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底牌 以命抵命
兩個小時前。
沿江大道上, 一輛庫里南飛馳而過。
“小顧總,張凡現在已經被控制住了,位置在東郊的一家地下游戲城。”副駕駛的林清橙像是匯報任務一樣, “定位發你了。”
“嗯。”顧嶼桐點頭示意,忽地轉頭問, “過去還需要多久?”
“跨江大橋還在施工,需要繞路,但車程不長, 二十分鐘就能抵達。再算上把張凡帶回的時間,大概一個小時以內可以完成。”
顧嶼桐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隨后他撥通一個電話,聲音拉到最小, 沒開免提:“三十分鐘后行動,動靜要大,囑咐過你們要說的話要記牢。”
掛斷電話后, 他又扭頭對林清橙交代道:“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先把張凡帶回去。你會開車的。”
為了張凡這一環不出什么意外,他特意親自跟來,而自己雇來綁架做戲的那群人會在三十分鐘后開始行動,只要到時候那群人把他提前交代過的話術一說, 讓池端以為是池年綁的自己,就能提高他最后10%的黑化值。
同時, 以張凡為擊破點, 池章的真正死因會浮出水面,最終池年也將會被移交司法部門,聽候審判。
挺好的。
“聽你聲音好像很啞。”林清橙側臉看他, “如果開累了那就換我來。”
顧嶼桐握緊方向盤,笑著搖頭。
林清橙堅持道:“顧濯知道你這幾天忙著找張凡很累,他讓我來就是幫你的。沒關系,你可以都交給我。”
顧嶼桐嘴角微揚,扔了自己的手機給他:“手機里有一段馬場監控視頻,找出來,以匿名方式發布到網上,煽動輿情,會嗎?”
林清橙專業能力過硬,怎么可能不會。他掏出自己手機,雙管齊下,挑眉道:“給我三分鐘。”
一切都按照顧嶼桐設想的計劃穩步進行著。
江風沁涼,臨近日落,攢了一天的燥熱褪得很慢,天有些發灰。
沉悶黏熱的空氣中,好像在醞釀一場暴雨。
“好了。”
林清橙做完一切后,正準備把手機遞回給顧嶼桐,耳邊卻猝然響起輪胎擦碾過地面的聲音,緊接著,車身一側被什么人猛地撞了上來。
顧嶼桐的手機頓時飛出了窗。
自己的手機摔落,被迫關機,滾到了座位底下。
林清橙驚道:“怎么回事?!”
顧嶼桐轉頭一看,瞳孔微縮,只見一輛黑色套.牌車穩穩停在了車前左側的位置,目的很明顯,那就是截停他。
這輛車他見過,和之前在跨江大橋上挑釁他和池端的黑車是同一輛。他來不及解釋,猛踩油門,提速到最高,把方向盤向右打死,沖了出去。
那輛車并沒有追上來,如果真的是池年指使的,那就不可能會這么輕易放過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前方的埋伏已經足夠多,足夠萬無一失,少它一輛也無所謂。
“打電話給池端和顧濯!快——”顧嶼桐在沿江大道把車速飆到最高,喊道。
林清橙艱難地撿起自己的手機,正準備開機之際,顧嶼桐突然一個急剎,他整個人狠狠栽了上前,手機屏幕也重重地砸在中控臺上,一時半會兒再開不了機。
前方好幾輛黑車以同樣的高速朝顧嶼桐他們相向而來,亡命之徒一般,不逼停顧嶼桐誓不罷休。如果顧嶼桐不停,那就干脆撞一起,你死我亡。
看來花錢請人綁架自己屬實是多此一舉了,有人早就惦記上了他這條命。
他攥著方向盤的手早已汗濕,額角突突,勉強鎮定下心神后,他問林清橙:“跨江大橋施工完成沒?”
林清橙摸出了腰間別好的刀,目露兇光:“你別冒險,我下車和他們打。”
“別下去。”顧嶼桐按住他,“這些人不是沖著我們的命來的,他們真正的目的,是用我們來要挾池端。況且對方人多勢眾,我們根本不占上風。”
“那現在怎么辦?”
