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第26章
祝時宴下樓的時候正好看到前臺小妹在勾搭云驕。
那女生嚼著口香糖,一邊心不在焉地點開電腦一邊對著云驕拋媚眼:“帥哥,這么早退房啊,再多住一會兒唄,我給你延到明天早上!
云驕將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雙顯眼的藍眸,聲音微冷:“現在就退。”
女生嘖了一聲,想起昨天這兩人過來時的模樣,忍不住好奇道:“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從哪兒——”
“錢放這里了!币坏狼謇涞穆曇舸驍嗨脑,祝時宴擋在云驕身前,眉眼微沉:“可以盡快嗎?我們趕時間!
女生愣了一下,嘴上嘀嘀咕咕地說又一個帥哥,但見對方面容冷淡,她沒敢再多問,磨磨蹭蹭地給他們辦完了退房手續。
那道嫵媚的人影仿佛憑空出現。
輕若飛燕的身姿被光線映在窗上,纖纖十指柔若無骨,在身畔游走翻飛。周遭更有花雨紛飛,美不勝收。
美人倒影從東窗舞到西窗,深深仰起腰肢,婀娜身姿不似人類。
一曲悠揚笛聲,伴奏似的響在耳畔,帶著一絲鬼氣。
說好的皮影戲,竟然變成了一場山鬼曼舞!
祝時晏立刻無聲看向云驕。后者鎮定自若,并豎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聲。
窈窕身影伏在門邊,發出嗔怪嬌憐的聲音:“公子,外面下雨了!
仿佛與之感應一般,隨著她此話出口,外面忽然電閃雷鳴。
閃電劈開夜空,緊跟著滴滴答答的雨聲響起,不過多久,便緊湊如鼓點。
雷陣雨帶來的潮腥氣滲進屋內。
今日出門前,銅板還看過氣象圖,近幾日都是晴天,怎有可能突降驟雨?
山鬼哀怨道:“公子,奴家的衣服全都濕透了!
祝時晏看向云驕。只見他做了個召劍的手勢。
他才稍稍抬手,祝時晏便立刻會意,飛身接劍,瞬息破門而出。
覆水劍分明是沖著山鬼去的,擊碎門板后,竟刺了個空。
祝時晏呆立當場。
院子里花樹綽約,涼涼夏夜。
哪有什么山鬼?又哪有什么驟雨笛聲?
但方才所見之景分明歷歷在目,人影,驟雨,電閃雷鳴……那潑天的潮氣幾乎浸透案頭的書。
云驕后腳跟了出來。
祝時晏懵懵地轉頭:“師尊,這……”
他打從十年前飛升后,就與鬼怪精靈打交道,知覺靈敏,連草木之靈都能感知。但今夜怪事,他竟感覺不到一絲生靈抑或是亡魂的痕跡。
“沒有妖邪之氣!
云驕肯定了他的想法。
翌日,潁川百草生聽聞師徒二人夜間見聞,嘖嘖稱奇:“若是早知昨夜演的不是皮影戲,而是女鬼獻舞,小生便留在這過夜了!”
“那你便安生住下,與女鬼徹夜暢談。我與師尊就此告辭!”祝時晏道。
“不行!小生只是一介弱不禁風的書生,與妖鬼共處一室,要如何自保!
“但我與師尊里里外外都探過了,此地確實沒有妖鬼之流!
“可是你們走了,小生遇上的這些詭事詭物要怎么辦?”
“你遇上的這些詭事詭物,有傷人害人否?”
“沒有!
“那不就行了。”
“時晏賢侄,你不能走!”潁川百草生在院門口攔腰將祝時晏死死抱住,“小生與你師父祝時晏是過命的交情,他若醒著,斷不會眼睜睜看小生陷入危險袖手旁觀!
他祝時晏什么時候和這無恥老賊有過命交情了?這么想著,便用力掰他的手,竟一時沒能掰開。
云驕在他倆丈許遠處一揮長袖,潁川百草生手臂吃痛,這才將祝時晏松開。
“你再往書房周圍查看一圈!痹乞湆ψr晏道。
書房周圍昨日不是已經仔細查看過了?
祝時晏雖然疑惑,仍依言去看,竟真叫他發現新的線索。
書房窗沿下有一灘墨跡,這是昨日不曾發現的。
半夜那山鬼來過之后,留下了一灘墨跡?
昨夜太黑,他破門而出時竟然沒有看見。
云驕定然早已察覺,才讓他再來檢視一遍。
潁川百草生上前與他一同審視這塊墨跡,捋著胡子:“看來你們師徒二人昨晚頗有雅興,欣賞美人獻舞,更兼吟詩作畫。只是苦了鄙宅這白墻,沾上這么一灘墨跡,這要如何清理?”
“不是我潑的!弊r晏指著窗子和窗前的池子,“我若開窗往外潑墨,便潑進池子里了。除非我開了門走出來,往墻上潑,否則潑不出這等形狀。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那怎會有墨?”
“我可沒動過你的筆墨紙硯!
兩人相視一眼,又進到書房查看。
潁川百草生有幾日未歸,筆墨紙硯一應物品擺放均與他離家時一般無二。
祝時晏澄清道:“我也沒拿你的錯版書!
“什么錯版書?哪有錯版書?”
“沒有么?我昨晚分明見一本書上有幾頁空白!
潁川百草生面露疑惑:“小生這的書都是書行送來的樣書。小生會將書逐頁檢視,凡有錯印便標注出來送回書行,怎會出現少印漏印的錯版書?”
祝時晏循著記憶去找昨晚那本,但昨晚事發突然,他不知把書塞去了哪里。
“你別是在做夢罷?”潁川百草生道。
祝時晏不信邪,順手取過昨晚那本《山鬼》,鬼使神差地打開翻看幾頁。
這一翻,兩人俱是一愣——
這本《山鬼》之上,竟也有空白之處。
“這……”
空白那頁一瞥而過,他迅速找到那頁,耐人尋味地一笑。
那只是半頁空白,空白之前有一段字,空白之后也有一段字。中間的內容則像是被生生扣了去。
只見前森*晚*整*理段寫著:
徐生經翠芳山,迷路至半夜,偶見破廟一所。廟里破舊不堪,卻有柴火堆與幾條風干兔肉,想是山中獵戶藏于廟中備用。徐生一餐飽腹,便抱來稻草鋪作褥子,打算在此將就借宿一晚。至半夜……
寫到這里,往下便是一片空白。
祝時晏將書卷在手里,對潁川百草生問道:“你后面寫了什么?”
“這、這小生哪能記得……得過去好幾年了吧?”
潁川百草生額頭滲出涔涔的汗,心虛不已。
雖然他斷然否認了,但是他與祝時晏都猜得到后面這段會是什么內容。
書生夜半聽見精魅所化的女子敲門,請求借宿,更在門外翩翩起舞,引誘撩撥,之后有怎樣一番艷遇不必贅述。
這不正是昨晚祝時晏和云驕待在書房所遇見的場景?
兩人又翻遍整個書架,找出數本帶有空白的書冊來。
鞋頭朝床,七月海棠,夜半皮影戲……潁川百草生所遇怪事與書中所缺一一對上,只除了續茶研墨還有酒壇的事。
但不重要,這么多巧合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你的意思是,小生寫的這些東西,都化作現實,報應到小生身上?”
祝時晏想了想:“你這么說也沒錯!
“這……這斷不可能!”
“你親筆寫的怪事,當記得很清楚才是!
“小生三十年來所撰書籍多不勝數,怎能記得那許多?有些話本大賣,卻久無下冊,正是這個緣故。非不為也,實不能也。難道賢侄以為,小生會喜歡這‘潁川半卷書’的諢號?”
“……”
潁川半卷生寫書只寫半卷的原因找到了,不是寫不出來,而是寫了就都忘了。
“報應!”祝時晏毫不憐憫地吐出兩個字。
“為什么會這樣?”潁川百草生忙走到院中向云驕求助,“云仙長,此事可有解法!我近幾年寫了許多鬼怪志異,若一一報應到我身上,萬萬經不起折騰!
方才云驕一直靜立院中,海棠已落了滿肩。
祝時晏卷著手里的書拍了拍他權作安慰:“你忍一忍,橫豎不會害人性命!
潁川百草生憋青了臉,仿佛在努力回憶什么,呆滯半晌,忽然道:“小生去年一書寫到天災人禍,洪水泛濫,兵禍瘟疫等,這要是成了真……”
聞言,祝時晏臉色一變:“你說什么?”
他生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說:“只有一句帶過……不過這等禍事一旦發生,必將生靈涂炭……”
“師尊!”祝時晏立刻看向云驕,意思叫他想辦法幫忙解決,“此事不是妖魅精怪所為,弟子也無法可施了!
他是真的無能為力。雖飛升了個天道,但也只能感知天地生靈,操控風雨,此事似乎超出了他的能力。
從他態度變化,連潁川百草生也看得出來,祝時晏是個真正心系天下蒼生的好苗子,云驕這是收了個好徒弟。
祝時晏后繼有人了。
云驕神色從容,淡聲道:“也非無法可解。世間萬事皆有跡可循。”
“還請師尊指點。”
“時晏,不是你主動要來幫百草生解決問題?”
言外之意,是不愿出手相幫。
祝時晏一陣啞然。
方才聽潁川百草生那么說,心里一時著急才向云驕求助。靜下心來,他也知曉,云驕不會對此坐視不理,若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云驕定會為這個初出茅廬的弟子兜底。
“我都是念在你與我師父是生死之交,才請主動前來幫忙!彼麑}川百草生解釋道,又拿書卷敲著腦殼,“但是我現在真的毫無頭緒!
潁川百草生抱頭坐在假山石上,哀聲道:“文讖之事只在傳說中有,真正應到筆者身上實是聞所未聞啊!
祝時晏忽然掀起眼眸:“你方才說什么?”
“聞所未聞!
“不是這個,前半句!
“文讖之事只在……”
“文讖!”
祝時晏想通關竅。
云驕方才提示有跡可循,正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并不是頭一次發生。
分明他十年前才經歷那一切災禍,竟未將兩件事關聯起來。
十年前他親手結束的那個世代,一草一木,天地人事變化,皆由一本書衍化而來。
《衍天遺冊》是一本讖書。
祝時晏得入衍天一脈,不正是入了一門以文讖治世的道學密宗。
云驕抱著他不撒手,“顧柏新已經安排了人送過來,等會兒就到!
祝時宴遲鈍的腦子里回想起之前的疑惑,啞著嗓子問:“你跟他究竟是什么關系?”
云驕支支吾吾的不肯說,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腰還酸不酸,我幫你揉一揉吧!
祝時宴拍開他作亂的手,瞇了瞇眼,語含威脅:“說!
云驕試圖蒙混過關:“我們先吃飯好不好?”
第 142 章 第27章
祝時宴隱約能猜到他們兩人的關系,但云驕這種避而不談的態度讓他十分惱火,他把頭扭到一邊,拒絕再搭理他。
云驕摸了摸他的脖子,小聲道:“別生氣,等你身體好點,我全都告訴你!
祝時宴已經不想知道了,他閉上眼,冷聲道:“你的手再摸上來,我馬上剁了它!
云驕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
他老老實實地放下,不敢再動他,目光溫柔地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我去給你拿晚飯。”
祝時宴還是沒理他!吧泪槨睉r,昔日的道門雙杰之一。
他與祝時晏、江卿白、林簡等人曾為赤墟同修,游學各宗。
當時只有祝時晏對這個不受歡迎處處冷遇的藥宗弟子頗為照顧,后來祝時晏被人構陷追殺進退維谷時,他也多次伸出援手。
仁心濟世,光風霽月,是世人對他最多的評價。誰知道后來,這個病懨懨的如玉公子,竟用那雙行醫救人的手握起一把殺人的劍。
祝時晏眸光一閃:“你手中的劍……”
“此劍無名,是我師叔應惜時的劍。他就是用這把劍,屠戮太微宗全宗!卑仔g擦著劍身,緩緩道出這句腥風血雨的往事。
祝時晏是名動天下的奇才,精通各宗武學。
為嫁禍于他,陸辭籌謀多年,安排應惜時暗中強行修煉各宗武學,更在合適時機,作下此案。
全宗被滅,只留祝時晏一個活口,各宗武學匯集,現場竟只有一人造殺的痕跡,所有線索指向祝時晏。各宗為撇清干系,縱有疑惑,也只能作此抉擇。
祝時晏百口莫辯,一朝淪為欺師滅祖之徒……
應惜時不是什么奇才,強練各宗武學,如此無視功法相克之理,對真元損害極大。他身為醫者,竟被咳疾纏身多年。
也有人曾問何不好生修養醫治。他從來只是搖頭,不知是不能,還是不愿。
祝時晏道:“我方才見你嘗了口湯藥,便知藥方。這嘗藥知味的本事,是應惜時教的么?”
思及舊人舊事,祝時晏心情難免沉重:“論醫術,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云道長的眼傷,我愛莫能助,憑我師叔之能或可一試,只可惜……”白術面有愧色,將劍平放在膝頭,“他已葬身懸崖,粉身碎骨。我在崖下遍尋方圓十里,只找到這把無名之劍!
看得出他尚未走出這件事。
“節哀!
白術“呵”地笑了一聲,其中滿含悲愴:“這都是他罪有應得!”
祝時晏一時不知如何言語,他只能說出一些蒼白無力的安慰來。悲痛的分量壓在當事者身上,旁人自是不能體會,又遑論放下。
“縱是以死償還,他也還不清這一身罪孽!祝時晏待他情同手足,他如何對得起祝時晏?如何對得起太微宗上下?!”
“時過境遷。他也以死作結,祝時晏又何必與一個死人計較?”
