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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風停 他的心像被什么牽扯了一下

    祁凜趕到城門時, 天色已經晚了。

    這一帶全是火光,祁凜猜是喪尸群目標太大,攻擊力太強, 所以已經投放了□□的緣故。

    車在頹圮的街道停下,車門打開, 祁凜剛把腳伸出去,忽然一個渾身著了火、動作僵硬的士兵沖上前來抱住了祁凜的褲腿:

    “上將……救救,救救我!”

    話音剛落, 一枚子彈迅疾地打穿了他的腦袋,這名士兵被擊倒在地后,露出了肩膀血淋淋的感染傷口。

    不遠處的索亞收了槍, 沖祁凜喊道:“救你一命,回頭獎我個一等功!”

    祁凜沒有心情和他玩笑, 冷聲道:“現在什么情況。”

    “那群暴動的瘋子本來說是要弄死你,結果還沒等把你弄死,自己就先被城外的喪尸弄死了。現在的情況就是, 城門這塊基本已經失守,我只好下令把這里點了。”

    索亞看了眼陷入火海的城門口,又指了指祁凜腳邊的尸體,“□□看著唬人,但效果不是太好。我們主要是顧及這一帶還沒來得及撤離的群眾, 所以不敢用火.炮這些重武。”

    “目前,我們的人正在帶剩下的群眾撤離, 撤離完畢后, 等你來開炸。”

    祁凜看了一圈周圍,這里不是居民區,人口密度并不大。他和索亞帶人把附近搜了不下三遍, 最后從一棟被火熏得焦黑的大樓里,抱出來了最后一個小女孩。

    才三歲的小女孩被祁凜兩手托在懷里,哭得驚天動地,直到被祁凜轉交給塔爾時,才終于摟著塔爾的脖子減小了哭聲。

    塔爾負責將搜救出來的群眾送上專車,他動作嫻熟地拍著小女孩的后背,頂著那張帥臉輕而易舉地把人哄好了。

    祁凜露出些疑惑的神情。

    索亞端詳著祁凜那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滾開的臉,得出一個結論:“上將,你以后還是少出這樣的外勤吧,安撫工作也很讓人頭疼的。”

    塔爾深表贊同,然后帶著最后一批群眾離開現場。

    索亞伸了個懶腰,“這一回可真夠嗆的,不知道這群喪尸磕了什么藥,一個個兇得要命。”

    祁凜:“下達指令。”

    索亞惋惜地看了眼周圍,拿起通訊器下達了轟炸的命令。

    入夜,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城門上空升起。

    “接下來呢?”

    “去東原。”

    在未知的危險面前,再充分的準備也顯得綿薄無力。

    索亞負責和東原直接交接,相關人員在向他報備平安后就再也沒了消息,祁凜“要求撤離”的指令也石沉大海,沒人回答他。

    三年前的陰影再度占據每個人的內心。

    當晚,祁凜調集了幾乎全部的戰力趕往東原。

    山腳下,臨時為幸存者搭建的大棚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周圍一片死寂,潛伏多年的異形終于浮出水面。

    這是一群祁凜從未見過的東西。

    它們操控著人類的軀體,黑色黏稠的絲狀物從被操控者的口鼻耳里鉆出,纏繞起被操控者的四肢,以極快的速度攻擊著人類。

    一旦將人擊倒,便迅速占據這具新軀殼。

    最可怕的是,這些東西怎么都殺不完殺不死。對于它們而言,無非是換一具軀體的事情。

    在往地面投擲下第三個微型炸彈后,祁凜他們已經被逼退到了城墻下。

    索亞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出:“伙計,棄車,我降落來接你們。”

    祁凜和剩下幾人被接上直升機后,索亞就烏拉烏拉地嚷嚷開了。

    “我不是在做夢吧,這些怪物到底什么來頭?”索亞正疑惑呢,忽然靈光一現,“你說,你撿的那小子該不會也是它們中的一份子吧。”

    祁凜沒接話茬,而是盯著下方的火海:“靠火靠槍,都殺不死它們。”

    “這些東西的蔓延速度很快,目前看來只能在它們抵達西邊之前,帶所有人撤離。”

    索亞驚道:“撤離?離開了據點,我們還能去那里?老兄,那可真算是給外頭的喪尸送自助了。”

    祁凜的眼神沉而深,開始部署:“索亞你帶著剩下的人手撤離,回到據點后立刻轉移民眾,給我留一架直升機,我留下來拖住它們。”

    索亞眼神微動,明白了話里的意思,但戰場上從來沒有感傷和道別的時間。

    他們在城墻上完成了任務的交接。

    祁凜將軍隊的指揮權交渡給了索亞,然后獨自一人駕駛直升機往反方向駛去。

    那群怪物在火海里仍能自如移動,要吸引它們的注意只能低空飛行。

    祁凜壓低航線,幾乎是在火海里飛行了一圈,成功吸引它們的視線后,祁凜調轉方向,向東原深處飛去。

    夜里風大,直升機的機身剛沾上點火星,就被瞬間點燃!

    毀損嚴重的通訊器傳出索亞斷斷續續的聲音:

    “上將,等你回來給我頒一等功的獎。”

    祁凜沒有任何防護措施,而此時,機身已經被燒焦,旋翼系統也被嚴重破壞,這架直升機很快就會墜毀。

    祁凜的眼神冰冷而沉靜,目光鎖定遠處的一面湖。

    ——中途飛過一處山腰時,他忽然沒有來由地向那座山的山頂瞥了一眼。

    那里怪石嶙峋,荒蕪一片。

    他的心像被什么牽扯了一下。

    隨后,火焰將整架直升機包圍,各項儀表盤相繼崩潰,失控的機身也劇烈搖晃起來,朝那面湖墜去。

    祁凜往后看去,原本緊緊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群怪物突然停止不動了。

    那些纏繞在人體四肢的黑色絲狀物徹底僵住,瞬間失去了操控的活力,就像是被什么切斷了神經。

    而這時,直升機再也支撐不住烈火的烘烤,在炸毀前的最后一刻,祁凜從艙門跳了下去。

    “轟!——”

    耀眼的火光在空中炸開,輝映著不遠處的火海,在祁凜的眼中燃了一場燦爛的煙花。

    像極了和那人一起看過的煙火。

    下墜時,祁凜再次看向不遠處的山巔。

    風好像停了。

    *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是在黎明時分到來的。

    大雪紛紛,下了五天。

    東原的這場大火也燒了整整五天,直到今天上午才熄滅。

    而今天也是上將出院的日子。

    “那可不得了……觸手全是黑色的,從人體里鉆出來然后綁住你的四肢,操控你的行為,我們用炮轟用子彈打,怎么樣打不死,可比喪尸恐怖得多。”

    病房里,索亞正在給前來看望上將的各部門代表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場景,“我當時臨危受命,跟上將用性命擔保要把你們安全地轉移出去,就在這時——”

    “檢討今天交我。”

    上將本人站在門口,還是平時那幅生人勿近的表情。

    說起這個索亞就來氣:“沒有一等功就算了,還要求我寫檢討?正好今天大家都在,讓他們評評理,憑什么我要寫檢討?”

    “對上級稱呼不當。即使在作戰時,也應稱呼‘上將’,而不是‘伙計’和‘老兄’。”

    祁凜還是平時的語氣,“兩萬,手寫。”

    索亞默了一瞬,隨后不服氣地小聲爭辯:“……當時我把你從東原接回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副斤斤計較的樣子。”

    祁凜從湖底爬出來后,第一件事是回到火場檢查那些怪物的觸手。

    在墜湖前,他看到那些被異形操控的軀體一具具僵在原地,隨后失去活力般倒在了火海里。

    依附在這些軀體上的黑色絲狀物應該就是這些怪物的本體,它們靠寄生來控制人類,達到行動、語言甚至精神活動的目的。

    而在最后一刻,那些絲狀物卻像是集體被切斷了神經,就像是一張層層展開的蛛網,有人在蛛網中心點了把火,隨后火苗順勢將蛛網銷毀殆盡。

    也就是說,它們在瞬間失去了生命力。

    索亞:“想什么呢?那些東西早就已經死在火海里了。”

    祁凜搖頭:“它們不是被火燒死的,是有人……”他突然不說了。

    “上將,克里斯醫生讓您去他辦公室一趟。”有護士的聲音傳來。

    祁凜看了眼病房里烏泱泱的一群人,還是覺得不太習慣。

    他這段時間負傷次數過多,被克里斯強制要求住院休息五天。

    而自從他從東原平安回來之后,就意外地收獲了許多關心,住院的這五天里經常有人會送來花籃和鮮果。

    索亞堅持認為這是祁凜沾了他的光。

    畢竟沒人會不崇拜拯救了自己性命的英雄。

    誰知道呢。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克里斯正坐在椅子上看祁凜的各項檢查報告,他見祁凜進來,“上將,您抽空可以去報個禮儀班,這樣您以后進我的辦公室我就能聽見您的敲門聲了。”

    祁凜毫不客氣地拉了張椅子坐下,桌前有一張字條。

    三年前的真相水落石出,而不管背后原因如何,罪魁禍首都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里。

    地下實驗室也沒有理由再存在,克里斯終于結束了他牛馬一樣的一天打三份工的苦b生活,可以在醫院辦公室喝茶養生了。

    雪暫時停了,窗外的陽光正好。

    克里斯放下手里的相框,對祁凜說:“地下的東西都清空了,這是在那間實驗室里發現的。”

    冬日暖陽從窗外灑進來,照在那張皺皺巴巴的字條上。

    祁凜兩手把字條撫平,借著柔和光線讀著上面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

    字跡小心翼翼地團聚在一起,極力掩飾著原本潦草又糟糕的面目,像是想要給閱讀者留下一個好印象一樣,顯得稚拙又呆笨。

    祁凜不費吹灰之力就辨認了出來這是誰的字跡。

    這樣的謹小慎微又莫名讓人心生不忍。

    祁凜看到字條的角落里有一個稍大些的實心黑色圈圈,祁凜猜測,他應該原本是想畫一個小人,像那天在會議室里看到的那樣。

    可能是小人托腮笑,也有可能是小人捂臉哭。

    或者是他最喜歡的小人挑釁臉。

    “監控最后拍到他,是在去東原的那條小路上。”

    “嗯。”祁凜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這三個字。

    克里斯不知想到什么,又補充道:“他的白色觸手長得挺有意思。”

    祁凜極為危險地瞇起眼睛,看著克里斯。

    克里斯立刻抿嘴:“那天的監控我保證就我一個人看過。”

    “給我一份。”

    “銷毀了。”

    兩人總是這樣,聊著聊著就沒什么話聊了。

    于是克里斯繼續看他的相框,祁凜繼續看他的字條。

    “不去找找?說不定沒死。”

    兩人閑聊的功夫,窗外又開始飄雪了。

    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

    白色、冰涼。

    這兩個詞讓祁凜想到了他的觸手。

    也是白白的,涼涼的,很柔軟,喜歡和自己貼貼,高興了就會和他玩手指碰碰的游戲。

    他最近做夢總是夢到這些,也許不是夢。

    總之他每天夜里,模糊睜眼時,就能感覺到又什么東西輕軟地勾著自己小指,垂在床邊,看祁凜沒發現自己,就開心地扒著床沿自己蕩秋千。

    克里斯又說:“也許,最后幫了我們的是他。”

    祁凜靜默地看著窗外,手指微動。

    第42章 春光旖旎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相愛(……

    最后一場雪消融之后, 漫長的凜冬終于過去。

    溫暖而燦爛的春天來臨。

    今天是指揮中心統一給上一年度立過功的將士授予榮譽的日子。

    指揮中心的中央廣場上很熱鬧,來圍觀的群眾人山人海,威武的坦克并排馳過, 禮炮在半空炸響。

    “我就知道那小子沒那么小氣,”索亞站在頒獎臺最中央, 春風得意地挑了挑眉,“畢竟我作為他最信任的戰友,早不知道和他同生共死多少回了, ”

    索亞加官進爵,他的副官自然也跟著一起風光。

    塔爾站在他身側,戳了戳他:“咳咳, 稱呼。”

    “大不了再罰我寫兩萬字檢討。”索亞有恃無恐,“反正我倆字跡一樣, 你一萬,我一萬,這么多年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嘛。”

    塔爾想了想, 隨后認同地點了點頭。

    按理來說,授予榮譽后應由上將本人親自上臺致辭,但今天,向來準時的上將卻無故遲到并且缺席了。

    半小時前的上將辦公室。

    祁凜整理待會兒的發言稿,準備起身, 就在這時,身后的窗戶忽然傳來輕微的敲擊聲。

    他轉頭看去。

    窗外是翠綠的爬山虎, 一片青蔥中, 幾根潔白柔軟的絲狀觸手正在用頭敲著窗戶,企圖引起祁凜的注意,有的腦袋上還頂著幾片綠葉, 模樣特別可愛。

    祁凜扔下發言稿,把窗戶打開,用手接住了它們。

    白色觸手動作嫻熟地勾住祁凜的小指,然后趴在他的掌心里,蹭著他的指腹。

    祁凜的表情并不意外,他用另一只手戳戳它們,語氣像是在夸獎:“今天來得很早。”

    白色觸手聽懂了,用它們最喜歡的貼貼來回應祁凜。

    祁凜索性倚著窗,捏捏它們,又把它們舉高,讓它們蕩秋千,玩得津津有味。

    自從他那天從東原回來以后,顧嶼桐就徹底消失了。

    關于那晚潮水般的喪尸群和東原的怪物,甚至包括顧嶼桐這三個字,在指揮中心乃至整個據點,都成為了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關于顧嶼桐的來歷和去向,人們眾說紛紜。

    是好是壞,是生是死,各派爭得頭破血流,講得唾沫橫飛,到最后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祁凜知道。

    他不僅知道,還能見到。

    但也僅限于這些白色觸手。

    起先,他以為是夢,后來發現不是。

    除夕夜那天,各家各戶張燈結彩,漫天火樹銀花。

    祁凜站在窗前看雪,暖黃色的燈光朦朧而模糊,卻照得窗外的幾縷白色絲狀物格外清晰,一時間祁凜還以為是錯覺。

    他去東原找過很多次,沒有發現哪怕一點蹤跡。

    但眼前的景象讓他雀躍。

    這意味著顧嶼桐還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只是自己找不到。

    或者說,他不愿意讓自己找到。

    他掀開窗,在漫天飛雪里接住它們。

    白色觸手們和顧嶼桐一樣怕冷,在窗外呆了很久的它們像是在埋怨祁凜為什么現在才開窗讓它們進來一樣,沒精打采地癱在祁凜掌心里,不愿意和他多交流。

    直到祁凜用掌心焐熱了它們,這才開始親昵地蹭祁凜的手背。

    它們經常來,但一般是在晚上。

    不過這沒關系,上將可是曾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指揮過作戰的人。

    熬夜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辦公室的燈一般都會留到很晚,這是上將特地吩咐的。

    上將事務繁多,晚上辦公如果抽不開身,就會提前打開窗戶,但這些家伙和顧嶼桐的脾氣如出一撤,非得要祁凜親自起身走到窗戶邊,伸手接住它們才會甩著腦袋進來。

    祁凜啞然失笑。

    于是后來就演變成,上將大人親自站在窗口等著它們來。

    春天氣溫回升,祁凜猜想,它們或許是出來曬太陽順便路過的這里。

    誰知這些觸手緊緊勾住祁凜的手,力道比平時都大。

    祁凜心一震:“出什么事了?”

    觸手們爬向他的書桌,那里有顧嶼桐以前畫給他的小人畫。它們戳了戳那張小人捂臉哭的畫,指給祁凜看。

    上將向來從容的臉上露出一絲急色:“他哭了?”

    觸手們窩在顧嶼桐畫的眼淚旁邊,一個個垂頭喪氣。尾巴拍著桌案,似乎很急切地想要告訴祁凜些什么事情。

    “我們走。”

    祁凜眸色微沉,連外套都沒拿,匆匆出門。

    他不是沒想過去找他,但每次臨近東原,他都會想起那天在實驗室他犯過的渾,想到顧嶼桐那雙泛紅的眼睛。

    一周的時間里,祁凜會在東原的城墻上看五次以上的日落,然后在月亮升起來之后,轉身離開。

    他覺得,顧嶼桐也許不想見到自己。

    這沒關系,他不愿意,祁凜不會勉強。

    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確保對方沒事的前提上。

    祁凜來到東原,站在高聳的城樓上,觸手舒適地趴在他肩頭。

    “帶我去找他。”

    *

    顧嶼桐是在第一場冬雪結束后醒過來的。

    他從石頭上爬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很平靜,沒有任何痛覺。

    他猛地抬頭,果然看見了系統:“我沒死?”