“賭一把。”
顧嶼桐能從后視鏡里看到車后蠢蠢欲動的幾輛黑車,前方,左側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只有右側的跨江大橋可以搏一把。
惡人不可怕,最可怖的是亡命之徒。這樣的人什么都做得出來,不計后果,不計代價。
顧嶼桐額前布著一層細密的汗,他看準時機,再度發車,這一次卻不再選擇硬剛,而是選了一條極為兇險的路。他聲音發著細微的抖:“抓緊。”
林清橙知道他要做什么,咬牙勸阻道:“太危險了。換我下車,最壞不過就是我死在池年手——”
“閉嘴!誰的命不是命?!”顧嶼桐的聲音在灌進來的風聲里顯得有些邈遠,“沒時間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黑云低壓,山雨欲來風滿樓。
大橋的重建工程已經收尾,但臨近東郊的一端,還剩大概不到十米的中空截斷。
如果車速足夠快,如果足夠幸運,或許可以……這很冒險,簡直是賭命,任誰看了也覺得是在胡鬧。但沒辦法。
顧嶼桐他就敢。
池年不會抓到池端的任何一根軟肋。
顧嶼桐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天陰得厲害,狂躁的風夾雜著雨腥味灌進他鼻子里,吹得發絲凌亂,衣襟褶皺。
顧嶼桐攥著方向盤的手早已汗濕,眼神卻出奇地平靜,像看死物一樣地盯著前方逐漸逼近的那截斷裂帶,車速已經達到了極限,車身也在狂震,濃云里隆隆聲不斷,一切都顯得瘋狂而不切實際。
唯獨那顆心是靜的。
如果能得天眷顧,如果能飛跨過去,那么——
那么——
事實上,其實沒有那么多戲劇性的時刻。
痛感在一聲巨響后姍姍來遲。
一輛早已埋伏好的面包車提前蹲好點,在顧嶼桐準備最后沖刺的時候從左斜側方提速撞了上來,制止了這個瘋子。
一聲悶雷炸響,雨幕應聲落下。
兩輛高速狀態下的車撞在一起,產生的作用力可想而知。
庫里南整個車身歪斜著撞向了大橋的防拋網,橋側護欄被撞毀,車身正好卡在了護欄斷裂的中間,車的左半邊已經凌空,幾百米往下就是洶涌的江濤。
顧嶼桐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炸裂的碎玻璃擊中了頭部,整個人在巨大沖擊力下猛地倒向右側。
視線驟然間顛倒錯亂,讓他一時間失去了方位感。
痛感讓他短暫地失明了一瞬,等再支撐著意識振作起精神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的一幕,車的左半側搖搖欲墜,而車門大開,林清橙正吃力地單手抓著窗框,整個身體已經懸空。
自己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只是恰好卡在了座椅和損壞的中控臺中間而已,下一秒,就有跌下去的危險。
血和雨模糊著顧嶼桐的視線,唯獨還算清晰的感官就是聽覺。
“媽的,這個瘋子!”