白術搖頭:“現下祝時晏不省人事生死難卜,誰又能替他做主,原諒了他?”
祝時晏著急上火。
真想一巴掌呼醒這個自尋困擾晚輩,告訴他本天道都已經不計較了。
不過現在,他才是晚輩。
白術在劍上來回擦拭,那是他的故人師長,是他的業障心魔,是他堪不破又解不脫的前塵舊夢。
劍上無塵,心上有塵。
祝時晏與他對坐,靜默半晌,突然開口:“白師兄,時晏有一事不解!
他現在是云驕和祝時晏的弟子,與?趟,自然與白術同輩。
白術聽他煞有介事,終于從劍上抬起了頭。
“祝時晏當年在不凍泉被陸辭算計,脊骨斷裂,筋脈盡碎,按說應當場斃命。你也是后來才趕到現場,如何將他救下?”
白術愣。骸斑@……”
“莫非白師兄身懷妙手回春之術,仍要藏鋒不露?”
“絕無此事!當時我趕到現場,祝時晏確實傷重難持,但仍留有一息,至于原因……”他垂下眼,像是不愿面對接下來的話,“是因為有一縷真元守住了他的心脈,那氣息我十分熟悉,是我師叔所留!
“你愿意相信應惜時實際是奸人爪牙,罪大惡極,卻不愿相信他心中猶有善念?”
“……”
祝時晏又趁勢追問道:“你想要說服自己,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好讓自己完完全全恨他怨他,而不愿面對自己對他的思念和追慕?”
“你……”
白術驀然看向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少年,可他偏偏生了一張和祝時晏一模一樣的臉,叫他一時沒有立場反駁。
“若無應惜時留著的那一縷真元,祝時晏斷不能活到今天。如此一來,你又當對著誰去懺悔?難道自刎于劍下,親自去向祝時晏道歉嗎?”
祝時晏正襟危坐,說得白術兩眼直愣,心緒起伏。
“你又何必用旁人的罪孽困住自己?”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開解他。
轉投劍宗,同門欺他嘲他,他從來只覺自己與應惜時同罪,仿佛自己茍活世間,就是為了替最敬慕親近的師叔贖清罪業。
他受對方多年教養庇護,理當如此。
但劍比針要沉重太多太多,在他感到快要撐持不住時,終于有人來對他醍醐灌頂,告訴他本不必強迫自己承擔這一切。
“不必壓抑自己。”祝時晏聲音軟下來,溫柔地握住他按在劍上的手,“世人唾罵與你的追思毫不相干,他于你有授業之恩,唾罵是他應得,追思也是他該受。人之一生,是非善惡紛雜,不能憑一事蓋棺定論!
白術聽他一番話,滿臉沾濕。
祝時晏見了頭痛,掏出一條新手帕:“這一個個的……”
傍晚云驕醒來,送白術離開的時候,后者握住云驕的手,懇切道:“云道長,你收了個好弟子。”
云驕摸不著北。
白術道:“時晏師弟心境,高出我幾重天去!
說罷,便御劍而去,背影看去輕快灑脫,與來時大不相同。
?趟獩]同白術一起走。
他頑固地攔在祝時晏門前,問他:“你下午把我支開,和白術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問他師尊的眼傷可有醫法!睍r辰又到,祝時晏正籌備陣法,再試那堆讖書。
祝刻霜自己似乎從未關心過云驕的眼傷,不過他不在乎旁人去探聽。
“祝時晏!”他忽然沖祝時晏喊道。
他覺得自己猝不及防喊這一聲,對方若真是祝時晏偽裝,下意識就會應他。
不過祝時晏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他不甘心地瞪著祝時晏,心想夜里等這家伙睡迷糊了再試。
祝時晏遵照云驕所說,作法銷毀讖書,試了幾回,都沒成功。那飽蘸的朱砂墨竟在書上留不下一絲痕跡。
這次又失敗了。
他心想,這回應該怨?趟谂赃厰_亂他。
?趟溃骸澳阍谂裁?讓我試試!
祝時晏便把東西丟給?趟,讓他去試。
誰想?趟褂么朔,竟然毫無障礙,順順利利便銷毀了一整本讖書。
這回輪到祝時晏傻眼。
祝時晏還指著學到云驕那一手覆水能收的本領呢!竟然被說不適合修行此道。
?趟娝媛恫粣偅瑪傞_手無辜道:“事實如此。人各有天賦,我看你天賦在習劍,考慮一下?”
他現在就想用劍把祝刻霜抽出去。
“你也不要太灰心。你應該聽過,祝時晏修為造詣之深,乃是仙道五百六十四年第一個飛升的道門弟子。不過天下人卻不知,他卻是一個毫無道緣的人!
祝刻霜追著祝時晏出門,滔滔不絕。
“你別不信,劍宗山門下有一柄參天巨劍,那劍是石頭做的。誒!不過有傳說,身無靈力之人,可以在上面照見自己的模樣。人為萬物之靈,多少帶點靈氣,所以那劍從來沒人能照出倒影!
“你不會是想說,祝時晏在上面能照出影子吧?”
“對對,正是如此!普天之下,只有祝時晏被那石劍認定為沒有絲毫靈力的人!”
說到這里,祝刻霜一拍大腿,豁然開朗。
要想知道祝時晏是不是祝時晏,把這家伙帶到巨劍前一照,是人是鬼,豈不原形畢露?
他手比腦子快,當下便把祝時晏攔腰扛起,架劍浮空,準備千里奔赴劍宗而去。
剛飛過院頭,就被一股力勁擊落。
云驕不知何時,已站在院門之上,劈手將祝時晏接入懷中。
“?趟,你連我弟子都要搶?”
話語間含著隱怒。
祝時晏覺得這一幕如此熟悉。
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是站在廊下以旁觀的角度,而是成為了雙方搶奪的對象,被云驕攬在懷里。
“你要帶他去哪?”
祝刻霜對云驕咬牙切齒,哪肯坦白交代。
祝時晏擔心云驕知曉緣由后,也主張把自己帶到劍宗,去照那破石劍,便連忙道:“他想把我賣到梁都!
說完,他和云驕各自想起那話本里面,祝時晏轉世的身世。
天地良心!祝時晏只是信口拈來。
他心虛不已,后退時不慎踩到瓦片,腳下一滑,連忙緊緊攀住云驕手臂。
隨著這個動作,一本書從云驕袖口滑落,嘩嘩落地。封皮上赫然是《判官渡我》四個字。
他分明跟云驕說過,那是本少兒不宜之書。
為何云驕還未將之銷毀,反而貼身攜帶?
“師尊,您的書掉了!彼痤^,好巧不巧,正挨著云驕耳邊說出這句話來。
隨后他清楚看見,云驕白玉似的耳朵,由耳尖紅到了耳根。
云驕泄憤般在他的下嘴唇上咬了一口,祝時宴吃痛地張開嘴,云驕趁機把舌頭鉆進去,勾著他的舌頭纏吻。
這個吻含著他的憤怒和委屈,云驕在祝時宴的嘴巴里又吸又咬,吻的兇狠又強勢,勢要向他證明他那天的失控并不全然是因為發情。
祝時宴的不安和焦慮都化在了這個吻里,冷硬的眉眼逐漸軟化,緊握的雙手也緩緩松開。
他伸出雙手環住云驕的脖子,閉上眼,仰頭主動回應他。
第 143 章 第28章
不同于第一次的懵懂試探,第二次的強制掠奪,這個吻源于情投意合,溫柔的讓祝時宴忍不住沉溺其中,云驕把他抱坐在自己身上,含著他的唇輕輕地舔舐輕咬,舌尖掃過他的上顎,勾著他一起纏綿。
漸漸的,這個吻變得濕熱起來,云驕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手指不老實地挑開祝時宴的衣服往里鉆,眼看著就要擦.槍走火時,祝時宴抓住他的手,喘著氣瞪了他一眼:“你別動手動腳。”
云驕冷笑一聲,身體往下壓,漫不經心的說:“你不是說我失控是因為被鮫人的本性控制嗎?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到底是不是!
他的眼神赤裸.裸地看著祝時宴,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你每天晚上躺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的腦子里全是各種不堪入目的畫面,想你的眼中只能看到我一人,想讓你渾身上下都染上我的味道,想把你帶回去每天只能承受——”
祝時宴聽的面紅耳赤,慌慌張張地捂住他的嘴,“你,你說這些都不害臊的嗎!”
云驕手上用了力,祝時宴隨即悶哼一聲,瞬間連耳朵都紅透了,察覺到他的意圖,祝時宴連忙按住他的手,急得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我錯了,我不該那樣懷疑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云驕不為所動,掐著他的腰不讓他逃離,手指摸索著往下,他湊到祝時宴的耳邊,呼吸帶著灼熱的氣息:“三天了,應該好了吧?”
那晚恐怖的回憶又驟然涌上腦海,祝時宴身體一僵,臉色也逐漸變得煞白,他用力拽住自己的褲子,眼中染上了害怕之色:“不,我還沒好,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那玩意兒有多離譜?
隅陽古道。
荒郊野風,塵沙漫漫。
仰看日頭,只得見一個虛影。前后是一望無際的荒草,一間破爛酒肆獨立古道邊,無所依靠。
凌原看著這片景色,頓感前路未卜,悲從中來。
他說著,給莊瀾滿上。
莊瀾摸著酒杯沒喝,滿臉心事。
對面的少年見他對自己傾吐心聲,臉色稍緩:“我打算往西北,上太清宗拜師!鼻f瀾道。
凌原面露異色:“太清宗?太清宗不是為了避戰禍,舉宗避世不出了?”
曾經盛極一時,將全天下畫地而治的道門十一宗,如今早已七零八落。
藥宗、太素宗、靈樞宗三宗被滅。
太息宗棄道從俗,在九儀宗的輔佐下,終是掃平天下,少宗主孟宸極成了當今大梁國的國君。
太微宗、劍宗、神機宗、九儀宗仍廣招門徒,傳道于天下。衍天宗與它宗不同,一脈單傳,云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向巋然不動。
而太清宗、玄天宗、天心宗則封宗避世,隱而不出。
時易世變,而今以無相宮為首的七門八派遍地開花,紛紛崛起。道門的這番際遇,老一輩人提起來都要為之唏噓。
莊瀾拜入衍天宗不成,居然打算往西北,叩問太清宗緊閉的大門,此去一路,不知會遇上多少艱險困難。
“心誠所致。衍天宗都不懼一試,怕它太清宗?”莊瀾目光流溢著堅定,想必是打定了主意。
“好!”凌原不禁大聲贊嘆,對這個同病相憐的落選者萌生更多惺惺相惜,“好好好!這頓酒我請了!就當為你踐行!希望你我二人將來各自闖出一番天地來!十年后的今日,我們再相約此地,豪飲一番如何?”
莊瀾端起酒杯,一向冷峻的年輕臉龐終于流露出笑意:“請!”
兩個少年豪情萬丈,痛飲十壇。
凌原喝得盡興,先前的失意一掃而空,猶覺不夠,踩著板凳大聲讓店主再來十壇。
“你整日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我看了厭煩!這樣笑出來討喜多了!彼肓讼,又問,“難道你之前那樣端著,也是受人指點?”
莊瀾神情一頓,隨后露出疑色:“你也是受人指點?”
莊瀾面色微沉,追問他:“你還記得,那人什么模樣?”
“他藏頭蓋臉,我看不清,只記得他脖子這里有個指甲蓋大的胎記。”凌原朝脖子比劃了一下,又問他,“你也遇到了么?看樣子,你是模仿祝時晏青年時的樣子?他是不是說你本來氣質就頗似祝時晏,稍加心思便能讓云仙師想起故人?”
“嗯!鼻f瀾自嘲笑道,“畫虎不似反類犬罷了!彼f罷,又向店家催促道,“店家,酒還不上么?”
他這一催,十壇酒很快送了上來。
凌原道:“這間野店就這咱們一桌人,上酒還這么慢!
店家連聲道歉。
凌原不免多看他一眼:“這么熱的天,你還穿這么嚴實?”
店家把領口又往上提了提:“原上風大,小的身上容易起風疹!
說罷,陪著笑回到了后廚。
“我倆這是走了彎路!模仿別人倒不如做自己快活。離開無心苑,我現在覺得有如新生!”凌原與莊瀾碰了杯,朗聲道,“來!干了這碗!祝莊兄前程似錦。”
莊瀾穩住差點被撞翻的酒碗,正欲一飲而盡,忽然被凌原用劍柄按下。
“別動!”
一抬頭,只見凌原臉色凝重地端詳酒碗。
“這酒有古怪……這是間黑店!”
說罷,他拔劍將酒壇并酒桌劈了個粉碎。
這邊酒桌剛碎,后廚便跳出四五個兇神惡煞的歹人,將他們圍住。
莊瀾也拔出劍來,與凌原背對背應敵。
“踢到爺爺你們算是踢到鐵板了!”凌原大喝一聲,朝歹人們殺去。
兩個少年不過片刻就將這間黑店殺了個穿,幾名歹人被他倆困成一個個粽子,掛在墻頭嚎啕求饒。
臨別時凌原還津津樂道:“今日不但得一知己,豪飲一番,還行俠仗義懲奸除惡,真是暢快!”
莊瀾笑笑:“凌兄此去劍宗,萬務珍重!
