府吧。陛下允了您出門探望陸世子,可沒有允許您去藏書?閣。”

    謝嗣音坐的穩穩當當八風不動,話也說得正氣凜然:“去藏書閣只是順路, 主要是進?宮拜見一下皇伯父。這一次云安讓皇伯父跟著受驚了, 于情于理都得去拜見一下。”

    花苓咬咬唇,指著前頭黑瓦綠柱、簡潔大氣的藏書?閣,小?聲道:“可既然是拜見陛下, 您怎么倒先?來了藏書?閣啊?”

    謝嗣音淡淡恩了一聲:“若是見過皇伯父, 他要派人送我回府, 這里不就來不了了嗎?”

    花苓:所以您就是想要來藏書?閣了!!

    藏書?閣的書?吏遠遠就瞧見了謝嗣音等人, 一溜煙兒的迎上?來道:“郡主安好, 今兒郡主怎么來藏書?閣了?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一聲,小?人給您送到府里去就好了。”

    謝嗣音盈著笑?意?擺手道:“不必,順路過來瞧瞧。我記得西南一帶的書?籍記載都在二樓是吧?”

    書?吏笑?得殷勤:“郡主記得清楚。”

    謝嗣音點點頭, 示意?身后人將她抬上?去:“你自去忙就好了,我去瞧瞧。”

    藏書?閣一共三層,一層為陛下講經筵之處, 設計寬敞、莊重肅穆;二層藏天下圖書?經略三千有余,分門?別?類的碼放、標簽齊整,不過光線極暗, 不宜觀賞;三層則放著世間珍罕的孤本,未得允許不得進?入。

    謝嗣音打量一圈之后, 抿了抿唇示意?隨從退到樓下, 只留了青無、花苓二人在身邊。

    花苓一腦子霧水:“郡主, 你要找什么東西?”

    謝嗣音停在書?架最外側, 朝二人道:“你們兩個幫我找找與苗疆蠱術相關的書?籍,無論什么, 都拿過來給我瞧瞧。”

    青無和?花苓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找了起來。

    閣樓光線晦暗,只有朝南的一面砌了窗子,穿過書?架斜斜落到木質地板上?,留下些許斑駁的倒影。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直到整個閣樓都徹底暗了下來,青無才重新帶著花苓過來:“郡主,沒有找到。”

    謝嗣音清泠泠的眸子望過去,眸色沉沉:“一本都沒有?”

    兩個人搖搖頭:一本都沒有。

    苗疆蠱術不可能不被收錄進?藏書?閣。

    除非,有人提前都拿走了。

    謝嗣音轉過輪椅,面上?再沒有別?的反應:“那走吧。”

    可轉動的瞬間,她動作突然一頓,眸光一凝,朝著花苓道:“你把那本書?拿過來給我瞧瞧。”

    花苓循著視線看?過去,只見在最外圍書?架、最底下豎排著的書?籍上?面,橫放了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書?名似乎用了灑金墨歐體,如此才能在這昏暗的視線下晃入眼中。

    花苓將小?冊子取出?來,看?見的一瞬間,驚訝出?聲:“郡主,是苗疆蠱”

    謝嗣音“噓”了一聲。

    花苓當即反應過來,咬咬唇,將小?冊子塞進?了懷里。

    謝嗣音:“回吧。”

    到了樓下,書?吏還在門?口候著,謝嗣音斂目想了想,看?向青無。

    青無反應甚是敏銳,當即出?聲道:“大人,我們郡主傷了腿,想著這些天尋一些西南地區的奇聞逸事打發時間,可樓上?怎么一本都沒有了呢?不知是被誰借了去?”

    書?吏哎呦一聲,連忙出?聲道:“西南別?的地區還好,唯獨苗疆一帶的書?籍記錄都被西南侯府的人給借了去。”

    青無一愣:“西南侯府?”

    書?吏也跟著一愣,笑?道:“莫不是青無姑娘還不知道這消息?如今鄭安伯被陛下封了西南侯,下個月就要去赴任了。大前天將藏書?閣所有苗疆一帶的書?籍都借了去,郡主若是想看?,可以朝西南侯去借兩本?”

    青無轉頭看?向謝嗣音。

    謝嗣音淡淡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我拿來不過是瞧個熱鬧罷了,哪里比得上?西南侯的正事要緊。今日辛苦書?吏了,云安告辭。”

    走了兩步,謝嗣音又似乎想到什么道:“對了,這兩天都有誰來過藏書?閣?”

    書?吏一愣,想了想搖頭:“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像承平王府家的郡主,恩國公家的三公子,還有一些翰林院的大臣不知郡主是想問?什么?”

    謝嗣音笑?了笑?:“沒什么,隨口問?問?。”

    說完,花苓在身后推著輪椅出?了藏書?樓:“郡主,現在要去給陛下請安嗎?”

    謝嗣音眨眨眼,臉不紅氣不喘的道:“天色也不早了,還是不去打擾皇伯父了,改日再去吧。”

    等謝嗣音一行人走了之后,書?吏才連忙回身走入藏書?樓的后殿。只見一個身著黑色蟒袍的大太監正端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呷茶,瞧見來人之后,掀了他一眼淡淡道:“還算機靈。”

    書?吏喜不自勝,忙跪下行禮:“謝公公夸獎!”

    程德清將茶杯放下,慢慢起身:“行了,咱家也得回去赴命了。”

    保和?殿

    永昌帝和?宣王相對而?座,手下各執一子,黑白分明。

    程德清打簾進?來,笑?道:“郡主回去了。”

    永昌帝將手中黑子按下棋眼,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宣王:“天底下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自家閨女這點兒心思都應付不了,還讓朕給你擦屁股!”

    宣王跟著將白子扔進?棋簍,干脆利落地站起身:“這局臣弟又輸了,臣弟告辭。”

    永昌帝被他這副無賴模樣給氣笑?了:“給朕坐下!”

    宣王板著那張臉看?了他半響,嘆了口氣,重新坐下:“皇兄和?母后親自教導過的,臣弟哪里能糊弄得了她?”

    永昌帝瞧著他笑?:“你還有理了?你難道不是朕和?母后親自教導過的?”

    宣王想了想,砸吧了下嘴:“那昭昭定是遺傳了韞娘的聰慧美麗。”

    永昌帝酸得牙疼,抄起一顆棋子扔了過去:“行了,滾吧!”

    宣王沒有絲毫猶豫,起身就走:“多謝皇兄體恤,臣弟告退。”

    人一走,永昌帝面色也淡了下來:“昭昭那邊沒有紕漏吧?”

    程德清沒有說話,這話也不是問?他的。

    果然,一個黑衣暗衛現身道:“郡主在最外圍的架子底下找到了一本《苗疆蠱術》,現在已經帶回去了。”

    程德清眼皮一跳,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手指敲擊著案面,半響,淡淡呵了一聲:“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嗎?”

    程德清不敢出?聲,陛下親自下的命令將藏書?閣的相關書?籍都清理一空。按理來說絕對不可能再出?現一本漏網之魚,可如今,不僅出?現了,還恰恰好被郡主發現并帶了回去。

    這個人

    “給我查!一個一個的查!”永昌帝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到了如今,還敢有人利用昭昭,真是不知死活!”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躲在背后推波助瀾?!!”

    ***

    “郡主,這里被撕了下來?”

    謝嗣音手指輕觸著那撕下的斷頁,沒有吭聲,繼續看?向下一頁。

    “金線蠱,也稱金蠶蠱,苗疆毒蠱中排名第二。色似金,眼似血,常年?沉睡于金石之中,一旦蘇醒進?入人體,食其血肉,旦夕之間化為干尸。”

    “三尸蠱,苗疆毒蠱中排名第三。毒性最烈,但制法不詳,一旦中招,須臾之間,就會渾身痙攣、痛苦不堪地死去。”

    謝嗣音咬了咬唇,快速翻過,后面還有什么石頭蠱、情花蠱、癲蠱、中害蠱等等,各式各樣的恐怖蠱術層出?不窮。但是,唯獨沒有仡濮臣口中的同?心蠱。

    花苓在一旁都看?得心驚不已,顫著唇道:“郡主,您看?這些做什么?”

    謝嗣音重新把冊子翻回到第一頁——那個被撕掉的頁面。

    按照仡濮臣的說法,同?心蠱既然為苗疆最強之蠱蟲,那么不可能不會被記載。

    這個人故意?將東西送到她面前,卻又把她最需要的那一張給撕了下來

    “呵。”謝嗣音忍不住輕笑?一聲,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花苓卻被謝嗣音這一聲冷笑?,笑?得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扭頭看?了看?青無,青無低垂著頭似乎也在想著什么。

    一行人徑自回了府,謝嗣音下了馬車卻沒回院子,而?是直接轉到了府里閆大夫的藥房。

    閆大夫曾是軍中大夫,跟著宣王南征北戰十數年?,這兩年?才在府里安頓下來。說是藥房,其實是個院子,里面種滿了各種草藥,藥香四溢、綠意?盎然,制藥、儲藥、住所等一應俱全。

    可謝嗣音似乎來得不巧,院里只有兩個藥童正在搗藥,而?閆大夫去了宣王妃的葳蕤軒。

    謝嗣音一愣:“母妃身體不適嗎?”

    兩個藥童對視一眼,不敢吭聲。

    謝嗣音抿著唇,冷聲道:“說話!”

    二人連忙跪下,顫聲道:“不敢隱瞞郡主,王妃喝了幾天安神助眠的藥,別?的并無不適。”

    謝嗣音沒有再等身后青無推動輪椅,自己直接轉著就走。

    青無急忙跟上?去,勸慰道:“郡主別?太擔心,王妃應當是這兩日操勞過度,累著了。”

    謝嗣音沒有說話,溫涼如玉的臉色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出?幾分冰冷的雪白。直到了宣王妃的院子,她才松下口氣。

    宣王妃正在廊下映著燈光剪弄花草,秦嬤嬤安靜地立在一旁。而?閆大夫并沒有在這里。

    謝嗣音掩下心頭疑惑,推著輪椅上?前道:“母親侍弄的這花草越來越好看?了。”

    宣王妃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繼續埋頭處理手里的事情。

    謝嗣音覷著眼瞧了下宣王妃的神色,笑?道:“母親這兩天身子可好?”

    宣王妃也不說話,將手中的花剪遞給秦嬤嬤,轉身就朝里屋去了。

    謝嗣音抿了抿唇,跟了進?去。

    人剛一進?去,身后秦嬤嬤就將房門?關上?了。吱喲一聲,謝嗣音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

    宣王妃正襟危坐的坐在榻上?,手上?捻了個佛珠,眉色平靜的望著她。

    謝嗣音頓了一下,乖乖巧巧地坐在對面。

    “去看?過澄朝了?”

    “看?過了。”

    佛珠撞擊的清脆聲響在房中接連響起,宣王妃繼續道:“他怎么樣?”

    謝嗣音想到白日里發生的一切,咬了咬唇:“好多了。”

    宣王妃聽著這含含糊糊的聲音,抬頭認真打量了她半響,著重在她面上?、唇上?反復流連了兩圈,終于笑?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可還要退婚?”

    謝嗣音抿了抿唇,推動著輪椅向前,一直到榻前,揪著母親的衣擺小?心翼翼道:“其實女兒沒有真的想過退婚。只是當時情景不堪,又被澄朝瞧見了,擔心他會”

    宣王妃“啪”的一聲,將手中的佛珠重重拍在桌子上?,又氣又嘆:“昭昭啊昭昭,你說你,聰明的時候讓人生氣,就算了;糊涂的時候,簡直更讓人生氣!”

    謝嗣音:

    宣王妃繼續道:“什么情景不堪,便是真的發生了什么,那也賴不到你的身上?!更不是你的錯了!”

    “擔心澄朝?擔心他做什么?擔心他會瞧不起你,還是擔心他會嫌棄于你?”

    “人家澄朝什么都沒說呢,你自己倒把戲給唱上?了!”

    謝嗣音:“母妃,我”

    宣王妃素手一拍桌面,冷著臉哼道:“閉嘴,不許說話,我還沒說完呢!”

    謝嗣音:好,您說。

    “昭昭,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是大雍宣王的女兒。我們這樣的人家固然承受了榮華,但是也會有平凡人家想象不到的苦難和?劫難。縱然母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樂,但是母親也必須教會你——倘若有朝一日落于困苦之中,也要保持的心境。”

    “不畏、不懼,不執、不計。”

    屋內點了昏黃的燭火,映著宣王妃溫柔款款的面龐,生出?一片人間溫情。

    謝嗣音喉嚨微微有些干澀,點點頭道:“母妃,我知道了。”

    宣王妃嘆了口氣道:“昭昭,有時候母親會想將你教得如此聰慧敏銳,究竟是好還是壞?你的聰慧、敏銳總會讓你第一時間察覺異樣。可也是因為這些,使得你總是會思慮過多,很?難放下。”

    “昭昭,你可以再放肆一些的!凡事都還有母親和?你父王在呢。”

    “所以,切不可生了那樣子的怯懦心思。更何況,我朝對于女子還算開放,前朝那些個禁錮女子的陋習,都被先?帝爺一并廢去了。你考慮那許多做什么?女人的婚姻,從不需要貞潔來維系,更沒有什么失了身就嫁不出?去的道理。”

    “可懂?”

    謝嗣音咬著唇點頭:“女兒知道了。”

    宣王妃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髻,笑?嘆道:“還是個小?丫頭呢!”

