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翻盤 我給你遞刀
屏幕那頭的人沒能殺出重圍, 因為他親手把底牌擲給了另一個人,所以他沒有賭贏。
是想要責怪他的,指責他的不管不顧、一意孤行, 像那天在花廊下他教訓自己那樣。
那些話堵在嗓子里,卡得死死的。
但最后, 顧嶼桐只是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池……端。”
有什么東西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屏幕那頭倒在地上的人聽到什么,布滿血污的手微微一曲,緊闔的眼似乎有緩緩睜開的架勢。
池年一看, 扭曲而快意的臉霎時間閃出陰狠的光,他把屏幕拿近了些,讓池端聽得更加清楚。他很深地喟嘆一聲:“怎么辦呢, 池端?”
“我知道你現在心里不痛快,但我還有一個消息想要告訴你呢。”
說罷, 他給屏幕這邊的張凡使了個眼色。
張凡會意般勾了勾唇角,他扼住顧嶼桐的脖子,俯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知道你心疼他, 這樣,看在我們以前好過的份上,我給你、也給他一個機會。”
“你告訴他,你從始至終都只是玩玩而已,出國也只是為了幫我們騙走他的所有幫手。”張凡眼中精光一閃, 激動到聲音都有些顫抖,“只要你說了, 池年就放他一條命。怎么樣?”
系統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倒計時一分鐘, 電流已升至最強!請宿主保持理智,盡快完成任務!!】
視線天旋地轉,難以承受的劇痛占據了身體每一個角落, 顧嶼桐渾身顫抖,冷汗涔涔,就快要喘不上氣。
張凡鬼魅般的聲音再度響起,獰笑道:“說啊,他傷得那么重,又還發著燒,人都快死了,你只要按我要求的這么說,池年保證放過他。”
是啊,池年最知道怎么摧毀池端,與其把堅硬的刀劍扎在他的身體里,不如徹底擊潰他的心神,世界上有什么比背叛更讓人崩潰呢。
只要說了,任務就能完成,按張凡的意思,池端也不會死。
是這樣嗎?
到頭來,還不是又走了原劇情的老路。
有意義嗎?
池年:“說啊!把你想說的說出來——”
張凡:“乖,說吧,你說了我就讓池年放他一命。”
系統:【三十秒、二十九秒……】
屏幕那頭,池端渾身是血地倒在地面上,新添的刀傷、槍傷和六年前的舊傷重疊在一起,痛意卻沒能讓他更加清醒,而是在不斷吞噬他所剩不多的意識。
冷峭的眼緊闔著,緊鎖著眉,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還在擔心什么呢。
過強的電流早已超過人體負荷的最大值,以可怕的力量奪取了人的所有意識。
【倒計時,三……】
顧嶼桐氣息微弱,瞳孔渙散,三道聲音在腦海中交織沖撞,瓦解了他支撐到現在的理智,太多的考量和思慮此刻只剩下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說,池端活;不說,池端死。
【二……】
“池端……我騙你的。騙你很久了,你走到這一步……這其中也有我的手筆。”
【一。】
話說出口,卻有如實質,萬箭穿心一般,把顧嶼桐釘在了悔恨的十字架上。
【黑化值升至百分之百——】
【恭喜宿主,本世界任務完成!!!】
聲音太多太雜,有人在狂笑,有人鼓起掌來,還有熟悉的機械音。痛意在一瞬間消退,本該如釋重負的身體卻好像千鈞重一般,擠得心臟悶痛不已。
在閉上眼的最后一刻,也就是系統的祝賀音響起的前一秒,顧嶼桐看見屏幕里血泊中的那個人睜開了眼。
那雙黑沉幽深的眼不動聲色地將顧嶼桐渾身掃了一遍,無一遺漏地審查著他身上不多的傷口,目光隨后移到捆住顧嶼桐的那些繩索上,停在那里。
憂忡之色不減。
顧嶼桐體力不支,闔上眼簾的最后一瞬,屏幕里忽然閃過一絲微弱的亮光,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從池端的胸口前的口袋里掉出來了。
好像……是一枚戒指。
內壁刻有細微的玫瑰紋路,叫曼塔。
*
所有聲音和景象都消失不見,顧嶼桐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白色房間里,里頭什么也沒有,唯一的活物只有自己。
他下意識去捂心口,好像那里不久前才遭受過什么巨大的創傷,可是沒有。
接著又摸了摸眼角,濕潤的,酸澀的。
很奇怪。
光球系統幽幽然出現在顧嶼桐身后,冷不丁開口:“宿主。”
顧嶼桐猝然轉身,而當他看見這個發光的球體系統的那一刻,所有碎片化的畫面頓時涌入了腦海中——
圣格斯會堂的黑色葬禮、暴雨里旖旎交纏的男性的身體、抵在墻角里說過的狎昵言語、廢舊工廠里那個溫熱寬厚的擁抱、馬場內洗手間里曖昧的水流聲、分別前的那個謊……
以及閉眼前看見的那枚刻有花紋的戒指。
心口鈍痛,電流軋過的觸感好像又一次充盈在胸中。
他攥緊拳頭,憤恨地照著那顆光球砸了過去:“為什么!為什么要用這么卑劣的手段逼我說那些話?!”