    系統的語氣不像是道賀,也不是埋怨,只是單純地陳述這件事實:【宿主,您應該感謝這一世我給您安排了這樣一個身份。】

    顧嶼桐嗤笑出聲:“異形臥底?這很值得我感謝你嗎。”

    【您是實驗體,體質特殊,人類和異形兩種形態共存共生。異形當初研制出這樣一個實驗體,初心就是希望造出一個不會死的永生怪物。】

    顧嶼桐知道自己體質的特殊,也明白異形生命體對于人類來說的危險之大,所以在他知道自己因為任務失敗即將死亡時,想到了一個險中求勝的辦法。

    異形之間可以意識互通,它們的神經網就像是蛛網,中心產生一點波動,就會順著結構蔓延到整張神經網絡。

    那么在他死亡前和幾百只異性完成共感,是否就能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間切斷所有異性的神經和意識,從而拉著它們和自己一起死。

    其實他在執行時,也不確定能不能奏效,但他知道據點里還有祁凜。

    有他在,即使自己沒能成功,結果都不至于太糟糕。

    那天的黎明時分,系統看著成群結隊的怪物齊齊葬身火海,它對顧嶼桐的評價是“有兩把刷子”。

    很明顯,他做到了。

    顧嶼桐眉心微蹙:“所以它們也還沒死?”

    系統語氣平靜:【不,已經死了。宿主您也一樣,作為異形您已經死過一回了。但您兩者嵌合的特殊體質,讓您得以依附您人類的那部分生命體存活了下來。】

    手指處傳來異樣,變成了他熟悉的白色觸手。他略微可惜地說:“可惜還是個怪物。”

    “意思是我從一個不會死的怪物變成了一個會死的怪物?”

    系統:【是的。】

    “沒意思,那你帶我走吧。”

    【走不了,您得再死一次。】系統靜靜地漂浮在他面前,忽的開口問,【不是不想離開嗎。】

    重獲新生的他站在雪山之巔,風吹過他的眼睫,讓那片淺褐色的湖泛起波紋,他搖搖頭,像是在回答系統,又像是在回答自己。

    “現在不一樣了。”

    “他不會希望能再見到我的。”

    寒冬結束,東原迎來了從未有過的隆盛春意。

    顧嶼桐跋涉過很多地方,見到了祁凜說的荼蘼和海棠,花瓣小巧精致,確實很漂亮。

    他最喜歡靠在海棠樹下小憩,每次醒過來就能看到自己的白色觸手頂著花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一開始他還是很嫌棄這些觸手不好看,后來也習慣了。

    最近他總懷疑,這些不安好心的怪物觸須每到晚上就會趁自己睡著溜走去干壞事——因為他每晚都睡不安穩。

    但一到后半夜,這種情況就會好很多。

    比如昨晚,他臥在一塊石頭下睡覺。

    前半夜感覺到觸手似乎在悄悄爬動,后半夜起風了,周圍的一切都歸于寧靜,觸手好像也溜回了自己身邊。

    一樹海棠隨風而落,清香中混雜著一股分外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木質香,沉穩、鎮靜。

    睡夢中的顧嶼桐翻了個身,微微睜開眼,喉結一動。

    風把春意吹得更盛。

    那股木香似乎也更濃。

    他緊緊閉上眼,用手握住自己,風里是他隱忍低啞的喘息聲。

    地上的嫩粉色花瓣全被打濕。

    “……祁凜。”

    “艸。”顧嶼桐蜷起身體,躬身俯趴在地上,近乎發泄般地處理著自己赤.裸的欲.望,兩眼通紅。

    觸手們從顧嶼桐體內游走出來,悻悻地藏在石頭背后,悄咪咪看他掉眼淚。

    它們是他本體的一部分,自然也跟著一起難過。

    但沒一會兒,它們就有辦法了。

    *

    第二天,陽光明媚,萬里無云。

    顧嶼桐從河邊清洗完回來,剛踏上這片海棠林就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有人來了。

    他衣領扣子都還沒來得及扣好,下意識拔腿就跑。

    身后的人不緊不慢地跟著,始終保持著一段克制的距離。

    周圍全是海棠,他藏無可藏。

    最后在不小心跌了一跤后,他只得躲在了一棵海棠樹的樹干后方,背對著那人。

    “還愿意和我說話嗎。”

    顧嶼桐喉嚨干澀、發緊,他死死地扣著樹干:“你來這里干什么。”

    春風和煦,落英繽紛。

    男人好聽的低沉的嗓音響起:“我的愛人走丟了,我來這里找他。”

    記憶被拉回到從前,在那副鎏金覆面下,祁凜也說過同樣的話。

    顧嶼桐穩了穩心神,低聲說:“那找到了嗎。”

    “快了。”祁凜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最后在距離顧嶼桐三米的位置停下,“如果他愿意回頭看看我的話。”

    顧嶼桐并沒給予回應。

    但他的觸手悄然游了出來,緩緩來到祁凜身邊——他的本能率先替他做出了回答。

    顧嶼桐靠著樹干,隱約聽到身后有什么動靜,不一會兒,一根觸手就纏上了他的手腕,在他掌心放了一個很熟悉的東西。

    那是張保存得很完好的創可貼,外表是一只很滑稽的粉紅色小熊。

    是他送給祁凜的。

    祁凜問他:“剛剛摔疼了嗎。”

    顧嶼桐莫名眼酸:“不是嫌棄這個很蠢嗎?”

    “喜歡。”祁凜回答道,“因為喜歡所以想留下。”

    兩人都以為對方還在生自己的氣,因此遲遲不敢靠近。

    顧嶼桐頹然地靠在樹干上,強迫自己認清現狀,揚聲說:“祁凜上將,作為臥底,我為我從前的行為向您道歉,如今一切安好,我保證不會再出現在據點,也不會出現在您面前。”

    “如果……如果,您還恨我,您可以殺了我,反正——”

    顧嶼桐沒有料到祁凜單手挽住自己的觸手,猛地一拽,把自己從樹干后拉了出來。

    枝椏輕顫,下了場粉白相接的花瓣雨。

    顧嶼桐被拽到祁凜跟前,被他不由分說地圈住腰身。祁凜的動作帶著克制到極點才有的顫抖,“反正什么?”

    “反正我是個怪物。”

    祁凜默了一瞬,顧嶼桐垂著臉看不清祁凜的表情,只能聽到祁凜開口說:

    “即使你隱瞞我,欺騙我,也還是會在我被感染后出手相助。”

    “最后我們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并且做得比我出色。”

    “你救了很多人,不是怪物,是英雄。”

    祁凜很仔細很認真地糾正顧嶼桐,板正他的觀點,教他認識自我。

    顧嶼桐:“你怎么知道這些?”

    祁凜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顧嶼桐仍舊想逃,想掙出這個久違的、鐵鉗一樣的懷抱。

    “那天在實驗室……是我不好。”

    “我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不該用那樣的手段威逼你。”

    “你說希望我能厭棄你,我沒有回答,因為我在想,如果可以,比起互相厭棄,我更希望我們相愛。”

    海棠花打著旋兒落下,在顧嶼桐眼睫上停留了一瞬。

    他眨眨眼,抬頭看祁凜。

    上將今天的裝扮很簡單,一身干凈整潔的白襯衫,在花海里顯得格外俊逸落拓。

    祁凜試探著更近距離地靠近他,在得到顧嶼桐的默許后,吻了吻他的眼尾。

    “可是我的觸手很丑……”

    “不丑,很漂亮。我很喜歡。”

    “可是我回不去據點了,大家不會歡迎一只怪物的。”

    “你救了大家,還能治愈感染傷口,沒人不會歡迎你。”

    “可是我騙過你。”

    “那現在能跟我說你的故事了嗎。”

    兩人站在海棠樹下,站在微風里,把這些事情一一說明白,把誤會和隔閡都解開,只剩一顆明明白白的真心擺在對方面前。

    “上將,這就是所有事情的經過。”顧嶼桐事無巨細地說完后,靠著樹干坐下來。

    祁凜也坐下,眸光沉沉:“年年是誰。”

    顧嶼桐覺得莫名其妙:“難道您不應該對我實驗體的身份更感興趣嗎?”

    “我對你和他比較感興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說您在城門口受傷以后立刻推開他,然后去醫院找您了。”

    祁凜耿耿于懷地繼續鉆牛角尖:“意思是如果我沒有受傷,你就不會趕回來,而是繼續把事情辦完。”

    顧嶼桐梗了一瞬,隨后笑開來:“我是說我很在意您。”

    “我在意你,喜歡你,祁凜。”

    祁凜準備為難人的話被堵在喉頭,忍耐一路的躁火在這一瞬間被點燃。

    他向來不是君子。

    他勾唇一笑,把人掀翻在地,牢牢按住:“這可是你說的。”

    鑒于上一回不太美好的初體驗,他本能地用手去推祁凜:“我沒說你可以這樣!”

    “聽說你哭了。”

    祁凜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句話。

    顧嶼桐衣襟大敞,在祁凜動作下顯得更加凌亂。

    他聽到這話,猛地去看周圍沸騰著看熱鬧的觸手們,心道原來是它們每晚都在搞鬼,甚至還……還賣主求榮!

    “我沒哭。”

    他無可避免地回憶起昨晚自己失態的模樣,臉不自覺染上潮紅,說話聲音也顫得勾人。

    祁凜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他眸光微動,揣著答案去撩撥人家:“真的沒哭?”

    “分開的這幾個月里,自己怎么解決的?”

    顧嶼桐撐著面子,強說:“……根本不想。”

    此地無銀三百兩。

    祁凜頗為欣賞他這副強硬的模樣,于是惡劣地把手探進去挑弄他:“這個樣子可不像是根本不想。”

    “倒像是在說,很想。”

    顧嶼桐被祁凜一番煽風點火,原本剛壓下的沖動又涌了上來。他索性不裝了,大大方方地用腿勾住祁凜的腰,用那雙狐貍一樣的眼撩著祁凜:

    “那就試試。”

    “看看你的技術是不是還是那么差勁。”

    祁凜把人壓在身下,去吻他的耳廓:“差嗎,可我分明是按你書上來做的。”

    “上將,絕知此事要躬行。”

    祁凜挑挑眉:“回去我們可以把書上的姿勢都試試。”

    “……”顧嶼桐額角突突,腦子轉了半天,終于頑劣地勾起嘴角,挑釁道,“試可以試,不過我要在上面。”

    滿腹壞水的祁凜竟真的背靠石頭半躺下去,兩人位置顛倒過來。祁凜扶著顧嶼桐的腰,掀唇笑道:“可以。”

    顧嶼桐嘿嘿一笑,還沒等他開始動作,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勁。

    他的兩只手忽然被自己的觸手從后捆住,接著扶住他腰側的手驟然發力,他的身體便不受控地往下一沉!

    “你們聽他的話干什么,不應該向著我嗎?!”顧嶼桐控訴著觸手的吃里扒外。

    然而觸手們很聽祁凜的話,說捆就捆,小小一個暗示的手勢就能讓它們乖乖為祁凜所用。

    祁凜在這種事上的征服欲和掌控欲仍舊強得嚇人,他懶懶撩起眼皮,壓抑著喉間的低喘,含混笑著:“你說的,你在上。不喜歡?”

    好大一只臍橙!

    顧嶼桐以這樣的姿勢跨坐在祁凜的小腹上,這讓他最大程度地接受、容納著祁凜。他憤憤道:“可以了……今天就試到這里。”

    祁凜黑目深沉,緘默著,藏不住的欲.色悉數從眼里傾瀉出來。

    討不到祁凜的心軟,顧嶼桐只能變著法兒地輕聲叫他:

    “上將……”

    “長官大人……”

    “祁凜……我說可以了。”

    以為徹底被拋置的顧嶼桐終于在雙方沉重的呼吸聲里聽見了祁凜惜字如金的回應:“換個稱呼。”

    兩人之間總共就沒過幾個稱呼,叫來叫去只有那么幾個。如果不是這些,那么就是……

    “老宮……老宮,饒了我吧。”

    秉性惡劣的上將不但沒有守約停下,反而變本加厲地往上一挺。

    祁凜眸心微動,起身把人擁在懷里,兩人劇烈起伏的胸膛緊緊相貼,就連心跳聲都清晰可聞。

    紛揚的花雨里,祁凜扣緊顧嶼桐的后腦勺,吻了上去。

    唇舌相貼,纏綿而動情。

    祁凜叼著他的下唇,在他身內留下濃重的痕跡:“我愛你。”

    彼時,指揮中心的表彰儀式已經圓滿結束,據點內長久以來的暴.亂活動也告一段落。

    異形帶來的陰影終究會隨著時間而逐漸消逝,在未來的某一個節點,喪尸的感染這個也會在以顧嶼桐為重點的研究中得到徹底的解決。

    東原的春季也會一年更勝一年地旖旎。

    海棠花被搖落一地,春風里,兩人呼吸交纏,身形交疊,終于在彼此袒露的真心里望見了接下來要攜手度過的一輩子。

    “顧嶼桐,我愛你。”

    “我也愛你,祁凜。”

    第43章 催.情散 朕是你的主子

    “陛下, 您賞的葡萄人家可是含得好好的呢~”

    “哦?腿打開,給朕瞧瞧。”

    “討厭~”

    皓月高懸,行宮水榭內的淫.靡之音不斷。

    擺放在房間四角的麒麟香爐內燃著情.香, 紗幔輕揚,床褥里的嬌笑聲掐得出水來, 整間房內都彌漫著腥臊曖昧的氣氛。

    一只骨感修頎的手懶洋洋挑起床幔,白皙的手腕下懸著紅鈴鐺,隨著動作發出勾人心弦的清脆響聲。

    “朕乏了, 都下去吧。”

    床榻上的幾人纏顧嶼桐纏得厲害,其中一個模樣乖巧漂亮、年紀不大的小倌兒最得陛下喜愛,聞聲, 他依依不舍地勾著這位新帝的脖子,嬌滴滴地賣可憐:

    “陛下, 您即位后便住進了宮里,這幾日借著避暑的由頭才能來這兒瞧瞧人家,怎么今日還沒開始就要趕人家走?”

    顧嶼桐側臥著, 懶懶支起腦袋,含混笑罵:“放肆。”

    那小倌兒得寵得很,把嘴一撇,本就楚楚動人的臉更顯得可愛。

    顧嶼桐長臂一撈,把人往自己懷里捎, 指尖順著這小倌兒的脊骨往下摩挲,最后在摸到某處時, 小倌兒縮著肩打了個顫。

    顧嶼桐低笑兩聲, 兩指伸進去,把那顆晶潤亮盈的葡萄拿了出來。

    伴隨著“啵”地一聲清脆水聲響起,小倌兒的臉倏地紅了。

    顧嶼桐兩指夾著葡萄, 逼他張開嘴,吞了進去,事后,顧嶼桐隨意地在小倌兒鼓起的臉頰上擦干凈手指,不輕不重地給了他一巴掌:

    “朕的話不想重復第二遍。”

    那小倌兒臉色驟然一變。

    余下幾人立刻從善如流地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一群人惶恐地給這位陰晴不定的昏庸新帝磕了兩個頭,隨后踉蹌著退出了水榭。

    顧嶼桐被這房里的香熏得頭昏,腦子里的碎片化記憶紛至沓來,卻都模糊不清。

    他隨意攏了攏被扯得不像話的龍袍,從床上下來,站在了窗前。

    他剛剛穿到這里,只依稀記得自己明明上一秒還在拍戲,結果下一秒就撞見一幅活色生香的淫.艷場面,這實在是……實在是——

    太驚喜了呀!!!

    窗外飄著一個懸浮的光球:【宿主,規則剛剛已經和您說過了。您在現實世界已經猝死,要想繼續活著,您別無選擇,只能完成系統布置的任務。】

    顧嶼桐倒是想得開,狐貍般的淺瞳鳳目微微彎著,一幅似乎永遠在打壞主意的狡黠模樣:“你說吧。”

    【您需要幫助本世界的反派扭轉他原本的結局,讓對方保持黑化的同時,協助他報復所有人。】

    【條件是,反派不能死,不能被莫名其妙感化。】

    顧嶼桐意味深長地“哦”了聲,笑得肆意囂張:“簡單來說,就是助紂為虐,蕩平天下。”

    系統扶額嘆氣,如果它有額頭的話:【沒到這么令人發指的程度。】

    “隨便,都差不多。”顧嶼桐百無聊賴地把玩著那盞盛著情香的香爐,“你繼續說。”

    系統周身的光暈微微擴大,顧嶼桐瞳孔一縮,關于這個世界的劇情內容迅速在他的腦海里鋪陳開來。

    如今的東凌國,新帝昏庸荒淫,形同虛設,朝局混亂,佞臣當道——朝中勢力主要分為權臣蕭域明和國師李無涯兩大派系。

    而這一世的蕭域明是死過一次,重生而來的人。

    前世,他全族被李無涯陷害,冠上謀逆之罪斬首示眾,整個蕭氏只剩下他一人。

    可李無涯惹錯了人。

    蕭域明生性陰狠,在被滅門后,他徹底被激怒,后來的蕭域明在明權傾朝野,在暗豢養死士,謀逆之心昭然若揭。

    可惜,逼宮當天,李無涯脅迫傀儡皇帝顧嶼桐交出虎符,調用全部的禁衛軍將蕭域明逼到宮門口,最后使其萬箭穿心而死。

    今天,是蕭域明重生回來的日子。

    “這樣的人竟然重生了。”顧嶼桐抬起手腕,晃著鈴鐺玩,漫不經心道,“一看就不好惹。”

    系統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顧嶼桐:【宿主,您還不跑嗎?】

    顧嶼桐覺得奇怪:“我跑什么?我可是皇帝。”

    【您只是皇帝,又不是上帝。】系統干著急,【您知道前世蕭域明最后為什么會兵敗宮門嗎?】

    顧嶼桐蹙眉:“難不成這其中還有我的手筆?”