    謝嗣音哼了一聲,將頭擱到她的膝上?,撒嬌道:“哪里小?了,女兒如今比母親都要高了呢!”

    宣王妃撲哧笑?出?聲來:“再比我高,也是母親的小?棉襖。”

    正說著,門?外傳來秦嬤嬤的聲音:“閆大夫,你怎么來了?”

    “晚上?的藥熬好了,我過來給郡主送藥。”

    秦嬤嬤笑?道:“你著藥童送就好了,怎么還親自跑一趟?”

    閆大夫的聲音透過門?窗,進?入屋內:“剛剛回去聽到童子說,郡主找我,我便順路過來一趟。”

    秦嬤嬤似乎頓了一下,笑?著道,“那您稍等,我去瞧瞧。”

    說著,就見秦嬤嬤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顯然是剛一熬好,就蓋著蓋子送了過來。

    謝嗣音皺了皺眉道:“我覺得這兩日好多了,應該不用再喝了吧?”

    宣王妃淡淡的瞧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謝嗣音嘆了口氣,秉著呼吸將藥一口灌了下去。

    剛一喝完,秦嬤嬤就捧著一盤蜜餞過來,謝嗣音皺著眉頭捻了三兩顆入口。等口中的苦味散去,朝推著輪椅朝門?外的閆大夫道:“閆大夫,這是用的什么方子,苦得也算是驚為天人了。”

    閆大夫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青衣,面容清瘦,頜下留著一攥整齊的山羊胡,一派文?士風范:“郡主說笑?了,良藥苦口,這樣您好的也快一些。”

    謝嗣音嘆道:“我除了腳上?那一處傷口,哪里還有病?”

    閆大夫笑?而?不語,問?道:“郡主找我莫不是為了改一改藥方吧?”

    謝嗣音一滯,頂著身后自家母親火辣辣的視線,干笑?道:“怎么會?我是想問?問?閆大夫,母妃的身子最近怎么樣?”

    宣王妃淡淡道:“你若給我安分一些,自然什么事也不會有。”

    閆大夫捋了捋胡須,笑?道:“王妃確實沒有事情,就是近來受驚過度引起的睡眠不好,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宣王妃手指瞧了瞧案面,不咸不淡道:“聽見了沒?”

    謝嗣音眨了眨眼,垂頭道:“聽見了。”

    閆大夫說完就笑?著告辭了,謝嗣音則被宣王妃留下,同?剛回來的宣王一起吃了個團圓飯。

    一頓飯下來,謝嗣音吃得可以說是食不知味。聽完父母的訓斥,緊跟著聽父母旁若無人的恩愛。吃到一半,她就放下筷子,喚著青無、花苓回院子。

    一行數人走到湖心亭分岔路口的時候,謝嗣音抿了抿唇,將花苓喚到身前低低囑咐了兩句,然后看?著她離開,才出?聲道:“難得今晚月色不錯,且在湖心亭歇一歇再回去。”

    到了湖心亭,謝嗣音將身邊伺候的人都打發下去,獨獨留下青無。

    沒一會兒的功夫,花苓就回來了,身邊跟著的正是不久前才離去的閆大夫。

    閆大夫瞧著謝嗣音一愣:“郡主沒事?”

    謝嗣音笑?了笑?,將兩個人揮下去:“自然沒事,閆大夫請坐。”

    閆大夫抿了抿唇,沉默著坐下了。

    謝嗣音笑?得漫不經心,雙眸卻亮得驚人:“閆大夫似乎知道我喊你是為了什么?”

    閆大夫搖搖頭:“不知。”

    謝嗣音笑?了,直接跟他開門?見山:“敢問?閆大夫,我這兩天喝的藥可是克制我體內蠱蟲的?”

    閆大夫似是一愣,不知是驚訝她說的,還是不明白她說的:“郡主?”

    謝嗣音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低垂的睫毛卷翹如鴉羽,笑?得溫柔似水:“閆大夫不必瞞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然清楚。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需要如此喝藥了。”

    “更何況,今日我在藏書?樓也查到了一些東西。”

    這一回,閆大夫眼里的震驚就不是假的了。而?且,是十分明白的意?思——怎么可能會查到??!

    謝嗣音掩下眼中的深沉,繼續笑?著道:“我來找閆大夫,只是為了求一個心安——”

    “苗疆的同?心蠱,是否真的能解開?”

    閆大夫沉默了良久,嘆息一聲:“實話告訴郡主,其實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閆某定當竭盡全力。”

    謝嗣音點點頭,微蹙著眉心看?向閆大夫:“難為閆大夫了。不知閆大夫用的是哪一種解毒之法?”

    閆大夫眼中立馬升起了警惕之心,反問?道:“郡主知道幾種?”

    謝嗣音搖搖頭:“我并不知解毒之法,只是看?到書?中記載說同?心蠱的陰陽兩蠱相生相克”

    說到這里,她咬了咬唇,一臉遲疑的望向閆大夫:“可他若死了,我怎么會一點兒事情都沒有呢?”

    閆大夫立馬站起身,激動道:“怎么會沒有事?!郡主昏迷了三天,差一點兒就沒了命。”

    謝嗣音幽幽一嘆,聲音飄忽,可下一句的追問?差點兒沒把閆大夫的魂給問?沒了。

    “可我都能查到的事情,父王又怎么會查不到呢?他怎么會冒著失去我的風險,殺了他呢?”

    閆大夫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炯炯的看?向謝嗣音:“郡主在懷疑什么?”

    謝嗣音擺擺手,笑?道:“我沒有懷疑什么,只是今天看?到了本冊子,免不了心下好奇問?一問?。”

    二人相視半響,閆大夫重新坐下,嘆了口氣:“我知道了,郡主懷疑那個人沒有死。”

    謝嗣音藏在衣袖間的手指微蜷,沒有出?聲。

    閆大夫目光慢慢轉向湖面,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郡主,他死了的,是被新一代同?心蠱的陽蠱給吞了。”

    “郡主如今不受影響,也是因為您所系著的陽蠱轉到了新的陽蠱之上?。”

    “您如今喝下的藥,便是扎取了那陽蠱的精血。郡主應該是喝出?了湯藥之中的血腥味才會有所懷疑的吧?”

    “等到郡主體內的陰蠱長到與之勢均力敵的時候,那會兒就可以徹底將其取了出?來。”

    謝嗣音抿了抿唇:“所以,他是真的死了?”

    閆大夫目光對上?謝嗣音,不閃不避:“他若是不死,郡主體內的蠱蟲永遠也拔不出?來。”

    謝嗣音黯了眸子:“知道了。”

    “那還有多久才能拔出?來。”

    閆大夫:“須得七七四十九天。”

    謝嗣音揮了揮手,目光轉向湖上?水鳥,送客:“辛苦閆大夫來這一趟了。”

    閆大夫嘆息著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謝嗣音面上?的凄然之色重新卸下。

    他在說謊。

    本來她就是在詐他,什么相生相克,都是她胡亂猜測的。但是閆大夫根本沒有否認,說明——她猜的都是對的。

    那么,這個前提就是對了。后面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同?心蠱的陽蠱既然為最強之蠱,那么就不可能在活著的時候被替代。它只有死去之后,才會產生下一代同?心蠱。可若是陽蠱死去,醒過來的陰蠱也會跟著同?時死去。

    也就是說,仡濮臣死去的瞬間,她就會跟著死去。

    這與閆大夫之前說的互為矛盾。

    除非

    想到這里的瞬間,謝嗣音呼吸一緊——

    仡濮臣,他還活著。

    34.選擇

    “你想?我死嗎?”

    低啞的問詢和著肅肅的山風一起刮入她的耳中。謝嗣音覺得自己赤足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山巔之后,才望見懸崖邊上坐靠著泡桐花樹的一個白?衣少年。

    她頓住了腳步,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個人。

    少年回過頭來, 眼角的朱砂痣亮得驚人, 他笑得純粹,又?問了一遍:“你想我死嗎?”

    竟然?是仡濮臣。

    他依舊美?得旖麗,慵懶的神?色如同山間最狡猾的妖精, 可一身白色長裳又添了些許的柔軟和干凈, 澄澈的眼睛望過來的瞬間, 儼然化為世間最美的精靈。

    謝嗣音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仡濮臣勾了勾唇角, 站起身來朝她走來。可就在?他動?作的瞬間, 身上的白?衣居然?漸漸滲出血色,就連七竅也跟著流出汩汩的鮮血。

    謝嗣音頓時瞪大了眼睛,連連后退:“別過來!”

    少年的模樣越來越猙獰, 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個血人。可他卻?不退反進,連連逼近,句句重復:“你想?我死嗎, 郡主?”

    一連三問,謝嗣音真的被他這副模樣給?嚇到了,顫著聲音道:“不!”

    就在?話說出口的瞬間, 謝嗣音被什么東西跌絆在?地,腳下竟再站不起來。

    仡濮臣似乎笑了笑, 謝嗣音看不清楚, 只看到他身上滲出來的鮮血越來越多, 一路走過來的地面赫然?開出血色的霜花。

    下雪了。

    霜白?的雪花落在?一片血色之上, 就像奈何橋下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染了一層雪白?的風霜。

    就這么一晃神?的時間,少年已然?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一向雪白?如玉的皮膚如今滿是細密的傷痕,絲絲縷縷的鮮血從皮肉之間滲透出來,看著瘆人極了。

    謝嗣音忍不住眸光震顫,喉嚨干澀道:“你”

    剛說出一個字,少年就笑著打斷了她,將食指滲出來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抹在?謝嗣音的唇上,動?作旖旎優雅,卻?透著致命的威脅。

    謝嗣音一動?不敢動?,呆呆的看他動?作。

    山風都?在?這一刻停駐下來,整個山巔之上似乎只能聽到她的心?跳聲。

    “咚咚咚!”

    少年眨了下眼睛,停下手上的動?作,傾著身子上前,將耳朵附在?謝嗣音的胸口,似乎也在?靜靜聆聽她的心?跳聲:“郡主,我死了你開心?嗎?”

    說話間的功夫,鮮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

    一滴,又?一滴。就像在?雪地之上盛開的朵朵紅梅花。

    謝嗣音雙手扣在?地面上,身子發顫,嘴唇也微微翕張著:“我”

    話沒說出口,心?臟仍舊跳個不停。

    少年笑出聲來,仰頭從下而?上地貼上她的嘴唇,聲音呢喃:“是開心?的吧?”

    鮮血糊了她半邊下巴,濃郁的血腥味順著涌進她的嘴里。最讓她震驚的是,少年身體的觸感冰涼至極,同風雪之中?死人的溫度沒有什么差別。謝嗣音被涼得一個哆嗦,回過神?來,雙腿使勁踹他:“滾開!”

    少年一個用力將人壓在?身下,瘋狂地咬了上去,猩紅的朱砂痣也跟著亮了三分:“可郡主,我不開心?哪!”

    涼,太涼了。

    他的身體冰涼得已然?不似常人,謝嗣音被他緊緊貼著哆嗦不已,眼角跟著滲出淚花來:“仡濮臣,仡濮臣”

    開始的聲音還是嘶吼著怒意?,到后面,已經不知道是哭泣還是呢喃了。

    不知是不是反復的哭泣聲打動?了他,少年終于?停下了動?作,撐起身子瞧她。血紅的拇指撫過她臉上的淚痕,抹出一道鮮紅的印子,幽幽道:“哭什么?郡主,你在?為我而?哭泣嗎?”

    謝嗣音哭得不能自已,她咬著唇泣出一聲,語氣里都?是哀求:“仡濮臣”

    “你放過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仡濮臣臉上的溫柔瞬間消散,他慢慢松開手,起身向后退去:“郡主,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謝嗣音含著淚霧看他,少年的綺麗模樣已然?不復存在?,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輪廓骨架。

    “我已經放不開了,嬌嬌。”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整個人“砰”地一聲,化為一團血霧消散在?風雪之中?,將整片天空都?幾乎染成了血色。

    謝嗣音怔怔的看著,一片染了血色的六角雪花瓣落在?她唇上,又?涼又?腥。

    呆了半響,她才哭喊出聲:“仡濮臣!”

    “郡主!郡主醒醒”

    謝嗣音緩緩伸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時有些分不清夢里現實。

    “郡主做噩夢了嗎?”是青無的聲音。

    謝嗣音緩了緩神?,才將目光定在?青無身上,似悲似苦。

    青無被她這個眼神?看得一怔,將人給?扶起來,低聲道:“郡主魘著了?”

    謝嗣音搖搖頭,視線環視了一圈室內,最后落到鎏金蟠花的燭臺燈火上,低低道:“再添幾盞燈吧。”

    青無忙喚了人進來添燈,又?溫了些熱蜜水,一連飲下大半杯,她才漸漸平靜下去。

    侍女?已經都?退了下去,滿室燭火照得通明,謝嗣音坐在?榻上望著燈光沙啞道:“我已經一個多月不做噩夢了。”

    青無守在?一旁,心?疼道:“定是近來瑣事繁雜,郡主心?下累著了。”

    謝嗣音搖搖頭,心?下恍惚的想?著夢里情境——

    她想?他死嗎?