聽他叫自己“凌兄”,凌原不由一愣。
“方才若非凌兄提醒,我已經中招了。”莊瀾解釋道。
凌原頗為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也祝瀾弟鵬程萬里!”他擅自換了個更親切的稱呼。
畢竟相處了幾個月,雖然期間針鋒相對,兩人都不由得產生許多不舍。
兩位少年將要在這條道上分手,各奔東西。
扭頭時看到天邊孤鴻,凌原竟感到鼻子發酸。但他覺得自己既然是被稱為“凌兄”的那一位,更不能比對方先顯露脆弱,于是便頭也不回,順著古道大步邁去。
再見面,恐怕等到十年后了。
天將夜,凌原還未找到能夠夜宿的人家。莫說人家,連個遮蔽破舍都沒有,只好尋一個山洞暫且將就一晚。
剛安頓下,外面就電閃雷鳴,下起雨來。
望著雨水在山洞外匯集成小溪,他感慨道:“一滴雨都沒淋著,真是天道助我!
生好了一堆篝火,凌原便在旁邊石頭上鋪開一封信紙,準備給家人朋友寫信。
不知多久,雨都沒有停歇的架勢。
寫完信時已經很晚,他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將信紙取過又過目一遍,吹干后便好好疊起。
剛一抬頭,山洞外黑漆漆的雨幕中閃過一道黑影。
許是借著火光埋頭太久眼花了,他揉著眼睛往洞口走去。
這一次,眼前閃過的不是黑影,而是一道快如閃電的銀光。
他愣住。
那是一道劍光。
讓他驚愕的不是劍光,而是握劍的人——來人竟然是他剛拜了把子的好兄弟,是他白日里并肩作戰懲奸除惡的好友,是經他一番善意提醒躲過一劫的“瀾弟”。
更讓他驚愕的是,莊瀾的劍,比二人并肩作戰那時,還要快上十倍。
“瀾……弟……”他張開嘴,這才感到,自己喉間有溫熱的液體咕咕往外冒。
撲通一聲,凌原倒在地上。
意識熄滅之前,他只來得及浮現一個念頭——約好十年再聚,這么快,又見面了。
莊瀾熟練地甩開劍身沾上的血,收入鞘中。
“兩次了。”他對身后穿著蓑笠的男人冷冷道,“博陽湖畔,隅陽酒肆……面對這種蠢貨都能敗露行跡,你是不是應當做些反省?”
戴斗笠的男人立刻跪了下去,朝莊瀾磕頭求饒;鸸庥吃谒樕,如果凌原還活著,他圓睜的眼睛會看到這人脖子上有個指甲蓋大的胎記。
“再有一次。我會替主人處理你!鼻f瀾冷聲道。
*
因怕路上耽擱,云驕與祝時晏比天心宗開啟的日子還要早了七天啟程。
橫豎時間寬裕,兩人優哉游哉,趕著輛馬車,順官道一路逛去秦州。
祝時晏拿著幾封信,拆開一閱,便開始咯咯直笑。
“笑什么?”云驕道。
“在看?趟o我寫的信,‘時晏師弟,見信如晤’……哈哈哈哈,聽這小子咬文嚼字,我好不習慣!
“你習慣他什么語氣?”
“……”
“你與他相識不過幾天,倒是熟絡得很快!
“咳咳……”
很難說云驕這是無心之問還是意有所指。
但云驕并未與他為難,轉而問道:“信上寫的什么?”
“他一天給我傳三封信,都是問我在做什么,吃了什么!
信是用術法所傳,半個時辰便能送達,除非結界相隔。
“這小子認定我就是……”祝時晏忽然將話止住。
認定是誰?自然是祝時晏。
云驕頷首道:“你的骨相與時晏確實相似。”
祝時晏啞然了片刻。
原來這家伙還摸得出骨相!
怪不得云驕好像很喜歡摸他的臉,原來是在摸祝時晏的骨相,睹物思人。
幸而云驕眼盲,看不到自己的容貌,不然可能會像祝刻霜那樣糾纏不休。
他可比?趟y糊弄多了。
“霜師兄給你也寫了一封。”
他遞給云驕一封信。
云驕慢吞吞拆了信紙,又遞還給他:“看不了,念給我聽。”
祝時晏知道他還是得來求自己,心中得意,展信念道:“‘姓云的,見信如晤。祝時晏和祝時晏,我定要帶一個回太微宗,你看著辦吧。’”
讀罷,他抬眼看向云驕。后者只是不聲不響。
不知云驕心里在想什么,該不會是在盤算著,把自己送出去能省去多少麻煩吧?
“究竟有多像,才讓他如此惦記!痹乞溣挠恼f道,“只是可惜,我雙眼已盲。”
大家都看過了祝時晏的模樣,只有云驕不曾看過。
他指尖微動,想要伸手再去摸一次這個弟子的骨相,但這沖動被他按捺住了。
他是祝時晏的師父。
于理不合,于情不妥。
祝時晏渾然不覺,低頭去翻信件。
“哦?這里還有一封凌原給我的信。他說他考慮數日后,決定去劍宗,拜江卿白為師。我看他用劍資質不輸白術,是個可造之材。你說呢,師尊?”
“……”云驕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許久之后,他忽然沒頭沒尾道,“今晚要下雨!
“是嗎?”
這么大的雨,若有人殺人藏尸,大約也不會留下痕跡吧。
祝時晏身為天道,竟沒預感到這場瓢潑大雨。
天意之外,便是人為。
他揉了揉額角:“你不用想太多,我的身份不會影響到我們的關系。”
祝時宴小聲道:“怎么可能不多想,你可是真有王位要繼承!
“我父親不止我一個兒子,我不一定非要回去。”
至于那群老頑固愿不愿意讓他弟弟繼承王位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鮫人族與世隔絕已久,族人們安居樂業,相處和諧,王室某種程度上只是一種象征,雖然他不懂大祭司為何堅持要讓他當下一任鮫人的王,但在他看來,他在不在對鮫人族并無什么影響。
云驕拉住祝時宴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從決定陪你上岸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對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對你有所隱瞞,所以才告訴你這些,但你不必擔憂,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祝時宴的喉嚨微微哽住,眼眶中似有熱意上涌,他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嘴角逐漸露出一抹笑:“好,我不擔憂!
第 144 章 第29章
糾結于還未發生的事情沒有意義,他與云驕好不容易才從那個魔窟里逃出來,又歷盡千辛才在一起,云驕是下屆鮫人之王又如何?
只要他們還在一起,事情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與其杞人憂天,不如好好享受當下的戀愛。
祝時宴緊了緊手,俯身親了云驕一口,眉眼帶上了笑意:“真好,你是我的了!
云驕蠢蠢欲動地又想過來抱他,祝時宴迅速收回手,搖了搖頭:“不可以哦!
云驕不高興地看著他,像是在指責他胡亂勾引人,只點火不滅火。
“這是上個月的分紅!
偏僻荒涼的西北小縣,街道上最多的不是布店、飯店,而是酒館。特別是春寒料峭之際,來上一口火辣辣的燒刀子酒,暖和全身,能抵御侵骨的寒風。
天還未亮,酒館后門,穿著厚實棉衣的老板將鼓鼓囊囊的錢袋塞給一個少年,殷勤地問,“就是這酒喝多了燒心,不夠柔和,想問有沒有什么改進方法?”
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容色姝麗,皮膚瓷白,與西北格格不入,看起來像是達官貴人家嬌養的幼子,見他熟練地將錢袋塞入懷中,又顯出一絲機靈俏皮:“這好說,你去府城稱一斤冰糖回來,放在酒壇子里。”
還好他前世在短視頻軟件刷多了“穿越必備指南”,不然如何依靠蒸餾酒法拿到第一桶金?
祝時晏想到剛才掂量的錢袋重量,臉上的笑意越發祝顯:“或者將酒放置的時間長些,也能改善。”
“誒誒好,等我新酒做好了,請您來嘗嘗?”
聽到這話,祝時晏的動作一頓,遲疑地回復:“這個,再說吧……”
他或許,過些日子就要離開了。
天漸漸亮了,小二正預備開門,祝時晏忽然發覺已經拖到這個時間點了,急匆匆道別:“你忙,我先走了!
推開厚重的木門,迎面撲來的寒風差點把他吹個趔趄,旁邊有個黑影忽然竄出來,扯住他:“祝時晏!”
“我聽著呢,不用喊這么大聲!弊r晏拽回自己快褪色的舊袍子,“走,先上你家去,不然我來不及趕回去了!
在微亮的天光下,能看見拽住他的黑影同樣是一個少年,只是體型比祝時晏大了整整一圈,笑起來很憨厚:“好,你要走了,正好把你存我那的錢盤點盤點!
祝時晏沒說話。
他們腳程快,沒一會就到了憨厚少年的家中,拿出埋在地窖里的木匣子,打開一看,里面寥寥幾個銀錁子,大部分是銅板,粗粗一算,大約有二十兩。
祝時晏拿出剛剛的錢袋,全部倒出來,里面只有一個半兩的銀錁子,其余都是銅板,不到一兩錢。
“那老板怎么回事,這次給得這么少!焙┖裆倌臧櫫税櫭,將錢放進匣子內,直接轉交給祝時晏。
“這幾個月戎狄犯邊,生意不好。”祝時晏打開匣子,分了一半錢出來,“這些給你!
“給我這么多作甚,我又沒干多少活。”
“給嬸嬸妹妹換新衣!弊r晏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匣子表面,在西北住了多年,他手指關節處有一兩處凍瘡,在細嫩皮膚上顯眼又刺目,最終忍不住開口,“我前兩日聽說,這次錢大人一家去燕都,可能不會帶上我,他們預備把我送去嶺南!
“他敢!你本應是——親王殿下!
說到最后兩個字的時候,憨厚少年近乎咆哮。
祝時晏是先帝幼子,與當今圣上相差二十歲,奪嫡之爭怎么也輪不到他頭上。但當今圣上心胸狹窄,我行我素,將大長公主下嫁,幾位兄弟姐妹困在封地,祝時晏自然也逃脫不了。
當時祝時晏三歲,因為胎穿,小腦瓜裝不了前世的記憶,一直是呆呆傻傻的樣子。先帝將他丟在冷宮缺衣少食,后來發現有人時不時接濟他,更是直截了當地送給一家外派官員撫養,直接丟到西北,如今已過了十年。
這家官員過幾日要回燕都述職,臨行前,祝時晏無意中聽見他們說,不愿意帶自己回燕都,生怕惹了皇上的眼,又要去另一個偏遠之地呆上十年,就想讓他去嶺南老家,也算流放了。
面對皇權,祝時晏沒有反抗的余地。
“你收下,等我在那邊安頓好了,你要來幫我!弊r晏拿出幾個銀錁子,藏在身上,將匣子還給肖曉,安撫道,“能和他們分開,其實挺好的!
他年歲漸長,錢大人和他的家眷也逐漸苛責,幼時的無視還算能忍,近些年越發過分,竟是將他當做家生子使喚,動輒關柴房和餓肚子。今年冬日,衣裳被褥都是舊的,一扯就爛,要不是有肖曉這個發小,祝時晏可能會被凍死。
自他們的幼子出世,祝時晏的境遇就越發艱難。
一是遷怒,覺得因為有祝時晏才不得不困在西北,每三年的述職,都只能得個中下的考評,不能升遷或者調云;再則,他們家的幼子年歲漸長,性格頑劣,喜歡欺負人和翻東西,所以他將錢暫存在肖曉手中。
特別是這些日子,因為家中忙著回燕都的事,沒人看著,那孩子變本加厲地找他麻煩。祝時晏不得已越起越早,想避開。
此時回去,看到房間內一片狼藉,祝時晏暗道不好。
怎么今天那小祖宗這么勤快?
祝時晏嘆了口氣,扶起被打翻的木架,撿起胡亂扔在地上的舊衣,重新一件件疊起來,放回衣箱里。所幸房間里東西少,收拾起來不費時間。
根據他的經驗,那小祖宗離開之后,短時間是不會來第二次的……
“你早上去哪了?”收拾東西時,外面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隨后門被猛然撞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叉著腰,站在門口,“大早上不見人,你是不是偷我家東西了?”
完蛋。
那孩子的聲音一冒出,祝時晏心都快不跳了。
“小少爺、小少爺——”
孩童的乳母和丫鬟在后面跑得氣喘吁吁,心疼地蹲下來給男孩擦汗,站在房間內的祝時晏只當沒看見:“小少爺,您若是有事,直接吩咐我們來就行!
“那好,我吩咐你,把你早上去哪、做了什么,全說出來!毙∧泻⒅钢r晏,頤指氣使地開口。
家中所有人都能管著他,只有祝時晏,可以被他欺負——所以他就喜歡來找對方“玩”。
他聽家人說過,祝時晏的身份不一般,但是沒關系,對方只能依居在他家里,不能離開,也沒人替他撐腰。
“我……”
祝時晏緊緊捏著藏好的銀子,絞盡腦汁地想找個什么借口混過去。這孩子第一次來亂翻的時候,把他的存款全部拿走了,房間里的小件破的破,失蹤的失蹤。
找大人,只說家里孩子小,反而指責祝時晏吃他家喝他家,那些東西不知道是怎么來的,還有臉問。
這點錢是他去嶺南后的啟動資金,絕不能被拿走。
小孩子個子矮,眼睛尖,發現了祝時晏的小動作,大吼大叫:“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說完,還用力推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乳母:“快、快,我要那個!”
祝時晏后退幾步,見對方一步步逼近,立刻翻窗跑出去——開玩笑,他又不是沒試過,他完全打不過那個乳母好不好!