“死了兩個開車的兄弟,其他人輕傷。”
“先別管這些了,把老板叮囑過的人撈上來先!拿繩子——”
一群黑衣人拿著家伙什走到了護欄邊,正往車內張望。
顧嶼桐和林清橙頭部都受到了重創,深紅色的血漬從創口流出來,糊了滿臉。此刻林清橙意識接近于無,再不獲救,恐怕連手上那點由求生本能激發出來的力氣也快被耗盡。
閃電慘白,巨雷在天邊轟然落下。
顧嶼桐竭盡最后一絲力氣,在狂風驟雨里歇斯底里地喊,不要命地喊:
“顧嶼桐,我去你媽的!這些人果然都是沖著你來的,早知道一開始老子就該把你扔下車——”
雨聲淅瀝,雷聲轟鳴,整個世界癲狂錯亂。
救命的繩索最后捆住的是林清橙的手腕。
幾乎是同一時刻,搖搖欲墜的車身終于支撐不下去,伴隨著尖銳刺耳的摩擦聲,翻滾而下,跌入了幾百米下的江濤。
墜入水中的那一刻——
【系統警告,宿主生命值過低!】
【系統警告,任務失敗——】
本就渙散的意識被奔騰的江流沖蕩得更加細碎,嘴里,耳朵里,肺里嗆了很多水,沉甸甸的,好像又倒灌進心臟,壓得人生疼。
周圍全是洶涌的水聲,顧嶼桐卻覺得世界安靜極了,安靜到他耳畔只剩下那人的一句“明天見”。
池端說“明天見”。
在他徹底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自己說:“積分……最后……一個積分換……”
要明天見,不要死。
還不想死。
系統撥開水流,躍到他面前,卻仍舊是那道冷得發寒的機械音:
【最后的積分可兌換一個生命置換裝置,一旦和選定對象置換成功,所牽連到的所有人、他們的命運或許都將在一瞬間被改變。】
【你一念之間,可以篡改甚至打亂所有人原定的生命線。】
【宿主,您考慮好了嗎?】
顧嶼桐早已陷入深度昏迷,失去了神志。
系統開始進入倒計時,在三個冰冷的數字數完后,一道溫暖刺眼的光將顧嶼桐的全身都包裹住,水流聲悉數消失,周圍只剩下一片駭人的死寂。
【默認啟動裝置。對象選定中……】
【對象“林清橙”選定成功!】
【置換開始——】
*
【系統通知:黑化值目前已達90%,任務截止時間僅剩26個小時。】
顧嶼桐再次睜眼時,看見的是醫院病房天花板的刺目燈光。
各種醫療器械圍著自己,心電圖的電流聲在靜謐的夜里有規律地響著。他抬手摘了呼吸機,試圖發出點動靜叫醒趴在自己身側的顧濯,卻發現對方根本沒睡。
聽見動靜,顧濯抬起頭看見醒過來的顧嶼桐,眼底積攢著的躁郁才褪去了些。他聲音啞得不像話:“醒了?”
碎片化的記憶如浪潮一樣涌上心頭,他強撐著最后一點僥幸心理緩慢地梳理著思緒,卻在看見顧濯這副模樣時,驀地感應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顧嶼桐盡量穩住聲線,卻連指尖都是顫抖的:“清橙……林清橙,他——怎么樣了?”
窗外驟雨襲來,林葉簌簌。
“墜江。”顧濯眼底滿是紅血絲,“被池年的人帶走了……”
他的頭垂得很低,幾欲哽咽,終于把話說完:“情況很不樂觀。”
顧嶼桐想起來了。他都記了起來。
他用最后一個積分兌換了一個道具,可以和指定對象置換生命,昏迷中依稀聽見系統說過,一旦置換成功,不僅是置換對象,就連所牽連到的其他人都會受到影響,甚至改變其原有的命運。
所以,系統選定的對象是林清橙。
“池端一直打不通你的電話,剛要開車去找,我后腳就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是池年打來的。”顧濯緩了緩,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電話那頭很亂,聽聲音是在快艇上。池年在那頭說他好心把墜江的林清橙從水里撈了起來,人現在在他手上,想要贖人就讓池端單獨去找他。”
“他短信發來一個地址,是鄰國海域附近的一處公海上的海島,還附了張照片,是清橙。池年給了24個小時的時間,不能報警,否則贖到的就會是一具……尸體。”
“緊接著池端派給你的保鏢就來了電話,說已經把你送來了醫院。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你已經換好藥睡下了。醫生說,連環追尾車禍還只是輕傷,算你福大命大。”
顧嶼桐頭痛欲裂,反復確認:“出車禍的是我……墜江的是清橙?”