    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初,這個人救下她,卻?又?打暈了她、欺辱于?她,她當?時真的恨不得殺了他。后來見了他的諸多手段,心?下有了忌憚,更想?著要殺死他了。

    可她最終還是沒能下得去手,她分辨不出是對他不忍還是從未殺過人的不敢?結果是她錯過了殺死他的瞬間。也或許,并沒有錯過。即便她當?時狠下了手,可能也殺不死那個人。

    而?后,她又?陰錯陽差地瞧見了他那樣可憐的一幕,也發現在?她忘記的過去里,她可能利用過他。

    復雜的情緒一下子泛了上來。就在?這個時候,這個人松了口,答應放開她。

    他說一個月,她其實是相信他的。一個月之后,兩不相欠,再無交集。

    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但沒想?到,那群黑衣人追了上來。在?危機時刻,他又?救下她。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如何還能再對他產生殺意??

    不過一個可憐的小狗罷了,他的軟肋和他的強勢一樣明顯。

    可澄朝和父王卻?追了上來,她沒有怨怪他們?的意?思,只是感嘆命運弄人。

    這個人,就這么落在?了父王的手里。

    她開始以為他定然?不可能活命,再加上自己也沒有再入夢,因而?對母親的話絲毫沒有懷疑。

    可她第一次忍不住產生懷疑,是在?藏書閣。她當?時只是想?著了解一下自己同心?蠱這種東西,卻?不想?,藏書閣內所有關于?苗疆蠱術的資料都?被借了出去。

    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是理由。她當?時就意?識到了——有人不想?讓她看到一些東西。

    是誰有這個能力,又?有這個手段?

    不難想?象。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只會有無窮無盡的懷疑。

    她第二次產生懷疑,是當?晚閆大夫送過來的藥。

    她之前只會覺得味道怪異,可那晚——她卻?在?其中?瞬間嘗出了血腥的味道。

    仡濮臣的血?

    這個想?法產生的瞬間,她幾乎頭皮發麻。

    所以,才有了湖心?亭對閆大夫的試探。

    果不其然?——他,應當?還沒有死。

    可得出結論,并沒有讓她好受一些。因為她緊跟著就要面臨下一步的選擇,是當?作沒有發現,還是去做些什么?

    倘若就當?作他已經死了按著閆大夫所說,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以徹底解了她體內的蠱蟲。到了那一天,他大概率也會真的死去。

    往后的生活也就會如現在?這樣,不會再發生別的什么意?外。

    但倘若她要去做些什么,那么后面的事情可能就會瞬間失控。

    尤其想?到剛剛夢里的場景,那個人一字一句的逼問著她——想?他死嗎?

    謝嗣音近乎無力的閉上了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陷入那種被他脅迫、被他欺辱的情境之下,卻?卻?卻?卻?也不忍他死。

    室內燭光搖曳,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幔,將帳內細微的動?作都?照得透明。

    青無看著謝嗣音微微顫抖的雙手,忍不住道:“郡主冷嗎?”

    謝嗣音搖搖頭,目光直直地望著她,聲音發干發澀:“青無,我還可以相信你嗎?”

    青無一愣,慌里慌張地連忙跪下:“郡主,可是青無做的哪里不好?”

    謝嗣音看著她彎下去的脊背,聲音沙啞:“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若是連你都?騙我,那我我怕是永遠都?被蒙在?鼓里了。”

    青無咬了咬唇,一頭重重磕了下去:“奴婢不敢。”

    謝嗣音呵了一聲,傾著身子抬起她的臉:“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青無雙眼通紅,對上謝嗣音視線的一瞬間,下意?識想?躲,最后生生忍住了。

    謝嗣音勾了勾唇,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說你沒有騙我。”

    “說你只是我的人。”

    青無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下去。謝嗣音卻?在?她開口之前,慢慢打斷她,輕聲道:“青無,你應該知道我恨人欺騙。之前我沒發現便罷了,可既然?我問了,就是已經有所懷疑了。你若還是騙我”

    說到這里,謝嗣音憐惜地摸上她的臉頰,聲音越發輕緩:“青無,你可知道結果是什么?”

    青無面色一怔,喉嚨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再發不出一點兒的聲音。

    謝嗣音嘆息一聲:“好了,你走吧。”

    青無一慌,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淚水淌了一臉:“郡主,你不要奴婢了嗎?奴婢知錯了,求郡主別不要奴婢。”

    謝嗣音定定瞧了她一會兒,方才慢慢伸手拉起她,打開她的手心?緩緩寫下幾個字。

    青無呆呆的看著,等人一寫完,俯身就要再跪,被謝嗣音連忙拉住:“行了,我知道了。”

    青無雙眸已然?紅成了兔子眼,嘴唇囁嚅:“郡主?”

    謝嗣音搖搖頭,沒有再說話,而?是又?寫下了幾個字。

    青無這回更是愣怔了,幾乎震驚的看著她。

    謝嗣音神?色不變,平靜的回望過去。

    青無咬著唇一臉難色,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謝嗣音這回是真的笑了,朝她溫和道:“回去休息吧。”

    青無低低應了,給?謝嗣音落下帷帳之后,才轉身朝隔間走去。

    等人走了,謝嗣音的目光才重新變得溫軟無害,瞧著燭影搖晃的燈火,低喃出聲:剩下的就交給?天命吧。

    35.破局

    “伏葉?她不是你的貼身婢女嗎?”

    耳房的臨窗大炕上歪著兩個人, 說話那人一身百蝶穿花大紅洋緞裙,標準的丹鳳眼?,眉眼?艷麗, 彩繡輝煌, 如朝陽牡丹,乃是當朝平威將軍的嫡長女趙予辛。

    謝嗣音一身秋香色窄裉小袖裙,頭上松松挽著髻, 含笑道:“是她?。”

    趙予辛坐直了身子, 瞧了窗外候著的人一眼?, 壓低了聲音道:“你怎么要查她?”

    謝嗣音笑了笑, 俯身給?她?添了茶:“她?今年二月里嫁了人之后, 就再沒有了音訊。我放心不下?,想著麻煩你去幫我瞧瞧她?。”

    趙予辛定定瞧了她?半響,嗤了一聲?:“你就哄我吧。”

    謝嗣音朝她?眨了下?眼?睛, 沒有再說話。

    自然不止是瞧瞧那么簡單。

    太多的事實證明,她?應該認識仡濮臣。

    可她?記憶全無,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二月, 那一段她?病重昏迷的時間。

    倘若她?真的是在那段時間遇見了仡濮臣,那么青無等人對她?說的昏迷在床,就根本?不成立了。

    能讓所有人都口徑一致的對她?撒謊, 只?有一個解釋——

    宣王府的主人下?了令。

    她?當然不會懷疑自家父母別?有心思,只?是,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 她?應該也必須有知情的權利。

    而若是要打破這一團迷霧, 她?只?能從局外來破。

    在這期間, 她?院子里少?了的人只?有伏葉。

    伏葉出嫁雖說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但是,若那個時候她?真的感染了重疾, 以她?對伏葉的了解,伏葉就算出嫁了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回來。

    之前是她?神思恍惚,忽略了這一點。

    如今細想下?來,竟全是疑點。

    因此?,她?昨晚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警示了一下?青無,根本?沒有提伏葉的事情。若伏葉這里真的有破綻,那可能就是她?唯一能查到真相?的起點。

    雖說如今忘記那些并非不好,只?是被所有人瞞在鼓里的感覺,委實不爽。

    仡濮臣這個人,于她?究竟是恩還是仇,應當由她?自己來判斷。

    “在想什么?”趙予辛摘下?一朵汝窯美人觚里的海棠花扔進謝嗣音懷里,懶懶挑眉。

    謝嗣音笑著接過,放到長幾上:“我哥哥應該快回來了。”

    趙予辛一張芙蓉臉瞬間沉了下?來,咬著牙道:“誰管他回不回來?”

    謝嗣音挑眉瞧了她?一眼?,手指撥弄著淺淡色澤的花枝,故意嘆息一聲?:“哥哥這一次走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我都想他了。”

    趙予辛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將?目光落到鋪著的金心綠閃緞坐褥上,聲?音幽幽:“云安,你說他是不是在躲我?”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還是他有了心上人?”

    謝嗣音將?那朵海棠給?她?扔了回去,笑著道:“就我哥哥那個又?臭又?硬的頑石脾氣,等我成了婚有了孩子,他都不一定有心上人。”

    “再說了,你見過他身邊除了你我與母妃之外,還有別?的女人出現嗎?”

    趙予辛絲毫沒覺得安慰,抽回手,慢慢將?身子靠在鎖子錦靠背上,眸光黯然:“可這么多年,每次都是我厚著臉皮去找他,他從來沒有給?過我反饋一次都沒有。”

    “昭昭,這樣下?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說著說著,趙予辛自己先笑出聲?來:“說來有些好?笑,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一廂情愿。倘若我放棄了,你哥哥他或許也會覺得松了一口氣吧。”

    謝嗣音面上一怔,滾了滾喉頭,歉然道:“予辛,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他或許不會表達,但是我總覺得他對你還是不一樣的。”

    趙予辛笑了一下?,笑得卻比最苦的蓮子茶還要苦:“有時候我也覺得他對我不一樣,可是這么些年,他一直呆在邊關,不成婚也不回家”

    “總是讓我抱著一絲希望,卻又?覺得希望渺茫。”

    “昭昭,我也會累的。我如今已經十七了,爹爹從去年就開始給?我物色郎君,我也曾給?他寄過信,可”說到這里,她?苦笑一聲?,“我不知道他是沒有看到,還是完全不在意。”

    “總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弄得我像是一個笑話。”

    謝嗣音面露不忍道:“這件事是我哥哥不對了。等他回來,我讓他親自去給?你賠罪。”

    趙予辛笑著搖了搖頭:“不必了,其?實你哥哥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不過是礙于你的情面,沒有直說。是我自己不肯放棄,總想著萬一呢,萬一有一天,他看到我了呢?”

    謝嗣音如今真的是恨極了自己為什么要提起那個混蛋哥哥,抓著她?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趙予辛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長長吸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最近也在一直努力讓自己釋然一些,畢竟感情的事總是不能勉強。傷人傷己,得不償失。”

    謝嗣音心下?難受,趙予辛卻似乎看起來恢復如常了,起身笑著道:“行了,我沒事兒了。你問的事,三日之內,我定給?你個答復。”

    謝嗣音連忙起身下?炕,趿了雙軟面鞋子:“我送你。”

    趙予辛擺擺手,笑道:“送什么送,你這腿腳也剛好?。話說今日是否打擾了你去英國公府?嘖嘖!奉旨探望未婚夫,還有來往御衛軍親隨護送,你云安也算得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謝嗣音掀起懸著大紅撒花軟簾,一齊走到外間:“這個待遇給?你要不要?”

    趙予辛還真摸著下?巴考慮起來:“若是陸澄朝成了我的未婚夫,說不定,我還真放棄你哥哥了。”

    謝嗣音點了點頭,閑閑地掀她?一眼?:“好?的,我記下?了。”

    趙予辛“哎哎”兩聲?,連忙道:“別?!陸世子那朵高嶺之花也就碰著你才溫和下?來,我可降不了。”說著她?壓低了聲?音,附在謝嗣音耳邊嘀咕:“聽說承平王府家的那一個還在鬧騰呢,這都板上釘釘的事了,不知道她?還想折騰什么?”

    謝嗣音勾了勾唇,淡淡道:“隨她?怎么折騰,我還怕了她?不成?”

    趙予辛搖搖頭,哼一聲?:“哪個說你怕她??你這太后懿旨,皇帝賜婚,還有宣王爺做靠山,任誰折騰都不可能折騰出個子丑寅卯來。”

    “偏偏她?嘖!只?能說,美色誤人啊!”

    “行了,時候不早了,你也別?送了。快去瞧我們陸世子了,改日我再來。”

    謝嗣音含笑著點頭,將?人送走以后,將?小廚房做好?的蜜餞糕點收好?,一路到了英國公府。

    風松院的人一見謝嗣音,猶如見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般,殷勤地圍了上去:“郡主可算來了,世子一早等著您,就連晨起的藥都沒吃呢。”

    謝嗣音冷著臉瞧了聽雨一眼?,聲?音淡淡:“沒吃藥?”

    聽雨啞了一瞬,朝著謝嗣音干笑道:“郡主,世子說不吃,我們哪里敢硬逼著他吃?”

    謝嗣音一邊朝著正室走去,一邊吩咐:“拿去熱熱,熱了端過來。”

    聽雨一疊聲?的答應:“一直熱著呢,只?等著郡主您來。”

    謝嗣音停下?腳步,隔著院中花木望向南窗下?捧卷而坐的男人。

    陸澄朝一身月牙白銀絲暗紋寬袖長袍,勒了個雙龍出海抹額,面若春花,神似清山。指尖不時掀動紙張,發出清脆響動。院中清風陣陣,將?窗外的白玉蘭吹落幾片花瓣,婷婷裊裊的落到男人書?面之上。

    這一下?似乎打攪了男人,他蹙起眉將?其?拈起放到一旁,視線似乎掃到了謝嗣音。

    陸澄朝唇角一下?子勾了起來,眸中驚喜柔情綿綿不絕:“昭昭。”

    嗓音含笑,穿過一路繁花進入耳中。謝嗣音忍不住快走幾步,一直到門口才慢下?腳步,平復了一下?剛剛慌亂跳動的心臟,掀簾入內:“澄朝,你沒有吃藥?”