他草草看了一圈方向,后門在回來后就鎖上了,要想跑出去,最好是前門。
——
另一邊,刑部尚書季肅一路從燕都,來到這偏僻的西北邊鎮,下車后,看見荒涼的街道、面色愁苦的百姓,一時間相顧無言。
先帝崩逝了,只留下宮中還未出生的遺腹子。
日前,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做了一個極為悠長的夢,夢中與現實相連,先帝年初去世,年中,遺腹子降世,請內閣三輔監國,新君出世后好生教養。
新君滿十六歲,三輔還政,卻發現對方無心朝政,如同先帝一般求仙問道,服用仙丹,大興土木,民不聊生。
而后扶持長公主之女登基,可她性情偏執,行事暴戾,想要恢復太祖之法,卻因病早亡。
最后,好不容易從宗室中找到血緣關系最近的祝時晏殿下,當時殿下并不符合登基要求,滿朝文武在王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打動對方。
那時的陛下的居所附近,比燕都繁榮百倍,百姓安樂、官吏清正,與茍延殘喘的盛朝形成強烈的反差。祝時晏殿下登基后,確實想做出一番成績,出新政、改稅制、開海貿,但積重難返。最后戎狄兵臨城下,陛下為國犧牲。
悠悠數載,如同南柯一夢。
醒來后,他不大想再培育宮中那個未出世的皇子,才有了今日的出行。
原本季肅想,將一場夢奉為圭臬,自己與那些迷信鬼神之說的百姓有何不同?但見到西北荒涼,殿下又不知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忍不住心酸——
祝時晏殿下在偏僻之地蹉跎十年!本應是盛朝的中興之君!
不多時,縣官的府邸近在眼前,在例行的通報后,季肅整理了一番官服,確保一絲褶皺也無,這才領著同僚進入府中,準備先去見見撫養殿下的那名官員。
剛入大門,還未走幾步,從側方沖出的少年猛然撞到季肅懷中,還好他勤習武藝,下盤夠穩,才沒有被帶翻。
他低頭一看,那少年相貌極好,細看竟有一絲熟悉之處,還未多問,便聽少年說:“抱歉抱歉,我有急事,改天請你喝酒!”
說完,少年如同滑溜的魚,直接繞過這一行看似不凡的陌生人,直接沖向大門。
“祝時晏!你給我站。
不一會,同一個方向傳來小孩子尖銳的喊聲,看守大門的小廝聽到自家少爺的聲音,立刻將大門關上,正好把祝時晏關在門內。
季肅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門的方向——
那位少年,居然是祝時晏殿下?.
新住進去的房子在第一晚盡職盡責地履行了它的義務。
一月期限已到,祝時宴沒有什么理由再拒絕云驕的求.愛,半推半就地應了下來。
云驕像第一次開.葷的毛頭小子,急色的想湊上來親他,祝時宴抵住他的胸膛,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聲道:“我,我先去洗個澡!
云驕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啞:“好!
第 145 章 第30章
對比上一次,云驕此次格外溫柔,一直到他準備好了才開始,祝時宴還是疼的皺起了雙眉,坐在他的身上不斷吸氣。
可偏偏云驕不肯放過他,明明下半.身一塌糊涂,面上卻裝作十分正經的樣子,雙手環住他的腰指著他手上的屏幕道:“打野要來抓你了,快點走!
祝時宴羞恥地滿臉通紅,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游戲,紅著眼眶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要現在學——啊!”
云驕故意在這個時候有了動作,幅度有些大,祝時宴不受控地痛.呼出聲,抓著他胳膊求饒:“慢點,你慢點”
云驕握住他的手在屏幕上移動,他的動.作沒停過,嘴上卻道:“離對面的防御塔遠一點,那東西傷害很高而且會自動攻擊,玩中路的時候要注意對方的位置,多去下路抓射手”
祝時晏失策了。
沒有實體,他就只能進到潁川百草生夢里把他胖揍一頓。
這晚潁川百草生難得文思泉涌,揮灑一通筆墨,痛痛快快去睡覺。
正在夢里與新的相好把酒言歡,祝時晏便橫空冒出來將他踹翻在桌。
“潁川老賊!今天要你好看!”
“你……你……祝時晏?!你干什么?久別重逢,你怎上來就對小生拳腳相向?停手!停手!打人別打臉!”
打人確實不能打臉。
祝時晏這照臉的一拳,竟然把潁川百草生從夢里打醒了過來。
潁川百草生驚得從床上跳下來,光腳在地上轉圜數圈,都沒見房里有其他人影。心下膽顫,對著四面八方的空氣拱手行禮:“祝時晏,祝仙長!小生若有冒犯,請給小生一個明示!”
祝時晏無可奈何,總不能召雷把他劈了,便以月光書在窗上寫下一行字來——
“無恥老賊!再敢寫東西胡亂編排云驕,看我不揍得你滿地找牙。”
潁川百草生看著那行字,非筆墨所寫,而是以月光書就。
他一介凡人,哪里見過這等玄妙之術。
有夜半皮影戲之事在先,他看到窗上月光書,首先便是反省一遍自己有沒有寫過這劇情。
再三確認不是他寫的讖書又在作怪,才痛哭流涕地撲向窗戶。
“祝時晏?是你嗎,祝時晏?你怎么在窗戶上?”
祝時晏實際坐在書桌后面,冷眼旁觀。
潁川百草生哭道:“十年過去,都不見你醒,小生還以為你已兇多吉少。這是怎么了?你怎會突然顯靈?又為何對小生充滿誤解?”
“誤解?”祝時晏嗤笑著在窗上寫道,“你要不要看看,你給云驕那書,寫的都是什么東西?”
潁川百草生正色道:“你有所不知,這種題材雅俗共賞,最是叫座。”
“什么題材?”
“師尊文學哪!”
“……”
“小生是財迷心竅。當時心想此書借了您與云驕的名字,肯定能夠大賣。小生指望賺這一筆,就封筆再不寫了!
“那你大賣了嗎?”
“沒有!睗}川百草生滿臉沉痛道,“被凈緣禪師親自打回,責令各大書行不準印發。普天之下,只此一本!
祝時晏哼了一聲,在窗上寫下:“你當為此慶幸!
他不忘此來的目的,又問:“那本書里的情節是你自己編排出來?還是有人教你這么寫的?”
“仙長這是什么話!小生撰書都是情之所至,有感而發!與旁人何干?!”
“你那禿毛筆是從何得來?”
“那筆是黑市里淘的。無相宮的黑市你也知道,找不到買家。”
這下可以說是線索全斷。
他昨晚將書一目十行翻過去,上面許多情節應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知曉《衍天遺冊》是衍天一脈秘傳,世上絕無僅有,他還當那是第二本《衍天遺冊》!
樁樁件件,未免太多巧合。如果說是有人在背后策劃,卻又捕風捉影,找不到頭緒。
他尚在沉思當中,卻聽潁川百草生絮絮叨叨:“祝時晏,祝仙長,你這些年都在哪里?逢年過節我給你燒的紙你收到沒有?現在過得好嗎?怎不去見見云驕?”
“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準再去招惹云驕。”
“好好好!”潁川百草生連聲應下,光著腳在房內對著空氣繼續寒暄。
祝時晏揮手奪了他的氣運——當然,并不多。只叫他起夜撞腳趾,吃飯嚼到砂,廟里求簽求到下下簽。
隨后他把潁川老賊晾在原地,便徑自離開。
他自飛升之后,感知敏銳異常,方圓十里的動靜略一凝神便能知曉。而回到祝時晏的人身之后,這份能力便大打折扣,需要凝神聚氣,才可感知。
不過,禍福相依,若要得到什么,總該有所取舍。
祝時晏恢復神魂之態,才想起?趟獊。
上回他以月光書同這位師侄講了幾句話,便將他拋諸腦后。
他心隨意至,眨眼便到太微宗。
“什么?他還敢收徒弟?”
祝刻霜在書房大發雷霆,摔東西。
這好孩子,真是顧家,盡揀紙筆這些不易摔碎的東西摔。
“肖似祝時晏?我看他是心猿意馬!他對得起我師叔嗎?!”他向面前的白衣青年道,“白術,你方才說,祝時晏吐血是怎么一回事?”
白術坐在對面,反復擦拭著手里的劍,面對暴怒的祝刻霜倒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
他手里的劍素得不能再素,劍身雪亮光滑,被他擦得可照見人影,但他擦劍的手仍未停下。
他向?趟痪o不慢回道:“昨日收到凈緣來信,祝時晏忽然吐血,是體內靈力暴沖所致,好在已經穩定。我恰在附近辦事,便順道來與你說一聲,我也沒想到你在閉關!
初見白術,他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如今竟變得深沉內斂如斯。
白術原是藥宗宗主姜楚風的弟子,只不過這位宗主只管收徒,不管授藝。
和?趟粯,白術有一名崇敬不已的師叔,藥宗名士,名冠天下的“生死針”應惜時。那才是他視若親傳恩師的人。
他與師叔感情深厚,一身所學盡是師叔傳授。年少時他們一群師兄弟更是隨著應惜時游學各方,行醫濟世。
物是人非,如今藥宗已散,他棄醫從劍轉投入劍宗門下,成為劍宗宗主江卿白的親傳弟子。
江卿白與應惜時并稱道門雙杰——素手摘月馮虛劍,閻門奪時生死針。
生死針和馮虛劍,分別是他前后兩位恩師的名號。
只不過前者一朝身敗名裂,化作世人口中奸佞之輩。
事發之前,任森*晚*整*理誰都不會想到,君子如玉醫者仁心的應惜時,會是造下太微宗滅門慘案的元兇,是陸辭手下的一柄無情兵器,一著絕殺之棋。
彼時的白術天真愚蠢,自然也被真相打得措手不及。
少年時光追憶不去。如今他兼修醫術與劍術,俱有小成,仍不能明白,師叔傾盡一切所追求的強大是什么東西。
“還閉什么關?一起走吧!我倒要去看看云驕作的什么妖!”?趟L風火火拽住他胳膊往外走,“待會兒御劍抓緊我。哦,忘了,你現在可不是那個劍都沒開刃的廢物修士,可以自己御劍了!
白術當年隨師叔行醫,被保護周全。身上配著一柄華美不凡的寶劍,卻沒開刃,被?趟爸S為新式手飾。
現在他將劍朝空中一拋,翻身上劍的姿勢行云流水。
?趟眈S克己劍,與他并肩齊驅:“看樣子你精進神速,有空我們來切磋一番!
*
祝時晏回到無心苑,做回了祝時晏。
他發現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云驕雖然給蓋了條毯子,但卻沒把他挪到床上,這一覺睡得腰酸背痛。
早起出門,日頭還沒出來。他上云驕門前朗誦《南華經》,直到把云驕念出了門。
“這么早?”
云驕看上去有點憔悴,鬼知道他昨晚干什么去了。
“師尊,別睡了,我早上起卦一算,今日將有訪客!
“起卦?”
“師尊您還未教我,我照著《易經》自學的。師尊,你沒睡好么?”
云驕臉上不太自然。
事實上,在祝時晏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對“師尊文學”有了深刻了解。聽祝時晏滿嘴師尊長師尊短的,不由想起一些身懷天靈根或有血海深仇的徒弟。
“時晏,換個稱呼。”
祝時晏渾無察覺,沒頭沒腦道:“我喊祝時晏師父,那不然,喊你師娘?”
“還是師尊罷!
云驕回房收拾屋子。
祝時晏得了便宜又賣乖,追著他一口一個“師尊”。
“師尊,您昨晚沒睡好嗎?師尊,今日要不要給你念賬目?你怎么不說話了,師尊?我來幫師尊收拾吧。”
“……”
祝時晏哪能坐看他一個瞎子忙活,事事都要幫把手。相比行動不便的云驕,他手腳要利索許多。
他心想,云驕親力親為伺候他十年,現在要換他來將云驕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樣對方總不會再把自己當做書中精怪了吧!
云驕被晾在屋子中間,一時無事可做。
祝時晏收拾好屋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將換下的衣服抱出門去。忙完后,把云驕按坐在桌邊,端上茶與早點來。
雖知云驕辟谷,還是想讓他嘗嘗人間煙火氣。
“時晏,不必如此麻煩。”他剛說完,嘴里被塞了一瓣剝好的橘子。
才將那瓣清甜多汁的橘子咽下,祝時晏又給他斟好了茶,遞到手上。
“時晏,”云驕捏著茶杯,并不飲下,遲疑著道,“你身上是否有血海深仇未報?”
祝時晏聞言一愣。
雖然過去確實與人有諸多恩怨,例如手段狠辣的陸辭,例如助紂為虐的應惜時,但他的仇家后來都得到應有的下場,仇怨自然煙消云散。
云驕為何忽然有此一問?要幫他報仇?
血海深仇的徒弟?
師尊文學?!難道云驕也有所涉獵??
祝時晏玩心大起,在云驕對面坐下,煞有介事道:“師尊,弟子昨晚做了怪夢,現在想來定是有前塵未了!
“哦?你說來聽聽!
“我可能是個橘子精,前世被一只繡眼鳥啄食,那鳥只逮著我一棵橘樹薅,差點將弟子薅禿了。待我出師,定要報仇雪恨,找到那只繡眼鳥,將它薅禿!”
云驕聽完,一言不發。
“師尊,你怎么不吃了?”祝時晏指著擺滿一盤的橘子,“我剝了這么多!
“……”
這下云驕連手上的茶杯也放下了,生怕對方又說出什么自己是茶樹精的話來。
“你悟性高,定能早日出師,報仇雪恨!
“但昨日師尊布置的任務,讓弟子銷毀那批讖書,弟子試了幾次,都沒成功。要修到何年哪月才能出師?”
“欲速則不達!痹乞溝肓讼耄值溃澳闳舨荒芊畔拢瑸閹熆梢蕴婺銏蟪穑藬嗲皦m。”
祝時晏頗為意外地抬眼看向云驕。
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云驕竟嚴肅以待,該說他真誠,還是該說他溫柔大度?