像是早預料到會被質問,光球系統氣定神閑地開口:“那只是系統默認的勸誡手段罷了,更何況那些話不是您在慎重考慮下做出的選擇嗎?”
顧嶼桐氣得發顫:“沒人能抗得住這種強度的電擊,你這和威逼沒什么區別!”
“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呢。”光球通體發亮,不緊不慢地繞著他轉了個圈,“不管怎樣,您還是靠那句話完成了任務,恭喜您,我的宿主。”
“最后百分之十的黑化值不是因為他聽見了我的那句假話,”想起那人,顧嶼桐冷靜了些,眼神極具壓迫性,戳穿系統拙劣的慌,“而是因為他最后睜開了眼——”
看見了被綁在椅子上的顧嶼桐,知道池年最后還是把手伸向了顧嶼桐。
所以劇情沒有走回老路,池端也自始至終沒有懷疑過他,恨的一直都只是池年。
系統微不可查地閃了閃,用古怪的腔調說:“你真的很聰明。”
顧嶼桐緊緊盯著它,慘白的房間里,系統的光亮似遠似近,讓人捉摸不透。但草灰蛇線,總有線索可循。
半晌后,他眼神清明,聲音多了份冷峭:“讓我回去。”
“宿主,您的三個積分已經使用完畢。您沒有能和我談判的條件。”
顧嶼桐笑了,眼神卻含著不容置疑的狠厲:“沒有積分那就拿別的換。我身上的,腦子里的,什么都可以。”
系統滯了一瞬,再開口時仍舊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機械音:“任務已經完成,只要你想,我現在就能帶你離開。如果強行中止進度,返回上一個世界,可能會導致程序崩潰,下一個世界難度增加。”
明明是危險預警,但他卻聽出可行性:“你動手吧。不管是拆胳膊還是卸腿,只要能讓我回去。”
系統拖曳著亮光,劃過他眼前,語氣引誘:
“如果代價是你這顆心呢?”
偌大的房間里瞬間寂了下來,系統甕聲甕氣的聲音不斷回響,每一個字節都敲在顧嶼桐心上。
半晌后,顧嶼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場絕對稱不上公平的交易就此達成。
*
鄰國,此時已經入夜,暴雨傾瀉而下。
前往機場的路上一片泥濘,車內幾人嚴陣以待,后座的顧嶼桐在一道閃雷劈下后驟然驚醒。
安眠藥的藥效對于此時的顧嶼桐來說早已褪盡,他幾乎是瞬間清醒,冷靜開口:“調頭回去,我要見池端。”
“不行,池先生有過吩咐,如果任務失敗——”
顧嶼桐抽出把刀壓在脖頸處,冷聲打斷:“這種程度可以回去了嗎?”