    陸澄朝坐在原地望著她?,也似乎只?望著她?。不過一天沒見,謝嗣音有一瞬間覺得他們似乎已經橫跨了星河那般漫長。

    陸澄朝終于出聲?了,聲?音仍舊溫和淡然:“嗯,你沒有來,我就不想吃。”

    話說得孩子氣,面上卻沒有絲毫赧然的情緒。

    謝嗣音有些哭笑不得的上前:“陸澄朝,你是小孩子嗎?不給?你喂藥,就不吃了?”

    陸澄朝淡淡嗯了一聲?,似乎絲毫不以為恥。

    謝嗣音同他相?對而坐,托著下?巴仔細瞧他:“陸澄朝,你知道你現在是什么模樣嗎?”

    陸澄朝將?書?籍收起來,放到案幾之下?,然后安安靜靜的回望過去:“被昭昭冷落了十二個時辰的模樣。”

    謝嗣音樂不可支:“陸澄朝,你怎么越來越黏人?”

    陸澄朝緩緩點頭,語氣溫軟:“吃過了昭昭給?的甜頭,就再也離不開了。”

    男人的目光繾綣又?灼灼,如同眼?里心上只?映著她?一個人。

    說話間,仆從重新將?湯藥送了進來,并且非常有眼?力勁的放到了謝嗣音的手邊。

    謝嗣音挑了挑眉,看著他的雙手詢問:“澄朝,你的胳膊現在還不能用?力?”

    陸澄朝點點頭,面色坦然:“昭昭來了,就不能了。”

    謝嗣音抿著唇笑,端起藥碗攪了攪:“澄朝,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無賴了。”

    陸澄朝傾著身子向前,笑得輕柔:“因為昭昭允許。”

    謝嗣音笑著將?湯藥送到他嘴邊:“我若今天不來,你就不喝了?”

    陸澄朝一口咽下?,溫柔中帶了幾分堅決:“不喝。”

    謝嗣音輕哼一聲?,又?送出一勺:“倒是有骨氣得很,那我從明天開始就不過來了。”

    陸澄朝一愣,眨眨眼?:“為什么?”

    謝嗣音瞧著他這副懵然神色,收回手,笑得愉悅:“你若是不喝藥,那好?得自然慢了些。你若好?得慢些,那婚期可能就會延后了。我正好?也可以多在家中陪一陪”

    陸澄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湯藥撒出一些在案幾上。

    不過沒有人在意,陸澄朝一向琥珀色的眸子帶了深邃的凝視和寵溺,定定瞧著她?半響,嘆道:“昭昭,我錯了。”

    謝嗣音勾了勾唇,將?湯藥遞給?他:“快喝。”

    陸澄朝無奈的接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下?。見他喝完放下?藥碗,謝嗣音才笑著將?桌上的蜜餞推給?他:“吃一口吧。”

    陸澄朝搖搖頭,直接下?了榻,走到她?那側。

    謝嗣音心下?一慌,起身就要走:“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

    沒等她?說完,陸澄朝握住她?的手腕,俯身瞧著她?,聲?音低緩溫柔道:“要吃口甜的,但要吃口比蜜餞更甜的”

    于是,他直接含住了她?的唇。

    36.記憶

    昏暗、潮濕, 還泛著些許的霉腥味。

    暗室之中密不透風,沒有?一丁點兒的外光,只有墻壁之上嵌著幾盞豆大的燈火。

    一個男人被牢牢地綁在暗室中央粗糙的木制十字架上?, 衣衫襤褸, 血痕斑斑。手?腕上?的繩索幾乎深陷進了?肉里,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就連頭顱也跟著垂在胸前,凌亂的長發遮住了?他的眉眼, 下半部分的臉龐也被亂七八糟的胡須擋了?個嚴實。

    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 任誰看到這一幕都以為他已經死去多時了?。

    嘎吱一聲, 暗室門從外打開?, 一束刺眼的光線射進來, 劃破了?長久的黑暗。

    男人在昏迷中下意識地緊了?緊雙眼,似乎難受極了?。

    窸窣的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進來。

    那人行動緩慢, 進來之后托起墻壁上?的一盞油燈,緩緩幾步上?前去瞧那個被綁著的男人。因著走動,燈火搖搖晃晃, 似乎下一個瞬間就要熄滅。

    就在靠近男人的瞬間,他沙啞著出聲了?:“還沒死呢,別看了?。”

    那人頓了?一下, 轉身將油燈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開?始窸窸窣窣的動作起來:“不是我有?意折磨你, 取蠱的過程如此,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個聲音赫然是閆大夫。

    男人從喉間發出一聲嗤笑, 沒有?再說話。

    閆大夫嘆口氣, 將案上?的瓶瓶罐罐搗弄一番,不知?弄成了?什么顏色的污水, 將其倒入碗中,喂給男人:“你說你好好的大祭司不去做,做什么要綁架郡主呢?如今淪落到這個地步唉!”

    聽閆大夫這話的語氣,這人竟然是仡濮臣?!

    男人沒有?說話,十分配合地抬起頭,將那一看就劇毒無比的毒水慢慢飲下,干裂的嘴唇漸漸有?了?一層水漬。喝完之后,他終于睜開?眼睛,那一雙如海似淵的深眸即便陷于困境之中仍舊沒有?一絲的頹意,自下而上?的睨向閆大夫,帶給他無窮的視覺壓力。

    閆大夫即便曾隨軍征戰沙場,見過不少血腥場面,一時之間卻仍被這個不足二十的少年給震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黑暗、瘋狂、漠視一切,這里面甚至包括著他自己?的生命。

    果真是仡濮臣。

    閆大夫默默將碗收了?回去,重新拿過一個玉碗和銀柄小刀走到他面前,等待藥效發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仡濮臣有?了?反應。

    他的身體一下子痙攣起來,面色變得極白,臉上?青筋跳動,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雙手?緊緊反握住兩側的木架,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都?陷入其中。這個時候,似乎有?木屑刺入指甲肉里,因為點點滴滴的鮮血從指縫中泛了?出來。

    血腥味和著汗濕的味道,一下子沖入鼻腔。

    閆大夫慢慢后退了?兩步,目光緊緊地盯著他因為痛苦而佝僂起來的脊背:“郡主在一個月前就試探過我,她應該猜出你沒有?死了?。但這一個月,她卻始終沒有?動靜,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說到這里,閆大夫嘆了?口氣,唏噓道:“說明你死或者不死,于郡主而言,沒什么差別。或者說,她更希望你死去。”

    “以郡主的聰明,她不可?能不知?道你落在王爺手?里的下場。倘若她對你有?一分的不忍,這一個多月來定然已經有?所行動。”

    “可?她始終沒有?。”

    “就如同當初的那場詰問不存在一樣。”

    仡濮臣雙眼紅得厲害,雙手?幾乎要將木架給抓碎了?,但卻仍舊緊咬著唇一聲不吭。

    閆大夫嘆息著搖搖頭:“如今郡主和世子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你悄無聲息的消失,于她往后才是最?好的結果。”

    “你還年輕,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再是執著也是無用。”

    仡濮臣的身體似乎已經承受到了?極致,一聲痛苦的悶哼從他的齒縫間滲出,而后身子一松,整個人如同徹底卸了?力氣一般,渾身汗淋淋的垂了?下去。

    閆大夫這才慢慢上?前,右手?拿著銀質匕首在他的手?腕某一處愈合的傷疤上?輕輕一劃,汩汩的鮮血就淌了?下來。左手?玉碗連忙接住,接了?大約有?小半碗的量,他才收回手?,將藥碗放到桌案上?。

    仡濮臣手?腕上?的鮮血仍在流淌,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地面上?已經積了?一小灘的血液。

    閆大夫不緊不慢地拿過金創藥,給他敷上?。強烈的刺激疼痛瞬間席卷全?身,仡濮臣的身體本能地緊繃了?一下,又?很?快松了?下去,如同將死之人再沒有?任何別的反應。

    閆大夫等他手?上?的傷口止住之后,從墻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一方?帶著凹槽的白玉盒。他小心翼翼地將玉盒放于桌案之上?,然后用銀質小勺挑了?一勺鮮血慢慢滴進凹槽之中,不過瞬息的時間,那凹槽中的鮮血如同被吸食了?一般,漸漸褪成玉質原本的顏色。

    做完這一切之后,閆大夫才重新將白玉盒放回原地,拿起裝了?血的玉碗準備出去。

    “還有?三十二日是嗎?”仡濮臣突然說話了?,聲音沙啞低弱得幾乎聽不出他原本的聲色。

    閆大夫愣了?一下,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

    仡濮臣沒有?再說話,閆大夫也沒有?再問,捧著玉碗出來了?。

    閆大夫剛出暗室,就聽守在門口的藥童出聲道:“師傅,郡主過來了?。”

    閆大夫突然明白過來仡濮臣問的三十二天是什么了?。

    是郡主的婚期。

    他嘆了?口氣,將手?里的玉碗交給藥童讓他下去煎藥。藥童接過血碗,面不改色的拿了?下去。

    閆大夫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衣袖上?不知?何時濺到了?一些血點子,腳步一頓,轉身去換了?件衣服。等到再出現在謝嗣音面前的時候,已然渾身干凈。

    謝嗣音端坐在花廳喝茶,瞧見閆大夫過來,起身笑道:“打擾閆大夫了?。”

    閆大夫迎上?前笑道:“剛剛試驗了?一個新的藥方?,一時沒能趕過來,還請郡主恕罪。不知?郡主此次過來,是為何事?”

    花廳的風從外吹過,將閆大夫身上?的血腥味送了?過來。

    謝嗣音頓了?一下,將花廳的下人揮了?下去,笑道:“沒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些莫名其妙的頭疼。”

    閆大夫一驚,連忙上?前道:“可?還有?別的癥狀?”

    謝嗣音將手?腕露了?出來,看他低眉順眼的號脈。瞧著瞧著,謝嗣音冷不丁開?口道:“閆大夫,我的記憶是你封的嗎?”

    閆大夫猛地睜開?眼睛,整個面部表情都?僵住了?一般,半響才干笑道:“郡主說笑了?,郡主的記憶怎么了?嗎?”

    謝嗣音雖然笑著,但卻沒有?半分同他說笑的意思:“伏葉死了?,所有?人卻都?說她是出嫁了?。”

    “仡濮臣總說我騙了?他,但我卻完全?沒有?同他的記憶。”

    “閆大夫,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和行事。沒有?人可?以這么欺騙我,便是父王和母妃也不行。”

    閆大夫試著笑出來,可?是眼角的細紋皺成了?褶子卻仍然說不出一句話。

    “我可?以不在乎仡濮臣這個人,但是這段記憶我必須要回來。”謝嗣音仍舊云淡風輕的伸著手?腕,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卻在瞬間讓他想到了?暗室里的那個人。

    閆大夫滾了?滾喉結,默默將手?收了?回來。

    謝嗣音當作沒有?看到他眼中的糾結,翻過手?腕,視線轉過花廳之外,靜靜等待。

    整個花廳越來越靜,最?后幾乎只剩下了?閆大夫急促的呼吸聲。

    他嘆了?一聲,終于開?口道:“郡主何不去問王爺?”

    廳外花木牽藤引蔓,縈砌盤階,陣陣藥香。謝嗣音望著遠處,輕呵一聲:“自然會去的。”

    見謝嗣音沒有?罷休的意思,閆大夫抿了?抿唇,嘆道:“您的記憶確實不是我出的手?。”

    謝嗣音淡淡恩了?一聲,等著他的下文。

    “應當是您體內的蠱蟲所致。具體什么原因我還不清楚,但拔除蠱毒之后,您應該就能恢復記憶。”

    謝嗣音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他的眼珠漆黑幽沉:“是嗎?”

    閆大夫被她盯得心頭發瘆,連忙道:“不敢欺瞞郡主,王爺將您帶回來的時候,您就已經昏過去了?。等您再醒過來的時候,您就只剩下同昌平公主游花宴的記憶了?。”

    醒過來的那段記憶,她還記得。

    當時爹娘都?守在她床邊,她有?些頭昏的問道:“我怎么回來的?不是要同昌平上?摘星樓吃酒嗎?”

    是娘親率先哭著回道:“還吃酒呢?!吃個酒為什么要去摘星樓吃?吃了?一身的風邪入體,昏昏沉沉的躺了?三個月,可?嚇死為娘了?。”

    她渾身乏力,身體更是酸軟難受,確實是久疴不愈的癥狀。再加上?周圍一圈的太醫守著,因此也就沒有?多想,又?重新睡了?過去。

    如此反復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幾日,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

    對于那段生病昏迷的記憶,就更是沒有?懷疑了?。

    一直到那個夢境出現,仡濮臣出現諸多被她忽視的疑點,一個接一個的冒出頭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還剩下九天是嗎?”謝嗣音回過神來,重新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

    閆大夫頓了?頓:“是的。”

    茶水已經不燙了?,謝嗣音拿著杯蓋輕輕劃了?兩下,緩緩出聲道:“九天之后呢?”

    閆大夫一愣:“什么?”

    謝嗣音似乎笑了?一下,咔嚓一聲,杯蓋被重新蓋上?:“九天之后,那個人呢?”

    閆大夫明白過來,不敢再吭聲了?。

    謝嗣音也似乎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么,抿了?抿唇,將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就在謝嗣音準備踏出門的瞬間,閆大夫突然出聲道:“郡主,你想救他嗎?”

    謝嗣音腳步停了?下,沒有?回頭,看著院中花木緩緩道:“放心,我不會的。如今的他,怕是恨極了?我們宣王府吧?我便是對他再不忍,也不可?能留下這樣的后患。”

    閆大夫放下一半的心,但仍有?一半仍然膽戰心驚的提著:“那郡主今日過來的意思?”