“保鏢說,他們趕到跨江大橋的時候,你和清橙的車已經被撞得不成型,周圍全是池年派來的人和車。他們把你從車里解救出來的時候,只看到你一人,沒看到第二個人。”
“他去找你前,我交代過他的,讓他務必保證你的安全。”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中途下了車,在和池年的人打斗的過程中,不慎墜江。”
一句句,如同利刃,直挺挺插在了顧嶼桐心口。
他回想起當時還在車上時,林清橙一臉義無反顧也要下車保護他的樣子,當時要不是他緊急飚速,說不準林清橙真的會拉開車門,不顧死活地下車和那些人血拼。
——原來從他在江底說出那句話開始,很多事情都開始悄然改變。
死的可以活,活的同樣也可以死。
原本塵埃落定的命運,擲了一輪新的篩。
“生日宴中途被迫結束,池端現在應該已經在飛鄰國的私人航班上了。他不會放過池年的。”不知道是在安慰顧嶼桐,還是在安慰自己,顧濯替顧嶼桐掖好被子,這樣說。
又是一道驚雷。
顧嶼桐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攥成拳,像是在告訴自己:“……是池年不會放過池端的。”
他早已經見識過了那群亡命之徒的瘋狂程度。
“我去找池端。”
“不行。”
兩句話在同一時間響起,各自都清楚彼此心底的真實想法。現在情況危險,顧濯攔他估計也是池端的意思,只是剩下用來完成任務的時間不多了,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更何況如今的境況是他一手造成的,由他而起,也理應由他結束。
顧嶼桐很安分地把手縮回被褥,在病床上躺下,閉眼對顧濯道:“哥,清橙一定、絕對會平安回來。你今天忙前忙后也累壞了,先回去休息吧,我也睡會兒。”
顧濯起身,關燈,開門,低聲打了個電話,隨后又對門口的保鏢俯身低語了幾句,隨后才離開。他太清楚顧嶼桐了,必要時候,要想攔住他只有采取強制措施這一個辦法。
顧嶼桐也太了解顧濯和池端了,因此,他不會硬來。
咱哥以前好歹也算是個當紅頂級明星,躲狗仔、甩跟蹤,以及如何快速在一眾私生圍堵中逃出生天,在這些方面,他可謂是早已修煉得爐火純青。
半個小時后,醫院大門外的車道旁。
顧嶼桐脫下護士服,扯下假發馬尾,朝馬路招了招手:“taxi~”
“咱這是正經出租車嗷!”
“叔,人家正經得很。”顧嶼桐抬起手背擦去嘴巴的口紅印,來不及多解釋,“機場,速度!”
*
顧嶼桐事先看過,距離那個海島最近的機場是鄰國最東邊的一個國際機場,抵達后無論能不能遇到池端,這都是最省時間的一條方案。
夜幕無邊。
萬里高空上,系統的聲音幽魅般在腦海中響起:
【二十四小時倒計時開始!任務失敗,即刻絞殺。】
時差原因,顧嶼桐下飛機時,已經是下午。此時距離任務截止時間已經不足二十個小時,而他甚至連池端人都還沒能見到。
機場出口。
他掏出新手機,熟練地撥號……動作進行到一半,顧嶼桐突然感到腰間抵上了一柄硬冷的物件,意有所指般往前一懟,他心下一緊,停下手里所有動作,余光一瞥——
是一個黑人兄弟,肌肉緊實壯碩,塊頭極大。
他用并不熟練的中文說:“跟我走。”
于是顧嶼桐被帶上了車,車一路開到貧民區的一個街角。
在一處極為偏僻隱秘的角落,他被黑人小哥推搡著下了車,隨后從后門上了一棟極為普通的矮樓,自始至終都沒有過反抗的動作,因為他大概能猜出來個大概。
距離自己出逃已經過去十個多小時。
顧濯肯定已經知情,顧濯知道,那么就意味著池端也會知道。所以——“這是短短三天內你們犯的第二個低級錯誤,蠢貨們。”
黑人小哥抿唇嘆了口氣,幫顧嶼桐推開一間房門,往里指了指,用蹩腳的普通話和顧嶼桐說:“你,完了。他、生氣,很多。”
顧嶼桐以為這是他的語言方式,于是有樣學樣:“謝謝、提醒,辛苦,你了。”
黑人小哥把門關上:“上帝保佑。”
門被關上。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池端兩人。
他看著窗邊男人的背影,出聲:“不怪那些保鏢,是我自己執意要來。”
池端穿著緊身無袖黑t,腰背挺直,肩寬腰窄,背對著他站著,沒有回應他的話。
“池端,池總……池老板?”