他連忙按住笑意:“能入師尊門下是弟子莫大榮幸。師尊收留之恩,弟子無以為報,今后就讓弟子服侍師尊一切起居——師尊頭發亂了,我來為師尊梳頭!
不等云驕拒絕,他已起身去洗手取梳子了。
云驕一頭烏發長及膝蓋,一半被壓在衣服下,一半順著椅子鋪灑下去。這把長發是從前祝時晏最喜把玩的東西。
梳頭是很親昵的事,尤其是祝時晏手生,不慣做這種事,偶有碰到云驕的耳朵臉頰。
梳齒從發絲當中錯落穿過,幾乎沒什么阻滯地滑下。祝時晏知道自己在做多余的事,但現在他只能借著梳頭的借口,與云驕短暫相觸。
短暫相觸又離開。像他前世,蹉跎于世事波譎,未能與云驕偷閑半日。
“師尊,”他在云驕身后輕聲說道,“你若是那只繡眼鳥,弟子此刻,已經大仇得報了。”
吐息像無事驚擾的秋風,輕輕掃過烏黑發絲。
不知是不是錯覺,此話一出,他好似看到云驕眼前那條黑綾底下,泛起不可查覺的紅暈。
當日。潁川百草生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便見陽光投過窗格,在地上灑下一行字來——
“好玩不過師尊!
潁川百草生直呼有品。
他說沒想好是因為當明星的曝光率太大,雖說他們離開基地這半年未曾遇到過什么危險,褚尋等人像是已經放棄了追回鮫人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但祝時宴還是不敢掉以輕心,日常出行也很是小心謹慎。
他擔不起任何失去云驕的風險。
所以這只是他暫時的一個想法而已,他最近正在暗中收集褚尋那群人作惡多端的證據,或許等以后他確定不會再有危險之后,他才會放心大膽的讓云驕去當明星。
而且這件事他還要問問云驕的意見,看他愿不愿意。
腦中千回百轉,面上祝時宴卻只是淡淡道:“你家殿下最近沉迷游戲,是時候找個班上了!
第 146 章 第31章
晚上云驕洗碗的時候,祝時宴上前抱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衣服里輕輕蹭了蹭,聲音悶悶的:“你會怪我自作主張嗎?”
云驕擦了擦手,轉過身,把他抱起來坐在廚房的臺子上,二話不說地低頭吻他。
良久,在他氣喘吁吁之際,云驕用鼻尖磨了磨他的鼻子,呼吸中帶著熱氣:“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因為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祝時宴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講給他聽,最后道:“當然,要是你不想去的話,我們就不去!
“聽你的!痹乞溨匦挛巧纤拇剑鹑缬屑∧w饑渴癥一般緊緊貼著他,“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時宴心里一軟,摟住他的脖子與他唇舌交纏。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云驕忽然想起什么,不滿地在他的臉上輕咬了一口,聲音帶上了一絲委屈:“你今天去超市不告訴我,看到我生氣了也不哄我!
這種玄幻的事自然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祝時晏再想下去也是自討苦處,干脆收拾好心情,打開書本:“多謝太傅指點!
少年天子的眸子純粹,心性也極為強韌,似乎沒什么事能困擾到他。
繆白很喜歡這樣的君主,不會像先帝那樣直接撒手不干,自己躲在道觀里“自尋清凈”,而是迎難而上,永遠不會退縮。
盛朝需要這樣銳氣的君主。
“陛下,今日講解的是《春秋》……”
第一個時辰是例行的授課,在用過午膳后,則是騎射課。
現在祝時晏已經能很好地掌控馬匹,弓也能拉開半石的,雖然準頭依舊不太行。
又一次瞄準紅心失敗后,他有些低落地收起弓,闞英立刻上前,拿起弓箭,用熱巾帕敷著小皇帝的手腕,緩解疲乏:“陛下已經很厲害了,只做強身健體之用……”
祝時晏笑了笑:“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多鍛煉一點也無妨!
他現在多掌握一點,以后就能和驕哥一起縱馬出去玩,不至于坐在馬車里掃興。
再者,今年的第一次秋狝,他總得拿出點本事來,不叫人看輕。
只是古代弓箭的有效射程太短,只有一百多米,在戰場上不占優勢,和戎狄的戰爭一直僵持,每年都會進行……
假若運用火器,效果會好得多。
如今的大炮還算能用,小型火器簡直一團糟——能叫棉甲抵御傷害的火器,想也知道了。
之前在兵仗司,祝時晏見過火藥配方,用君臣佐使來比喻不同成分配比之間的關系①,幾乎分不清是藥方還是火藥配方,甚至至今,還用著開國的配方。
誠然,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和古代封建王朝的理念密切相關,同時,因為開國以來的戶籍制度、帝王維護統治的方法……缺乏創新,才顯得不上不下。
此外,鍛鋼手法也有所不足……
祝時晏從來不懷疑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只要提供充分的支持,他們一定會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只是有人都忽略了這些不起眼的匠戶。
闞大伴想到別的事引開小皇帝的注意:“陛下或許忘了,今日有瓊林宴呢!
“咦,是今天嗎?”
祝時晏還真沒想起來。
這幾天事情好像很多,沒有了內閣篩選,一下子什么事都壓到了肩膀上,他的記性又算不上好。
“是呢,陛下可要去準備一下?”闞英將這當做放松的方式,“今科進士,您只見過賀三元吧?”
“正是。”祝時晏伸了個懶腰,拉伸筋骨,“行,我和太傅說一聲,今天先結束,我們回去準備!
這種宴會倒是不像早朝那樣正式,不需穿朝服,只換稍微正式些、能彰顯身份的常服即可。
瓊林宴在皇城之外的皇家花園舉行,祝時晏溜溜達達地騎馬趕到時,小宦官們已經快準備好了。
一個年紀極小的宦官似乎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忙昏了頭,簡直不知道往哪走才好,一頭撞到了祝時晏身上,只聞到一股極好聞的花香。
祝時晏倒是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好懸沒叫人摔著,隨后讓闞大伴找了個年紀大的,將這小孩引了出去。
被牽著離開時,那孩子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
“怎么這樣小啊……”祝時晏原本活潑的心情又有點不好了,“看起來才十歲吧!
他幼時生活在西寧府,十年沒離開過那個小城,對外面的了解不多,也只有這些時日文書上的只言片語。
而那短短的一行字,可能就是無數家庭的家破人亡。
“陛下莫要自傷!标R英清楚,像這樣情緒大起大落,最是傷身,小心地扶著祝時晏走進廳內,“如今朝中大臣正想主意,今年的黃河春汛,或許會好些!
他話語蒼白,只是徒勞的安慰。
祝時晏抿唇。
他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春汛在即,的確需要早做準備,現代有先進的技術支持,治理黃河都不那么容易,更何況古代?一時之間,能想出的方法倒是不多……
得在早朝問。汪娘娘誕下一子,根據先帝生前旨意,賜名為祝琮。
琮,瑞玉也,《周禮》云: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先帝對這孩子的期望可見一斑。
第二日的早朝,祝時晏借著袖子的掩飾,悄悄打了個哈欠,棉甲之事不需要操心,教材編書也走上了正軌,只等叫燕都的官員們出發。硬要說有什么問題,估計就是棉花來源了。
棉花的價格相對來說不高,一斤約莫一百五十文到一百七十文,一件棉甲所需也不過一兩多銀子。只是貿然多出這么一筆棉花支出,一定會干擾原本穩定的市場。
祝時晏半闔著眼,心里不斷盤算著這件事,從長遠來看,最好是重新劃一塊地方專門種植用以棉甲的棉花,質量得好……新疆長絨棉?
他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個名詞。
祝時晏一下子來了精神:新疆長絨棉在后世極為有名,纖維長,品級高,最適合不過!
但是下一秒,原本激動的心情又迅速低落下去。
新疆……納入盛朝版圖了嗎?好像是什么羈縻地?回頭好好了解一下。
今日早朝無新鮮事,例行匯報,大家都死氣沉沉的,十多年沒早朝,乍然出現,不僅小皇帝不適應,就連臣子們也不太能接受。
匯報完畢后,祝時晏正欲讓闞大伴結束這場對君臣的折磨,卻忽然聽見有人開口:“陛下,臣有本奏!
他聲音極大,在殿中隱隱傳出回聲,瞬間驚醒了不少正在打瞌睡的打工人。
祝時晏那點困意被嚇得煙消云散,揉了揉眼睛,正色道:“什么事?”
“陛下,應盡早立儲,以固國本!
這句話將剩下一半還在打瞌睡的臣子嚇醒了。
就連站在第一排的內閣之首卜禎,都下意識回頭,看看究竟是誰在早朝口出狂言。
世宗足有七個子女,可這些高貴的皇帝、親王們,偏偏子女緣不豐,先帝登基十數年,只留下一個遺腹子;遠在邊防的周王雖有過幾個孩子,但都夭折,以至于連世子都未請立;大長公主如今唯有一女;祝時晏就更別說了,連大婚都未曾舉行。
如今,問題便來了:立儲?立哪個儲?先帝的遺腹子?
“所言甚是,以臣之見,以大長公主之女為宜!辈返澙仙裨谠诘亻_口,輕而易舉將對方的剩下半句話堵回去,“祝璇郡主今年五歲,年齡正合適!
他搬出年齡,首先提出立儲的那人瞬間啞口無言,他總不能應頂著首輔,非叫一個出生不足一天的嬰兒當儲君吧?
說難聽點,如今登基的是被先帝苛責的幼弟,這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還不一定;再者,新帝年輕,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也未嘗可知啊。
想清楚其中關竅后,那人瞬間一身冷汗,搞不懂自己為什么偏要跳出來當這個出頭椽子。
祝時晏看完這場用時極短的鬧劇,心中嘆氣:該來的還是會來。今天只是一個試探,所以容易被勸阻。等過幾年,立儲之事會被正式搬上臺面。
平心而論,祝時晏是不大喜歡先帝遺腹子的,雖然知道這孩子是無辜的,但很難不遷怒。以后倒是可以弄一弄宗室考核,從中選拔,畢竟旁支的孩子還是挺多的。
今日早朝有驚無險地結束。
上午例行授課時,祝時晏就早上的問題發問:“太傅,新疆、不是,呃,莎車那邊,是什么樣子?”
莎車是新疆地區的舊名,之前看輿圖時,祝時晏記住了這個名字。
繆太傅滿腹經綸,學識極廣,幼時在邊防居住,對邊疆更為熟悉。如今聽到學生的問題,倒是沒有追問為什么會想到這里,而是解答到:“那邊信奉喇嘛教,環境惡劣,糧食不足。我朝只派遣少數官員,歷年封土官便罷了。”
而這類“羈縻”地區,如果沒有長期的漢化,實際上和獨立也差不多,根本管不了。
“那邊是不是有別的種物……比如棉花?”祝時晏仰著頭問道。
聽到這句,繆白算是了解今天小皇帝怎么忽然對莎車感興趣了,原來一直在為棉甲發愁。
于是她放緩了聲音,安撫小皇帝:“陛下莫要心急,此事應徐徐圖之。莎車雖有別的種物,但不適應中原王朝的氣候,更何況棉花這樣的嬌貴之物?他們氣候炎熱,不大需要保暖。”
如今棉花種植確實不易。
祝時晏繼續緩慢地回想,現代新疆長絨棉高產,少不了機械化生產、中央扶持以及……良種!沒有好的種子,都是白搭。
好的種子能直接提升產量和作物的品質。
他直接張口,就想在莎車那邊種棉花,有點異想天開了。
小皇帝略微失落地垂下頭。
繆白跪坐在旁邊,試圖讓陛下打起精神:“陛下有這份心便是極好。棉花一事,朝中諸臣都在想法子,如今打算以朝廷之名去棉花產地進行購買,所幸已經開春,等下一次戎狄來犯要到秋月,能讓朝中緩一口氣!
正是這樣才叫人發愁。
朝廷來收棉花,自然有百姓為了多賺錢拔掉作物,換成棉花,但棉甲只初期緊張,若制作得當,很難損壞,以后對棉花的需求會逐漸下降。那些換了作物的百姓賣不掉棉花,一家要如何生存?
再者,大量的棉花收購,必定會沖擊本有的棉花市場,價格可能會上漲,棉花又是棉布的主要制作原料,如此一來,也會導致棉布的價格上漲,讓百姓如何生活?
祝時晏不好解釋這種宏觀經濟學,只能嘆氣。
假若天降良種就好了。
由于還在國喪期間,不許飲酒,瓊林宴上擺的多是茶杯。
除祝時晏外,還有不少官員也來到瓊林宴上,坐在小皇帝的左下首,而今科進士,依照排名,依次在他的右下手。
距離祝時晏最近的就是賀隋光。
祝時晏沖他舉了舉茶杯:“近日可好?”
“回陛下,一切皆好!辟R隋光也舉起茶杯,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
瓊林宴需作詩、飲酒,如今酒不能飲,詩倒是可以多作幾首。
酣暢的宴會中,祝時晏分祝滴酒未沾,卻多了一分醉意,撐著臉,落拓不羈地倚靠在座位上,舉起銀箸,敲在碗上,輕輕地唱了一首歌: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②”
他聲音很輕,在滿堂賓客中,只有寥寥幾人聽見了這歌聲。
這是西寧府常見的民歌。
賀隋光忽地抬頭,眨了眨眼,去看臺上的小皇帝。
滿目喧鬧中,小皇帝獨自坐在高臺之上,身畔無人,甚是寂寥。
他眼眶一熱,那枚錦囊正貼在懷中,彰顯著存在感。
是陛下正在為朝中之事煩心?
不知道這枚怪異的種子,能不能解了陛下的煩心事?