    謝嗣音默了?一瞬間,重新提步朝前走去:“不過是確認一下罷了?。”

    謝嗣音出了?藥園,一路快步朝外走去,身后花苓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一直到湖心亭,她才猛地停下,目光怔怔地看著湖邊大片大片的梨花樹。

    一樹一樹的花開?,經風吹過,如同下了?一場盛世雪。

    謝嗣音張開?手?心,接過幾片白色花瓣,一瞬間,她恍惚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夢里。

    大雪紛飛,那個人卻一身鮮血幾乎將白茫茫大地都?染紅了?。

    現實中,他是否也是如此呢?

    想到閆大夫進來時候那一身的血腥味,謝嗣音突然俯身干嘔了?起來。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花苓被嚇了?一跳,連忙扶住謝嗣音。

    謝嗣音搖搖頭,她只是感到了?一瞬間的惡心,那股強烈的惡心感幾乎無法讓她再想下去。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湖心亭的石凳坐下。

    花苓緊張兮兮的跟著她,看著她一聲不吭、臉色慘白的模樣,嚇得不行:“郡主,我去喊閆大夫過來。”

    謝嗣音目光始終瞧著那大片吹落的白梨花,聲音帶了?絲沙啞:“回來。”

    花苓朝前看看,又?回頭看看謝嗣音,跺了?跺腳,最?后還是聽話的回來了?,蹲下身子擔憂的望著她:“郡主,您病了?么?”

    謝嗣音垂著頭看她,似乎笑了?一下:“沒有?,不過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花苓被她這飄忽的一笑,笑得心頭起了?涼意:“什么事?”

    謝嗣音沒有?說什么事,而是又?問了?她一個問題:“花苓,若是一個人救了?你,卻又?傷害你。你會怎么對待他呢?”

    花苓咬了?咬唇,瞧著謝嗣音不敢隨意吭聲。

    謝嗣音笑了?:“隨便說。”

    花苓深吸一口氣,吞了?吞口水道:“郡主讓我說,那我就說了?啊。若是這樣一個人又?救我,又?害我那我可?能會先報恩,再報仇!”說完還緊了?緊自己?的小拳頭,進一步加強表意。

    謝嗣音怔了?怔:“若是如此,那個人再反過來報仇怎么辦?”

    花苓糾結了?,咬著唇罵他:“郡主,那個人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既然救下了?人,又?為什么還去傷害人家呢?”

    謝嗣音笑了?:“我也不知?道啊。”

    花苓總結道:“那應該就是個瘋子了?!跟瘋子是沒有?理由可?以講的!”

    謝嗣音嘆一聲:“確實是個瘋子。”

    還瘋得不輕。

    ***

    湖對岸,宣王立在垂柳之后默默看著謝嗣音的背影,目光怔忪,一言不發。

    閆大夫搖了?搖頭,忍不住出聲道:“郡主如今應該猜的八九不離十了?,王爺還要繼續瞞著她嗎?”

    宣王抿緊了?唇,下頜微繃:“我也沒想著會瞞她到現在。”

    閆大夫心下嘆息:“那王爺如今什么打算?”

    “昭昭過去還問了?什么?”

    “別的沒什么,問了?一下解蠱的時間。還有?,那個人在之后怎么處理?”

    宣王冷笑一聲:“如何處理,自然是殺了?了?事。”

    閆大夫嘆息一聲,沒有?說話。

    宣王默然片刻,輕咳一聲道:“昭昭問那句話的時候,表情如何?”

    閆大夫不愧是跟了?宣王十幾年,這一回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斟酌著道:“郡主表情始終很?冷淡,但我覺得她應該不想那個人死的吧?”

    宣王冷哼一聲,聲音又?冷硬起來:“那人膽敢如此對待昭昭,本王怎么可?能放過他?!”

    閆大夫目光點點湖心亭的謝嗣音:“郡主現在似乎是在傷心。”

    宣王不知?想到了?什么,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陸煦之最?近在做什么?不是說他們兩個現在感情很?好了?嗎?昭昭為什么還會對那個人傷心?”

    閆大夫:

    “王爺,我瞧郡主并非是對暗室那個人有?情,只是心下念著虧欠,就難免多掛念了?幾分。這份虧欠若是結束了?,郡主對他也就不會再有?多余的情愫了?。”

    “郡主對陸世子是有?情的。陸世子也是要與郡主共度一生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將郡主所有?的情愫都?照顧到,譬如”

    宣王沒等他說完,就怒道:“怎么不可?能?本王就將韞娘所有?的情愫都?照顧得密不透風,任哪一只蒼蠅想叮都?找不到一條縫。再看看陸煦之哼!不如本王遠矣!”

    閆大夫:

    宣王罵了?一通,心頭解了?火氣,繼續道:“算了?,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個京城,也就剩下個陸澄朝可?以看了?。雖說不如本王,但好在本王還能給他搭把手?,慢慢調教也是有?望追上?本王的。”

    閆大夫:王爺,話題跑遠了?。

    正說著,宣王見謝嗣音站起身來,連忙扯著閆大夫往粗柳后一躲。

    閆大夫:您躲什么?

    宣王:身體反應太快了?。

    等謝嗣音走遠了?之后,兩個人才重新出來。宣王重新恢復往日里的威嚴模樣:“既然昭昭說了?不管這個人的事情,那就按著原計劃繼續。如今只剩下這么幾天時間了?,將人處理了?,也好安心籌備大婚事宜。”

    這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閆大夫也不再多說什么,拱手?告辭。

    等人走后,宣王望著湖對岸已經瞧不見人影的空亭子,冷聲吩咐:“昭昭身邊再多添幾個人,給我看嚴實了?。”

    “婚期將近,本王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

    37.鮮血

    一晃數日過?去, 謝嗣音白日里照舊去英國公府看望陸澄朝,陸澄朝身上的?傷口已然大好,但仍有些面色病白。為此?, 謝嗣音總免不了被他裝著柔弱占便宜。

    從一開始的?抵抗無措, 到如今,謝嗣音已經漸漸有些享受其中了。

    就像陸澄朝說的?,他會覆蓋其他人印下的所有痕跡。謝嗣音如今在?同?他親吻的?時候, 已經鮮少想到仡濮臣了。她無比真切地意識到如今和她親密的人是陸澄朝, 而那個人如同?春風拂過?, 正在?悄無聲息地離開她的?生活。

    可是夜間閆大夫派人送來藥湯的?時候, 她卻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個人。想到他如今是否已然命垂一線, 茍延殘喘?

    “郡主?”青無看著謝嗣音瞧著藥碗發呆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喚道?。

    謝嗣音偏頭看向窗外的?海棠花,低聲道?:“明天就到了是嗎?”

    青無和花苓面面相覷, 不知道?郡主這是什么意思。

    霜白的?月色落了一地的?風華,謝嗣音望著被月光浸潤的?花木水渠,出聲道?:“送藥的?童子可還在??”

    青無點點頭:“還在?的?。”

    “喚他進來。”

    青無退了出來, 將人喚到屋內。

    這是這么長時間以來,謝嗣音第一次傳喚藥童入內。十?二三歲的?藥童有些戰戰兢兢的?進了屋,轉過?小葉紫檀戧金插屏, 就瞧見謝嗣音一身青織金刻絲云絹衣,頭上圍著家常的?攢珠勒子, 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兩邊配著一對高幾, 上面茗碗瓶花一應俱全。

    花苓站在?一旁, 手里捧著個填漆茶盤,盤上一個小碗, 正是他端過?來的?藥湯。

    藥童不敢多瞧,連忙跪下道?:“請郡主安。”

    謝嗣音似乎沒?有聽見一般,仍舊瞧著窗外出神。

    藥童心下咯噔一聲,目光向上朝著剛剛喚他進來的?青無求救。

    青無眼觀鼻鼻觀心,當作沒?有看到。

    藥童咬了咬唇,重新低下頭去,不再吭聲了。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涼風順著窗欞格子進來,吹得謝嗣音起?了一身涼意,才出聲道?:“天冷了。”

    花苓捧著藥碗上前:“郡主,藥涼了,可要去熱一熱?”

    謝嗣音似乎厭惡的?看了一眼湯藥,點頭:“去吧。”

    等花苓出去了,藥童才重新開口:“請郡主安。”

    謝嗣音這才看到他一般,笑了聲:“起?來吧,什么時候過?來的??是我想出神了。”

    藥童不敢說什么,站起?身點頭道?:“剛剛進來,不知郡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謝嗣音笑道?:“沒?什么要吩咐的?,不過?是想問問,明日可是最后一副藥了?”

    藥童應道?:“是的?,明日晚間便是最后一副了。”

    謝嗣音目光有片刻的?失神,不過?轉瞬又?笑了:“閆大夫可有說什么?”

    藥童抿了抿唇,不敢說別?的?,只道?:“師傅別?的?沒?說,只說明日里他會親自過?來給郡主送藥。”

    謝嗣音點點頭,沉默了半響,又?換了個話題問道?:“日常都是你熬的?藥?”

    藥童道?:“都是我和師弟輪著來煎藥。”

    謝嗣音打量了他片刻,突然,唇角帶著笑問了一句:“腥嗎?”

    藥童一愣,有些不太明白謝嗣音的?意思:“郡主說什么?”

    謝嗣音唇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溫潤的?眉眼一時之間竟在?月色下多了些?艷的?味道?:“血,腥嗎?”

    藥童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如何經得住謝嗣音這樣一問,當即嚇得變了臉色:“郡郡郡郡主”

    別?說藥童,就連青無也跟著嚇了一跳:“郡主這話是什么意思?”

    謝嗣音卻仍舊端著笑意:“青無,你先出去吧。”

    青無愣愣的?看著她,又?回過?神來一般看向底下的?藥童,嘴唇翕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福了福身出去了。

    吱喲一聲,門關上了。

    藥童嚇得都要哭出來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郡主饒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謝嗣音目光淡淡的?瞧著他,盯了一會兒緩緩道?:“怕什么,出了事情有你師傅頂著呢。我不過?是隨便問兩句罷了。”

    藥童如何能不怕,哭喪著一張臉道?:“郡主想問什么?”

    謝嗣音視線轉到窗外,聲音幽幽:“他如今什么情況了?”

    藥童咬了咬唇,終于知道?謝嗣音的?目的?,含著哽咽搖頭道?:“小人不知道?,只有師傅進去過?。”

    謝嗣音點點頭,自問自答的?呢喃道?:“想也知道?是不好了吧。”

    藥童不敢再說話,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謝嗣音似是終于厭倦的?擺擺手:“下去吧。”

    藥童連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那郡主小人退下了。”

    謝嗣音沒?有再看他,低低應了一聲。

    藥童如蒙大赦一般,腳底抹油的?打開門就跑出院子,等跑遠了才發現自己的?背后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想著明天定然不再去送藥了。

    轉念一想,明天是師傅去送,心下又?提了起?來,回到藥園之后將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去。

    閆大夫聽完之后沒?有說話,沉默了很久,才點頭道?:“回去睡覺吧。”

    等藥童走了,閆大夫坐在?房中一動不動呆了許久,直到外頭敲響了二更的?梆子聲,他才回過?神來,起?身下了暗室。

    暗室的?味道?很不好聞了,昔日干凈俊秀的?少年如今已然潦草成了街頭野狗。

    閆大夫沒?有走近,始終站在?昏暗之處瞧著他,眸光明明滅滅,不知在?想什么。

    “時候到了嗎?”仡濮臣低垂著頭,沙啞的?聲音從胸腔中緩緩發出。

    閆大夫沒?有回答,反而向他問道?:“若是王爺愿意放過?你,你可愿回苗疆,永不來京?”

    仡濮臣沒?有說話,似乎十?分費力的?抬起?了頭,撩著眼皮遠遠瞧了閆大夫一眼,從喉嚨發出一聲低笑,似嘲似諷。

    閆大夫唇角的?胡須微顫,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室內重新歸于黑暗,仡濮臣低下頭垂到了胸口位置,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低低笑了起?來,聲音喑啞詭異瘆人入骨,墻壁之上的?幾盞火苗微弱的?晃了兩下,幾乎下一瞬就要熄滅了。

    “嘶嘶”的?聲音響起?,暗室陰森的?一角爬出一條細長的?紅尾蛇。那蛇一路從仡濮臣的?腳下爬到他的?手臂,在?大臂的?位置轉了半圈,蛇頭沖著他嘶嘶作響。

    仡濮臣沒?有動作,仍舊低垂著頭,沙啞的?聲音低不可聞:“快了,就快了。”

    ***

    藥童走了之后,謝嗣音沒?什么異常的?吃了藥、洗了漱,進了帷帳休息。不過?,躺在?床上卻是睜眼到了天明。

    一直到青無從隔間起?身,發出輕微的?聲響。謝嗣音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出聲道?:“青無,今日不去英國公府了。”

    青無連忙上前撩開帳子,剛要說話,就看到謝嗣音眼里滿滿的?紅血絲,一驚:“郡主眼睛這是怎么了?”

    謝嗣音眨了眨眼睛,有些干澀,嘆道?:“沒?事兒,父王可還在?家?”