顧嶼桐走近,伸手就要去碰他,剛一觸摸到衣物,手腕便被對方反手握住,池端猝然轉身,眉眼壓著沉沉的怒意。
池端把人甩倒在沙發上,整個人暴戾陰狠的氣息傾軋下來:“需要我提醒你這樣做有多危險嗎。”
男人的身體滾燙,肌膚相觸處,顯得有些灼人。
顧嶼桐躺在沙發上看著壓在身上的池端,兩個手腕被對方一只手死死攥著,像拷上枷鎖。他消化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難以承受對方如此盛大的怒火。
池端森然道:“我說過,問你話的時候要回答。”
他的視線輕掠過顧嶼桐臉頰、額角、脖頸處那些輕微的擦傷,隨后暗罵一聲,驀地松開手,從顧嶼桐身上站了起來。
千言萬語的怒斥和詰難頓時只消化為一句簡單的數落:“教不會的東西。”
“教會了的。”顧嶼桐給自己辯駁,他坐起身來,看著池端笑,那是一種無所畏懼、又帶點有恃無恐的笑,“可是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說,要明天見。”
很無賴很無厘頭的一個辯解,可以算得上牽強,甚至還有點隱隱約約的撒嬌意味在里頭。
“不是嗎?”顧嶼桐死皮賴臉地求證道。
池端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在胸腔里兜了個圈,最后自己給硬生生消化了:“對……”
“我來不僅是因為你,”顧嶼桐斂了嬉笑,轉而認真說,“還有林清橙。他是為了我才墜的江,我沒那么寬的心躺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他陷入危險。”
他想起馬場的那段監控,隱約覺得或許只要是自己想要的,池端都會給,這是他能感知到的池端給予自己的特權之一:“我想要能站在你身邊,這個可以給嗎?”
池端想開口說什么,卻最終沒有。
他沉默著把人拉到窗邊,貼墻站好,接著他擋在顧嶼桐面前,伸手,幅度極小地扒開窗簾一角,露出樓下一角。
這棟樓位于貧民區,附近魚龍混雜,大環境的原因,人和人一旦起沖突,可以動用的武器不僅有拳頭和刀子。
“那群穿黑衣的人,從我踏進這棟樓開始就在底下守著,期間輪崗過三撥人,有組織有目的,這些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身上是帶著家伙的。你要跟我留下,是想挨槍子兒嗎?”
顧嶼桐沒理會他的恐嚇,直戳重點:“是池年安排的人?”
池端握著他的手腕,指尖用力到發白,聲音克制又隱忍:“我的意思是讓你走啊……”
這份特權的前提是顧嶼桐的人身安全必須得到保障。
“不可能。”一字一頓。
顧嶼桐任由他握著,感到腕骨發燙,池端虎口處覆繭,是長期握槍才有的粗糲。
池端迫近了些:“待會兒會有人把你接上車,晚上八點的航班,馬上走。”
“我說了,我不走。”顧嶼桐仰視男人的臉,鼻尖幾近相觸,那股熱意更為明顯,他注視著池端黑得發沉的眼,忽然意識到什么,皺眉道,“你發燒了?”
說罷就要伸手去碰池端的額頭,卻被破門而入的黑人小哥打斷。
他看著竟然還是衣冠整齊,完好無損的顧嶼桐,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比了個大拇指:“牛!”
隨后朝池端招招手:“人、上來了,全部。跑!”