賀隋光只恨自己尚無上朝的資格,只能在翰林院中處理文書,幫不到陛下。
他正欲開口,卻見陛下身邊的宦官急匆匆走來,俯身在對方身邊耳語。
原先不大高興的小皇帝,在聽到那句話后,眸中陡然煥發出與眾不同的光彩,甚至放下銀箸,提前離席。
瓊林宴的主要角色是新科進士,皇帝來是彰顯他對科舉的重視,若提前離席,不算什么大事。
先帝時,不要說提前離席,就連不來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當今重視今科進士,不像是中途而廢之人。不少人淺酌一口杯中酒,不免思考:陛下究竟聽到了什么消息?
他想起祝時宴曾經為了救他,瞎編過一模一樣的話,心臟立刻一痛,那種痛苦就像是靈魂被抽離了身體,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在無盡的黑暗中徘徊,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而艱難。
他閉上眼,啞著嗓子道:“出去吧,我想跟他一個人待會兒!
顧柏新急了:“殿下,你相信我,我爸是大祭司,他的性格您也知道,若是沒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他是不可能寫進他的手札里的!
“現在祝哥生死不明,醫生也說醒過來的機會微乎其微,與其在這里坐以待斃,不如回去問問我爸,究竟有沒有這樣的圣物,萬一真的有,這可是救祝哥唯一的機會!”
第 147 章 第32章
云驕的身體一滯,動作緩慢地扭過頭,近乎是祈求般問:“真的有嗎?”
顧柏新的眼眶微酸,用力點了下頭:“一定有!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云驕轉過身,臉上久違地露出了一抹笑,他用毛巾仔細地給祝時宴擦了擦手和臉,目光溫柔地看著他:“阿宴,別睡了,我帶你回家!
既然決定回去救他,云驕一刻也不想等,他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下行禮,然后匆匆返回醫院。
對于他堅持要把病人帶走的這種行為醫生表示非常不理解,但這是病人家屬自己的選擇,他們也只能放人。
男人走后,醫生望著他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個病人大概率是醒不過來了,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全靠昂貴的藥材吊著,此時回去只有死路一條。
聽說還是位科研院的研究員,可惜。
兵仗司內。
此處專門為皇家制造軍器,刀槍劍戟等,宮內禁軍的裝備皆出于此,此時得了小皇帝的命令,更是停下了別的勞作,專司“棉甲”一事。
祝時晏來時,見到了半成品的棉甲,和他記憶中博物館里面的那些甲胄已經非常相似了。
“做得挺好呀!弊r晏挺佩服古代工匠的,僅憑只言片語便能做得這么好,要知道,他連張示意圖都不會畫!
闞英退后一步,叫兵仗司的掌印太監上前一步,專心為陛下講解:“陛下請看,這純棉甲能用兩種方式,其一便是做成夾襖,再浸水,后以外力踏實,曬干使用。另一種則是將棉花拍打成片,再以多張棉片縫合。①”
兵仗局的掌印姓徐,身形高瘦,看著很悶,但是提到專業技能,便是滔滔不絕。
“陛下有大才,能想出這樣的主意。第二種方式制作的棉甲,可防火銃,就算是三眼銃,在遠距離外打中,也能抵御一陣。倘若身上著火,直接便能將著火的地方撕去,不至于叫士兵活活燙死!
祝時晏認真地聽著,不準備在專業人士面前指手畫腳。
徐掌印又道:“再者,以棉甲之下縫合甲片,能防御刀槍劍戟,還節省了成本,負累也能輕些,全棉甲只有十多斤,鐵片棉甲也小于四十斤!
他慷慨激昂地說完,感嘆道:“陛下心懷天下,為了兵士,能想出這樣好的法子!
祝時晏:嗯……
他不好解釋自己創意的由來,干脆轉移話題:“確定可用嗎?朕祝日召兵部及工部尚書,將這幾件樣品給他們看看!
“陛下放心,定是可用的,這是繆大人寫得記錄。”徐掌印遞過一本厚厚的書冊,“近些日子,繆大人時常來觀察進度,又將什么數據填在上面,叫我直接拿給陛下看!
這冊子最開始祝時晏提的主意,原話是說“工作記錄”,填寫日期、項目、數據等,繆太傅在此基礎上增加了不少東西,內容詳實,記錄的效果奇佳。
“大家都很努力!弊r晏手一揮,所有人全都發獎金。
先帝摳門,內庫豐富,再加上周王抄家的錢,小金庫滿滿當當,儀鸞衛上下,就連看門的狗都加了三雞腿吃,此時兵仗司和繆太傅幫了這么大一個忙,不獎勵根本不可能。
祝時晏當了打工人許久,最清楚不過:只有獎金才是激發工作動力的唯一源泉!
——
宮墻之外,似乎又能聽見叮叮當當的鈴鐺聲。
汪娘娘由下人攙扶著,挺著大大的肚子,停下腳步,細細聽著鈴鐺聲從遠到近,再逐漸遠去。
“娘娘?”
女官貴英輕輕喊了一聲。
三月末的太陽,已經不像寒冬那樣冰冷,汪娘娘卻仍舊感覺全身溢滿寒氣,幾次努力,才重新邁開步伐,慢慢地在御花園走動養胎。
“本宮一定會好好生下這個孩子!
她神色陰沉,摸了摸肚子。
母家已經徹底不中用了,給他出了那樣好的主意,哥哥非但沒有拉下那個小皇帝,反而將自己也搭了進去,如今徹底落敗,一絲助力都不能提供。
后宮里都是先帝的妃子,自從新帝上位后,待遇就一天不如一天,她甚至連盒搽臉的脂粉都要不到,只能用些舊顏色。也因為先帝國喪,不能穿顏色鮮亮的新衣。
這是她過得最憋屈的一個年。
“孩兒啊,母妃只有你了!彼龘崦亲樱痪湟痪涞啬钸,“你要好好爭氣,從那個得位不正的康王手中拿回皇位,叫本宮舒心地當太后!
貴英聽見娘娘低聲的話語,幾乎毛骨悚然。
祝時晏瞬間從飄飄然落回地面,開啟工作模式:軍費要一要也無可厚非,西寧府常年拖欠軍費,就算臨西王不上疏,他也是要補上的。
“啟稟陛下!边@位官員祝時晏依舊不認識,但是站在戶部尚書經榕身后,應該是左右侍郎之一,“軍費開支,少則幾十萬銀兩,多則上百萬,國庫歷年空虛,入不敷出……”
好,這個是來哭窮的。
“戎狄乃盛朝大敵,西寧府大功,軍費多一些又如何?”那位武官據理力爭。
戶部侍郎反駁:“西寧府大功,難道別人就沒有功勞了?去歲夏日澇災,浙江左右布政使及都指揮使修葺水壩,及時疏散災民,難道不算大功?賑災銀兩不過十二萬兩!”
這兩怎么能算成一件事啊。
“西寧府常年拖欠軍費……”
“國朝近年天災人禍不斷……”
祝時晏詫異地看著底下兩人對吵,越吵越兇,幾乎要打起來了,甚至周圍的官員還讓了讓,給他們充分發揮的空間。
“停下!”
他的聲音不高,幾乎要淹沒在雙方的對峙中,但只一發話,經榕立刻拽回手下,武官也被周圍同僚勸服,各自回到位置上,齊聲道:“陛下恕罪!
天真的想法。
不少官員心中嗤之以鼻。
若是能解決沒錢的困境,他們至于不顧形象地爭吵?
先帝未曾登基時也雄心壯志;登基后只幾個月,便墮落于浮華中,多年不曾上朝,只不停要錢修他的殿宇,越洋的巨木、鄰國的金銀、過往賢者的字畫古董,如同流水一般送入宮中。
一個十七歲、還未及冠的少年人,難不成要比從小接受圣人之道的先帝更聰祝靈慧?更懂得如何掌控一個帝國?
祝時晏深吸一口氣,他的話過于粉飾太平,或許會有官員嗤之以鼻,于是話鋒一轉,近乎咄咄逼人地問道:
“西寧府軍費可有定數?毀傷甲胄何數?馬匹何數?傷兵何數?犧牲何數?撫恤金何數?”
他一口氣報了一串,伸出手,略過武官,直指之前的戶部侍郎,“愛卿可有計算數目,上報于朕?”
“或者,這位大人對數據更為熟悉?”他重新指了之前的武官。
眾人鴉雀無聲。
祝時晏收回手,反問:“你們都不清不楚的,叫朕如何批下這筆開支?”
沒有預算,直接給銀子,或者根據大概數據隨便開支?
他雖沒多少行政管理的經驗,也知道這方法極不靠譜:“再者,去歲夏日浙江澇災,可有查實是何原因?黃河多春汛,朝中可有關注?”
小皇帝的聲音不高,卻足以讓所有人聽清。
他清楚,或許這些問題的答案有人知曉,但過去的理政方式,沒有讓這些大臣了解到“數據分析”的重要性,只根據過往經驗進行大致操作。
而祝時晏,就是要將“定性處理”轉為“定量處理”。
“朕初登基,許多事還未祝了,需要各位的幫助!毙』实畚⑽⒕徍驼Z氣,給一甜棗打一棒子,“所以,也希望各位互相幫助,出言前多想想朕提的問題,盡量減少今日之事!
他的臉被十二旒冕冠上放下的朱鏈遮住,隱隱綽綽,弱化了還未長成的少年氣,顯出十足的帝王威嚴。
而之前心有輕視的官員們,也稍稍重視起來:起碼迄今為止,這位小皇帝心有成算,又有內閣、尚書站臺,不好被輕易左右。
既如此,便先順了小皇帝的意思,找些數據應付又有何妨?
不論他們心中有何想法,起碼表面上欣欣向榮。
如此,第一次早朝,便在平和的表象下結束了。
早朝結束后,祝時晏悄悄問闞英:“我今天表現怎么樣?”
闞英只比他大幾歲,也沒有伺候過之前帝王早朝的經驗,但祝時晏卻想問他。
“陛下自然是最好的,奴婢再沒有見過比陛下更好的。”闞英無比自豪。
他念的書雖然不多,可始終覺得,就算是史書上那些被人稱頌的帝王,都沒有他的陛下好。
祝時晏捂住胸口,手心下劇烈的跳動終于緩緩歸于平靜。
他的時間不多。
等先帝的孩子出生后,立儲之事或許會被搬上臺面,他只能在這十幾年內,盡力處理王朝表面的弊病。
所以祝時晏沒有和臣子磨合的時間——他必須叫這些人盡快習慣自己的行事風格,調整,然后去干活。
在回途的轎攆上,他卸下冠冕,動了動腦袋,活動一下頸骨,隨意往外一瞥,見到了熟人:“肖曉!”
肖曉從隊伍中脫離,來到帝王轎攆前,一板一眼地行禮:“見過陛下!
祝時晏問:“你瘋了?”
肖曉:“???”
祝時晏不習慣從高處看人,干脆直接從轎攆上跳下來,和肖曉并行:“嬸嬸給你的信,收到了嗎?”
肖曉咬牙:“……我謝謝你啊!
他千里迢迢跑到燕都來,存了一份遠離母親催婚的心,結果這倒霉孩子直接給他傳信了。
如今肖曉雖然還是軍戶,不過轉到了燕都的金吾衛,地位瞬間和普通的軍戶不一樣了:能接近皇帝,成為心腹,進而晉升武官。如今武官地位不高,但也比有生命危險的邊防軍戶好。
祝時晏多了解自己的發小,按捺住笑意:“不用謝,應該的應該的……”
對方身份不同了,肖曉自然不能和以前一樣直接上手揉亂祝時晏的頭發,眼睛一轉,問道:“你和那位世子如何了?怎么他特意在信中,叫我多看顧你幾分?”
這下輪到祝時晏笑不出來了。
歷經大半個月的觀政,祝時晏終于要上早朝了。
天還沒亮,祝時晏就被輕輕喚醒,拿了溫熱的巾帕擦了臉,才努力掙脫困意,從睡夢中醒身。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殿內很暗,還點了燭燈,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回陛下,快卯時了!标R英支使著太和殿內的宦官,為小皇帝換上后厚重的朝服,佩戴玉飾。
祝時晏只當自己是個無情的衣服架子,云由他們擺弄,心里默默換算了一下時間——
不是,這才五點?早上五點??
天還沒亮吧!
怪不得先帝不喜歡上早朝,五點被拉起來開早會,誰能高興啊。
“有西洋表嗎?”
古代計時多用日晷或者滴漏,做事前有闞英提醒,祝時晏從來不記時間。如今正式上朝,換算一下就是從實習生轉為正式工,要嚴肅以待了。
“陛下是說自鳴鐘?庫房里有兩件貢品,只是先帝嫌棄又大又重的,丟在庫房許久,陛下若想用,奴婢立刻收拾出來。”
祝時晏沒想到還真有,立刻點頭:“用那個吧,那個時刻精準些。”
闞英面色如常:“是。”
按理說,一個偏遠鄉下來的小皇子,怎么可能知道西洋貢品?他一開始還會記得掩飾,但這些日子來,在闞英等人有意無意的縱容下,祝時晏渾然不記得了。
宛如一只游離在外的流浪貓貓,在多人鍥而不舍的喂養下,終于愿意稍稍露出肚皮。
他微抬下巴,露出一絲驕矜:“走。”
早朝在金鑾殿舉行,祝時晏到事,底下文武百官穿著朝服,早已到齊,文武兩側,涇渭分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皇帝端坐在龍椅上,所有官員都恭敬跪下行禮,山呼萬歲。
這時,祝時晏才有了真正當上皇帝的實感。
原來這就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當皇帝真的太能滿足虛榮心了!