    【原主曾經給蕭域明種下過九寒丹,丹毒發作時,肌骨極寒,久而久之,臟腑俱碎。逼宮當日,正趕上他丹毒發作。】系統善意地補充道,【所以您猜他重生回來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顧嶼桐捏著鈴鐺的手忽然一頓,周圍的紗帳無風而動,空氣里傳來微弱的血腥味。

    “來了。”

    他掀唇一笑。

    原主荒淫,今夜的水榭本就是為他縱欲而設,因此,周圍的侍從和護衛早已被他遣離,要趕來救駕恐怕需要一陣子。

    就在他思索之時,四下的燈驟然間熄滅了。

    金屬破空聲從門外傳來,緊接著,門被一柄閃著寒光的重劍劈開,露出夜色里的人影來。

    顧嶼桐拾起桌上的一根金釵,藏于腕間。

    還沒等他預判來者接下來的動向,那人便提著重劍直逼上前,寒劍從他手中擲出,穿破顧嶼桐本就松散的衣袍,將他釘在了木柱上。

    “愛卿,這是何意。”

    顧嶼桐搭在肩頭的衣袍將落未落,腰間的系帶更是形同虛設,只挽著個松垮的結,雙腿動作大些就能將小腹下方的光景看個清清楚楚。

    “臣請陛下安。”

    言辭謙卑恭順,可語氣冷泠,像是淬了毒一樣的危險。

    顧嶼桐背抵木柱,低混著笑:“蕭大人此番自酆門關殺敵凱旋,連府邸還沒來得及回,就跑朕這兒來,是來討賞,還是想與朕同樂?”

    釘在顧嶼桐身側的寒劍突然滴下兩滴溫燙的液體,黏稠、血腥。

    “同樂?”蕭域明驀地勾唇,“陛下的雅興怕是毀在臣手里了。”

    顧嶼桐嗅到危險的味道,朝窗外看去,黑暗里,一具具光裸著的尸體正躺在地上。

    “蕭卿言重了,”顧嶼桐混不吝地笑了兩聲,手腕旋即一翻,剛剛藏好的金釵直直抵在了蕭域明的脖子上,“朕知道蕭卿上輩子過得辛苦,朕有個新玩法,不知愛卿愿不愿意一聽?”

    死寂、黑暗。

    兩人就著稀薄的月色,以咫尺之距觀察著對方。

    顧嶼桐知道此話一出,再無收回的可能。

    這話但凡落在任何人耳里,都會覺得他是得了瘋病,可蕭域明不一樣,他自己就是重生的,他既然能接受這個事實,自然也能接受比這更荒謬的事情。

    蕭域明生性多疑:“你是什么人。”

    顧嶼桐加重手上的力道,金釵刺進對方脖頸,滲出圓潤的血珠。他笑道:“壞人,和你一樣。”

    半晌的靜寂。

    蕭域明似乎絲毫不畏懼那根能治他于死地的金釵,抵著那根釵往前繼續走,伸手掐住顧嶼桐脆弱細膩的脖子,驀地笑道:“確實不是他。”

    常年握劍的掌心覆有厚繭,因此摩挲時帶著疼痛的懲戒意味。

    “臣洗耳恭聽。”

    “朕可以助你扳倒李無涯,滿足你的愿望。”

    “那——”蕭域明把玩著他的脖頸,拇指突然發力,狠狠地按住顧嶼桐的喉結,“要是微臣的愿望是逼宮謀反呢。”

    顧嶼桐被這番突然的發作弄得有些狼狽,他眼尾泛起生理性的紅,卻仍笑得無畏無懼:“那便要看愛卿的本事了。”

    月光皎潔,顧嶼桐這才看清了這位傳說中的大反派的長相。

    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兇神惡煞,反倒是身形挺拔,面如冠玉,俊逸冷峭。

    尤其那副眉眼生得極為好看,深邃幽沉,潑墨染就的眸色黑而寒,讓人聯想到巍峨的雪山。

    蕭域明任由頸側的血越流越多,沒有痛覺般,朝顧嶼桐又走近一步,仿佛是在試探顧嶼桐敢不敢真的就這么殺了他。

    “你比那個昏君可有意思多了。”

    “愛卿也比我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蕭域明的手逐漸上移,從顧嶼桐的脖頸轉移到他流暢好看的下頜線。

    他攥住了顧嶼桐的下巴:“如此這般同我說話的人,可沒什么好下場。”

    “你放肆。”顧嶼桐笑罵他,手上的金釵又往里插深了一寸,隨著這一動作,手腕下懸著的紅鈴鐺便發出了情.趣般的響聲,“朕是天下之君,是你的主子。”

    “臣知罪?”

    原本該以肯定的陳述語氣來說的話,到了這位佞臣的嘴里,卻成了一句饒有興致的反問。

    當真放肆。

    屋中的香愈燃愈旺,直往人的血液里鉆。

    蕭域明原本清泠的聲線也不自覺染上幾分嘶啞:

    “怎么辦。”

    “你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顧嶼桐眸光一震,這才恍然發覺蕭域明方才不過是逗弄自己。

    像他這樣的人,任誰把釵抵在他的頸側,他都能在一瞬間掙脫,更何況是顧嶼桐這樣從未習武的人。

    蕭域明根本不信他。

    蕭域明抬起膝蓋,兇惡地頂住顧嶼桐腹腔處,痛得他不得不張嘴大口呼吸。

    “你以為我很在乎你是誰嗎。”

    “頂著這張臉,也配和我談條件。”

    顧嶼桐難得吃癟,他客觀地評價道:“真難訓啊。”

    此時,不遠處的水榭外傳來了侍衛的聲音。火把在夜里一跳一跳,燒得顧嶼桐額角突突。

    他仍在緩著痛,低喘著說:“你現在殺了我是逃不出去。就算你殺了我逃出去,弒君的罪名你也洗不掉。”

    “陛下,臣身上的罪名不差這一件。”

    顧嶼桐抬眸看他,驀地笑出聲:“我可以幫你。”

    人一旦處于劣勢,就連稱謂也不自覺發生變化。

    “看你本事。”

    蕭域明惡劣地沖他挑眉。

    隨后愈發重力地攥住他的下巴,把一顆丹藥塞進了他的嘴里。

    門外的侍從已經逼近,顧嶼桐甚至能聽見他們手里的刀劍聲,可蕭域明卻絲毫不急,單手拔出劍身,在顧嶼桐半落的衣袍上擦拭干凈。

    他掀唇一笑,語氣慵懶卻極為危險:

    “解藥在我手里,三日后毒發。”

    “陛下,三日后,微臣在府中恭迎圣駕。”

    話音剛落,他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門被推開,一群侍衛著急忙慌把跌坐在地的顧嶼桐扶了起來。

    “護駕護駕!!”

    其中一個魁梧的黑皮帶刀近身侍衛一把把顧嶼桐撈了起來,聲如洪鐘地喊道:“陛下,您沒事吧?!”

    顧嶼桐瞥他,是自己人,沒事,雖然腦子不怎么靈光,但好在力氣和聲音大。

    “沒事朕會坐在地上?”

    “陛下!!”阿黑抱著顧嶼桐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陛下,卑職就說要近身伺候,您非說卑職身材好,會搶您的風頭,偏偏不讓卑職靠近,要是有卑職在,您也不至于吃這么苦頭。”

    顧嶼桐剛剛被頂了一肚子的淤青,疼得厲害,他扒開阿黑的頭:“你先放開朕,你壓到朕的龍根了……”

    死的全是今晚的小倌兒,顧嶼桐只受了點輕傷,以及吞了顆會斃命的毒藥。

    雖然顧嶼桐是個傀儡皇帝,但畢竟刺殺事大,而且李無涯在他身邊還安插了不少眼線,因此,今晚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宮里的國師殿。

    顧嶼桐被扶到了床榻上坐著,等好不容易緩了會兒腹部的疼痛,這才開口問侍從:

    “從這兒回去要多久?”

    阿黑抹著眼淚,嗆聲回答:“慢得話七日,快得話三日就能到。”

    “現在回去。”

    “啊?”

    “即刻啟程。”

    顧嶼桐憤恨地看了眼木柱上的那道劍痕,一拳砸在了床沿。

    不多不少,三天的時間,他蕭域明算得可真是精打細算。

    一行人不敢忤逆這位新君,提心吊膽地開始收拾回程的行李。

    子時,一眾車馬準時地出現在了回宮的官道上。

    轎輦里,顧嶼桐被顛得頭暈,這時系統好死不死冒了出來,小心翼翼開口問:

    【宿主,您見到蕭域明了?】

    顧嶼桐掀起眼皮,瞪了它一眼。

    【您覺得他如何?您喜歡嘛?】

    顧嶼桐覺得莫名其妙,嗤笑說:“我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喜歡他?”

    系統歡天喜地地輕輕歡呼了聲,終于把心安回了肚子里:【很好。】

    顧嶼桐質問他:“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是那種見到男人就撅屁.股的人嗎?”

    那倒不是見到個男人就撅屁.股,只是見到某個男人就撅屁.股。

    系統全看在眼里,但它不說。

    只是默默地在空中打出:【orz】

    顧嶼桐左看右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嚴謹地糾正道:“朕的屁.股這么挺翹,應該是or2。”

    *

    另一頭。

    蕭域明飛身上馬,勒緊韁繩,沖一旁的鏡十說:“出發。”

    鏡十隨主,明明年紀不大,還生得是一幅乖巧的娃娃臉,卻總臭著一張臉。

    鏡十攥著韁繩,匯報說:“人在東水鎮,具體地址我已經派人查到了。”

    蕭域明點頭示意。

    鏡十看了眼蕭域明身上的血:“主子,您剛剛為什么不直接殺了那個狗皇帝。”

    蕭域明看他一眼,并不作答。

    “也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喂他顆毒丹也是一樣的。”

    鏡十樂觀地在心里這樣想,說著,他摸向自己的兜里,忽然摸出一顆一模一樣的毒丹,他疑惑道,“主子,這毒丹您帶了兩顆?”

    蕭域明蹙眉,看向那顆原本打算喂給顧嶼桐的毒丹。

    這樣的丹藥,人在服下之后,會不定時發作。

    第一次毒發便是在吞服后的三天后,每一次的發作都需要解藥,否則就會立即暴斃,而這樣的解藥只有蕭域明持有,并且暫時只有三顆。

    這意味著,要想活命,就得無條件依附于他。

    他回應鏡十的疑惑:“就一顆。”

    “那怎會……”鏡十搔搔頭,忽然瞪大了眼,“主子,我拿錯了。”

    “您知道的,自從您被那狗皇帝種下九寒丹后,為了能解您的毒我就一直在煉丹煉藥,因此隨身帶著很多類型的丹藥。”

    “如果這枚丹在我身上,那……那意味著,您剛剛給狗皇帝吃的,可能不是毒丹……”

    說到這里,可憐的小鏡十連忙把身上的兜摸了個遍,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小,他悻悻地看向他家主子:

    “而是……是催.情散。”

    蕭域明臉色冷了一瞬,隨后又恢復如常:“催.情散?”

    “其實效果大差不差,同樣是三日后毒發,如果沒有及時服用解藥的話就會暴斃,但毒發時,呈現……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會是……”

    蕭域明明白了。

    鏡十垂著頭,懊惱道:“主子,我錯了。”

    月色里,蕭域明的瞳孔泛著冷冷的霜色,讓人想到密林里蟄伏的豹。

    他玩味地掀唇一笑:

    “無妨。”

    “你做得很好。”

    第44章 鈴鐺在晃 你別……別綁這個

    這枚丹藥的毒性比顧嶼桐想象中擴散得要快得多, 在第三天傍晚,一眾車馬趕至國都時,顧嶼桐身上就開始有了很明顯的反應。

    系統飄出來:【宿主, 我覺得您快掛了。】

    “……”

    轎輦里,顧嶼桐拍拍窗框, 示意停轎。

    跟轎的阿黑叫停車馬,隨后看向簾內的只露出半張臉的顧嶼桐:“陛下,您怎么了?”

    “不必回宮, 先去蕭府。”

    還沒等阿黑說話,轎側的一個老太監尖聲尖氣地發話了:“陛下,國師大人已經派人來過話了, 宮中國師殿內已經設好宴,正候著圣駕呢。”

    靠……還忘了這岔。

    這太監是李無涯安插在自己的人。

    顧嶼桐的聲音從轎內傳出來帶著很明顯的鼻音, 沙沙的,“朕聽聞蕭大人此番大敗北疆數國回朝,正好順道去瞧瞧他。”

    “陛下。”老太監掐著尖細的嗓子, 又重復了一遍,“國師大人正在宮中等著您呢。”

    話音剛落,沒等顧嶼桐發話,浩浩蕩蕩的車馬隊列便繼續朝城門行去。

    御駕轎輦內,只有顧嶼桐一人。

    單薄的紗簾內, 是一幅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

    東凌國的帝主,此刻正躺著轎座上, 繡有精細龍紋的象征著帝王權威的寬袍被他拽松、扯亂, 如瀑的黑發從他白皙的肩頭上垂落,勉強遮住胸前那兩枚透著挺立的紅點。

    正值秋季,顧嶼桐身上衣物脫了一半, 卻仍覺得熱,遍布潮欲的眸子半闔著,他隱忍著怒意問道:

    “媽的,蕭嶼明到底給我下了什么藥……”

    系統沒好氣地提示:【他是反派,手里的藥當然不會是什么好藥。】

    真是八輩子都欠這倆人的,兜兜轉轉一圈,又趕上這樣的劇情。

    “好熱……”

    顧嶼桐剛要伸手去夠案幾上的茶水,這時,轎子停了下來。

    此時,車馬已然進城。

    如今的東凌,有本事擅自截停顧嶼桐的人無非兩人,一是那惡劣至極的變態蕭某,二就是傳說中那位國師大人李無涯。

    顧嶼桐壓低自己的喘息,開始整理衣襟。

    雖然蕭域明這人格外討嫌,但此時此刻,比起李無涯,顧嶼桐更希望外頭攔停他的是蕭域明。

    如果這副模樣真讓李無涯看見,讓人誤會不說,完事后自己還得從他那兒跑回宮外的蕭府,一來一回,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可惜,事與愿違是常態。

    “陛下,國師大人此刻正等在轎中,特地來接陛下回去用膳。”

    本人親自來了?!

    顧嶼桐動作慌亂了一瞬,趕忙把衣服整理好,從簾內走出。

    外頭停著一頂極為奢靡華貴的轎子,跟前站著一個身形極胖的太監,他笑瞇著眼把顧嶼桐攙了下來:“陛下前幾日遇襲,國師大人焦心得連膳都用不好,特地出宮來接陛下。”

    “欸?陛下您的腿怎么了,怎么打起顫來了?”

    顧嶼桐表面上端著一副雅正肅穆的模樣,內里卻燥熱得厲害,開口說話時聲音都是沙啞的:“無妨。”

    “那陛下您的臉怎么紅成這樣?”

    “許久未見國師,朕激動。”

    顧嶼桐在這個胖子問出下一個問題之前,甩給他一道冷凜凜的目光,這才終于讓他閉了嘴。

    話音剛落,轎簾內忽然傳出一聲低啞的輕笑。

    “陛下。”

    一只勁瘦骨感的手從簾內伸出,一把握住顧嶼桐發燙的手腕,將人拽了進去。

    顧嶼桐還沒來得及站穩,跌在那人跟前。

    李無涯兩腿岔開,坐在轎座上,俯身看他:

    “陛下,臣跟您說話呢。”

    顧嶼桐借著轎內通明的燭火向上看去,一張分外俊朗的臉就擺在自己面前,覆有青筋的手背抬了抬他的下巴:“臉好燙。”

    “朕剛睡醒。”

    “陛下剛睡醒可不是這個模樣。”一句引人浮想聯翩的話。

    又是一陣輕笑。

    李無涯把人扶起來,坐好,單手捏著杯盞遞給他:“喝茶。”

    顧嶼桐接過來,卻并沒喝。

    李無涯又將一疊桂花酥推到他面前,自然地聊起那晚的襲擊:“來者是何人,陛下有頭緒嗎。”

    他搖頭,沒去動面前的桃花酥。

    原主對桂花酥過敏,李無涯不是不知道。

    只是喜歡用這樣的方式確認他對其的掌控罷了。

    李無涯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他,旋即笑開來:“陛下受驚了。背后之人臣已經派人去查了,查出來殺了就是。陛下無需憂心。”

    顧嶼桐忍著下身的異樣,微微頷首。

    李無涯放下茶盞:“陛下怎么不說話,方才不是還說見到臣很激動嗎。”

    顧嶼桐藏在袖袍下的手死死地緊攥著,不讓自己嘴里泄出一點動靜來。

    “嗯?”