池端再看向樓下時,原本站滿了人的街角已經空無一人。樓道里傳來緊促的腳步聲。
三人從衛生間的窗口離開,池端殿后,甫一落地,房間里就傳來了破門聲。幾人穿過狹小逼仄的舊巷,來到巷尾早就停好的一輛二手車前。
一路上,黑人小哥的嘴就沒停過。根據兩人簡短快速的對話,顧嶼桐很快抓住了關鍵信息。
池年早就掌握了池端所有行程,所以池端周圍才一直有人盯梢,在獲悉池端開始暗中調用人手后,池年徹底坐不住了,認為他背信棄義,出爾反爾,準備采取措施。
顧嶼桐被池端一把扔進后座,隨后邁克一腳跨進駕駛座,猛地踩下油門。
池端知道,除了他自己把人強行扭送上飛機,任何人都沒辦法請走這尊菩薩。
“先在舊城區繞幾圈把人甩掉,之后抄小路去碼頭倉庫換車,再去機場。”池端交代完后,看了眼顧嶼桐,“我親自送你走。”
邁克鄭重點頭示意明白了。
上了車后,池端遞了瓶水給顧嶼桐:“跑累了就喝點水。”
“他說這么快,你反應得過來?”顧嶼桐毫無防備地喝了兩口,有些驚訝地問邁克。
池端回復:“他中文很好,偶爾口吃。”
現在不是交流兩國文化的時候,顧嶼桐往車后開了眼,確認沒人追上來后,有些愕然:“池年哪里來的這么大本事?”
池端聲音里透著刻骨的冷靜:“馬場斷腿博同情是假,讓我們放松警惕才是他的目的。這段時間他應該花了不少心思布局,國內外也都安插了人手。不然憑他的本事,這么短的時間里不可能做到綁架、出國、監視這些事情。”
“所以林清橙的身份早就暴露了。”顧嶼桐若有所思,“跨江大橋那場車禍,池年早就打定了注意,我和林清橙至少綁走一個。”
手機震動。池端接起,示意噤聲。
是個未知號碼,對面是池年陰郁發狠的聲音:“說了讓你一個人來,結果你想玩陰的,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吧?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人?!”
“人已經撤走,只剩我一個。按你之前說的,今晚零點我去島上接人。”
“你都看見了,周圍都是我的人。別逼我把事情鬧大鬧難看,你自己體體面面來找我,總好過渾身窟窿被人抬著來見我。”
池端鼻尖微皺,瞳色很深,像某種發飆前的大型貓科動物。他壓著火:“電話給林清橙。”
池年已經全然失了心智,提刀扎向一旁林清橙的大腿,逼迫他痛出一聲悶哼。他森然一笑:“放心,還喘著氣呢。”
“……”池端本不是什么擅長隱忍的善類,但人質在對方手上,激怒他顯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為。
電話掛了。他沉沉地靠向椅背,抒了口氣,借以緩解胸中郁結之氣。
隨后打給顧濯:“人暫時沒事。”
那頭聲音短促地應了聲,隨后問:“自己一個人去能行嗎?”
池端的回答很保守:“至少把人還你沒問題。”
對面好像還說了很多,池端沒有應允,而是另起話題,看了眼顧嶼桐:“派人把他接回去,動作要快。我沒讓他露過面,但不排除池年已經發現的可能。”
掛完電話后。顧嶼桐只覺得氣血上腦,昏沉得厲害:“那你自己呢,又是發燒,又是遣散人手,你自己的安全難道就有保障了?”