眾人噤聲。
*
雨刷器在窗前來回擺動,前往碼頭的路上,混雜著海風和雨腥的風從窗外倒灌進來。
車內此刻只有顧嶼桐一人。
他眉宇低壓,眼尾燒得通紅,一騎絕塵,像在和死神賽跑。
就在剛剛,顧嶼桐鬼使神差問起了池端在國外的那六年。如果有人知道,那沒人會比那些人更清楚。
“是個不怎么惜命的家伙。”
這是那些人對池端的評價。
走投無路被送出國時,池端二十歲。
憑借過硬本事進入國外G州一家金融公司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職場險惡,白人老錢瞧不起這張亞洲面孔,更看不起小小年紀便初展頭角的年輕人,于是處處打壓,明里暗里排擠。
投融圈本來就黑,更多時候,他們要看的是你的態度。
于是,從前那么驕傲矜貴的一個人,為了去爭一個合作機會,喝酒喝到胃出血是家常便飯,泛苦的胃藥在半夜發病時成堆地進肚。嗓子常年浸潤在酒漿和藥液里,變得沙啞低沉。
國外老錢們玩得花玩得臟,爭取項目的代價并不僅僅是酒桌飯局上的杯盞相碰。
池端需要做的遠不止于此,不管是出于防身還是其他,食指關節內側和虎口處由于常年端槍磨出了厚繭。
在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里,他和這群老狐貍斗智斗勇,赤手空拳地替那些白人出生入死,荷槍實彈地給自己爭機會。
“有一回大意,那群白人帶了槍。”
那一次,池端替公司出面談一筆生意,不巧正遇上仇家尋仇,池端想都不想,第一時間沖了上去,身上一發子彈都沒帶,卻帶著自己人從一群訓練有素的打手中沖出重圍。
離開時,對方子彈擦著心臟打了進去。后來池端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才睜眼。
那年,池端給公司拿下三個大項目,替公司在業內徹底打響名頭。
談項目拉投資,斡旋于與虎謀皮的算計中,沒日沒夜地工作,自虐式地應酬喝酒,他在一無所有里平地起高樓,一手爛牌也打得好漂亮。
后來連顧濯都忍不住笑侃道,這么不要命的搞法,誰還跟你池總爭錢掙。
確實沒人再敢和他池端爭什么,寸土寸金的白人地盤,談判桌上他生殺予奪,說一不二,不必再逢迎般切換各種口音語調——不是不會,而是不用。
后來的酒局上,沒人的杯敢舉過他。
瘋狂而奢靡的灰色地帶,子彈都得躲著這個名字飛。
“這樣的人最適合一壞到底,不應該有任何軟肋。”顧嶼桐這樣評價道。
潑天暴雨。
馬上要見到那人了,好好的、有生氣的、還活著的,顧嶼桐覺得自己理應平靜些的,可久別重逢亦或是破舊重圓時,最難控制的就是眼睛。
酸脹生澀。
一眨眼好像就要流出點什么來。
事實上,他確實這樣做了。
碼頭,電閃雷鳴。
即使視線模糊,顧嶼桐也一眼認出了前方不遠處的那輛二手車。
踩死油門、攥緊方向盤,顧嶼桐兩眼通紅,猛地撞上了池端的保險杠,直接把那輛二手車活生生逼停。
他踹開車門,下車,拉開池端面前的車門,揪著池端的衣襟把人拽了出來:“給我出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把人都派給我,你一個人上趕著去送死嗎!”
池端稍一愣,盯著顧嶼桐的臉,任由他揪著衣領。
顧嶼桐幾乎是在吼,他把人抵在車前蓋上:“好歹兩個字知不知道怎么寫,還是說你覺得你自己這樣顯得特英雄?!難道我特么在你眼里就是個累贅嗎?”
說到最后,顧嶼桐偃旗息鼓,憋了一路的憤懣在此刻忽然像是開了閘的水,悉數從眼里倒了出來。
池端靠著車前蓋,很認真地聽完,他俯下頭,抬起顧嶼桐的臉,用手輕蹭他的眼尾:“哇,我看看,怎么掉起眼淚來了。”
顧嶼桐躲開池端想要觸碰的手,側過臉,咬牙道:“你是不是準備一個人去見池年,你知不知道這是他給你下的套啊?!”