    李無涯起了疑心,伸手就要去握他的手腕。

    被他躲開。

    他被小腹這股邪火折騰得難受,強忍著不適,低聲開口:“朕有些累。”

    李無涯挑眉,并未戳穿,也并未出聲詢問。

    此時,已經行至國師殿。

    李無涯出身貧賤,某次先皇出巡,二十歲的李無涯無意中救下落水的顧嶼桐,此后便被恩準入宮,成為了當時的太子顧嶼桐的陪讀。

    此后,野心昭昭的李無涯靠手段越爬越高,成為東凌的國師,手中實權不小,操控著半個朝政的官員,甚至被特準住進宮中。

    李無涯看了眼那盤桂花酥,掀起眼皮看他:“陛下不隨臣一同用膳了?”

    “朕想……回寢殿休息。”

    李無涯撣了撣膝上的灰,起身,掀起簾子:“也罷,送陛下回寢宮。”

    顧嶼桐渾身虛汗,嚴整威嚴的衣冠內藏著濕漉漉的潮欲,見李無涯終于肯放過他,這才松了口氣。

    轎輦很快停在了他的寢宮外。

    顧嶼桐不敢耽擱,他需要解藥,需要立刻見到蕭域明這個混蛋!

    回到寢殿后,顧嶼桐鎖好殿門,換了身行頭,拉著一臉呆的阿黑,從后門的暗道溜走了。

    阿黑:“陛下,您的腿怎么比剛剛顫得更厲害了?”

    顧嶼桐額角全是汗,他扯著衣襟,含恨道:“許久未見蕭卿,朕更加激動了。”

    阿黑感動得點頭,心道如今可真是君臣和睦的盛世啊。

    走到最后,顧嶼桐實在沒力氣了,只能讓擅長輕功的阿黑背著他飛檐走壁。

    折騰了一番,最后總算是停在了蕭府門口。

    阿黑將人放下來:“陛下,您太瘦了,背您的時候有什么東西一直硌著我。”

    “……再多嘴,朕割了你舌頭。你等在外頭,朕一人進去。”

    顧嶼桐面目潮紅,一把推開了蕭府虛虛掩著的大門。

    府內景致奇美,造價高昂,占地寬闊,一看就是典型的佞臣標配。

    唯獨奇怪的是,一路走來,府內沒有一個下人。

    大門也是半掩著的。

    像是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游刃有余地清除了一切障礙,蟄伏在黑暗里等待獵物的光臨。

    顧嶼桐順著一路特地給他留好的燈盞,穿過回廊,來到了正堂。

    夜風四起,顧嶼桐恍惚中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鈴鐺響。

    他抬眼看去,大堂里,懶懶地倚在太師椅上的人正是蕭域明。

    燈火從他側臉灑過來,顯得格外深邃的輪廓。

    他單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舉在面前,無名指上綁著一根細細的紅線,下面正懸著那晚綁在顧嶼桐手腕上的紅鈴鐺。

    蕭域明指尖微動,紅線一晃,鈴鐺顫了顫。

    “過來。”

    男人的嗓音在夜里顯得格外冷。

    他收了鈴鐺,輕飄飄地掠了眼顧嶼桐。

    語氣帶著點慍意:“陛下叫臣好等。”

    “聽說陛下回宮了。”

    “還見過了國師大人。”

    顧嶼桐感覺骨髓里像是有千萬只蟲蟻在啃噬,血液滾燙。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蕭域明面前,軟綿綿攥著他的領口:“解、解藥……”

    “臣以為陛下不想要了。”

    顧嶼桐維持著僅剩的理智,告訴他:“我不是你恨的那個狗皇帝,和李無涯根本不是一伙人。方才只……只是被他絆住了,快、快給我解藥!”

    “條理清晰,還算有點腦子。”

    蕭域明靠著椅背,看著顧嶼桐那張被情.欲沖蕩得分外惑人的臉。

    果真不是那個蠢貨。

    “陛下就是頂著這副模樣,從宮里出來的嗎。”

    蕭域明暗沉危險的視線從那雙水霧四起的眼下滑到微微張開的唇,忍下掌心的癢意,含混笑道:

    “陛下,臣弄錯了。”

    “臣給陛下服的丹藥,好像是催情散。”

    “怎么辦呢。”

    原來如此。

    顧嶼桐幾乎快要虛脫,虛虛地攥著蕭域明的衣襟:“混蛋……快把解藥拿出來。”

    他因為脫力,所以整個上半身就快要貼在蕭域明胸前:“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你要報復的對象。”

    “我不需要信,你頂著這張臉,坐在那張龍椅上,體內還有毒丹。對我來說,這樣的你就已經具備利用價值了。”

    顧嶼桐沒辦法了,只能陳列出自己身上所有的價值,“我可以幫你……”

    蕭嶼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這點再次在顧嶼桐心里得到印證。

    他狎昵地欣賞著顧嶼桐迷亂的模樣:“怎么幫我?”語義雙關,惡劣至極。

    對內幕毫不知情的鏡十急白了臉,他家的主子可萬萬不能讓這天殺的淫.亂皇帝給褻瀆了呀!

    顧嶼桐腳下一軟,失去支撐的他單膝跪在了蕭域明的腿間,蕭域明適時地掐住他的軟腰,往上一抬:“你可比那個狗皇帝有意思得多。”

    顧嶼桐舔了舔泛著水光的唇:“所以……解藥。”

    鏡十聽力很好,他終于抓住機會打斷了這番少兒不宜的場面。

    鏡十義正詞嚴道:“主子,府外來人了。”

    果不其然,府外立刻響起了那個胖太監的通傳聲:“國師大人到——”

    蕭域明饒有興味地拿出鈴鐺綁在了顧嶼桐的手腕間。他故意系得松松垮垮,好讓它很輕易地發出動靜來。

    顧嶼桐恨恨地去推他,誰料拗不過他:“你別……別綁這個。”

    “陛下,國師來了。”蕭域明用手挑弄著鈴鐺,松開了他的腰,“如果您剛剛的話還作數,那么現在絕不能讓他看到你這副模樣出現在我府上。”

    “您躲到屏風后,等人走后,臣給您解藥。”

    “噤聲,能做到嗎。”

    說完,蕭域明的心情似乎好了點,甚至還捏著那枚鈴鐺晃了晃,“嗯,陛下?”

    顧嶼桐心里滿是被欺辱的憤恨,可毒性太烈,他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一個勁地只想往蕭域明身上貼。

    他惱火地在這惡人的臉上砸了一拳:“動……動作快點,我捱不住了……”

    蕭域明嘴角滲出點血,他舔了舔,喉嚨里溢出聲低笑:“臣遵旨。”

    李無涯被鏡十領了進來,他進大堂的第一眼先是環顧了一圈周圍,隨后落座:“深夜叨擾,李某想著蕭大將軍凱旋,一路辛苦,特地帶了些滋補的藥草來。”

    蕭域明也不叫下人給他斟茶,也不應他的話,自顧自地把玩著手里的紅線。

    鏡十冷著張臉,漠然道:“謝國師。”

    李無涯寬容地笑笑:“如今北韁的戰亂告一段落,蕭將軍日后也不必再四處奔波征戰,過段時間便是中秋晚宴,蕭大人何不求陛下賜婚,也好早日成家。”

    蕭域明用指尖勾著那段紅線,斜睨了他一眼,“鏡十,送客。”

    “蕭大人——”

    就在此時,屏風后忽然傳來一陣搖鈴聲。

    李無涯緩緩轉動著拇指的扳指,笑問:“蕭大人金屋藏嬌了?”

    蕭域明瞥了眼屏風,勾唇:“養的一些小玩意。”

    “蕭大人府中也養了貓?”

    屏風后傳來木凳被踹翻的聲音,衣物相互摩挲,勉強掩蓋住了細細的喘聲。

    蕭域明勒緊手里那根細線,滿臉玩味地評價道:“性野,難馴。國師見笑了。”

    李無涯起身,擺著羽扇,往屏風后走去:

    “不如抱出來也給李某看看?”

    第45章 濡濕 被這點痛楚搓揉著

    李無涯踱至屏風前, 就在準備往里走去一探究竟時,蕭域明抄起桌上一根白骨,從太師椅起身。

    那段白骨細長, 約摸是人小腿的長度,被剔得干凈光潔, 甚至還有細細打磨的痕跡,透露出玩賞人的惡趣味來。

    白骨在蕭域明指尖流暢地繞了個圈,隨后被他抵在李無涯身前。

    蕭域明很明顯地攔住了他的腳步, 笑意未達眼底:“鏡十,給國師沏茶。”

    李無涯的余光不動聲色地瞥過這截白骨,往后退至木椅前:“有勞。”

    蕭域明垂眼把玩著骨頭, 手撐在屏風上:

    “這小東西養不熟,性子乖戾, 萬一爪子撓傷國師就不好了。”

    他用拇指揩去唇邊的血漬,示意道:“剛抓的。”

    李無涯微揚著下巴,點點頭, 抬起扇柄往屏風后戳了戳:“該收拾。”

    “我去看看,國師先用茶。”

    “請便。”

    屏風后,已然是一副旖旎春色。

    顧嶼桐身上的外袍已經卸了大半,仰面躺在里側的一方矮桌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下腰微微抬起, 讓人能很輕易地看見褻褲那處的異樣。

    他看見來者,扯了扯濡濕的唇, 眼里全是怒意, 蕭域明知道他想罵什么,率先抬指按住他的唇。

    “陛下怎么興奮成這樣”

    “是看見國師來了,覺得高興, 還是喜歡同臣玩這樣的游戲?”

    顧嶼桐想動不敢動,生怕手腕上的鈴鐺再鬧出更大的動靜來。

    他的瞳孔渙散迷離,水蒙蒙的。

    蕭域明按在他唇邊的手,鬼使神差地,加重了力道。

    “唔……!”

    顧嶼桐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著,變得十分敏感,又被這點痛楚搓揉著,讓他不自覺輕哼了出來。

    屏風外傳來李無涯的聲音:“蕭大人?”

    被眼前情景刺激著,蕭域明眸光一暗,聲音是極力克制后才有的沙啞:“無妨,這貓……向來不親人。”

    顧嶼桐鼻尖微皺,扭頭咬住了蕭域明搭在自己唇邊的拇指。

    他發了狠地咬,似乎是要把身上所有的難耐和躁動都悉數傾瀉在這個動作里。

    蕭域明的手很快便滲出血珠,可他只是淡淡地蹙著眉,欣賞身下人這副炸毛的模樣。

    “解……藥……”

    顧嶼桐含糊不清地發出輕音。

    蕭域明挑眉,終于舍得從懷里拿出解藥。

    他騰出另一只手攥緊顧嶼桐的下巴,逼他松嘴,隨后捏起那顆解藥,送進了他嘴里。

    顧嶼桐分不出多余的神思,只知道這是解藥,于是努力地想把它吞咽進去。

    蕭域明的指尖還停留在他的舌尖上,被他吞咽的動作微微擠壓著,頓時,一股酥麻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全身。

    他喉頭一滾,惡意地用手指攪動了一番:“陛下的嘴不說話時竟然是這樣一番光景。”

    顧嶼桐憤然瞪了他一眼,服下解藥后,立刻抬腳將他踹開。

    用唇語道:“滾遠點。”

    滿臉寫著“你得罪我了知道嗎,王八蛋。”

    蕭嶼明的手指從他嘴里抽離出來的時候,拉出一條分明的銀絲,他被踹開后,抬起手看了眼,眼里有過片刻愣神。

    旋即恢復正常。

    他也用唇語:“臣知罪。”但拒不悔改。

    蕭嶼明無所謂地笑笑,將手上的傷遮好,邁步走了出去。

    “國師今日怕是沒那個眼福了,那貓怕人,翻窗跑了。”

    “蕭大人日理萬機,竟也有招貓逗狗的愛好。”

    “養著玩。”

    “那便不叨擾蕭大人了,李某告辭。”

    “鏡十,送客。”

    屏風外的交談聲逐漸遠去,最后安靜下來。

    顧嶼桐服了解藥,又喘了好大會兒氣才把衣物整理好,他有些狼狽地看了眼褻褲,掙扎著從矮桌上爬起來,正要往外走時,迎面撞上了蕭域明。

    他斜靠著水墨屏風,抱胸看著他:“陛下這就走了?”

    “你太放肆了……朕能治你死罪。”

    顧嶼桐恢復了些力氣,他掄起拳頭就要砸過去,卻被蕭域明一把攥住了手腕。

    蕭域明依舊是那副有恃無恐的佞臣模樣:“陛下會嗎。”

    “你以為朕不敢嗎。”

    “我很好奇。”蕭域明握著他的手腕,逼近他,“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怎么一時間判若兩人。”

    “上天能給你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難道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可能嗎。”

    蕭域明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所有伎倆和胡言,他笑了聲:“你是你,不是他。”

    顧嶼桐的手腕被攥得發緊,他說:“既然如此,蕭大人愿意相信我了嗎。”

    “我說過,我不需要信任你。”

    蕭域明猛地松開他,將他腕間的鈴鐺拽下,“我只需要利用你。”

    “坐在那龍椅上的人可還是我,你如此大膽,真不怕我下旨砍了你的腦袋?”

    這位位極人臣的蕭大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你體內的毒會不定時發作,現下我手里只有三粒解藥,你已經吃了一粒。”

    “至于根除毒性的藥,鏡十還在研制,我要是死了,他可不會接著給你做。”

    顧嶼桐沒辦法,要想完成任務,就必須先獲得蕭域明的信任。

    蕭域明完全可以在重生后直接殺了他,但他沒有,而是采取給人下毒的方式,顧嶼桐猜測,這其中除了折磨的意思外,可能是他在自己身上別有所圖。

    身上的毒剛解,顧嶼桐的眼里還蒙著薄薄的水汽。

    “九寒丹。”他深呼一口氣,終于摸清了這人的想法,“……你是想讓我幫你從李無涯身上拿到解藥對吧。”

    蕭域明的視線從他微濕的眼睫上移開,“陛下圣明。”

    顧嶼桐吃痛地揉著自己的手腕,終于扳回一城,于是笑道:

    “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沒等蕭域明開口,鏡十就急著從屏風外沖進來喊道:“主子,這狗皇帝向來滿嘴胡言、不著正經,您可千萬別被他三言兩語給騙了。”

    鏡十總端著一副老成的模樣,實則年紀并不大,吹眉瞪眼的模樣實在很可愛。

    顧嶼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隨后正色道:“九寒丹的解藥我自有辦法弄到,前提是你得讓你家主子隨我入宮。”

    鏡十頗為得意地揚起下巴:“入宮,這算什么條件?主子若是想進宮什么時候不能進?”

    “以我內侍的身份。”

    “什么?!豈有此理,你這狗皇帝未免太可惡了!”

    “再說,連你一起。”

    蕭域明打斷兩人:“此言何意。”

    顧嶼桐從他手里奪回鈴鐺,單指勾住他的腰帶,從而將鈴鐺系在他的腰間。

    他的語氣、手法師承方才的蕭域明,抖了抖他腰間的鈴鐺,笑開來:

    “這九寒丹是李無涯種在你體內作牽制用的,他肯定會將解藥保管得十分嚴密,留你在身邊也好多個幫手。更何況這樣一來,也方便你給我解毒。”

    最后一句“解毒”讓鏡十不知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咬牙道:“你莫要再褻瀆我家主子!”

    被鏡十供在神壇的蕭某本尊施施然開口:“你不是他,怎會知道這么多事情?”

    “蕭卿就當做朕是神仙下凡,好心來幫幫你。”顧嶼桐握著鈴鐺往自己跟前一拽,“想好了就同朕回去。”

    蕭域明的腰帶還是頭一回被人勾住,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昏了頭,還是面前這個自稱神仙的人過于放肆。

    鏡十緊張地觀望著。

    在他的親眼注視下,印象里容不得任何人褻瀆染指的主子竟然微微勾唇。

    “臣領旨。”

    *

    “陛下不是素來鐘愛年輕貌美的年輕男子嗎,近來身邊新添的那個內侍是怎么回事?”

    “終日以面具遮掩,大抵是生得丑陋。但話又說回來,也許是其他方面能討陛下的歡心。”

    “比如……”

    “哎呀快走了!”