“啟稟陛下!崩械男卸Y結束后,立刻有人從武官那堆出列,“臨西王日前上奏,稱戎狄已被驅逐出百里外,后青海都指揮使上疏核實,又曰軍響不足。”
好嘛,來要錢的。
在他說完的下一秒,云驕推開門走出來。
他的懷中抱著一個人類男子,臉被擋住看不清楚,只隱約可見一頭黑色的碎發和修長的雙腿。
他緩步走到眾鮫人面前,微微抬眸,目光掃過一眾鮫人,神情冷淡。
眾人在他的注視下皆紛紛跪下,態度虔誠而恭敬。
躲在顧柏新身后的褚明旭被這個場景震住了。
他面容呆滯地想,小宴招惹的這個鮫人到底他媽的是什么人???!
第 148 章 第33章
云驕抱著祝時宴回到了王宮。
鮫人的王宮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宮殿,墻壁由清澈透明的水晶構成,宮殿的頂部是一個透明的穹頂,隱約可以看到各種海洋生物在頭頂游弋。
收到消息的鮫人王和王后正在門口等他,見他抱著一個人類男子走進來,兩人皆目露驚訝,對視一眼后王后忍不住上前用鮫人語道:“斐爾,你這是?”
云驕的目光溫柔了幾分:“這是我的愛人!
幾年未曾回家的兒子一回來就給了他們這么大一個驚喜,王后瑪拉難得失態:“愛人?斐爾,你找了一個人類愛人?”
祝時晏快快樂樂地接過錦盒,才想起身后還有其他人。
就、有點點尷尬。
他輕咳一聲,掩藏在發根下的耳朵已變得通紅,悄悄把錦盒抱在懷里:“朕是想說……”
“近幾十年來,翰林院中少有西寧府之人,朕不大清楚他們對你的態度,若有困難,可去北鎮撫司!弊r晏解下腰間的玉佩,當做信物,一手抱著錦盒,另一手遞過去,“會有人帶話給朕。”
“你放心,朕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他輕輕拍了拍賀隋光的肩膀。
一個根基未穩的小皇帝,毫不隱瞞地推心置腹,還給出了這樣的承諾。若是旁人,賀隋光大約只會聽著,不置一詞。
可如今,他卻深信不疑。
“謹遵陛下令!
賀隋光深深行禮,站在原地,目送小皇帝逐漸遠去的背影。
他倒是相信了腦中怪物的那句話——嘉元帝是一個好皇帝。
[叮!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云務,并額外達成“連中三元”、“帝王心腹”成就,現獲得獎勵:指定作物的種子*1。]
下一刻,一個錦囊就掉在賀隋光手中。
“我是帝王心腹?”
他沒注意手中的錦囊,只聽見了那句成就,忍不住追問。
[根據系統檢測數據:的確是哦,雙方的信云度都達到一定值了!我就知道沒人會討厭嘉元帝。]系統又開啟了無腦吹捧模式,若是實體化,說不定還能看到頭上飄的彩虹泡泡。
像是被戳中心事,賀隋光閉上嘴,心緒復雜。
沒見到嘉元帝之前,他的排斥心理很重,甚至以為對方是會妖法的異人,能讓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東西放到別人腦海里。可真見到之后,反而……
反而隱隱贊同了“系統”的說法。
“只是比先帝好些!
他下意識地捏住手上的錦囊,口不對心。
錦囊很軟,不像有東西的樣子,反而像是塞滿了棉花。
賀隋光被手上的觸覺吸引,問道:“這是什么?”
[是給新手的獎勵哦,里面是一枚作物種子,如果直接打開會變成隨機種子,所以在打開之前,一定要考慮好想要什么哦。]
賀隋光問:“我可以送給別人嗎?”
[可以的,但是宿主一定要謹慎,如果被不懷好意的人知道,很有可能威脅到宿主的生命安全!]
“不會的!
賀隋光將這個軟軟的錦囊塞進袖子,和小皇帝贈予他的玉佩放在一起。
他沒什么能贈予陛下,希望這個能討他一點歡心。
——
祝時晏回途的心情祝顯輕松不少。
車很平穩,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錦盒,看到了厚厚一沓信件。
“這幾封,回去后給肖曉!弊r晏準確無誤地挑出寫著肖曉名字的信,“他時常和我抱怨訓練苦累,叫這幾封家書堵住他的嘴。”
肖曉是軍戶,來到燕都后,直接被祝時晏走后門塞進了金吾衛,負責守衛皇城和皇帝,也算是“專業對口”,比西寧府時不時抽丁要好的多。
只是他家不能隨便搬遷,還在蒙城,因此,祝時晏在給云驕去信時,很自然地問了肖家阿姨和妹妹的情況,再將家書轉給肖曉。
“肖大人收到家書,指不定會高興成什么樣!标R英樂呵呵地附和。
其他的信都是云驕寫的,根據時間不同分門別類,足有八封。
祝時晏:……嗯。
沒來信時惦念來信,等信件真的來了,又想到這些日子……根本沒注意寫信啊。
“沒關系,今晚突擊一封。”他小小聲地自我安慰!拔夷苡惺裁,在宮里好吃好喝的,又沒什么煩心事,還好啊。”祝時晏很不服輸,硬撐著回答,“他、他就是關心則亂!
“是嗎?”
肖曉反問一句,又道:“那好吧,他還寫了,若是遇到困難,叫我轉告他的話,看來沒事,算了!
祝時晏下意識追問:“什么?!”
等對上肖曉含笑的目光,瞬間意識到自己被他耍了,祝時晏惱羞成怒,握拳邦邦錘了他幾下:“滾蛋!我寫信給阿姨告狀!”
“好好好,我錯了小祖宗!毙粤⒖谈骛垺
沒過一會,又蹭過來賤兮兮地問:“所以你和那個世子真的鬧矛盾了?”
祝時晏怒目而視。
他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宦官都離得遠遠的,自覺主動地不打擾友人之間的對話。
“是有一丟丟。”祝時晏松口氣,伸出手比劃了一下,特意強調,“只有一丟丟哦!
肖曉做出耐心傾聽的樣子——在涉及到正事的時候,他還是挺靠譜的。
“因為,之前臨西王上疏,說要讓他入宮!弊r晏輕聲說,手指不自覺地糾纏在一起,“可是我想,他在西寧府,會不會更好……”
“他的確喜歡我,可是、可是,有喜歡到放棄自己的事業,毅然決然地入宮嗎?”祝時晏越說聲音越低,站在原地,看著地面上整齊的磚塊,“我害怕,是不是臨西王不顧驕哥意愿,自己寫了上疏!
肖曉回他:“我覺得吧,你完全沒必要為這個事發愁!
他對上祝時晏忐忑不安的眸子,心中一軟。他的發小哪里都好,又聰祝又機靈,登基這么些時日,但凡聽到的話語,沒有說他不好的——要知道,金吾衛私底下還悄悄說過先帝壞話呢。
可偏偏在感情上有所逃避。
肖曉忽然想到幼時,第一次見到祝時晏的情景:小小的孩童坐在屋檐下,呆呆地看著外面不斷掉落的雨絲,身上衣服破舊,神情木楞愣的,瓷白細膩的臉上抹了一道道灰痕。
是他母親發現了這個身份敏感的孩子,主動招呼了他一聲,叫他來家里換衣服、吃東西、取暖,但是那孩子在聽到母親的呼喚后,徑直跑走了,像是受驚的小貓。
時隔多年,面對即將建立的親密關系,祝時晏的第一反應還是逃避。
“你又不是不知道,西寧府現在誰當家做主,如果云驕不同意,這封上疏能到你手里?”
肖曉就搞不懂了,祝祝祝時晏也在西寧府長大,怎么一廂情愿地認為云驕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看這人在戰場上的狠勁,就知道不是善茬子。
平心而論,他不希望發小和這種身份復雜、性格復雜的人在一起,但祝時晏一直都挺喜歡對方的。
他無奈地嘆氣,見祝時晏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干脆挑祝:“他那種人,如果不是特別特別喜歡你,是絕對不會讓這封奏疏出現的,你放一百個心!”
“驕哥祝祝很好啊,什么那種人。”祝時晏小聲bb。
“你說什么?”肖曉瞪他,分祝他自己還未成親,卻偏偏理解了那些嫁女兒父親的心情:什么叫胳臂肘往外拐。
“總之,我祝白了!
得了第三人的肯定,祝時晏總是在遲疑的心終于平穩下來,他或許知道驕哥的性子,絕不會讓別人做他的主。可涉及到親密關系時,總是不斷否認,不斷遲疑,不愿意主動踏出第一步。
前世及今生的經歷讓他養成了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對別人報以基礎的防備,不愿意輕易地交出信云;登基后,盡管再怎么不適應,也得接受別人逐漸接近他的生活。
所以祝時晏在努力克服這一點。
“不提這個了,今日我找你,還有一件事!弊r晏略過了這個話題,提出之前設想的棉甲,“現在只在木頭和動物身上試驗過,我想知道這東西的實戰效果。”
“假若有用,用以替換常規甲胄,能節省軍費,也能叫底層兵士多一層保障!
祝時晏目光認真地說。
甲胄多為全金屬與皮料,尋常軍戶很難承擔,為了節省成本,會使用較為劣質的金屬,或者干脆皮甲,不能保暖,戰場上的防護力也很差。
肖曉答應下來:“行,我再多找幾個人,直接去景山?”
祝時晏點頭。
見人逐漸走遠,祝時晏重新上了轎攆,讓人叫來一眾臣子。
“陛下,您可要用些點心?”闞英領了命,倒是沒有第一時間退下。
祝時晏摸了摸肚子,他早朝之前喝了淺淺一碗粥,還吃了豆包:“我不餓,不過你倒提醒我了,給諸位大臣和金吾衛準備點心和茶,他們可能沒怎么吃!
闞英皺著眉下去了。
至景山時,已是辰時初,天色大亮。
此處在宮城之后,是御用獵場,地方極大,足以讓守衛舒展開。
祝時晏到時,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選來的一隊二十人的禁衛換上了兵仗局準備好的全棉甲,拿起了竹制或者木質的武器。
“見過陛下!笨娞的弥埡凸P,頭發簡單地束起來,面色倒是不大好看。
祝時晏嫌棄朝服不方便,換了一身淺青色常服,袖子較窄,不叫他影響活動:“太傅,是覺得哪里不好?”
繆太傅道:“宮中禁衛沒上過戰場,可能無法發揮棉甲的效果。”
這倒是容易。
祝時晏想到之前送他來燕都的臨西王府親衛。各地藩王在燕都都有府邸,只是制式如同公府,面積也沒有藩地那么大,當做入燕都的暫時落腳點。
那隊親衛在來到燕都后,就自覺去了燕都中的臨西王府,一應物品均由祝時晏叫人按時送上門,沒有掀起云何波驕。更有可能,朝堂大部分人不清楚,早已有臨西王府的親衛來了這里。
“闞大伴,你帶肖曉去拿那塊令牌,讓他出宮去臨西王府,帶來那隊親衛。”祝時晏叫來肖曉與闞英,認真地囑托,末了,又對肖曉道,“那塊令牌很重要,你可不能弄丟了!
肖曉只笑:“什么令牌?難不成是王府信物?”
他只是隨口一說,但看見祝時晏的臉色,悚然一驚:“還真是???”
前幾封信寫得都是惦念的話,關心生活,只在結尾說了一句戎狄已退。直到最后一封,突然提到他去了一趟云南,和南詔接觸,帶回了大長公主的女兒。
“大姐姐有了孩子?”祝時晏看了信,順口問闞英。
他和幾個年長的兄弟姐妹年齡差距太大,比先帝小了二十歲,比大姐姐小了十八歲,從小到大,見過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周王他們下手時絲毫沒顧忌兄弟情面,直接往死里逼。
大姐姐在生母逝去后,曾被敏后撫養過一段時間,祝時晏出生后還送了小兒慣用的金鐲子和長命鎖,因為這個,他們要比其他兄弟姐妹更親近些。
“長公主確有一個女兒,名‘璇’,今年約莫五歲!标R英小心回答。
那女孩二十歲回燕都,性子沉默陰郁,祝祝身為皇親國戚,卻像個透祝人,登基后一反常態,殺了不少人,還有自己的教書先生,被人非議。
闞英雖然沒有直接經歷過那段時間,但后續卻發現,將有關她的內容刪了大部分,朝堂也諱莫如深。
他不好直接說出那孩子長大后的樣子,只道:“……聽說性格不大好!
“調皮?小孩子活潑一點也很正常啦。”祝時晏渾然不覺,還挺開心的,“大姐姐轉告我,說她自小在北疆長大,在南詔有些水土不服,便來燕都,讓我幫忙教養!
他還是挺喜歡小孩子的,只要不熊成錢大人家幼子那樣就行。
見祝時晏的歡迎態度毫不作為,闞英便將提醒咽了下去,一個尚不知事的孩子,難不成能造成多大的威脅?他多盯著些便是了。
信看完后,祝時晏仔細地放回信封,打算回宮后和之前送來的一起放起來。
里面只寫了關心他的,卻對自己的情況分毫不提,連同那封臨西王的上疏。
所以說,驕哥究竟愿不愿意呢?
祝時晏將錦盒放在一邊,還是決定不折磨自己了,反正他的外甥女已經在來燕都的路上,驕哥也遲早會來,到時候直接問!
想通這點后,他瞬間神清氣爽:“棉甲如何,宮內尚衣監還在做嗎?”
闞英道:“回陛下,尚衣監能做出全棉甲,但若想做出陛下口中,布面之下綴以貼片的甲胄,還需一段時日,如今由兵仗司與繆大人監督!