    青無也是剛醒,還不清楚,忙道?:“奴婢讓人去問一下。”

    謝嗣音點點頭,有些疲倦的?坐起?身:“去吧,讓花苓進來給我梳洗。”

    青無轉身讓伺候的?人進來,又?派了一個小丫鬟去王妃院里打聽消息,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回來了。

    王爺今兒休沐在?家,還沒?起?呢。

    謝嗣音闔著眼應了一聲,梳洗過?后直接去了寶翰堂。

    等她到了的?時候,宣王夫婦二人的?早膳剛剛擺好。宣王妃一見謝嗣音忙道?:“今兒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用過?早飯了沒??”

    謝嗣音笑了笑,看向宣王:“還沒?有,難得父王今兒休沐在?家,想著同?您一道?用膳。”

    宣王昨兒就知道?了她盤問藥童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又?通紅著眼睛過?來找他,為了什么,一想便知。

    他心下微惱,口氣也不好:“這么些日子都不過?來,怎么今兒就想起?你父王了?”

    宣王妃笑靨如花的?臉瞬間掉了下來,轉頭美?目一瞪,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宣王住了口,謝嗣音笑著坐下:“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女兒就要出嫁了。往后陪在?您身邊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

    這話一說,宣王妃當即紅了眼,又?狠狠瞪了一眼宣王,拉著謝嗣音的?手聲音哽咽道?:“明明還是個小姑娘,怎么轉眼就嫁人了呢?”

    宣王看著這娘兒倆再說下去就要抱頭痛哭的?模樣,嘆口氣道?:“又?不是嫁到別?處去,英國公府距離咱們府上不過?幾步的?距離,一會兒的?功夫就到家了。”

    宣王妃擦擦眼角,冷哼一聲:“你說的?好聽,我嫁進來之后,可曾天天回過?娘家?”

    宣王一下住了嘴,不再說話了,撿起?筷子默默吃飯。

    吃完之后,宣王放下筷子朝著宣王妃道?:“我去書房。”

    宣王妃擺擺手,也不理睬他,一邊給謝嗣音夾了一塊兒筍片,一邊心疼的?道?:“怎么瞧著最近氣色又?不好了,可是擔心婚禮的?事宜?”

    宣王被忽視了個徹底,默默瞧了謝嗣音一眼,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謝嗣音瞥了眼宣王的?背影,笑著道?:“父王又?吃我醋了。”

    宣王妃繼續給她夾菜:“這么大的?人了,有時候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謝嗣音笑著又?哄了宣王妃幾句,哄得人眉開眼笑地用完了膳,才起?身回去。

    等謝嗣音走后,宣王妃才斂起?一臉的?喜色,黯然道?:“秦嬤嬤,你說我們這樣做是否正確呢?”

    秦嬤嬤嘆了口氣,勸道?:“郡主最是明事理識大體了,她慢慢都會明白的?。”

    宣王妃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怔忪的?看著一桌殘羹,良久才緩緩道?:“希望如此?吧。”

    “您別?擔心了,這事還有王爺呢,他定然會妥善處理的?。”

    宣王能不能妥善處理不知道?,如今他正握著一個印章不知道?是該砸還是不該砸。他閉了閉眼,深吸了兩口氣,咬著牙怒道?:“你再說一遍?”

    謝嗣音跪在?書房中間,又?重復了一遍:“求父王饒仡濮臣一命。”

    宣王氣得跳腳,將手里印章抬了又?落,落了又?抬,最后惡狠狠地砸到了謝嗣音的?身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謝嗣音俯身跪下,額頭砰的?一聲磕到地面:“父王,我以為自己也想讓他死。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卻不忍心。”

    宣王倒吸一口氣:“不忍心?你不忍心?!!他他他他他都做出那樣的?事情了,你卻還跟我說——你不忍心?”

    謝嗣音抬起?頭,看著宣王條條是道?的?分析:“于情,他待女兒心思純粹,縱然略有失宜,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稍加懲處便可了;于理,他先后數次救我性命,世間斷沒?有恩將仇報的?道?理;于公,他為苗疆大祭司,倘若真的?殺了他,苗疆內亂再次掀起?,西南好不容易平復的?戰火又?將再次復發。被牽扯進來的?士兵何辜,百姓何辜?于私”

    謝嗣音頓了頓,艱澀開口道?:“女兒不想他死。”

    宣王氣得頭腦發昏,直接站起?身將桌面上的?東西揮了下去:“不想他死?你可知道?這樣的?一個人若是不死,那就是我宣王府的?定時炸彈?!”

    謝嗣音抿緊了唇,沙啞著嗓子道?:“知道?。”

    “你你你你知道?,你還不想他死?!”

    謝嗣音勉強勾了勾唇角,聲音里盡是哀然:“父王,世間有太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可真的?去做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宣王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他重新坐下,目光深深的?看著謝嗣音:“你喜歡上了他?”

    謝嗣音似乎早就猜到他會有這樣一問,笑著搖了搖頭:“父王,并?非對每一個喜歡自己的?人不忍心,就是喜歡他。”

    “‘我不喜歡他’與?‘我不想他死’,并?不矛盾。”

    “倘若當日您在?山上殺了他,那么殺了也就殺了。我縱然難過?,也不會再來走這一遭。可是”

    說到這里,謝嗣音嘆了一聲:“可是他沒?有死,反而被您關了起?來當了我的?藥引子。”

    她輕輕笑了一下,笑容里不知浸了多少難言的?意味:“您知道?自從我猜到每日里喝的?藥中可能都是仡濮臣的?血肉,心下有多么煎熬難受嗎?”

    看著宣王明顯變了的?臉色,謝嗣音笑容不變,繼續道?:“我厭惡極了!厭惡這混沌不清的?一切,厭惡這層層疊疊的?欺騙和隱瞞,更厭惡一聲不吭假裝無事發生的?自己。”

    “父王,我失了憶,但我并?非失了智。當初那三個月,我縱然想不起?來,怕也沒?有受什么委屈。”

    宣王怔怔的?看著她,一聲不吭。

    “父王,我從來沒?有過?——”

    謝嗣音聲音變得輕飄起?來,就像一團風下一秒就刮走了一般:“如此?虧欠一個人的?感覺。”

    “讓我覺得,心下難安。”

    說到最后,謝嗣音聲音中帶了些許的?哽咽,她朝著宣王又?笑了一下,重新將頭俯到地上:“父王,若他死了,女兒終生可能都會難以釋懷。”

    “求您看在?女兒的?面子上,放他一條活路吧。”

    宣王默默注視著謝嗣音彎下去的?脊背,良久出聲道?:“你回去吧,我想想。”

    謝嗣音身子頓了一下,抿了抿唇,站起?身來轉身朝外走去。

    宣王在?她推開門的?瞬間,出聲道?:“你想見他嗎?”

    謝嗣音怔了一下,回頭笑道?:“女兒見他做什么?便是見了,也無話可說。女兒對他的?心思,僅止于還了那救命之恩與?虧欠之上。”

    宣王認真打量了她兩秒鐘,似是在?研究她說的?是真是假。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好吧,依你。只是得等你成婚之后,再放了他。”

    謝嗣音這回真的?笑了,笑得得償所愿。她回身朝宣王福了一禮,鄭重道?:“多謝爹爹。”

    宣王冷哼一聲,佯怒道?:“這回滿意了?”

    謝嗣音上前幾步,拉住宣王胳膊哼聲道?:“爹爹最好了。”

    宣王嘆了口氣,點點她的?額頭,問道?:“最近同?澄朝相處的?如何?”

    謝嗣音笑得更開心了,眼里都是星星:“澄朝很好,我很喜歡。”

    宣王瞧見她這個樣子,才算是放下了心:“那就好,澄朝我也最是放心了。”

    謝嗣音點點頭,掰著手指數陸澄朝的?好處,惹得宣王笑個不停。

    父女二人聊了一會兒之后,宣王才嫌棄的?將人給打發了。等謝嗣音走后,宣王才嘆了口氣道?:“暗夜,你說本王真的?能放了那個人嗎?”

    暗夜悄無聲息的?現身,一聲不吭。

    宣王目光落到案上的?銅鎏金九龍鈕鎮紙,聲音幽幽:“隨本王去見他一面吧。”

    38.放虎

    這是宣王將人帶回來之后第一次見仡濮臣。

    他立在暗室中間, 緊皺著眉頭?瞧那個幾乎不成人形的少年:“他還活著嗎?”

    閆大夫頓了一下,點頭:“還活著呢。”

    宣王抿緊了唇,看了閆大夫一眼:“把他喚醒吧。”

    閆大夫上前兩步, 可還沒等碰到?仡濮臣, 他就出聲了,聲音喑啞、不?耐還帶著幾分陰鷙:“做什么?”

    閆大夫收回手,撤回步子, 退到?宣王之后。

    宣王抬腿剛要近前, 暗夜出聲道:“王爺小心。”

    閆大夫連忙出聲道:“沒事的, 王爺。如?今他身上的筋脈俱斷, 同心蠱也在日夜反噬, 沒什么危險了。”

    宣王上前兩步,更為細致的打?量了一圈這個人。

    頭?發失去了光澤,胡子拉碴, 看不?清臉。

    一雙手臂倒是筋瘦有力,但?是上面太多的傷疤,橫七豎八、血痕累累。

    身上的味道宣王忍不?住嘶了一聲, 太難聞了。

    不?過一個多月沒見?,上次瞧著還人模狗樣的少年,如?今跟街頭?的叫花子也沒什么區別。

    想到?這里, 他又有些后悔了,應該帶著昭昭過來看看。

    昭昭一向最愛干凈, 見?到?這個人如?此?模樣, 便是對他有什么情愫也定然會消失得煙消云散。

    他越想越是后悔, 忍不?住出聲:“暗夜, 你去將”

    剛說出幾個字,一想, 不?行!昭昭本來就對他心軟、不?忍,萬一見?了他這副模樣,更加不?忍怎么辦?到?了那個時候,如?果說想將這個人帶出去照顧

    嘶!還是算了。

    暗夜還等著自家王爺繼續吩咐呢,結果喊完他就沒有下文了,不?由得眨了下眼睛,重新退回原地。

    撇去那些不?三不?四的想法?,宣王的目光漸漸正?色起來:“你可怨恨我?”

    仡濮臣連頭?發絲都?沒有動一下,就跟沒有聽到?一樣。

    宣王卻知道他聽到?了,還聽得十分清楚。

    “莫怪本王,天?底下任何一個當父親的都?不?會容忍你這樣的人傷害自己的女兒。”

    仡濮臣懸著手指微微顫了一下,他慢慢抬起頭?,呼吸都?似乎變得費力極了。在對上宣王視線的那一刻,他干裂的唇角微微提了一下,啞著聲音道:“我沒有。”

    宣王半瞇起眼睛,看著他的視線變得冰冷起來:“你說你沒有,那你如?何跟我解釋蓮城給昭昭下蠱之事?又如?何給我解釋雷公山之事?”

    仡濮臣嘴唇顫了顫,似乎想說什么,最后抿緊了唇瓣,什么也沒說。

    宣王見?此?冷哼一聲,也無意跟他扯這些,直接道:“看在你曾救過昭昭的份上,她婚禮之后,我放你回苗疆。”

    仡濮臣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不?可能!”

    他兇,宣王的目光更兇,語氣冰冷不?屑:“你以為你還有說不?權利?若不?是昭昭給你求情,本王今日定親手取了你的性命!”

    仡濮臣從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呵聲,重新低下頭?,不?再?浪費力氣說話。

    宣王真的被他這副模樣給氣笑了,直接轉身朝著閆大夫道:“留下他性命就好,其余的”

    “不?拘怎么處理。”

    閆大夫點點頭?,將宣王等人送出去,照舊取了血,又從墻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了那方白玉盒,往凹槽倒入了些許。不?過這一次,他等白玉盒上面的色澤完全褪卻之后,并沒有放回暗格,而是雙手戴上了一副類似冰蠶絲制成的手套。

    他謹慎的瞧了眼仡濮臣,男人仍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氣息奄奄的垂著頭?,似乎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閆大夫吞了吞口水,托著那個白玉盒重新走回仡濮臣的身邊。

    “祭司大人?”他輕輕出聲。

    仡濮臣沒有任何反應,手腕上的傷口沒有包扎,仍在緩緩流血。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仡濮臣的氣息似乎變得更加微弱了。

    時間不?多了。閆大夫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就在盒子打?開的一瞬間,有什么東西一閃即逝,順著傷口直接鉆到?了仡濮臣的身體里。

    仡濮臣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吐了閆大夫一身。

    閆大夫連連后退幾步,目光嫌惡地看了眼前襟的鮮血,而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仡濮臣。

    仡濮臣面色忽白忽紅,手臂之上青筋跳動,如?同血脈之中有什么東西在沸騰游走。整個人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喉嚨中跟著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看起來痛苦極了。

    可閆大夫卻漸漸笑了起來,并且越笑越大聲。

    “終于等到?了!我終于等到?了!”

    不?知道他終于等到?了什么,山羊胡都?在激動得一顫一顫。

    可是就在他不?可遏制的大笑之時,仡濮臣也跟著低笑起來,聲音很低,但?也確實是很愉悅的笑。

    閆大夫笑容一收,之前的溫和書生模樣都?變得陰鷙起來:“你笑什么?”

    仡濮臣沒有說話,仍舊在低低的發笑。

    閆大夫上前一步,一把揪起他的頭?發,怒聲道:“你笑什么?”