    御花園的小徑里,幾位端著花盆的宮女路過,可這些小聲的交流聲還是傳到了顧嶼桐耳里。

    御花園的涼亭內,他正躺在躺椅上,一列侍從恭敬地侍候在側,那個傳說中丑陋無比的內侍正站在桌前,手里笨拙地剝著一盤葡萄。

    汁水四濺,果肉橫飛。

    在葡萄汁第二十三次濺到顧嶼桐臉上的時候,他終于睜開了眼,看了眼那盤不知是果肉還是果核的東西,深呼吸道:“朕不吃葡萄了,你削蘋果吧。”

    面具下的那雙眼森然陰冷地看了眼龍椅上的人,隨后又拿起了蘋果。

    顧嶼桐對他的威脅視若無睹,然后眼睜睜地看著拳頭大的蘋果在他的刀下被削成葡萄大小。

    怪了。

    好熟悉的無語感。

    “……別削了。”顧嶼桐扶額喊停。

    與此同時,花圃里藏著的鏡十惡狠狠地掰斷了手里的木枝,以此泄憤。

    蕭域明借養傷的由頭不見來客,實則入宮來取九寒丹的解藥。

    在入宮前,他給了鏡十一份名單,讓他務必于中秋宮宴之前在民間找到這幾人。

    在離開之前,鏡十留了個心眼子,特地溜進宮里來看看。

    果不其然讓他看到了這一幕。

    他家主子自小就養尊處優,父親是曾經平定北疆之亂的大將軍、朝中肱股之臣,母親是尊貴的南國公主,一出生便身份顯貴,在蕭氏全族下獄被殺前,他哪里受過什么委屈。

    如今竟然要給人剝葡萄?!

    顧嶼桐懶洋洋地起身,掠了他一眼:“朕困了,回寢伺候朕沐浴更衣。”

    蕭域明手里的刀在指尖轉了一圈,隨后被他猛然間插進了石桌里!

    “……陛下。”語氣多有隱忍。

    “朕晚些要和國師一同用膳,不更衣怎么去?”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辦事的態度。

    不知想到什么,蕭域明冷冷勾唇:“是。”

    第46章 放肆 可惜蕭卿是個佞臣

    寢殿內, 暖香四溢。

    原主昏庸,別說平日里的吃穿,就連沐浴時的布置也是極為繁瑣奢靡的。

    在下湯池前, 顧嶼桐特地屏退了一眾露胳膊露腿的花季美男,站在銅鏡前, 朝不遠處站著的蕭域明揮揮手。

    “小明子,你過來伺候。”

    在眾人羨慕嫉妒的眼神里,這個不知被陛下從何處撿來的丑家伙撞開眾人的肩膀, 絲毫不客氣地走進了內殿。

    內殿內空無一人。

    蕭域明一進去就揭了面具,扔在銅鏡前,發出“咚——”的一聲。

    顧嶼桐輕飄飄瞥一眼, 解下發冠,笑道:“蕭大人這便沉不住氣了?”

    “臣不喜同蠢貨共事。”

    顧嶼桐坐在鏡前, 從鏡子里看他:“朕不是已經讓他們退下了嗎。”

    蕭域明身材高大,其實這身內侍的衣服并不適合他,但胸腹和大臂的肌肉被這等粗糙的衣料緊緊包裹著, 倒是顯出別樣的情.趣來。

    他沉著聲音:“不可理喻。”

    顧嶼桐坐著也沒個正行,把玩著桌上早已準備好的束帶:“朕本來就該是這樣一個萬花叢中過的人,身邊自然都是這樣的人,若是朕將他們全趕走,還不叫人起疑心?”

    束帶纏住指尖, 他忽然玩心大發,扭頭看蕭域明:“難不成愛卿在吃朕的醋?”

    話音剛落, 一只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腰, 將他從平地撈起,扛在了肩上。

    蕭域明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扛著人往湯池邊走:

    “只怕心里酸楚的另有其人。”

    “國師不是還在殿中等著陛下嗎。陛下盡快沐浴吧。”

    顧嶼桐的腰被那只手死死鉗著, 小腹處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新仇舊恨讓他心中火起,照著蕭域明的肩膀就咬了下去!

    還沒見血呢,蕭域明就故意使壞,把手一松,一時間顧嶼桐身形不穩,從他的肩上摔下了湯池。

    “臣伺候您沐浴。”他忽然笑道。

    顧嶼桐眉目風流,尤其沾了水后更透出一股情.色的味道。

    此刻他浸在水里,雪白的單衣被水打濕,有些透透的,依稀能看見胸前景致。他索性把水攪渾,沖邊上的蕭域明狠狠地放話道:

    “有本事你也下來!”

    “臣沒有玩水的興致。”

    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新世紀新思想男青年,顧嶼桐絕不屈從于黑惡勢力,并始終堅持英雄主義反抗精神。

    他兩手揪起蕭域明的衣襟,把人猛地拽了下來!

    “嘩啦——”

    水聲激蕩,霧氣蒸騰。

    蕭域明眼神泛寒,抹了把臉,從水里起身。

    剛剛還在顧嶼桐手中的束帶不知何時跑到了蕭域明手中,他將人按在池邊,用束帶將人的兩手向后纏緊。

    “陛下好男色,待會兒切不可露餡。”

    顧嶼桐兩手被縛,于是抬腳去踹他,誰料踝骨被他握住:“放肆,朕是天子!”

    蕭域明握著他的踝骨,聞言,挑釁般把他的腿又往上一抬,害得對方腳下險些不穩。顧嶼桐平復了會兒呼吸,咬牙道:“你抗旨不遵,這是死罪,放開朕!”

    “陛下不是命臣伺候您沐浴嗎,臣何錯之有?”

    “如今朝堂之上,誰敢治我蕭某死罪?”

    蕭域明似乎終于找到一個泄憤的好方式,右手從踝骨逐漸上滑到膝蓋,他扣著顧嶼桐的膝蓋往高處抬起,隨后走近他。

    盯著顧嶼桐那雙忿忿不平的眼:“陛下息怒。臣這是在幫您。”

    “你罔顧朝綱,蔑視君主,朕……朕要、”顧嶼桐手腳都被蕭域明控制住了,饒是再憤怒,此刻也該識時務了,他話鋒一轉,“……朕不讓你剝葡萄了還不行嘛。”

    “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也不讓你給朕削蘋果了。”

    “無妨,臣刀法不差。”

    “那、那朕,朕把那些小倌兒都轟走,不準他們在背后說你丑了。”

    “這個可以。”

    顧嶼桐:……原來反派都這么記仇的嘛。

    還沒等他在心里吐槽完,蕭域明不知道從何處掏出一支筆,狼毫上沾著鮮艷的紅墨。

    他以一種施威的氣勢逼近,俯視著顧嶼桐,懸筆,抬腕。

    狼毫停在顧嶼桐白皙細嫩的脖頸上,往下一按。

    他笑道:“陛下別動,臣給您畫得像些。”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

    蕭域明微微俯首,畫得仔細。

    水珠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至鼻尖,又滴落下來,更好滴在顧嶼桐裸露在外的鎖骨上。

    屬于蕭域明的體溫瞬間在他的肌膚上擴散開來。

    顧嶼桐被這樣的觸感一刺激,不自覺去躲:“有點癢,朕不想畫了。”

    蕭域明嘴角勾著玩味的笑,用筆的另一端挑起顧嶼桐的下巴,掰了回來:

    “李無涯不好糊弄,陛下不畫,到時候被看出破綻,如何是好。”

    “難道陛下要說,您忽然轉性,從此清心寡欲,不染男色?”

    蕭域明畫得很逼真,草草幾筆下去,原本干凈光潔的脖頸瞬間遍布曖昧的咬痕。

    “或者陛下現在可以把那些小倌兒都叫回來,真操實練地來上一回。這樣一來,李無涯不會起疑,您也不用受苦。”

    顧嶼桐到底是個男人,在這方面難免要逞一番雄風。他挑眉揚下巴,得意洋洋地說:“現在剩下的時間可不夠朕來上一回。”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蕭域明掐著自己腿的力道加重了點。

    蕭域明眸光沉沉,并未看他,而是笑了笑:“是么。”

    顧嶼桐被他這么一笑,氣勢弱了點,但這哪能認輸,他梗著脖子回道:“那肯定!”

    這時,蕭域明才終于正眼瞧他,若有所思但又不那么放在心上地點了點頭。

    “衣服扒開。”

    “有這么和天子說話的嗎。”

    “陛下,把衣服扒開。”

    顧嶼桐沉默著照做,越想越覺得氣悶。

    明明是個一國之君,卻只能看蕭李二人的眼色行事。

    這個傀儡皇帝,他當得可真憋屈啊!

    蕭域明垂下眼睫,懸腕,小臂靠在顧嶼桐胸前,用沾著紅墨的狼毫輕掃他的鎖骨,戳戳點點。

    從顧嶼桐的角度看下去,只見對方長而黑的眼睫低垂,在眼底掃了塊陰影,將整張臉的輪廓襯得愈發深邃。

    是難得一見的俯首稱臣的模樣。

    “真是可惜了。”

    “好了。”蕭域明收筆,抬頭,松開了顧嶼桐,正好撞上他饒有興致打量的目光,“可惜什么?”

    顧嶼桐惋惜地走出湯池,穿好衣服:

    “可惜蕭卿是個佞臣。”

    *

    鑒于上回在蕭府的不美好回憶,顧嶼桐一開始沒打算讓蕭域明跟過來,畢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兩個惡人湊在一起,再加上顧嶼桐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場面必定不會太好看。

    “臣信不過李無涯。”

    “蕭卿到底是信不過他,還是信不過朕。”

    “陛下想聽實話?”

    “嗯。”

    “都信不過。”

    激將法果然有用。

    蕭大人最后以內侍的身份,隨陛下一同前往國師殿內用晚膳。

    國師殿內。

    李無涯早就命人布好了菜,只等顧嶼桐來。

    卻沒想到陛下還帶了個其貌不揚的丑內侍。

    宮婢替顧嶼桐摘了肩上的披風,隨后引他入座:“陛下,國師大人知道您愛吃桂花糖醋魚,特地命人抓了新鮮的魚送來做的。”

    李無涯將這盤油香鮮亮的魚換到顧嶼桐面前,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他頸側的紅痕,又去看他身后的那個內侍:“陛下近日口味變了。”

    顧嶼桐早想好說辭,一把拉過蕭域明的手,故作親昵地拍了拍:“朕在行宮外的林子里撿的,雖說長相是沒有從前那些小倌兒漂亮,說話也不那么招人喜歡,但好在——”

    卡了殼。

    “好在……好在、”顧嶼桐拍得更重了些,求助般看向蕭域明。

    這個其貌不揚、說話討厭的家伙,開口說了一個字:“久。”

    顧嶼桐:?

    李無涯:。

    李無涯蹙眉,看向顧嶼桐,仿佛對他口中“說話不那么招人喜歡”有了個更深刻的認識。

    他眉宇間多有嫌惡,但仍勉強地笑著:“陛下是九五之尊,內侍自然得挑最好的。”

    “……新鮮嘛。”顧嶼桐皮笑肉不笑地甩開他的手,避瘟神似的。

    李無涯清咳了兩聲,不再追究,而是將那道桂花糖醋魚又往前推了推:“陛下,菜涼了。”

    顧嶼桐拾起銀筷。

    上回不吃他的桂花酥,李無涯應該起了疑心,所以這次才特地命人做了這道菜。

    如果再不吃,對他實在很不利。

    “愛卿有心了。”

    原主對桂花過敏,顧嶼桐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是如此。

    他夾了一小塊魚肉送進嘴里,沖李無涯笑笑。

    這笑的意味可以有很多種解讀,意思是,你可以確認在我身上的掌控。

    李無涯終于松泛了些眉頭,又變得很溫柔很和善:“陛下,前些日子在行宮行刺的人臣派人查過了。”

    “是何人?”

    “陛下想聽嗎。”

    顧嶼桐的臉開始有刺痛的感覺,他問:“愛卿但說無妨。”

    李無涯算準時間,對顧嶼桐此刻的反應早已見怪不怪,他給他遞茶,并未直言,而是說:“聽聞蕭大人那晚提前返程,卻并未直達府邸。”

    “蕭域明嗎?”顧嶼桐喝了兩口茶,開始咳嗽,“不會是他。”

    “何以見得?”

    “他體內被種下毒丹,解藥尚未求到手,不可能會貿然刺殺朕。”顧嶼桐撂下筷子,“他心思深沉,做事謹慎,不會這般沖動。”

    李無涯其實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但他繼續說:

    “陛下所言極是。但臣以為,既然有這個可能,便可以坐實。”

    “過幾日便是中秋宮宴,不管這個罪名是否屬實,只要讓朝中大臣都這樣以為,屆時流言紛紛,陛下便可趁機收回他在酆門關的五萬騎兵。”

    “就像是那年的蕭氏謀逆一案——”

    “哐當!”一聲。

    蕭域明抬臂,將路過那名奴才手中的酒盞打翻了。

    那名奴才戰戰兢兢地跪下:“陛下,國師大人,奴才死罪!!”

    李無涯愈發躁怒地看向這名內侍。

    顧嶼桐眼神一凜,在事態走向不可控前出聲化解:“起來吧,一個酒盞而已。”

    轉而沖蕭域明厲聲喝道:“廢物一個,滾出去。”

    蕭域明握拳微顫,青筋暴起。

    “你也下去。”

    他咬牙擠出兩個字:“……陛下。”

    “朕的話你聽不見嗎。”

    蕭域明松開緊攥的拳頭,面具下的眼卻仍盯著李無涯:“是。”

    在蕭域明離開后,顧嶼桐又同李無涯聊了些有的沒的,說來說去不過是,保重龍體,切忌縱欲,不可專寵,謹防有些人恃寵而驕……

    說到最后,李無涯對顧嶼桐說了過段時間在中秋宮宴上的安排,隨后還打算再囑咐兩句時,顧嶼桐終于顫顫巍巍地站了起身。

    “國師,既然酒已經打翻了,那朕先回去了。”

    李無涯今日邀他一同用晚膳,不過是為了那道桂花糖醋魚,既然魚已經吃了,那自己也沒有什么需要擔心的了。

    他笑得春風和煦,像個體貼的鄰家兄長:

    “好。”

    “陛下慢走。”

    *

    沒想到自己竟然也對桂花過敏。

    系統有些抱歉地解釋道:【這種情況……額,可能是出了點bug,不過不影響劇情發展。】

    顧嶼桐無語。

    等他回到自己寢宮時,身上已經起了很多紅疹,臉也感覺很刺很辣。

    他屏退一眾宮人,拉開自己寢殿的門,不料腳下一軟,卻猝然跌進一個沉穩的懷抱。

    他抬頭,嘴里忽然被塞了顆藥丸。

    “蕭域明……?”

    第47章 毒發 送上門的買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顧嶼桐對蕭域明此人的戒備心并不低, 當他又一次往自己嘴里塞東西時,顧嶼桐的第一反應是吐掉。

    蕭域明還沒來得及捂他的嘴,就發現那顆藥丸被他吐在了地上。

    顧嶼桐以為他又要給自己下藥, 氣不打一處來,掄起拳頭就往他的胸口處砸了幾拳。

    “你以為朕還會上你的當嗎?”

    顧嶼桐的身形并不是纖細柔弱那一掛的, 手臂肌肉薄而流暢,夯實拳頭砸人實際上是很痛的。

    蕭嶼明猝不及防挨了好幾下,往后退了一步, 沉默了片刻。

    顧嶼桐扶著桌沿,疑惑:“你這么看著朕做什么,朕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這時, 窗外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顧嶼桐定睛一看, 發現是一身黑衣、鬼鬼祟祟的鏡十。

    他實在是看不過,于是忿忿不平地翻過窗子,進了內殿, 對顧嶼桐說:

    “我家主子是看你吃了那什么破魚,身上起了紅疹,所以才好心給你服藥,你倒好,好心當成驢肝肺也就罷了, 還動手傷人!”

    顧嶼桐看向地上沾滿灰的藥丸,將信將疑地瞥了眼鏡十, 最后把目光移向蕭域明。

    蕭域明沒看他, 冷聲道:“如今只好喚太醫。”

    鏡十肉疼地看著地上的藥丸:“這可是我煉了九九八十一天,摻了不少靈芝仙草才做成的。治過敏見效奇快……”

    蕭域明表情很淡:“陛下信不過臣,那便傳那些庸醫上來吧。”

    說罷, 和鏡十從窗口離開。

    顧嶼桐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看了眼銅鏡里的自己,脖子紅了一大片,臉上也刺刺麻麻的。

    后半夜,他傳來太醫。

    這群頭發發白、走路腿都發顫的老頭領著藥箱就進來了,見怪不怪地給顧嶼桐擦拭、煮藥、喂藥,折騰了大半宿這才結束。

    他們用藥溫和,不敢過急,因此藥效慢,吃點苦頭是少不了的。

    一直候在床側的那個老太監盯著這些人的一舉一動,他是李無涯的人,負責隨時給李無涯匯報顧嶼桐的情況:

    “陛下,國師大人知道您今晚必定睡得不安穩,特讓奴才守在陛下床側。”

    顧嶼桐知道李無涯讓他來是什么意思,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老太監:“朕今晚沒讓那個內侍陪床,你就算是要查他,也是白來一趟。”

    “陛下誤會國師的意思了。”

    “那公公噤聲,朕睡覺不喜歡有人說話。”

    *

    窗外,百年榕樹的葉冠下。

    鏡十恢復了那副老成穩重的模樣:“主子,名單上的三人已經找到,只是他們皆年高體邁,兩地距離又遠,所以趕到都城的時間會稍晚些。”

    蕭域明:“中秋宮宴前能到嗎?”