“知道。”池端把人攬近了些,避輕就重道,“我知道這是他下的套,正因為知道,所以才要把你送走。”
他停下來,隨后聽見顧嶼桐吸了吸鼻子。
池端輕笑出聲,是那種無可奈何的笑:“只是讓人先把你送回去,又不是不要你了。嗯?沒有不要你啊。”
“過來我抱。”池端低笑著把人攬在懷里,好聲好氣地,用那種實在拿他辦法的語氣哄慰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眼淚說掉就掉呀。”
暴雨里,兩人緊緊相貼。
顧嶼桐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難言的窒息感涌上心頭,他怔愣半瞬,開口:“……這樣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也許吧。”池端沒什么所謂地笑笑,“前幾年經常有人對我這么說。”
在來碼頭之前,他吃過退燒藥后小憩了半刻鐘,卻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里,他一敗涂地,倒在血泊里,瀕死之際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睜眼就看見了顧嶼桐。
那時候,他也是這么看著自己。
明明是很好看的一雙眼,卻非要苦大仇深地盯著自己。好像那些血都流自他身上,操心得很。
夢里的痛覺很真實,讓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幾年前中槍后躺在病床上的那三個月。但和那次不一樣的是,這回他好像沒辦法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因為那個人還被綁在椅子上,池年和張凡好像在逼他說什么話,說吧,沒事的。
閃電雷鳴,池端夢境里的殘影瞬間化為齏粉,在他面前的是生龍活虎到膽敢拽自己衣領的顧嶼桐。
他幾不可察地彎下嘴角,隨后不由分說把人攬得更緊。
顧嶼桐氣力很大,揮拳猛地砸向了池端的胸口,聲音悶悶的:“我好不容易趕回來,你他媽這回別想再耍什么花招,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池端稍稍吃痛地沉默了一瞬,隨后上下撫著他的背,像在給狼崽順毛:“聽你的。”
顧嶼桐把臉露出來,咬牙切齒地仰臉瞪著池端:“你要是再敢像剛剛那樣給我下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趕回去,我就——”
池端若有所思地斂眸看著他,眸色愈發深沉。
下一秒,他低下頭,咬住了顧嶼桐的唇。
顧嶼桐猝不及防,下唇猛然一疼,隨后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開來。
池端的吻絕對算不上纏綿,而是辛辣的、狠戾的、讓人推拒不得。得要讓人先嘗點苦頭,再大慈大悲地施舍他的溫柔,讓人只能選擇依附于來之不易的他的溫情,徹底上癮。
池端扣著他的后腦勺,逼迫他獻祭般送上自己的全部。
顧嶼桐很受用地抬著下巴,任由池端的利齒研磨,好像那人在用刻骨的痛覺告訴他,他哪兒也沒去,就在這里呢。
池端急促而渾濁地喘著氣,離開他的唇邊,聲音低沉:“做了個夢。夢見了你,別在我夢里了,來我身邊吧。”
“我要一轉頭就能看見你,這個能給嗎。”
顧嶼桐眼尾灌滿了生理性的眼淚,血腥味在嘴里肆意沖撞,他伸出舌尖舔走唇邊的血,勾唇一笑:“樂意至極。”
“小瘋子。”池端含混著笑罵了一句,勾起他的下巴,再度貼上了他的唇。
舌尖粗魯地率先撬開顧嶼桐的齒,隨后便停下了動作。顧嶼桐不甘心地仰著臉,往前湊湊,卻聽見池端模糊的笑音:“想要就主動點。”
顧嶼桐雙手環住池端的脖頸,順著池端的心意,舌尖相觸。
池端勾唇,兩人的位置瞬間顛倒,他圈住顧嶼桐的腰把人按倒在車前蓋上,一只手撐在人耳側,重新吻了下去。
很耐心地引誘。
池端一改方才的暴戾,循循善誘,輕柔地含住顧嶼桐下唇,給他適應和呼吸的時間,隨后才纏上他的舌尖。
動作雖然輕緩,但池端山岳一般的威勢卻壓得顧嶼桐呼吸急促起來,他粗重地喘著氣,在舌尖分開的間隙里為自己汲取著氧氣。
池端聽見了,他溫柔地撥開顧嶼桐額前碎發,露出那雙水霧迷蒙的眼,輕按了按他泛紅的眼尾。
“喘小聲些,聽我說。”
他終于肯放過他,轉而俯下身,臣服一樣的姿勢,吻了顧嶼桐跳動的心口。
“我愛你。”
海浪狂放,兩人在暴雨里抵死相吻。
*
距離和池年約好的零點還剩最后一個小時,池端帶著顧嶼桐上了快艇。
池端愛唬人的毛病很難改:“上了這艘賊船可就下不去了。”
顧嶼桐也不慣他:“挺好的。比起一個埋國內,一個埋國外,還是死一塊兒比較省事。”
池端抿唇,從小型艙室里走到開放型甲板上。顧嶼桐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還是跟了上去,他走到池端身側:“燒退沒?”