林清橙在池年手上,這就是最好用的籌碼。池端沒辦法徹底豁出去和他魚死網破,沒辦法把事情做太絕。
“本來就不該把你們牽扯進來。”他的語氣很淡,仿佛把自己從考慮范圍里摘出去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說話間,三人已經下車,來到了碼頭倉庫外的側門口。此時臨近傍晚,正是船只靠岸卸貨的時候,來往工人應該是一天里最多的時候。
可放眼整個碼頭,只有遠處零星幾個船員,異常安靜。
邁克正準備開倉庫門,卻被池端制止。
池端蹙眉,忽然說:“回車上。快。”
話音剛落,倉庫門從里打開,出來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打手。
這是池年的警告方式,倉庫很大,池端不確定到底來了多少人,血液里的暴戾因子在一瞬間被喚醒,在軀體本能地迎擊之前,他把顧嶼桐推進車里,讓邁克從里反鎖了車門。
不知道是不是在倒時差,顧嶼桐的頭越來越昏,車門已經被反鎖,邁克是絕對不可能會放任自己開門的。他徒勞地去砸窗,卻感覺身體的力氣在一點點流失。
灰蒙的車窗像是一塊陳年的銀幕,窗外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池端出手兇狠野蠻,絲毫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這種打法甚至稱得上不要命。他臂膀上全是血,分不清哪些是對手的哪些是自己的,像是從鬣狗堆里廝殺出來的狼王。
“這些人、不夠他打的。比起、以前,這簡直、小兒科。”邁克善解人意地安慰顧嶼桐。
顧嶼桐隔著窗遙遙看著,直到一根插滿鐵釘的木棍直挺挺照著窗戶劈下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池端的手就已經握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一擊,將那人撞開。
他迅速拉開車門,幾乎是以撲向顧嶼桐的姿勢上了車,隨后抬起手背擦去頰邊的血:
“他們看到你臉了,你必須馬上走。”
“不走。”嗅到一股極強的血腥氣,顧嶼桐鼻尖一皺,冷靜地規劃,“你發燒了,身上也有傷。今晚零點,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我替你去。”
“你非得跟我犟是不是。”
“對!”
車速飆到最高,轟鳴聲里,顧嶼桐保持著被壓倒在后座上的姿勢,仰面看他,拒不推讓。
“欠收拾。”池端忍無可忍,找出根麻繩就要去綁他的雙手,“給我聽好了,滾回國待著等我消息。”
顧嶼桐拼命掙扎起來,兩手繞過繩索,伸到池端背后將其緊緊抱住:“我就不走,你別想能綁住我!”
“……”
池端一愣,深深地喟嘆了聲,扔了繩子:“撒嬌也沒用。”
“你身體好燙。”
“停車。”池端叫停邁克,隨后盯著顧嶼桐,“真想好了要留下來?”
“嗯。”
池端語調不甚起伏,拿起他的手背貼在自己額頭:“那能幫我買點退燒藥嗎?”
手背觸碰到的地方像火燒一樣的燙,讓顧嶼桐分不清到底是池端燒得嚴重,還是自己在發熱,其實他現在有些暈乎,使不上多大的勁,但他還是把這當做是池端松口的意思,很愉快地起身、下車:
“等我回來。”
車內。
顧嶼桐前腳剛走,邁克就疑惑問:“你不是、剛剛吃過了?”
池端沒回答。
顧嶼桐穿過馬路的時候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其實池端剛剛的行為但凡放在平時,他一定能很迅速地反應過來,但現在可能有點困難。
在踏進藥店前一秒,他終于支撐不住,腳下一軟,但沒摔倒,身側很快跟上來幾個人扶住了他,暈倒前最后一刻,他聽見那幾人在講電話。
再熟悉不過的聲線從對面傳來,泛著沉沉的疲憊:“拜托。”
隨后便失去了意識。
叫醒他的是腦海中系統的聲音:【距離任務截止時間僅剩最后一小時!】
顧嶼桐猛地睜開眼,渾身被冷汗浸濕,他打量著周圍的環境,是棟爛尾樓,而自己雙手被縛,正綁在椅子上。
樓外夜風沉沉,腳邊躺滿了人,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要讓他吐出來。
腦子像被生銹的斧頭劈開過一樣痛,他逼迫自己鎮定下來,試著開始回溯記憶。買藥、暈倒、發燒……最后停在池端最先遞給自己的那瓶水。
水里下了藥,難怪自己一直提不上勁!松口是假的,買藥是假的,原來池端早就打好了算盤,要派人把自己送回來!!