    “可以。”

    蕭域明點頭:“辛苦。”

    “主子,我不辛苦!鏡十這條命是您從尸堆里撿的,能給主子辦事是鏡十的福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

    蕭域明靜靜地聽他叭叭了一大堆,隨后出聲打斷:“我是說三位老者辛苦。”

    “……哦。”鏡十頓時噤聲,尷尬地踢了踢腳邊的石子。

    蕭域明輕功了得,翻身上樹:“你回去休息吧。”

    “主子您不回府嗎?”鏡十看了眼窗內還躺在床上的那位,“這狗皇帝存心使喚您,又是讓您剝葡萄,又是叫您削蘋果,您還留在這破地方做什么?”

    “……”蕭域明其實不太希望被人看見自己剝葡萄時的樣子,他正了正臉色,“解藥還在李無涯手里。”

    上輩子就是敗在這顆九寒丹,這一世,無論如何,都要先把解藥拿到手。

    “主子,大不了,我去殺了李無涯,就算是拼上我這條命也把解藥給您拿回來!!”

    “不必。”蕭域明靠在樹干上,一條腿支起,另一條腿自然垂在樹下,“你先回去。”

    鏡十在樹下磨蹭半天,忽然想到什么,一臉難以置信地問道:“主子,您不愿回府,難不成……難不成是——”

    “難不成什么。”

    “您不會是被豬油蒙了心,真的看上那狗皇帝了吧……”

    蕭域明撩起眼皮,慢條斯理地笑了笑:

    “無聊時候逗著玩玩也挺有意思的。”

    “更何況,送上門的買賣誰會拒絕。有他在,我們行事會事半功倍。”

    鏡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后放心地離開了。

    深夜里,茂盛的樹冠隨風而動。

    蕭域明睡眠淺,被這陣聲音驚醒。

    往一側看去。

    窗內,燈光依舊通明,床上的人睡得極不安穩,短短三秒內就翻了好幾個身。

    “蠢貨。”他罵了一句。

    破天荒地發一次善心,竟然被對方以為是在下毒。

    如今讓那群庸醫來治,少不了會受點苦。

    他的視線又移到床旁站著的那個老太監身上。

    黑眸微瞇。

    是李無涯的人。

    老東西年紀大,眼瞎,上頭主子派他盯人,還真就連人家睡覺時都要點著燈盯著。

    床榻上那人又翻了個身,眉頭緊縮,睡相很差,但好在頸側和臉上的紅疹終于淡了些。

    又一陣風動。

    蕭域明摘了片林葉,夾在指間,甩腕擲出,精準地削斷了床頭的一盞燭火。

    屋內光線暗了下去。

    抱著床褥側臥著的人終于老實了些,呼吸聲也逐漸平穩。

    蕭域明剛夾起第二片樹葉,忽的手腕一抖,偏了方向,打在了窗欞上,這下吸引了老太監的注意。

    他驚起:“什么人?!”

    待他走近窗戶時,一只野貓竄了過去:“原來是只貓。”

    此時,樹后方,蕭域明扶著樹干緩緩坐下,眉目冷峻,眸子里激蕩著一股危險洶涌的神色。

    血液里的溫度驟降,迅速冷卻,渾身像是浸在冬日的冰湖里。

    “……”

    來了。

    *

    翌日。

    顧嶼桐起了個大早,昨夜的不適已經褪去大半。

    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他就被告知要去上朝了。

    雖然是個空殼子皇帝,但樣子還是要做的。比如什么上早朝、批奏折、學習文言文寫成的古籍經典、坐看朝中不同黨派為了那點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

    給資本家打了一輩子工的顧嶼桐萬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要受封建主義的荼毒。

    顧嶼桐抱著床褥又倒了下去:“朕忽然覺得病還沒好全……”

    “陛下,您從行宮回來這么久,應該上早朝了。國不可一日無君。”

    “況且,國師大人已在朝堂上的簾幕后等您了。”

    等到了大殿,他才發現原來真有垂簾聽政這回事兒。

    龍椅的左邊是一塊鵝黃色的簾幕,簾幕后正坐著李無涯。

    待他坐上龍椅,一旁的李無涯沖他溫和一笑:“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顧嶼桐點頭:“好。”

    殿內五根巨柱,浮雕精致,游龍戲珠,烏泱泱的朝臣畢恭畢敬跪倒在自己腳下,齊聲高呼陛下萬歲。

    有那么一刻。

    顧嶼桐不得不承認君臨天下的誘惑之大。

    然而要想掌權,就得先殺李無涯。

    李無涯的聲音傳來:“陛下?”

    顧嶼桐眉眼冷了一瞬,旋即化開,如同春日融冰:“國師辛苦。”

    殿下有一位老臣站了出來:“陛下,臣有本要奏!前幾日陛下在行宮遇刺,臣以為,此事事關重大,必須要從嚴查起。”

    很快就有人出來附和:“臣等聽聞,蕭大人在酆門關私自養兵練兵,不知此事是否屬實,還請陛下嚴查!”

    “蕭譽多年前就曾因為犯上謀逆下獄被殺,上梁不正下梁歪,依臣之見——”

    蕭域明待在顧嶼桐身邊的這段時間里,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稱病不見人,自然也不上朝,朝中原本只在暗處涌動的暗流驟然間流向明面。

    一個個群情激憤,好不暢快。

    “滿口胡言!”朝中也不是李無涯一人的天下,“蕭大人手下那五萬騎兵皆是關防將士,沒有他們,何來你們如今安居朝堂、信口雌黃的好日子?!”

    顧嶼桐將手中的折子甩至階下,冷聲笑道:“好熱鬧。”

    “如今北疆戰亂剛剛告一段落,嶺南疫病不斷,漢中旱災致使百姓顆粒無收,民不聊生,這些問題的解決辦法,諸愛卿可有眉目?”

    李無涯不動聲色地遞來目光。

    鳳眼微瞇。

    顧嶼桐能感覺到李無涯有如實質的探究目光,現在還不是和他攤牌對著干的時候。

    階下眾朝臣皆是一副訝異的模樣。

    要知道,原主可從來不是什么肯在這些正事上費腦子的人。

    顧嶼桐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哈哈哈哈哈哈朕學國師逗你們玩呢,瞧把你們嚇的,一群呆鵝。”

    “好了好了,朕乏了,隨你們愛砍誰的腦袋就砍誰的腦袋去,無事退朝,有事啟奏國師。朕回去補覺了。”

    說完,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在眾朝臣“果然還是這么昏庸無用”的表情下,背著手離開了。

    回寢殿的路上,系統竄了出來:【陛下,九寒丹的發作就在這幾日了。您還不想辦法找解藥嗎?】

    說起這個,顧嶼桐終于想起了某人。

    這么一說,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他。

    這人可惡、陰毒、下流,最關鍵的是記仇。

    顧嶼桐猜想,他可能是還在惱恨自己昨晚誤會他的事情。

    但沒辦法,任務當前,要扳倒李無涯,不能不上他的賊船。

    顧嶼桐自認為十分大度寬容地開始在寢宮里尋找小明子的蹤跡。

    “那個青面獠牙、奇丑無比的內侍呢?”

    “就是高高壯壯,連個葡萄都不會剝的那個。”

    一圈詢問下來,一無所獲。

    就連阿黑都說,一早上沒見到他了。

    奇怪。

    于是,顧嶼桐讓阿黑守在寢殿里,自己再度出宮前往蕭府。

    蕭府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這次沒人給他留門。

    他輕而易舉地翻過墻頭,進了府內。

    甫一踏進大堂,就看見了地上那攤新鮮的血跡。

    第48章 失神 好熱……很,舒服

    顧嶼桐沿著血跡, 一邊躲著不多的下人一邊穿過長廊,一路來到庭院里。

    這里最為僻靜,布景雅正, 里面的正中央有一間廂房,門半掩著, 并未上鎖。

    血跡自顧嶼桐的腳邊一路延伸至廂房門口。

    他輕手輕腳走到門前,還沒等推開門,就聽見里頭傳出一聲極隱忍的悶哼聲。

    顧嶼桐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一進屋內,就迎面撲來一股暖氣。

    ——正值秋季,不是燒炭的時候, 但靠近床的地方卻擺著好幾個炭盆。

    顧嶼桐走近一看。

    床上,蕭域明正躺著, 原本就冷如寒霜的臉此刻陰冷到了極點——是極為克制隱忍的神情。

    “……”

    顧嶼桐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用腳踢了踢床沿,見蕭域明沒什么反應, 隨后又湊近拉了拉他身上的被褥。

    誰知一動他的被褥,他就聽見了一聲極為沙啞的聲音。

    “……冷。”

    “……別動。”

    這是顧嶼桐第一次平和地和他相處,他距離蕭域明這樣近,能清晰地看見他眉間的褶皺、額角因痛苦而凸顯的青筋,以及每發出一個字音時喉結滾動的情狀。

    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感受到九寒丹的毒性之烈。

    他摸摸自己剛剛痊愈的小腹, 又想起了自己體內的催情散,剛剛萌生的憐憫之情又煙消云散了。

    顧嶼桐負手走到他身邊, 俯身笑語:“蕭卿這么冷呀?”

    蕭域明意識不清, 并未回答。

    “這樣!”顧嶼桐眉睫一彎,不懷好意地誘哄著他,“蕭卿叫一聲好陛下, 或者……或者叫一聲好哥哥,朕就幫你關門,給你暖手,如何?”

    “……嗯?”蕭域明把臉側向這邊,稍稍睜開一條眼縫,目光怔怔地看著他。

    “按理來說,朕如今二十有七,你比朕小一歲,叫朕一聲哥哥難道不應該么。”

    顧嶼桐背手,彎著腰,站在床沿沖他笑。

    也許是顧嶼桐離得太近,又或是吐出的氣息過于灼熱,讓渾身冰寒的人捕捉到了渴求已久的熱意。

    ——所以還沒等他笑個開心,蕭域明突然伸手鉗住了他的胳膊,將人往他身上拽去!!

    “你又要對朕做什么?!朕如今和你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你休要再對朕——”

    即使意識混沌,對方的力氣也依然大得驚人,拉扯的動作甚至算得上兇殘。

    顧嶼桐跌在他身上之后,猛然間,感覺唇邊一涼。

    蕭域明睜開了眼。

    火盆里燒得正旺的炭發出吡剝的聲音。

    他和蕭域明,唇貼著唇,四目相對。

    顧嶼桐瞳孔微顫,愣了三秒,隨后反應過來,猛地起身,卻不料蕭域明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腰,因此一個沒站穩,又重重地跌回了他的唇邊。

    顧嶼桐:“……唔。”

    這個吻比剛剛更急,更重,兩人的唇搓揉在一處。

    就像是天底下最親昵的伴侶會做的最正常的事情那樣。

    蕭域明雙眸微闔,失神地感受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吻。

    身處極寒之地的人會本能地汲取光和暖,他此刻也一樣,完全出于本能地去靠近這個人和他的唇。

    “好熱……很,舒服。”

    屬于蕭域明的氣息在顧嶼桐的嘴角蔓延,涼絲絲的,擾人理智。

    蕭域明的神志其實并不清醒,手掌從顧嶼桐的腰窩處移到小腹,去解他的腰帶,不滿足于隔著衣物汲取這股燙意。

    顧嶼桐終于回過神來,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猝然掙開了蕭域明,難以置信地瞪了他幾秒,那表情既震驚又惱恨:

    “什么好熱好舒服,朕看你是昏了頭,被豬油蒙了心吧!”

    而后又想到什么,旋即兇惡地擦了擦嘴:“……簡、簡直不可理喻!”

    好死不死。

    偏巧這時,外頭的庭院傳來了鏡十的聲音。

    “主子,主子!藥熬好了,我這就端過來喂您喝!!”

    顧嶼桐登時慌了,他的衣物在剛剛那番動作下早已凌亂不堪,這會兒恐怕是來不及整理了,還有……還有——

    他伸指碰了碰自己的上唇。

    方才這么用力,肯定紅了,說不定還腫了。

    這樣子肯定是不能讓鏡十看見的。

    這可如何是好……?

    最后一刻,情急之下的顧嶼桐看向了床頭一側的窗戶。

    “主子,我進來了。”

    門被推開,鏡十端著藥進來。

    這藥是鏡十特地研制的,用于壓制九寒丹每次發作時的毒性。但壓制只是壓制,要根治還是得拿到李無涯手里的解藥。

    如今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每次的癥狀也越來越嚴重,再不服下解藥,恐怕主子……

    鏡十憂忡地把蕭域明扶起來,靠在枕墊上,把藥喂給蕭域明。

    喝了幾口后,蕭域明神志清醒了些,他止住了鏡十的動作,自己將藥端了過來。

    還沒喝幾口,他眸色微動,張了張嘴,像是想要問什么。

    鏡十跪在床前,右手虎口處是常年端藥壺燙出的疤:“主子,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就盡管對鏡十說。”

    蕭域明嘴唇翕動,開口:“剛剛……”

    鏡十疑惑:“剛剛如何?”

    蕭域明從前毒發昏迷時,也經常做夢,不過夢的內容大多是當年他自酆門關回都城后看見蕭氏一族滿門被殺的情景,鮮少會關于其他,也未曾會夢過……那樣的情狀。

    或許是夢,或許不是,總之他需要問清楚。

    他狀似不經意地撇去藥沫:“屋里太冷清了。”

    鏡十撓撓頭,他理解了好半會兒這話的意思,覺得是這會兒主子體內的毒性太猛太深,所以更加畏寒,這才說剛剛屋子里太冷清了這樣的話。

    “主子,府里下人少,這屋里也只有您一人,自然冷清。”鏡十站起身來,“我去給您再添些炭火來吧,身上暖和了,自然也就不覺得冷清了。”

    原來是夢

    ……竟然是夢。

    蕭域明端起藥碗,猛地把剩下的藥全喝了下去,像是著急解什么毒一般。

    苦澀的藥湯在嘴里蔓延開來。

    他抿抿嘴,可惜,此刻已經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主子,您怎么了?”

    “……無妨。”

    外頭,顧嶼桐在跳窗逃離時,因為緊張,還不甚跌了一跤。

    他著急忙慌地找出去的路,一邊系緊腰帶,一邊還在用手背擦嘴。

    雖然原主私下都來,他顧嶼桐也算不上什么純愛戰士,但這不代表他可以隨時隨地接受蕭域明對自己發瘋。

    又不耍朋友,親什么嘴。

    暗自腹誹之際,他聽見墻頭傳來動靜。

    阿黑蹲在墻頭,一臉急色:“陛下陛下,奴才可算找到您了,國師大人已經在來您寢宮的路上了。奴才現在帶您走!”

    阿黑從墻頭躍下,動作敏捷地來到顧嶼桐身前。

    他看了看神色有點不自在的顧嶼桐,疑惑開口:“陛下,您是不是又吃桂花酥了?”

    顧嶼桐一愣:“沒有。”

    “那您的嘴為何又紅腫成這樣?”

    “自己啃的。”

    顧嶼桐一邊跟著他出去,一邊繼續擦嘴,忽然想到什么,他停了下來。

    系統任務是扳倒李無涯,改變反派原本的結局。

    ——所以,他得盡快從李無涯的手上把九寒丹的解藥拿到手。

    “陛下,國師大人這會兒說不準已經到大殿了。您再不走,恐怕趕不及在他發現您擅自離宮前回去了。”

    顧嶼桐忽然笑開:“不急。”

    “陛下,您這是?”

    “朕的嘴當真那么紅?”

    “……嗯。”

    “那就對了。”顧嶼桐故作高深地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挑眉笑道,“因為朕……剛剛逛完窯子。”

    *

    入夜,寢宮內。

    李無涯端坐在桌前,面前跪倒了一大片宮婢和太監,個個低頭噤聲,汗如雨下,大氣都不敢出。

    他的表情很淡,羽扇的扇柄又一下沒一下地在桌沿上點著,偶爾抬眸看一眼殿門口。

    老太監站在李無涯身側,擦了擦汗:“國師大人,陛下……陛下他興許是在御花園的某一角玩得忘太盡興了,所、所以這會兒不在……”

    李無涯笑了,語氣溫和親善:

    “半個時辰前,我就說過——”

    “半個時辰后再不見人,后果怎樣諸位心里清楚吧。”

    桌前跪著的那群奴才低眉順眼,饒是再害怕也不敢出一言以復。

    桌上燃著的香終于燃盡,最后一截斷在了香灰中。

    李無涯“唰——”地一聲展開扇面,笑得春風和煦:“拖下去,都殺了。”

    話音剛落地,殿門口忽然響起一道清澄的聲音:“不過是片刻見不到朕,國師為何動如此盛怒?”