“不知道。”池端頓了頓,“你摸摸。”
“……”顧嶼桐蹙眉,原本想抬起的手立馬放了下去。
池端難得一見地脾氣好起來,悉心回答:“退了。”
顧嶼桐語調沒什么起伏地“嗯”了聲,神色松泛了些。池端一直目視前方,沒能看到他臉上的微表情,耿耿于懷那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嗯”,有些氣悶。
“但頭還痛。”他淡淡開口。
“嗯,怎么會?我看看——”顧嶼桐忽然側過身,抬起手背就要去摸他的額頭,卻被池端一把牽住。
池端表情還是很淡:“現在不痛了。”
顧嶼桐下意識就要掙開那只被緊牽的手,發現掙不開,莫名氣笑:“看來我妙手回春。”
“嗯。”池端淺應了聲,隨后語氣商量著說,“醫者仁心,再牽會兒。”
池端不喜歡和別人共用什么,更極度反感沾染上一切他不喜歡的陌生氣息——在這方面他有著嚴苛至幾近刻薄的要求,但在顧嶼桐面前卻總是意外地讓自己都覺得雙標,不管對方潔凈與否,連同他的污濁也想一并占有。
海風襲來,池端沉沉開口:“池年沒得玩了,這次大概是想要魚死網破。”
顧嶼桐點點頭。
池端繼而問:“會很危險,不害怕嗎?”
“怕什么。”顧嶼桐手掌舒展開來,和池端十指相扣,回望著池端,“他們怎么對你的,我們通通還回去。”
“我陪你贏。”
所有人都勸他放下過去,告訴他不要困囿于仇恨,要向前看,只有他說,那就恨吧,不要原諒,要還回去,要以牙還牙,要睚眥必報。
“我給你遞刀。”
只有他寬容自己的恨,悖逆眾人慈悲的正義,在永不被赦免的法場討了張和自己罪行相當的死刑書。
燈塔微光,海面粼粼,夜風有些粗狂,攜浪拍在船舷上,撞得船身左搖右晃。
潦草狂放的海夜里,池端仿佛又走了一遍飄搖不定的那六年,在荷槍實彈里和不要命不怕死的人比誰更不怕死更不要命,在熏天酒氣里玩老狐貍的游戲——直到有一個人走上前來,說要陪他。
池端握緊了那只手。
兩人抵達海島的時候,正好是零點。
海島上人煙稀少,上了島后按照池年給出的地址,兩人來到半山腰處的一間廢舊小屋。
屋子很破舊,鐵柵欄門后是一處落敗的庭院。
門口,顧嶼桐拉住池端,壓聲道:“待會兒我先進去拖住池年,你盡快把林清橙救出來。”
他信任池端,池端自然也得學會信任他。
他沒理由拒絕,只是肅正地警醒道:“注意安全。”
“我等你。”顧嶼桐伸手拍了拍池端手背,隨后毅然決然推門走了進去,穿過庭院上了二樓。
見到池年的時候,顧嶼桐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
二樓偌大房間里只點著一盞微弱的燈,池年沒在房間里,而是站在門口對面的露天陽臺上,昏黃的光打在他半人半鬼的臉上,顯得陰森可怖。
“為什么不走。”
顧嶼桐似乎并不意外池年會這樣問,他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來:“走了不就如你意了嗎?遺憾的是,我沒有成人之美的習慣。”
池年語氣縹緲,字字含恨:“你就不怕我的人隨時沖進來把你崩了?”