“……該死!”顧嶼桐咬牙暗罵一聲,距離任務結束只有最后一個小時,時間已經過去了那么久,意味自己現在已經被送回了國。
地上躺著的人里有幾個外國人面孔,想來應該是池端派來保護自己的,更多的是他沒見過的生面孔,他不清楚這些人是不是和池年有關。
所有問題的答案在聽到一道莫名熟悉的聲音后水落石出。
“這幫人下手都沒輕重的,是吧,小顧總。”張凡從斷壁殘垣里踱步出來,帶著膩人的笑,“好久不見啊。”
顧嶼桐隱隱覺得事情不對勁,開始強烈掙扎起來,他低吼道:“原來你他媽一開始就和池年串通好了,要用你自己引我上鉤,只不過沒想到最后抓走的人卻變成了林清橙,是不是!”
“抓誰都一樣,不過都是要鉤出池端的誘餌罷了。”張凡走到他面前,俯身,摸他的臉,“對了,說起池端,想不想知道他現在是死是活。”
他驀地露出一個森然的笑:“算起來,時間也差不多了。要不要見見他?”
“什么時間差不多?!你們對他做了什么,把話說清楚!!”
“好傷心哦,怎么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池端呢。”張凡如同蛇腹般冰冷的手指緩緩掛過顧嶼桐的臉,語氣滿是遺憾,“也是,他把他自己身邊的所有人手都派來保護你,這么會疼人,難怪小顧總浪子收心看上他呢。”
張凡說得越多,顧嶼桐心里的不安就愈發強烈。
接下來張凡的話徹底印證了這股不安:“池端這人在國外混了六年,在那種地方沒點自己的親信誰信?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撤了你哥給的人,但像池端這樣的商人最奸險狡詐了不是嗎,誰敢保證他沒暗地里留一手?”
“但是你猜猜看,在這個世界上誰出事了,他最擔心?”
這個答案在張凡的口中呼之欲出,但他沒說出口,而是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顧嶼桐瀕臨崩潰的表情。
“能讓他把所有底牌和籌碼拋出去,不惜讓自己身處險境,也要護住的人,”張凡絮絮地低笑起來,難掩得意,“就是我們討人喜歡的小顧總啊!”
“池年兩次派人去圍堵你們,都是點到為止,就是為了讓他覺得,你呆在他身邊只會有危險,這樣他才會不惜代價地派這些人把你送回來,這樣我們才能抽走他手里最后的底牌。”
“但沒辦法,就像六年前那樣,老天爺這次好像也沒站在他這邊呢。”張凡看著倒了一地的人,故作遺憾地說。
顧嶼桐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凍住了,堅硬的冰碴錐得心臟生疼,連話也說不出。
夤夜漫漫,最后五分鐘的倒計時在腦海中響起。
與此同時,張凡蹲在顧嶼桐身前,打開平板,森然開口:“算起來,池年那邊應該差不多了。我們猜猜看,待會視頻接通,看到的是憑一己之力反敗為勝的池端呢,還是一個狼狽不堪的手下敗將呢?”
“和老天爺打個賭吧~”
長時間被繩索束縛著,四肢的血液都被阻塞。顧嶼桐全身發麻,系統因倒計時即將截止開始在宿主胸腔內釋放警告的電流。
【倒計時三分鐘,任務即將截止,為警告宿主,開始加大電流強度!】
視頻接通前的“嘟嘟”聲和電流的刺啦聲不斷刺痛著顧嶼桐的神經,削弱著他的意志。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意識逐漸渙散。
只有痛覺還一清二楚,張凡惡狠狠地攥著顧嶼桐的下巴,把平板拿近,無不惡毒地逼迫他貼近屏幕,生怕他錯過什么精彩的橋段。
——“滴”地一聲,視頻接通。
【倒計時最后兩分鐘,電流強度繼續加大!】
顧嶼桐的臟腑仿佛在一瞬間被攪碎,可比起痛覺先一步抵達的,是眼底的酸脹。
他什么也聽不見了,什么也感知不到了,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面前這塊亮起的小小屏幕。
屏幕里有很多血,血里躺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