    顧嶼桐懶懶地環臂倚著門框,明黃色龍袍褶皺不堪,唇周更是落滿香艷的吻痕。

    本就風流不羈的臉,多了這些曖昧的痕跡點綴,顯得頹喪又不失風情。

    “朕的人都不知被國師殺了多少,這回就饒了他們,嗯?”

    李無涯從來不是掛臉的人,可這段時間以來,顧嶼桐身上的種種跡象都讓他不能不提起戒心。

    他不喜歡脫離他掌控的一切事物。

    他臉上的笑冷了下去,戳了戳面前的桌子,示意顧嶼桐坐過來:“不如陛下先和臣說說,方才去哪兒了。”

    “溜出宮,逛窯子。”

    這話回得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不帶一絲廉恥之心。

    李無涯的表情僵住:“陛下。”

    “朕的嘴都被他們親腫了,還能騙你不成。”

    顧嶼桐裹挾著濃重的酒氣,從殿外走進來,腳步有些不穩,摸摸索索地坐在李無涯身側,“這宮里太悶了,國師你又不肯陪朕玩點不一樣的。朕只好溜出宮玩點新鮮的。”

    李無涯蹙眉:“陛下喝酒了?”

    “喝了幾瓶啤的。”

    李無涯眉頭蹙得更重,沒聽懂。

    “哦……朕的意思是喝得不多,沒醉。”說完,他就沖李無涯一笑,腦袋緩慢地往他肩上倒去。

    顧嶼桐本來就是這般喜怒無常、有些古怪的人。

    李無涯見怪不怪。

    他深呼一口氣,陰沉著臉遣散了那群礙眼的奴才。隨后用扇柄支開顧嶼桐的腦袋。

    “陛下,近日您——”還沒等李無涯質問這段時間以來顧嶼桐身上的種種異象,就看見眼前躥上來一只黑耗子。

    阿黑滑跪在兩人跟前,滿眼是淚地去拉拽顧嶼桐的衣角:“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顧嶼桐不耐煩地踹開他:“朕好得很,不過就是吞了幾粒小倌兒們遞上前的藥,別一驚一乍的。”

    李無涯語氣冷沉,看向顧嶼桐:“吃什么了。”

    “他們說就是助興的藥而已,國師不必聽他瞎說。”顧嶼桐黏糊糊地就要往他身上倒,“……就是朕的眼睛好像有點看不清了。”

    顧嶼桐把臉埋在李無涯的身前,扭頭給阿黑使眼色。

    阿黑哭得涕淚橫流,哭聲簡直快要把房檐給掀飛:“國師大人,奴才求您了!那些人不知給陛下吃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丹藥,害得陛下如今雙目失明,奴才連攙帶扶這才帶著陛下回了寢殿,只求國師大人救救我們陛下!”

    老太監本就耳聾,掏了掏耳朵,這才好受了些。

    李無涯揉揉額角:“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怎可——”

    “這不是有國師大人在嘛。”顧嶼桐猛地抬起頭,伸手在空中摸了摸,“朕知道東凌國有國師大人,行事難免放肆些。”

    “陛下,國師大人的臉在這里。”阿黑老實巴交地站起來,把顧嶼桐的雙手安放在了李無涯臉上。

    “哦哦。”顧嶼桐轉而捧起李無涯的臉,一臉認真地說,“朕的一切都有國師大人做主,如今朕的眼睛看不見了,還望國師大人能再幫幫朕。”

    天底下沒有哪個控制狂聽了這番話不會心花怒放的。

    李無涯復而深呼了口氣,收起折扇:“我去藥室取藥,陛下在此等著。”

    顧嶼桐兩只手牢牢地扒著他的胳膊:“國師大人,朕現下眼盲心瞎,誰也信不過,朕就想跟在國師身邊。”

    李無涯把人扶起來,語氣帶點無可奈何:“那陛下隨我一同去。如何?”

    “好呀。”

    *

    藥室就在國師殿內,是李無涯的地盤,用于制作各種見不得人的蠱毒和丹藥。

    蕭域明體內的九寒丹就是李無涯的人在此制出的。

    根據系統之前給出的記憶,九寒丹的解藥就被李無涯藏在藥室內,可藥室的具體位置他卻不清楚。

    再加上國師殿內各個角落都有李無涯自己的人盯著,要猜出藥室的位置并在被發現前偷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需要提前踩點。

    顧嶼桐由老太監攙扶著,身后是提著燈的宮婢,一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國師殿內。

    李無涯跟在一側,給老太監使了個眼色。

    夜色里,隊伍改變了方向。

    “陛下,有臺階,您抬腳。”

    老太監扶著顧嶼桐走向一處高閣,高閣尚未修筑完全,憑欄只搭建了一半,近百米的高度,空中夜風獵獵。

    他故意在臺階上踉蹌了幾步,隨后跟著老太監緩緩走向沒有護欄的那處高臺。

    顧嶼桐不是真瞎,不會不清楚李無涯的試探。

    但這個高度,摔下去不得東一塊西一塊?

    “國師,快到了吧?”

    “快了,陛下繼續走就是。”

    第49章 大逆不道 我們的江山才剛剛開始

    老太監扶著顧嶼桐, 尖聲尖氣地出聲提醒:“夜里露重,陛下仔細腳下。”

    顧嶼桐有些猜不準李無涯的意思,如果他實在信不過自己, 打算以這種方式作為試探的話,豈不是要實打實地摔下去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三步后就是高臺邊緣, 沒有木欄,沒有防護。

    顧嶼桐走過去,腳尖懸空, 他心一橫,準備踩下去。

    就在這時——

    “陛下。”

    李無涯從后勾住他的腰帶,單手拎起他, 隨后把他打橫抱起。

    試探結束。

    “陛下行動不便,在此歇著, 臣去取藥。”

    李無涯抱著他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好,掰過他的手腕,兩指探了探:

    “三日后便是中秋宮宴, 陛下龍體不能有恙。所幸藥室有藥,對癥下藥即可。”

    “只是不知道,陛下所言,是否屬實。藥不能亂吃,不是么。”

    顧嶼桐手腕被攥著, 掙脫不開。

    他盡量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空洞渙散:“國師所言極是,不如這樣, 國師帶朕去藥室, 好好診診脈再開藥。”

    李無涯這樣的人。

    他無所謂顧嶼桐究竟是和誰共度春宵,也放任他的一切荒.淫行為,但前提是他必須全然知情, 必須能保證人在他的操控之下。

    他要有可以隨時喊停的機會,而不是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陛下今日同誰飲的酒。”

    “名字記不住了,國師要是感興趣,改日帶進宮讓國師掌掌眼。”這酒是他讓阿黑隨便在街邊的酒鋪買的,要真論起來是和誰喝的,那也是阿黑。

    “逛的窯子?”

    “沒錯。”

    “不曾見過其他人?”

    “見過。”顧嶼桐笑了聲,不著正經地繼續說,“是新來的老鴇,眼生,多騙了朕兩袋銀子。”

    “陛下寢殿內的宮婢上月才新換過,”李無涯微涼的指節緩緩掃著顧嶼桐腕間跳動的脈搏,用很冷的語調繼續道,“臣暫時不想大張旗鼓地再來一次。”

    顧嶼桐嫻熟地露出笑容:“國師安心。”個鬼。

    李無涯點頭,起身,帶著幾個親信離開,剩下的人留下陪著顧嶼桐。

    約摸半炷香的功夫,李無涯帶著人回來,琉璃托盤上有一粒藥。

    這藥顧嶼桐不可能吃下去。

    所以當李無涯回來時,看見顧嶼桐正趴在石桌上酣睡。

    一直守在旁的老太監出聲:“陛下有些累,剛睡下。”

    李無涯表情很淡,來到顧嶼桐身邊,用扇柄撥開他臉上的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最后抬眸給老太監使了個眼色。

    老太監心領神會,接過托盤:“國師放心。”

    顧嶼桐最后是被送回去的,轎輦很穩,他始終闔著眼,腦海里是方才的建筑布局。

    李無涯一來一回只半炷香的時間。

    這樣看來,藏著解藥的藥室大抵就在高臺附近不遠處。

    剛出國師殿不遠,剛跨過一道宮門,轎外忽然傳來動靜。

    “什么人,竟敢沖撞御輦?!”

    旋即是護衛重劍出鞘的聲音。

    “是……是宮外出了急事,奴才是受命來稟報國師的!”

    顧嶼桐這睡是再也裝不下去了,他掀開簾子,揉了揉眼:“宮門已經下鑰,何等大事竟等不到明日上朝再說?”

    扶著帽子跪在地上的是個太監裝扮的人。

    偌大一個東凌國,宮內宮外,上至各部官員,下至宮婢奴才,竟都有李無涯的人。

    簡直是無孔不入。

    顧嶼桐不覺心驚,穩神問他:“宮外出何事了?”

    那名小太監眼見是陛下,心想說也無妨:“回稟陛下,吏部劉尚書、刑部張尚書和戶部王侍郎……三位大人今、今日失蹤了。”

    顧嶼桐知道這三人,一個曾在早朝上出言詆毀過蕭域明的父親,一個唾沫橫飛喊著說嚴查那日的刺殺,一個明里暗里要他收繳回蕭域明在酆門關的五萬兵權。

    ——三個人,都是李無涯的心腹。

    顧嶼桐蹙眉:“三人是朝廷命官,誰會動他們?”

    不僅是朝廷重臣,還是李無涯的人,沒人敢觸他的霉頭。

    “三位大人平日里會相邀一同喝酒,聽隨從的小廝說,就在出酒館的當口,一輛馬車撞開人群,疾馳而來,劫了人之后就揚長而去。”

    “行事簡直……簡直……”

    簡直囂張跋扈。

    顧嶼桐心里有了人選。

    他開口:“到現在人都還沒找到嗎。”

    那小太監搖頭:“不曾。”

    “事關重大,你去回稟國師吧。”

    顧嶼桐重新回到轎內坐好。

    在東凌國,他只是一個徒有虛名的提線木偶,是李無涯操縱權術的棋子,他不需要有過人的智慧和卓越的馭下之術,只需要服從和被操控。

    因此,這樣的事情是不需要由他出面的。

    顧嶼桐倒是也不愿理會這樣的事情。

    反正他的任務原本就是臨陣倒戈,扳倒李無涯,改變上一世的結局。

    這些人蕭域明殺了便殺了,如此一來,日后上早朝也樂得清靜。

    回到寢宮,甫一被扶下轎輦,老太監就端著托盤走了上前。

    “陛下,這是國師給您備的藥。”

    那枚烏黑的藥丸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古怪。

    顧嶼桐左右都有宮婢攙著,他親昵地把她們拉得更近:“朕覺得瞎點也沒什么不好。”

    老太監話語里的暗示意味呼之欲出:“陛下切莫再任性。”

    話畢,顧嶼桐明顯能感受到攙著自己的手抖了抖。

    她們怕李無涯。

    顧嶼桐徑直繞開他,往自己寢殿內去:“公公把藥留下,朕沐浴完自會服下。”

    老太監端著托盤,低眉順目地跟在他身后,說的話卻不曾退讓:“陛下別讓我們這些做奴才的為難。”

    這老家伙這么咄咄逼人,必是受了李無涯的命令——那藥必定不干凈。

    如此看來,自己在李無涯眼里也算不得多么清白了。

    這沒關系,他從來不是什么服從命令的人。

    他聲音帶笑,眼神卻冷冷的:“朕有說不吃嗎。”

    回廊內。

    就在離寢殿門口只剩幾十米時,前方忽然跑出來的阿黑暫時打破了僵局。

    阿黑在看見顧嶼桐一行人后緊急剎車,滑跪到他面前,隨后抱住他的右腿:“陛下……陛下萬安。”

    顧嶼桐忍下精準踹他一腳的沖動,沉聲問:“你這兒又出什么事了?”

    “回稟陛下,寢殿內……額,闖進來了一只、野狗,奴才唯恐驚了圣駕,所以特地跑來告知。”

    顧嶼桐不耐煩地揮揮手,往前走:“無妨。”

    阿黑抱得更緊了,抬起那張泫然欲泣的臉:“奴才先進去把他請走……額,趕走,您再進來,行么。”

    老太監濁黃的眼珠盯了阿黑幾秒,隨后對顧嶼桐道:“陛下,不如老奴先隨您的小侍衛進去,把畜生趕走之后再請您進來。”

    阿黑慌了神,拼命搖頭:“陛下,奴才一人去就可。公公年紀大,別再傷著。”

    顧嶼桐顧及身邊以及身后跟著的都是群小姑娘,怕她們害怕,于是遣散了她們,只留老太監和阿黑侍奉。

    他讓阿黑攙著自己,不顧他的勸導推開了殿門:“不就是只野狗,朕還怕它不成?一個個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

    門被打開。

    阿黑徹底噤聲。

    老太監微愣,隨后立在原地不動。

    正對著殿門的軟塌上坐著一個男人。

    男人一身玄色直裰,銀色發冠簡單地將墨發高高束起,硬朗的下頜處沾了幾滴新鮮的血液,眉目森冷幽深,血漬將這副俊朗豐逸的臉襯得格外囂張放肆。

    “臣請陛下安。”

    從來都是挑著最放肆的口吻說著最恭敬的話。

    “你……蕭卿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顧嶼桐眼神有一瞬的飄忽,控制不住去想那個吻。

    準確來說,那不應該叫吻,只是一場導致他們嘴唇撞在一起的意外罷了。不過這也能理解,人總有生病的時候,和一個病人斤斤計較什么呢。

    想到這里,他的神情自然了許多。

    “沒事就不能來找陛下?”蕭域明拽過一側的紗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里的血跡,將他帶來的污濁留在顧嶼桐的地盤。

    如同一場無聲的標記。

    倒顯得像他才是他的主。

    顧嶼桐余光瞥了眼老太監,隨后輕咳了兩聲:“公公把藥留下,下去休息吧。”

    “陛下這是何意。”蕭域明笑了出聲,那絕不是什么善意的笑,“難不成陛下有什么體己話要同臣說。”

    老太監是李無涯的人,看見蕭域明這個點這副模樣出現在自己寢殿,指不定第二天會在李無涯面前怎么說。

    “愛卿說笑了。”

    蕭域明朝他走來,每逼近一步,顧嶼桐聞到的血腥味就更重一分。他走到那個托盤面前,話卻是對顧嶼桐說的:“陛下這是吃的什么藥。”

    “治療眼疾的。”

    “陛下紆尊為臣做到這一步,臣深感榮幸呢。”

    聽完這話,老太監猛然間抬頭,渾濁的眼珠顫了顫,又憤然瞪向顧嶼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你……你們?!”

    顧嶼桐索性不裝了,他拽過凳子坐下,拍拍膝蓋上的灰:“公公,朕早就讓你下去了,是你不走,非要留下來把事情都看個明白,白白受氣。朕又有什么辦法呢。”

    蕭域明右手往上一提,橫在腰間的一柄寒劍出鞘,劍柄登時把托盤撞落,連帶著藥也滾落在地。

    他順勢握劍,劍指老太監的咽喉:“君臣之禮不可忘,臣也有一件禮物回贈陛下,只是不知公公愿不愿意。”

    顧嶼桐知道他要做什么,稍稍側過身,不想見血腥。

    老太監瞪著眼,表情猙獰,準備咬舌自盡。

    卻被蕭域明一劍刺穿口腔。

    他嫻熟地側臉去閃噴濺出來的血沫,笑道:“公公別急。”

    蕭域明倒轉劍鋒,把人踹倒在地。

    劇痛讓他半昏半醒,口舌都被攪爛,只能聽見他嘴里發出的模糊不清的咒罵。

    蕭域明把顧嶼桐拉了起來,讓他握住劍,隨后自己再握住他握劍的手。

    他站在顧嶼桐身后,山岳一般沉穩靜默的威勢包裹住了顧嶼桐:“會握劍嗎。”

    不容他回答,自顧自繼續說:“臣教您。”

    顧嶼桐握住蕭域明的劍,被獨屬于他的冷木香包圍著,腦子里又開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好不容易定住伸,耳畔傳來蕭域明輕緩低沉的聲音:

    “陛下,李無涯讓人給您下蠱,企圖進一步控制您。這人就是您身邊的細作,如今我們已經找到他了。”

    “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嗯?”