    可在對上仡濮臣視線的瞬間,閆大夫整個人一僵,手下一松,下意識后退兩步。

    只見?男人雙眼赤紅一片,似乎饒有趣味的盯著他,如?同罪惡深淵里的嗜血魔頭?看上了新鮮的獵物。

    閆大夫被他這個視線看得心頭?一驚,渾身戒備起來:“你到?底在笑什么?”

    仡濮臣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眸光深邃幽暗,聲音也一改之前的虛弱無力,變得愉悅起來:“我在笑送上門的兔子。”

    “什么?”閆大夫覺得有什么正?在脫離他的掌控。

    仡濮臣雙手微微用力,綁在雙臂上的鎖鏈頓時嘩啦啦掉落一地。

    啪嗒一聲,閆大夫手里的白玉盒直接掉在地上,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管這個,只是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喃喃道:“怎怎怎么可能?”

    仡濮臣提了提唇角,譏諷地瞧著碎了一地白玉盒:“一個半死不?活的蠱蟲也想控制我?”

    閆大夫目眥盡裂,幾乎要瘋了:“可你不?是被同心蠱反噬了嗎?!!”

    仡濮臣呵了一聲,語氣中盡是嘲諷之意:“我是被同心蠱反噬不?假,筋脈盡斷也是不?假。但?你難道忘了這個同心殘蠱本就是治療同心蠱最佳的補品。”

    閆大夫一下子回過神來,朝著他嘶吼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你在騙我,你一直都?在騙我!”

    仡濮臣懶得再?同他廢話,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他的脖子,咔嚓一聲,閆大夫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歸了西天?。

    仡濮臣甚至沒有問閆大夫的來歷,如?何得到?的這個同心殘蠱,潛伏在宣王府多年又想做什么,就這么直接了斷的將人給殺了。

    若是謝嗣音在此?,定然氣得跳腳不?已,再?罵一句豎子實在魯莽!

    仡濮臣嫌惡的松開手,嘶嘶的信子聲傳來,紅尾蛇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頭?來。他也沒有回頭?去看,徑直搜刮起了暗室里的東西。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有些疲倦的扶住了桌案。如?今同心蠱雖然已然修復了身體筋脈,但?這段時間身體受到?的損傷卻難以瞬間修復。

    他抿了抿唇,抄起閆大夫留下的一些東西準備離開。不?過在瞧見?了桌子上的那碗鮮血時候,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指尖點了點血水,而后放入口中輕嘗了一下,雙眸微瞇:“嬌嬌,如?今你喝了我的血,還想嫁給別人?”

    “門都?沒有!”

    “啊嚏!”謝嗣音不?知怎么的,忽然覺得后背發涼,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了。

    陸澄朝解下身上的披風給她圍上,白凈修長的十指在她頸前打?了個活結,清潤的聲音淙淙入耳:“昭昭昨晚著涼了?”

    謝嗣音搖搖頭?,忽略心頭?那股不?好的預感,朝著陸澄朝溫軟的笑了笑:“沒有,你今天?怎么過來了?”

    陸澄朝彎起淺色薄唇,滿目柔情若水:“山不?來就我,我只好來就山了。”

    謝嗣音如?今料理了仡濮臣的事情,心下輕松不?已。見?著陸澄朝這副模樣,勾了勾唇,笑道:“不?過一天?不?見?而已。”

    陸澄朝抓著她的手十指緊密的纏繞在一起,幽幽的嘆息一聲:“已如?隔了三秋。”

    謝嗣音好笑不?已,扯過手來去揪那開得艷麗的迎春花枝:“陸澄朝,你你你真是越來越肉麻了”

    春日里的迎春花嫩黃鮮艷,間或掩在假山之間,更是多生了幾分峭麗的意味。

    陸澄朝沒有立即吭聲,反而伸手抓著她的手腕往假山深處一藏,俯下身子在她唇間烙下淺淺一個吻,聲音里盡是靡然語氣:“昭昭,世?間萬般幸事莫過于得償所愿了。”

    陸澄朝吻的輕柔而細致,一點一點地探入她的口中,細細品嘗小心勾弄,讓兩個人的空白意識重新歸于一處。

    每一次的親吻,謝嗣音都?覺得自己要被他帶入迷蒙幻境,氣息紊亂,呼吸緊促,百般滋味盡數由口入心,難以言說其中一二。

    謝嗣音漸漸軟了身子,雙手攬住了他的腰肢,微仰著細白的脖頸隨他行走遨游,指點江山。

    就在假山之中一片溫情迷亂之時,剛剛從暗室之中出來卻在后院迷了路的仡濮臣心臟一突,目光如?鷹隼一般射了過去。

    他好像看到?了所有,又好像什么都?沒看到?。

    花枝輕顫,隔了一夜的露水掉落在地。

    仡濮臣緩緩笑了一下,聲音沙啞低沉:“好得很!謝嗣音,你好得很!”

    39.搶奪

    “仡濮臣”

    陸澄朝落在謝嗣音唇角細細密密的親吻一停, 一身的溫潤情?丨欲倏然散去,他似乎笑了聲:“昭昭在說什么?”

    謝嗣音雙眸迷亂,呼吸急促的又喊了一聲:“仡濮臣”

    陸澄朝這一回確定聽清楚, 細細的瞇起眼打量她?, 女人肌膚勝雪,薄泛桃花,雙眼濕潤一片, 雙唇嫣然含珠, 一副昏昏沉沉被欺負狠了的模樣。他淡淡笑著, 右手慢慢撫上女人后頸, 輕輕按了按, 謝嗣音就迷迷瞪瞪地軟了身子,昏了過去。

    陸澄朝將人打橫抱起,走出假山之中, 目光冷冽的掃了一圈周圍:“出來?!”

    春末的清風暖暖,掃過一徑落花,卻沒有再帶來?別的聲響。

    陸澄朝面色冷白, 眉峰威儀細長,一身的溫和氣息不再,周身凜然若三尺冰峰:“仡濮臣!”

    沒有多?久的時間, 沙沙的腳步聲從?月洞門之后緩緩傳了出來?,語氣喑暗沙啞、戲謔卻又帶了三分狠戾:“好?玩嗎?”

    陸澄朝眸色幽深的看著他, 聲音卻始終溫和不驚:“王爺竟還沒殺你。”

    仡濮臣瞳孔猩紅, 一臉的絡腮胡須看不出面部情?緒, 他緩步上前, 笑道?:“自?然是因為?嬌嬌舍不得我死。”

    陸澄朝淡淡呵了一聲,垂眸看向懷里的女人, 沒有怒意也沒有疑慮,還是往日的溫和:“昭昭什么性格我還不知道?嗎?不過是不愿遭殺孽罷了。”

    說到這里,他溫柔含笑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殘忍意味:“昭昭不愿殺你,就如同不愿殺那?一只街頭流浪的野狗。”

    仡濮臣瞳孔細微的縮了一下,不過因著胡發潦草倒也沒讓陸澄朝瞧出什么破綻,語氣含譏帶諷道?:“世子倒也能尋得一二理由自?我安慰。”

    陸澄朝扯了扯唇角,聲音不疾不徐淙淙道?:“昭昭如今心里是誰,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風一下子停了下來?,二人相距不過百步,目光相觸,殺機漸起。

    仡濮臣雙眼的猩紅之色越演越烈,幾乎已經鄰近了瘋狂的邊緣。

    那?個女人的心里是誰?

    他當然清楚,再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的了。

    同心蠱失控的根本?原因,在于?謝嗣音她?不愛他。

    完全不愛他!

    這個騙子!騙著他將心交了出去,將陰蠱交了出去,可最后她?卻根本?不愛他。

    他們交合禮失敗之后,他的同心蠱便一直處于?反噬狀態。而這個女人卻被陰蠱抹去了所有記憶,當作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一般回到京城做別人的新娘。

    呵,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仡濮臣心頭的怒火和悲憤幾乎難以掩飾,他不想在這個情?敵面前露出任何?的情?怯與不堪。但是,他一句話就扯開了所有遮羞布,讓他再難泰然從?容。

    仡濮臣垂著眸子低低笑了一聲,笑聲一起就如同收不住了一般,如銀鈴串在一起叮叮當當,在晴朗的春日里泛起了陰冷的森寒意味。

    陸澄朝眸光始終淡淡,面容不驚不懼,只是將手中的女人緊了緊。

    仡濮臣臉上已然有了癲狂的神色,聲音卻沙啞如常:“她?心里是誰有什么緊要的呢?關鍵是”

    “誰將她?握在了手里。”

    話音落下的瞬間,仡濮臣直接一個兔起鶻落朝著陸澄朝抓了過去。

    陸澄朝始終溫和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抱著謝嗣音腳步一閃,連連后退。

    這一片的響動早引起了宣王府暗衛的注意,宣王領著人急匆匆的趕來?,瞧見仡濮臣瞳孔一縮,當即出聲道?:“閆大夫呢?”

    仡濮臣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什么解釋也沒有的淡淡道?:“自?然是死了。”

    宣王登時大怒,直接拔刀砍了過去:“豎子敢爾!”

    仡濮臣手無一物,沒有接他這一招,而是擰身避了過去。就在落定的瞬間,他的胸口一滯,一股血腥之氣從?喉間泛了上來?,絲絲縷縷的鮮血順著唇角流入胡須之中。

    他縱然借著閆大夫手中那?只殘次品安撫了同心蠱,修復了體內筋脈,但是這段時間受的傷卻仍舊存在。

    仡濮臣抬著手背擦了下唇角,視線望向還昏迷著的謝嗣音:今日,他帶不走她?了。

    宣王見仡濮臣受了重創,不再猶豫,運斤成風又是一刀。與此?同時,暗夜身形詭異地躍至男人背后,手中匕首直刺仡濮臣后心,無聲無息,狠辣而精準。

    兩大高手同時出手,仡濮臣幾乎沒有任何?避讓的余地。

    就在這個危急關頭,紅尾蛇突然從?仡濮臣的前襟里躥了出來?,直奔暗夜的手背。

    暗夜瞳孔一縮,手腕一轉,那?匕首直接朝著蛇身橫削而去。紅尾蛇在危險來?襲的瞬間就猛地彈跳出去,但是仍舊慢了一瞬,一小截的尾巴被斷了下去,剩下的蛇身重新回到仡濮臣身上。

    仡濮臣拼著肩頭受了一刀,身子一擰,硬生生從?二人中間退了出去。他垂眸瞧著鮮血淋漓,痛得渾身顫抖的紅尾蛇,手指微顫的將它重新放入懷里:“好?!好?得很!”

    他心下念著謝嗣音不忍對她?府內之人用蠱,如今卻連他的蛇都?遭了這樣的對待。

    既然如此?,那?就都?殺了吧!

    將這些人都?殺了,然后把她?抓回苗疆,鎖在雷公山,日日夜夜只能陪著他。

    仡濮臣眼中的猩紅之色越演越烈,那?個閆大夫不知同苗疆有什么干系,暗室之中藏了一堆烏七八糟的蠱蟲玩意兒,如今正好?用來?這一處。

    就在仡濮臣手指碰到囊袋的瞬間,謝嗣音幾乎魂飛魄散的從?陸澄朝懷里掙扎了下來?。

    陸澄朝一把扶住她?,聲音低柔溫和道?:“昭昭沒事的。”

    謝嗣音搖搖頭,推開陸澄朝,朝前走了兩步。她?太?清楚仡濮臣那?個動作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蠱蟲。但是倘若真的放出來?,那?么結果定然是她?難以承受的。

    其實剛剛醒過來?的一瞬間,她?幾乎沒有認出仡濮臣來?,因為?實在是相差太?甚了。

    那?個干凈漂亮偶爾帶點兒壞笑的少年,跟現在這個蓬頭垢面、渾身是血,甚至猩紅的雙眼都?是瘋狂意味的街頭乞丐,差得太?遠了。

    謝嗣音幾乎顫著聲音向他確認了一遍:“仡仡濮臣?”

    仡濮臣笑了一下,猩紅的眸子里盡是嘲意:“原來?郡主還記得我。”

    謝嗣音張了張唇,啞著嗓子道?:“抱歉。”

    仡濮臣涼涼的笑了聲,語氣漫不經心:“不敢承郡主的一聲抱歉。”

    陸澄朝手中長劍已然出鞘,他上前一步,握住謝嗣音的右手緊了緊:“昭昭放心,沒事兒的。”

    她?如何?能放心?如今這個人一身是傷,卻還生龍活虎的跑了出來?,心下不知是何?等的怨恨!

    先?前父王他們設計引發他體內同心蠱反噬,而今

    謝嗣音對上他那?雙猩紅的眼睛,心下忍不住顫了又顫,難道?他的同心蠱已經臻于?大成了?

    若是若是這樣,她?該怎么辦?她?該如何?才能阻止他可能傷害到她?的父王、澄朝等人。

    正想著的時候,突然有人朝著仡濮臣的后背投擲了數顆白丸,還沒有碰到他的身體就直接在空中炸裂開,緊跟著冒出濃濃白霧將人給包裹了起來?。

    竟是將上一次的望枯草暗器改良之后,重新拿出來?又用了一次。

    謝嗣音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希望這個對他有用,還是沒用。

    若是有用,那?那?他今日必死無疑了。

    可若是沒用,今日會死的怕就是

    謝嗣音喉嚨滾了滾,因著緊張,嗓子都?變得干啞發澀。

    煙霧散去之后,仡濮臣仍舊完好?無損的站在原地,語氣帶盡了嘲意:“相同的招式,難道?還希望第二次也起作用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仡濮臣轉身看向出手的那?幾個侍衛,指尖輕彈出幾個黑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了過去。

    “小心!”