顧嶼桐環視一周,覺得有些好笑,原話奉還:“你就不怕我們的人隨時沖進來把你崩了?”
這話不錯,顧嶼桐沒走,意味著池端手底下的人也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只要他們想,池年根本沒有還手的可能。
這場局不難破,當顧嶼桐選擇不顧萬難留下來,待在池端身邊的時候,池年就已經輸了。
“更何況,我覺得小池總怎么說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毫無勝算,應該也不至于再做困獸之斗。”顧嶼桐雙腿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那個輸家,“所以,整棟舊屋里除了林清澄就你一個人吧。”
池年兩肘搭在身后搖搖欲墜的護欄上,放聲大笑。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聲音低沉下來,陰鷙地說:“就剩我一個又如何呢?哪回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可就算是一個人,我也坐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得到過我想要的一切,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了結池端。”
“你知道嗎,那六年里,每每我坐在公司會議桌前的時候,就會想起我那遠在國外的大哥,擔心他是不是過得比昨天又好了點,擔心他哪一次又從那群白人槍口前僥幸逃出生天,我沒有哪天不盼著他死,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活過來了,還活得好好的,我不該遺憾嗎,不該恨嗎?!”
顧嶼桐面無表情地聽完,用看死物一般的眼神盯著他:“最該死的人是你。”
“你懂什么,”池年把手伸向身后,忽然綻開一個陰毒的笑,“我是該死,所以臨死前拉幾個人給我陪葬不過分吧。”
池年猛地從身后掏出一把黑色的槍,已經上膛,對準了顧嶼桐,正準備扣下扳機的前一刻,電光火石間,身后木門被撞開,池端反應極為迅捷地撲倒了顧嶼桐。
兩人倒在地上的同一時間,一枚子彈從顧嶼桐剛剛坐著的位置打了過去。
池端拎起椅子朝池年一砸,力道之大,迅速砸向了池年手里的槍,槍從他手里脫手,越過護欄掉下了海。
系統聲音如愿響起:【恭喜宿主!任務圓滿完成!】
顧嶼桐暗自松了口氣,轉而去查看池端:“沒傷到哪里吧?”
池端快速回道:“沒。”
“林清橙已經轉接給了自己人,他們現在正在樓下待命,隨時可以上來。”
顧嶼桐點頭,隨后看向池年:“別掙扎了,自己滾過來。”
池端站起身來,和池年僅僅隔著一道門的距離,漠然開口:“張凡在國內已經落網,顧濯帶人去抓的。你一點勝算都沒有,再怎么掙扎也沒意義。”
“……”昏暗的燈光里,池年默然不做聲,而是將手摸向兜里。
三秒鐘后,一柄泛著寒光的尖刀倏然亮出,照著池端的喉管扎去!
“小心!!”
還沒等池端做出反應,顧嶼桐先他一步沖了上前,撞開了池年手里的那把刀。池年最終得逞,他森然一笑,兩臂緊緊箍住顧嶼桐的腰,疾步往陽臺上退去,猛地撞向了護欄!
本就搖搖欲墜的護欄經不起這么折騰,在池年的重力撞擊下徹底斷裂,兩人直挺挺向后栽去,摔下了陽臺。
陽臺外是懸崖,懸崖下方就是海。
池年不是在做殊死搏斗,他死到臨頭也要拉人給自己墊背。
池端沖了上前,徒勞地伸手想要抓住,顧嶼桐在摔下懸崖前也下意識朝池端遞出手掌,兩只手在半空中不斷接近,縮小到一個極小的距離,在相距咫尺時又驟然分開。
“不……”
破門聲傳來,等池端的人聽到動靜匆匆上樓時,陽臺上空無一人,只有呼嘯而過的海風。
三秒鐘前,池端幾乎毫無猶豫地跟著跳了下去,本來即將徹底遠離的兩只手終于得以重新握在一起。
急速下墜時風聲凜冽,卻忽然有人穩穩地抱住了自己。
然后,顧嶼桐聽見池端說——
“……別死。”
“還有東西沒給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