    聲音循循善誘,蠱惑人心般地直往耳朵里鉆。

    顧嶼桐掌內是蕭域明的劍,掌外是蕭域明的手。他徒勞地掙了掙,說出了蕭域明想聽的答案:“……殺了他。”

    蕭域明勾唇:“陛下圣明。”

    他眼神一凜,不給他反悔的機會,劍鋒一轉,握著顧嶼桐的手直直刺向了那名老太監的心臟。

    地上那人當即斃命。

    見狀,顧嶼桐呼吸一滯,手腕也劇烈地抖動起來。

    “陛下沒殺過人?”

    蕭域明撤走他手里的劍,卻仍保持著從后鉗制他的姿勢。

    他攥住顧嶼桐的手腕,幫他穩住抖意,“日后同臣站在一處,沾上的血可不會少。”

    顧嶼桐平復了會兒心跳,把視線從地上的那攤血移開。

    蕭域明仍然不肯放開他,微微低頭在他耳邊吐息著:“臣聽聞,陛下去國師殿討藥了。雖是治療眼疾的藥,但也是為了摸清藥室的位置吧。”

    顧嶼桐力氣沒有他大,只能被迫蝸居在他布下的天羅地網里,默默點頭。

    “陛下不惜犯險,竟是為臣?”

    為你個頭,他是為了任務好不好。

    但他識時務地再次點了點頭。

    蕭域明心情莫名愉悅起來,握著顧嶼桐的手腕不自居加重了力道:“臣的禮物,陛下喜歡嗎。”

    顧嶼桐知道,這代表多疑的人終于愿意給予他的信任。

    他終于完成了陣營的轉換。

    這怎么可能不開心不喜歡。

    顧嶼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但點到一半終于意識過來:“你怎知道朕去了國師殿?你派人跟蹤朕?”

    蕭域明的回答理所當然:“許他在陛下身邊安插細作,就不許臣派人監視陛下?”

    “許許許。”顧嶼桐敗下陣來,只能隨他去。

    但他現下實在是被他身上這股血腥味熏得想吐,將身一扭,從他懷里躥了出來。他捏著鼻子后退:“吏部劉尚書、刑部張尚書和戶部王侍郎,你把他們怎么了?”

    蕭域明收劍入鞘,抬指擦去臉上剛剛不小心沾上的血污,笑著答非所問:

    “陛下——”

    大逆不道,罪大惡極。

    但由蕭域明說出口卻詭異地不違和。

    “我們的江山才剛剛開始。”

    第50章 公然袒護 確實是個有幾分姿色的狐貍精……

    短短一月, 先是陛下遇刺,再是朝廷命官失蹤。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表面平靜的局面在蕭大將軍凱旋后徹底被打破。

    最先坐不住的是李無涯的人。

    早朝上。

    階下仍是吵得不可開交。

    “原本好好的,怎么有人一回來就全亂了套?!一夜過去, 三位大人蹤跡全無,生死未卜,朝堂重臣尚且如此, 那今后我等閑散小輩豈不是更要惶惶度日?”

    “擁兵自重的例子在前朝不是沒有過,就拿蕭譽來說,竟膽敢在除夕宮宴上帶著三千精兵逼宮謀反, 最后還不是鋃鐺入獄,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私以為, 那時候就該徹底斬草除根。那年年末,蕭域明在邊塞屢建奇功,先皇法外開恩, 才免他一死。如今子承父業,只是不知……承襲下來的可還有那顆謀逆之心?”

    一群緋色朝服的文官你一言我一語,恨不得用唾沫把蕭域明淹死。

    李無涯端居朝堂上方,他無須開口,無須表態, 自然有人前仆后繼為他辦事,做他的傳聲筒。

    東凌國的根基腐壞多年, 自先皇伊始, 李無涯的勢力便開始逐漸滲透到諸多階層。

    先皇病重后期,李無涯終于把手伸向了日后可能會阻撓他的蕭氏一族。

    蕭譽是老將,在朝位高權重, 在外傭兵無數,然而這樣的人卻是個忠臣。

    這意味著,他日后絕對會成為李無涯計劃中的絆腳石。

    此人該殺。

    滿門抄斬最好。

    然而,卻獨獨漏了一個人。

    李無涯的臉被那層軟紗遮住,從外看,他眼里的陰翳和殺機淡了許多。

    的確,在外人看來。

    東凌國局勢混亂,而李無涯才是那個挽大廈之將傾、救百姓于水火的最佳人選。

    即便他手腕強硬,有時甚至狠絕可怖。

    ——但這不影響所有人崇敬他、信奉他、臣服于他。

    “諸位的憂心不假,”李無涯的語氣刻意一頓,轉頭去瞧龍椅上的某人,“陛下以為如何。”

    顧嶼桐拔出耳里的棉花,抬起昏昏欲睡的腦袋看他:“……退朝了?”

    “……”李無涯見怪不怪,微微頷首,“陛下的意思也同諸位一般。”

    話音剛落,階下忽又炸開了鍋。

    “肚子里裝了點酸墨,還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

    “酆門關是我朝的重要關塞,再往北便是狼子野心的北疆數國,蕭將軍此次率軍迎敵,大敗北疆,班師回朝后竟落個功高蓋主、忤逆犯上的莫須有罪名,這豈不是寒了我們一眾武將的心?!”

    蕭域明絕不是什么心慈手軟的善類。

    征戰多年,他的勢力并不僅僅局限于沙場上的那幾千幾萬精兵。

    背地里豢養的死士對他忠心耿耿,朝堂上的眼線和心腹更是唯他馬首是瞻。

    他不是吃素的。

    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會任人踐踏。

    兵部的薛侍郎冷聲詰問:“諸位大人口口聲聲說要削權,究竟真是為陛下好,還是在忌憚些什么?”

    “是擔心功高蓋主么,還是害怕蕭大人的高功蓋過你們家主子?”

    原先那群文臣氣得吹胡子瞪眼。

    “簡直一派胡言!”

    “薛城你個老匹夫,在陛下面前竟敢放肆至此,你你你——”

    “蕭域明性情跋扈,行事囂張,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洗得白的?!”

    ……

    “諸位抬愛。”

    一聲沉冷的嗓音自大殿門口響起。

    蕭域明身穿一襲暗紫色袞冕,施施然立于殿外。

    他手持笏板,不緊不慢地掃視了一圈殿內沉默著的所有人,驀地輕笑出聲,穿過那些污言穢語,走到階下。

    躬身、行禮:“臣請陛下安。”

    整座大殿像是一堆火燒得正旺,又猛地被冷水澆滅,頓時偃旗息鼓。

    天底下,沒有哪個臣子會上朝遲到。

    “愛卿平身。”

    正如天底下,沒有哪個皇帝會這么輕易地寬恕一個在早朝姍姍來遲的臣子。

    蕭域明和顧嶼桐偏偏不一樣,他們早就壞到了一起。

    自蕭域明踏進殿內時起,所有聲音頓時消隱下去。

    那些詆毀的、輕視的、憤恨的話,他們是萬萬不敢當著蕭域明本人的面說出口的。

    “蕭某方才聽說,自己打算起兵謀反。”

    他作思考狀,轉向那群文臣:“陳大人何以見得呢。”

    被點到姓名的那名陳大人面部肌肉一抖,往人堆里退了退。

    “還有削權貶職一事,李大人,若是蕭某不謀其事,那日后北疆進犯,酆門誰守,您那坡腳的兒子嗎。”

    被提及傷心事的李大人臉色由黑轉紫,差點連芴板都拿不穩。

    眼見底下這群廢物一個個都不敢吱聲,李無涯清了清嗓子,開口打破僵局:“蕭大人,在府中靜養多日,傷可痊愈?”

    蕭域明沒有任何收斂的意味:“不勞國師掛心,小傷而已,傷不到根本。”

    李無涯在這種場合下籠絡人心的本事比蕭域明稍稍強些:

    “我瞧著也是,蕭大人還年輕,恢復得自然不錯。只是年輕人血氣方剛,難免氣盛,這殿中皆是陛下的臣子,大家同僚一場,何必針鋒相對?”

    “朕還在這兒呢。”

    顧嶼桐扔下手里把玩了許久的玉麒麟,單手撐著桌子一躍而上,盤腿坐在龍椅前的楠木桌上:“諸位吵了一早晨,究竟要砍誰的腦袋,商量出來了嗎。”

    這動作引起階下一陣驚呼。

    ——坐沒坐相,簡直有辱斯文。

    “還是說,如今你們要砍誰的頭、定誰的罪,可以直接越過朕了。”

    底下齊刷刷跪倒一片,高呼聲此起彼伏:“陛下息怒!”

    他握著鎮尺,在另一只掌心里敲著。聽煩之后,扔了鎮尺:“你們說行宮那晚,刺客是蕭大人的可能最大。”

    終于有不怕死的人上前進諫:“確實如此啊,陛下!”

    “你瞧見了?”

    “回稟陛下……那倒是沒有。”

    這時,有一個企圖巴結李無涯的芝麻小官壯著膽子站了出來:“回稟陛下,臣、臣的侄女當晚就在行宮當差,她、她親眼瞧見了的。”

    偌大的行宮里,連逗趣兒用的鸚鵡都是公的。哪來兒的他侄女。

    顧嶼桐撫掌笑了好大會兒,隨后打了個響指:“來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那人顫抖著嘴唇:“陛下……”

    “純惡意,針對的就是你。”

    顧嶼桐哈欠連天,“還有人瞧見過沒?”

    底下一片死寂。

    “那便不是他。結案。”

    事情做到這一步,可謂是公然與李無涯宣戰,再也沒有撤回的余地。

    他不消去看,也能猜到李無涯此時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

    誰在乎呢。

    他翻身躍下桌案,將剛剛犯困摸魚畫的圖紙捏成一團扔在蕭域明懷里:“明晚便是中秋宮宴,愛卿自酆門凱旋后,還沒來得及辦慶功宴,這次順道一起辦了。蕭卿意下如何?”

    蕭域明被紙團砸過的胸膛有些發癢。

    他收好紙團,眉梢微挑:“謝陛下隆恩。”

    顧嶼桐仗勢欺人的本事不小,倚著桌子去看簾幕后方的人:“那國師意下如何?”

    “……按陛下的意思來就好。”

    李無涯的聲音比平時更陰沉。

    因為就在方才,他的侍下遞上來三小只錦盒。

    錦盒小巧精致,卻隱隱有股怪味溢出。

    侍下一一揭開盒蓋,李無涯的眸色驟然一暗,只見三只血淋淋的舌頭擺在盒子里,將底下的絲帕浸得血紅。

    每只錦盒上還標著各自的姓氏。

    “昨夜病臥,窗外飛來三只學舌的鸚鵡,擾人清夢。上回國師說身邊總缺點逗趣的玩意兒,蕭某特命人捉了來,特此呈上。”

    顧嶼桐猜到是什么,也轉頭去看李無涯,笑問:“國師可還喜歡?”

    只可惜,隔了層簾幕,看不到他的表情。

    “……”

    簾幕背后的人此刻竭力克制著,死死攥著椅子的扶手,實木材質發出“咔嚓”的響聲。

    殿外金光熠熠。

    殿內所有人都跪著,唯獨蕭域明逆光而立。

    他抬頭看去。

    顧嶼桐眉眼俊朗,敷著層薄薄的金光。

    他準他不跪。

    “愛卿有心了。”

    “想必國師會喜歡的。”

    *

    顧嶼桐在朝堂上對蕭域明的袒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今日早朝結束,想必朝中局勢又會變天。

    御書房內。

    顧嶼桐執筆,蘸墨,在一堆奏折里留下批紅,嘴里說道:

    “李無涯控制著六部中的戶部、刑部和吏部,也就是說,東凌的財、法、官,全捏在李無涯一人手里。”

    “軟骨頭還好,萬一是三個硬茬,就算是你扣了人家眼珠子,也未必會為我們所用。”

    “再加上剛剛你也看見了,滿朝文武,有多少是李——”

    顧嶼桐眼見沒人搭理自己,于是把扒開那堆半人高的奏折,把腦袋探了出去。

    “主子,這是何物?”

    鏡十指著圖紙上的某一處,問蕭域明。

    蕭域明蹙眉,換了個坐姿,端詳片刻后說:“‘呆’字。”

    鏡十疑惑:“那為何會有一排‘呆’字?”

    “不知。”

    鏡十想了會,怫然大怒:“什么藥室位置圖,依我看,分明是那狗皇帝在戲弄您!”

    這孩子說壞話從不避人。

    “……什么呆字,朕畫的是朕自己。”顧嶼桐幽幽然行至兩人身后,有些氣不過,“你沒畫過小人畫嗎。”

    圖紙上那些“呆”字上躥下跳,蕭域明拿起來,沉吟片刻:“這排小人是陛下不錯。”

    鏡十沒聽懂這話里的雙關,只當自家主子是替外人說話,急道:“主子……!”

    蕭域明嘴角笑意明顯:“你沒看過小人畫嗎。”

    顧嶼桐沒聽懂話里的揶揄之意。

    他滿意地挑挑眉,坐在旁邊,語氣還頗為自得:“這是朕上早朝的時候畫的,連細節都畫得極好。只要找到那處高閣,就能很快找出藥室的位置。”

    蕭域明從未有過如此眼疼的時候。

    他回道:“是么。”好丑的畫。

    字如其人有時候也不盡然。

    顧嶼桐的字跡本就難認,畫技更是潦草,整張圖紙除了那排代表行蹤的小人畫得有鼻子有眼之外,其余根本認不出來是個什么東西。

    “不是嗎?”顧嶼桐對自己的畫技十分自信,“明日的中秋宮宴就是絕佳的機會,你若是實在瞧不明白,屆時朕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撂下圖紙,蕭域明眼底興味盎然:“不選李無涯,反倒選臣。陛下究竟為何?”

    東凌的局勢混亂,雖然蕭、李雙方勢力相當,但大多數都傾向于站李無涯這隊。

    就連曾經的原主,也是如此。

    “幫你就是幫朕自己。”

    “那為何不選李無涯?”

    顧嶼桐撐著茶幾,傾身過去:“朕不喜歡年紀大的。”

    說來也是,雖說李無涯形貌昳麗,但畢竟三十好幾的年紀,自然不能同歲數小的比。

    各方面都是。

    說這些渾話時,顧嶼桐總愛彎起眉眼笑,讓人聯想到雪山里某種毛茸茸的動物。

    像狐貍崽。

    蕭域明心里這樣想。

    鏡十站在一旁,時刻提防著。

    他家主子日后可是要討媳婦兒的,怎么能被這昏君拐了去。

    “……狐貍精。”

    蕭域明一愣,顧嶼桐也跟著愣住。

    但鏡十覺得自己說得沒錯。

    確實是個有幾分姿色的狐貍精呢。

    顧嶼桐眼底泛起一絲笑意:“過獎。”

    鏡十被他這副無賴的模樣氣個不輕:“主子,您體內的丹毒才剛剛壓下去,還需要好好靜養,咱們回府吧。”

    說完看了眼顧嶼桐。

    顧嶼桐端起茶杯,刮著浮沫,慢條斯理道:“小鏡十啊,朕可沒扣著你家主子不讓他走,是去是留還得看你家主子自己的意思。”

    蕭域明抬了抬手。

    鏡十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主子。”

    “你看吧。”顧嶼桐勾唇一笑。

    蕭域明吩咐道:“你先下去,我有話同陛下說。”

    屏退殿內其他人后,整個御書房只剩下他們倆。

    兩人挨在一起坐著。

    這是兩個人鮮少如此心平氣和地相處。

    這么一安靜下來,顧嶼桐倒是率先不自在起來。

    他作勢就要起身,卻被一旁的蕭域明制止。

    “陛下哪兒去。”

    “出去逛、逛窯子。”寧愿逛窯子也不想和你共處一室。

    “臣同去。”你敢。

    那還得了?!

    顧嶼桐服了他了,于是又悻悻地坐了回來。

    蕭域明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姿態閑適,端的一副興味盎然的模樣。

    開口:“陛下昨天下午去了何處?”

    怎么一個個的都來問他這個問題。

    顧嶼桐一對時間線,這不恰好是他被這個該死的畜生強吻的時候嘛。

    “逛窯子。”還好他早有準備。

    “哦?”蕭域明聲音低沉,尾調刻意拉長,“陛下的話臣能信嗎。”

    顧嶼桐坐立不安,有些炸毛:“你的人不是時時刻刻都盯著朕嘛,問他們不就好了。”

    “這些人辦事不力,唯獨漏了這段時間里陛下的行蹤。”

    顧嶼桐暗暗松了口氣,心道蕭域明當時病得不輕,應當是沒有記起來當時的情狀。再加上自己行事隱秘,簡直是天衣無——

    “于是臣又去審了陛下的貼身侍衛。”

    “阿黑說……”

    顧嶼桐不自覺攥住蕭域明的袍袖,眉頭緊蹙:“他說什么!”

    蕭域明低頭看了眼,眸底興味更濃:

    “陛下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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