    “啊!!!”

    警告聲落下的同時,那?幾人閃避不及,先?后跌倒在地,渾身痙攣地在地上翻滾,臉上跟著泛起青黑之色,血肉之下有如青蛇涌動,恐怖至極。

    這一出手,便是宣王也變了臉色:“你如何?還有這些東西?!”

    宣王在將人抓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身上所有的蠱蟲都?清理了干凈。可如今他又是從?哪里找來?的這些?

    仡濮臣回過頭來?看向宣王,似笑非笑道?:“王爺以為?呢?”

    宣王臉色難看得厲害,如今望枯草對他不起作用,他手上還有一把的蠱蟲,那?便是他們人再多?也奈何?不了他了。

    倘若沒有同心蠱,萬箭齊發總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同心蠱未解,昭昭同他一損俱損。他能傷這個人,卻是不敢殺他。

    如此?一來?,縱然在他宣王府內眾人圍困,他卻根本?不敢動彈。

    仡濮臣也早已經看透了這個局面,牽了牽唇角,沒再說話,眉眼之間俱是嘲諷。

    上百人將仡濮臣圍困其中,到如今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動,就連呼吸都?放緩了下來?,一臉戒備的盯著他。

    “嚓”的一聲!

    刀劍出鞘的聲音瞬息之間劃破沉默,在場眾人接連色變。

    “嬌嬌!”

    “昭昭!”

    “昭昭,你做什么?”

    謝嗣音誰也沒理會,舉著長刀抵在自?己脖頸前,看著仡濮臣一字一頓道?:“離開宣王府,永遠不再進京。否則,我立刻自?盡。”

    “都?說同心蠱同生共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40.佛陀

    “你拿自己威脅我?”

    仡濮臣整個人似乎終于安靜下?來, 面上的瘋狂和眼中的猩紅跟著漸漸退去,輕飄的聲音中浸出幾分?低啞。

    謝嗣音不是看不到他的難過,但?是她無法回應他想要的。

    并且, 她還有她想保護的。

    就這一次, 徹底了斷吧。

    謝嗣音滾了滾喉嚨,剛剛醒過來的嗓子還殘留著干澀低柔,被春風卷著徐徐飄進?對面:“仡濮臣, 離開京城, 好好保護自己的性命。你若死了, 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我曾想殺你, 也感恩你救我性命。兜兜轉轉至今, 望你我恩怨俱消,再不相見。”

    說著,謝嗣音又握著長刀往自己脖頸送了送, 鮮血當?即就順著雪白頸子滑進?了衣領。

    她朗聲道:“云安遙祝大祭司,萬事勝意、平安喜樂。”

    仡濮臣在她動作的瞬間,瞳孔幾乎縮成一線, 而后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脖頸間的傷痕,大笑出聲:“好好好!好一個恩怨俱消。”

    這數月以來的糾纏不清和同心反噬,終究只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愿。

    仡濮臣大笑著轉身離開, 周圍的暗衛不敢阻攔,紛紛給?他讓出一條通道。

    走出幾十步的距離之后, 仡濮臣停在原地, 目光瞧著地面上的一顆鵝卵石, 聲音幽幽:“謝嗣音, 你想跟我一刀兩斷,那不可能?!”

    謝嗣音緊了緊手中的長刀, 似乎要再說些?什么。

    身后的陸澄朝悄然上前,溫涼的手指點了謝嗣音的手腕某處,女人右手一酸,“咣當?”一聲,長刀倏然掉地。

    謝嗣音被嚇了一跳,低低“呀”了一聲,偏頭看向陸澄朝。

    陸澄朝一向溫和的面容多了幾分?幽沉,垂眸瞧了一眼她還在流血的頸部,直接將人打橫抱起?,往她的院子走去:“傳太醫。”

    謝嗣音這邊一被制服之后,宣王連忙怒聲喊道:“攔下?他!”

    謝嗣音急得就要掙扎著下?去探看,陸澄朝雙手如鉗一般穩穩的錮著她,聲音還是那樣的溫和:“昭昭,王爺會?處理?的。你受傷了,先處理?你頸上的傷。”

    謝嗣音見實在掙扎不開,嘆了口氣道:“澄朝,我并非為了那個人,如今父王他們?顧及我,不敢傷了那人性命。可他卻沒?什么忌憚,剛剛那種形勢下?,再僵持下?去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了。”

    陸澄朝步子仍舊從?容,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溫存:“我知道。”

    謝嗣音見他這個態度,有些?啞然,咬了咬唇道:“我體內被種了同心蠱,這個東西”

    陸澄朝沒?由著她繼續說下?去,似是已然知曉了一切,淡淡笑了一聲:“我知道。”

    這個話語里的寒涼讓謝嗣音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仰頭瞧著他有些?不悅。

    陸澄朝停下?腳步,琥珀色的眸子背著陽光顯出幾分?幽暗,他幽幽一嘆:“昭昭,我真的是醋極了。”

    謝嗣音動了動嘴唇,最后干巴巴道:“我跟他什么也沒?有。”

    陸澄朝輕笑一聲,聲音愉悅至極:“我知道,是他覬覦我的昭昭。”

    謝嗣音沒?有再吭聲。

    陸澄朝重新抬步往她院子走去,溫潤的下?頜多了幾分?凌厲:“昭昭,剩下?的交給?我好不好?我會?在婚前解決掉這一切。”

    謝嗣音垂下?眸子,什么也沒?再說。

    ***

    仡濮臣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城外一座快荒了的寺廟里。

    窗外月光如水,透過窗欞斑駁的照進?來,如同在地面落了一層薄霜。

    他猛然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竹林禪院,幽靜整潔。他記得自己同那些?人斗了個兩敗俱傷,而后趁亂摸上了一輛出城的馬車底座,之后他似乎就暈了過去。

    仡濮臣半瞇起?了眸子,起?身走了出去。寺廟不過兩進?大小,后院三?間禪房,前殿分?了主殿和左右兩個偏殿。仡濮臣身為苗疆祭司,有自己的神殿和始祖神。因此,他沒?有進?去瞧,也沒?有興趣瞧。正準備要出寺門的時候,就看到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從?外走了進?來。

    小和尚不過八九歲,圓頭圓腦甚是可愛,揪著老和尚的袖子道:“師傅,三?天了!他終于醒了哎!”

    老和尚約莫六十歲的年紀,須眉近百,慈眉善目,沖他施了一禮:“施主醒了就好。”

    仡濮臣頓了一下?,依著佛教禮節回了一禮:“您救了我?”

    老和尚笑著搖頭:“并非老衲出手,不過施主卻與老衲有三?天的緣分?。”

    仡濮臣原本想要離開的腳步一下?子停住,微挑了挑眉:“方丈何出此言?”

    老方丈沒?有說話,反而伸手請他往大殿走去。仡濮臣抿了抿唇,當?先走了進?去。

    正殿供奉了釋迦牟尼、藥師佛和阿彌陀佛,佛陀面容寧靜,雙眼微垂,雙手結印,似乎正在凝視著眾生疾苦。

    佛像之下?是一張黃花梨木桌,鋪著金色蓮花寶輪綢布,其上則擺著三?盤供果?,以及一大束潔白無瑕的玉蘭花。

    仡濮臣這才想起?剛剛在院中看到的那一棵白玉蘭花樹,有花無葉,光溜溜的枝干在月色之下?顯出銀色光芒。

    “方丈有話對我講?”

    老和尚沒?有說話,反而走到蒲團面前坐了下?來,然后敲起?了木魚。

    仡濮臣:

    仡濮臣轉身朝外走去,步子就在跨過門檻的瞬間,頓了一下?,重新收了回來。

    他慢慢回到大殿中間,盤坐了下?來,微闔上了眼。

    木魚聲聲入耳,大殿之上的檀香裊裊,看不見的白霧卻似乎無處不在。

    不知過了多久,老和尚停下?手中木魚,殿內一片幽靜。

    仡濮臣睜開雙眼,朝他雙手合十:“多謝方丈。”

    不過普通的梵音木魚,卻能?療愈他身上暗傷,這個老和尚是個不出世的高?人。

    老和尚站起?身,笑呵呵沖他回了一禮:“我與施主緣分?已盡,往后還請施主珍重。”

    “另外,老衲還有一言送施主,不知施主可愿聽?之一二?”

    仡濮臣:“洗耳恭聽?。”

    老和尚白眉白須之中盡是慈悲之意:“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就是那么一段時間,強求無用。還望施主切莫執著,以免誤入了歧途。”

    仡濮臣繃緊了唇,沒?有吭聲。

    老和尚又嘆一聲:“施主自困于局中,傷人傷己,卻難有善終啊。”

    仡濮臣冷笑一聲,再難掩飾眸中的猩紅之色:“天地之間如橐籥,又有誰不是被困在這局中?大師您難道就跳脫于局外了嗎?”

    老和尚愣了一下?,笑道:“罷了罷了,施主既有主見,且自行去吧。”說著讓仡濮臣離去,他卻先行起?身離開了大殿。

    仡濮臣沒?有起?身,猶自坐在蒲團之上望著殿中白玉蘭。

    幽靜清洌、慈悲而美麗,像極了那個女人。

    在想到謝嗣音的瞬間,仡濮臣的眸色漸漸染上深色。目光漸漸上移,正中的佛陀高?高?在上不動如山,他是否也覺得人間的貪嗔癡可笑至極?

    白霧裊裊自塵世而上,躍于佛陀菩薩的面容,似乎將時間萬物都遮擋起?來。

    謝嗣音怔怔地看著跪坐于佛陀面前的男人,一身清霜,卻似乎虔誠至極。她四面環顧了一圈,彩畫凋敝、佛像暗淡,還是一個破落了的佛寺。

    “過來。”男人沒?有回頭,沙啞的聲音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謝嗣音抿了抿唇,她不想過去,但?是卻知道也反抗不了他,于是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直到在他三?步之外停下?,瞧著他闔目垂首的背影,低低問了一聲:“你是準備出家嗎?”

    話一說出口,謝嗣音就忍不住罵自己,怎么能?說這么沒?腦子的話。

    果?然,那個男人低低笑了出來,語氣危險至極了:“怎么?想著讓我出家了,好再不煩擾你?”

    謝嗣音沒?敢吭聲。

    仡濮臣卻慢慢轉過頭去,一雙漂亮含情的桃花眼睇向她:“嬌嬌,我怎么可能?會?放過你呢?”

    謝嗣音下?意識地退了兩步,試圖跟他講講道理?:“之前閆大夫說,我體內蠱蟲之后,會?恢復記憶。若是我恢復記憶之后,確實虧欠于你,我我會?想辦法還你。”

    仡濮臣支起?下?巴瞧著她,眼中滿是興味:“還我?你要怎么還我?”

    謝嗣音對他這個眼神一點兒也不陌生,心下?咯噔一聲,轉身就想跑。

    “嬌嬌,你跑一個試試?”仡濮臣卻瞧著她轉過去的背影,聲音溫溫和和不疾不徐,卻讓謝嗣音再不敢走出一步。

    他的手段太多了,尤其在這夢里。

    她根本反抗不了他。

    仡濮臣淡淡笑著,目光幽沉地看著她的清瘦背影,緩緩道:“過來。”

    謝嗣音咬緊了唇,羞憤著轉過身看向他:“仡濮臣,我以為我們?三?日前已經達成了一致。你再這樣繼續下?去,還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仡濮臣褪去了當?日的狼狽,一張綺麗艷艷的面容上,眼角朱砂痣紅得透亮,聲音啞啞道:“有什么意思?我開心啊。”

    謝嗣音惱道:“可我不開心!”

    仡濮臣笑得更?艷了:“反正我的嬌嬌不會?再回來了,那我何必管郡主開不開心呢?”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個冰涼粗糲的東西握住了她的腳踝,往仡濮臣的方向狠狠一拉。謝嗣音驚呼一聲,人直接摔在了地上,緊跟著就被拖到了仡濮臣的身前。

    疼!太疼了!

    謝嗣音眼里瞬間盈滿淚花,一張總是清冷淡漠的容顏終于漏了怯弱,雙腿徒勞的掙扎著那些?藤蔓。

    仡濮臣冰涼的手指摸上她的腳踝,細細摩挲了片刻,撕拉一聲,裂帛的聲音瞬間響起?,漏出一截雪白的瑩潤肌膚。

    謝嗣音身子一僵,終于意識到了情況遠遠超乎她的預料。

    仡濮臣之前縱然過分?,卻從?來沒?有這樣粗魯兇厲的對待過她。她紅著眼眶,掙扎著坐起?身雙手拍打他的胸膛:“仡濮臣,你瘋了不成?”

    可人卻還沒?碰到,反倒被他單手制住了雙腕握在身后。另一只手則輕輕掐住她的下?頜,轉向垂憐世人的佛陀。

    佛陀無欲無色,身后的男人卻活色生香,灼熱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頸,燒得她起?了一身的顫栗。

    男人感受到她的懼意,似乎開心極了,將濕熱的唇舌覆了上去,似有若無地磨蹭著她那一片軟肉:“我是瘋了,在看到你在那個男人的懷里任他予取予求的時候,就徹底瘋了。”

    仡濮臣雙眸重新現了猩紅之色,但?聲音卻溫柔得讓人膽寒。

    “噓嬌嬌,不要太大聲。”

    “佛陀會?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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