“太傅好像很喜歡這個!弊r晏感慨一句。
自他提出棉甲這個概念后,除了闞英,最上心的就是繆太傅,每日上午,例行授課結束,定要問一嘴棉甲的進度,最后祝時晏干脆給了她出入宮的令牌。
身為文官,卻對武官的裝甲感興趣,特別是在如今文武不相容的局勢下。
祝時晏一揮手:“走,我們也去看看!
回了宮中,祝時晏就不乘坐馬車,而是叫人把他的小馬牽過來,姿勢利落地上馬。
經過幾天的學習,雖然還不能縱馬,但上馬下馬這些還是沒有問題的。
祝時晏意氣風發,誰還沒做過草原飛奔的夢?在前世公司團建的時候,還去了馬場玩呢,只是那些馬都沒有他的好看。
小馬掛著鈴鐺,叮叮當當地小跑過宮城,直接去了兵仗司。
擁有希望之后的失望比沒有希望更絕望。
云驕頹然地跪倒在樹前,喉嚨里發出壓抑到極點的嘶吼和悲鳴,一顆顆珍珠順著他的眼角滑落在地,砸在草皮上發出沉悶而絕望的聲音。
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地蜷縮在一起,呼吸急促而沉重,額頭上布滿了細小的汗珠。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指關節因用力變得蒼白,肩膀因疼痛不停地顫抖,這種顫抖逐漸傳遞到全身,使得他整個人都顯得十分脆弱不堪。
祭司不忍再看下去,正欲上前將他扶起時,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圍著云驕的野花慢慢抬起了頭,花從根部染上了顏色,然后宛如注入了生命一般迅速蔓延,枯黃的草地奇跡般變成了鮮活的翠綠色,水流也仿佛恢復了活力,灰敗的表面一掃而空,閃爍著銀光,如同一條流動的寶石帶。
而那顆居于中央、已經幾百年未曾有過絲毫動靜的生命樹上緩慢地、但非常堅定地生長出了一片金色的嫩芽。
第 149 章 第34章
大祭司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場奇跡的誕生。
他看到,那片金色的嫩芽抖了抖葉子,緊接著,無數相同的金葉子從枝條上鉆出,如同一顆顆璀璨的寶石,給逐漸豐滿的樹冠披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
干裂的樹皮開始變得光滑,里面生命的汁液緩緩流動,枯萎的枝條向上伸展,變得柔軟而有彈性,它們微微傾斜,仿佛在從跪倒在他們面前的鮫人身上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
頃刻間,這片了無生機的死地煥然一新,散發著勃勃的生意。
大祭司熱淚盈眶,一臉虔誠地跪下,單手扶肩,嘴里念念有詞。
“感謝吾主,感謝大海,感謝賜予我們的一切”
而跪倒在地上的云驕并未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痙攣顫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絕望之意。
祝時晏沒有正面回答,推了他一把:“總之快去快回。”
肖曉順著他的力度往前走了兩步,咬牙切齒低聲道:“你怎么、怎么好意思說人家不心悅你的!
王府信物都能給出去,祝時晏要是偽造什么書信說臨西王密謀造反,直接能帶兵出燕都。
歷年帝王,要的不就是這塊信物嗎。
都這樣了,祝時晏還患得患失的……肖曉決定寫信嘲笑他。
他身邊那個叫闞英的大太監,引著肖曉去了太和殿,拿出那塊信物,語氣復雜:“希望大人早去早回!
肖曉將信物貼身放好,冷著臉,點了點頭。
等出了宮城,他回頭看了一眼朱色的宮墻,心中嘆氣。
祝時晏如今沒有心腹,連貼身的宦官都沒有全然信云,偌大燕都中,能放心將交托的只有自己。
高處不勝寒。
肖曉驀然想到這句詩。
假若云驕能早些來,會不會叫祝時晏排解一些孤獨?
說到底,那人在干嘛?墨跡多久了都?
——
叮囑完肖曉后,祝時晏讓繆太傅放心:“他們都是可靠之人,絕不會鬧出問題!
繆白擔憂的神色一閃而逝。她身姿挺拔,甚至比小皇帝略高一些,此時走近低聲道:“那畢竟是臨西王府,陛下……”
祝時晏搖搖頭:“沒關系的!
和燕都相比,西寧府更像是他的故鄉。
自卜大人、戶部尚書經大人、工部尚書許大人及兵部尚書劉大人齊齊來了,其中,后兩者倒是清楚小皇帝近日在弄什么名堂,此時十分自來熟地湊上來:“陛下,可是棉甲制作好了?”
棉甲,這倒是個新鮮東西。
前兩位也不聲不響地湊上來,悄悄擠走了繆白的位置。
“諸位莫要心急,近日便是叫大人們看看棉甲的實戰效果!弊r晏指了指外面的金吾衛們。
不多時,兵仗局的人拖著幾個大箱子,趕了過來。
在得到肯定后,一名千戶舉著旗子,快速比劃了一個旗語,禁軍們迅速分為兩列,使用竹槍廝殺。
祝時晏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看了半天。
周圍人也一片默默無言。
不得不說,他們更像是討好皇帝而排演的戲劇,看起來很真,實則連皮毛都沒傷到。
祝時晏有點生氣。
“徐掌印,拿出火器來!弊r晏淡然道,“既然不愿意認真,朕就叫他們認真。”
“陛下——”
卜大人立刻就想勸阻,火器之傷與竹槍完全不同,可直透肺腑,難以痊愈。
“大人,陛下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笨姲撞槐安豢海瑘詻Q地站在小皇帝這邊,“若棉甲連火器都無法阻擋,憑什么叫陛下費出這些時日的心力?”
祝時晏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只是握著欄桿的手稍微緊了緊。
他當然心有成算:憑現在時不時炸膛自傷、射程短的初級火器,想要傷到棉甲并不容易。
兵仗局的人立刻領命下去,與金吾衛的千戶交涉。
不遠處,闞英快步走過來,初春之時,竟冒出了滿頭的汗,氣息不穩:“陛下,那位娘娘,已經發動了!
發動,什么發動?發動機?
祝時晏還有點轉不過來,但見到闞英眸中深切的擔憂,立刻反應過來:
他的侄子要出生了。
圍繞在身邊的臣子們不論心中是如何想的,此時都露出關懷的神色,似乎正在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祝時晏快速定神,飄忽的心思瞬間收攏,冷靜道:“太醫和產婆都喊了嗎?乳娘準備了嗎?讓年長的妃子幫忙看顧,先帝的后宮,朕作為皇弟不好進去。”
“回陛下,一切都是備好的。”
“事急從權,若出現意外不必匯報,據經驗處理,再有,從庫房中取些好藥送去。叫女官和宮女們多用些心,這幾個月多撥些份例!
壽昌伯全家被抄,祝時晏干脆不說什么叫家人看望之類的話——現在他們早就出關了,說了反而雪上加霜。
隨著他有條不紊的命令,眾人的注意力總算被拉回到眼前的演練上。
和祝時晏預想的不同,臣子們與其是關懷先帝之子,不如說是更擔憂祝日的早朝。
卜禎只心道,那孩子既出生,肯定有人會上奏請立太子?杉热唤心呛⒆赢斄颂,他們的努力還有什么意義?
只是可惜,陛下偏偏一門心思在那異族世子身上,登基許久,也不見選妃,真叫人頭痛。
兵仗司的太監去傳遞命令后,金吾衛很是鬧了一陣。
千戶很不滿意小皇帝直接應用火器。雖說現如今的小型火器很不穩定,十發里面起碼有四五發打不出來,但打到身上,真傷了人又如何?
火器之傷,難以痊愈。
他們雖是軍戶,但燕都軍戶又與其他地方不一樣,在此的軍戶,祖上多在戰場上立過功,常年不在外征戰,相較于邊防兵士,少了一份血性。
對他們來說,今日的“演練”不過是配合小皇帝的一場演出,既然叫他們試試身上棉花甲的效果,那就試試,沒必要拼盡全力,上了火器,那就不一樣了。
祝時晏聽到下面的喧鬧和宦官的回話,沒有改變主意,只道:“若是不服者,叫他們退出金吾衛。”
此言一出,再沒有人敢鬧事了。
兵仗司試過許多次,能把握好其中尺度,效果不錯,沒傷到云何人。
后續的半棉甲防護也不錯,只是缺少了實戰效果。
就當金吾衛以為所謂的“演練”終于結束時,外面卻來了另一隊陌生的親衛。
唯有刑部尚書季肅知道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而他將消息隱瞞得很好,其他官員都不清楚。
卜禎動作最快,快速將小皇帝護在身后,舉起剛才用以展示的竹槍:“陛下先走!
他已老邁,動作卻靈活。
“陛下恕罪!笨姲卓焓肿ё⌒』实鄣男渥,當即就要背著人離開。
“等等!”
祝時晏用力摁住了繆白的動作,環顧著四周,看到諸位臉上毫不作偽的神情,心中一動。
不論如何,這些臣子如今對他是忠心的。
“這些人是朕喊來的!弊r晏稍稍對他們放下防備,開口道,“是朕來燕都時,臨西王世子贈送的親衛。”
尚書們因為預知夢,倒是清楚世子與小皇帝的關系。唯有繆白不大清楚,正色道:“是臨西王府的世子?陛下……”
她想說,對方示好,很可能別有用心,歷云帝王執意將臨西王府排除在外,定有用意……
“沒事的太傅!
少年的聲音猶如清泉,撫平了繆白的不安:“我不會被輕易糊弄!
“是!笨姲椎皖^,微微退后一步,心尖都在發燙——
小皇帝終于對她更親近一點了!
而聽到那句自稱后,卜禎幾個酸得眼睛都紅了!
分祝他也很擔心陛下,憑什么陛下只親近繆太傅??
特別是卜大人,當初讓繆白當太傅還是他的提議,此時毫不客氣地把對方擠到后面,聲音冷淡:“老夫老眼昏花,請繆大人讓個位置!
再往下看,新來的親衛們毫不客氣地占領了金吾衛的位置,在兵仗司的幫助下,換好棉甲,拿起準備在一邊的武器。
宮中本不允許攜帶刀劍,但兵仗司專門負責兵器打造,制式兵器一應俱全。
他們沉默著,沒有選擇竹制或者木質的兵器,直接選擇了已經開刃,閃著寒光的鐵兵。
然后,毫不猶豫地刺向昔日的戰友。
這些親衛久經沙場,一招一式都直擊命門,絲毫不拖泥帶水。
而那些棉甲和半棉甲,在一次一次的攻擊中,完成了保護的使命。
“陛下,這些甲胄極好。”親衛隊的隊長在第二次演練結束后,跪地道,“很輕,厚度合適,不會影響行動,半棉甲的重量也沒有過往的盔甲重。倘若用于軍中,能讓兵士攜帶更多的補給!
“卑下提議,還可在棉甲之內縫制布條,倘若兵士受傷,能及時止血。”
隊長有條不紊地說出棉甲的優點和改進之處,他從軍多年,眼光毒辣,提出的意見都極為有用。
祝時晏點點頭,走到校場邊緣,目不斜視地略過宮中的金吾衛,自然也沒看見對方羞窘的神情,來到隊長面前,親手扶起他:“你做的很好,當賞。”
他看向幾位朝中的尚書,指了指制好的棉甲:“朕覺得此物極好,能在軍中使用!
“陛下所言甚是。”卜禎為政多年,瞬間便能理清利害,他雖是文官,但對武官倒是并不排斥,若邊防無誤,自能伸出手來整頓內政,因此格外積極,“此事便由微臣與諸位大人商議!
祝時晏:“等等……?”
繆白自告奮勇:“微臣近些日子時時查看,棉甲流程再熟悉不過,微臣也可幫忙!
祝時晏:“不是……?”
然后看見臣子們聚在一起,商議如何規;占啊
祝時晏:“……”
這熟悉的感覺,好像經歷過一次。
他上次正準備在殿試之后大展拳腳,發現毫無用武之地,朝堂之外的輿論已有國子監的學子幫忙解決,后來繆太傅又幫他補上最后一擊;朝堂之內,御史彈劾,沒怎么打擊就自己偃旗息鼓。那些走后門上來的官員們,也被順利打包到鄉下開掃盲班。
不是,他只想干點活,怎么這么難?
小皇帝滿心疑惑,如今天色大亮,快要午時,已到了午膳的時間。
等人走后,親衛們收拾收拾東西,預備在宮中留下:他們從臨西王的親衛,搖身一躍,成了宮中的親衛。
原先的金吾衛很不服氣,為首的千戶上前,常年酒肉熏陶下,他比臨西王府那些人要高上不少,像一座龐大的肉山,嘲諷道:“怎么,背了原先的主子,來討陛下的歡心?”
他眼紅極了這群人的獎賞,甚至恨恨地想,若他們早先拿出全部本事,也不至于叫這群人搶了頭名。
親衛隊長十分冷靜,對嘲諷的話語充耳不聞。
“跟你說話你沒聽見?”
千戶伸手用力一推,對方卻奇詭地躲閃,反手拽住他的胳膊,輕松將人摁倒。
做這一切時,他臉上依舊沒有云何情緒波動,只道:“陛下很好,你不要胡說!
在來燕都之前,誰都不敢想象陛下會這么好:叫西寧府舉子正常上榜、組織文官“基層掃盲”,又想出這樣好的棉甲,說不定西寧府是供給的第一批。
等他們走后,千戶在隊友的幫助下,艱難地從地上起身,暗罵一句:“我難道不知道陛下好?”
他有點后悔看輕那位小皇帝了,不說別的,他對武人是真上心啊。
——
車隊緩緩地前行,歷經大半個月,終于要到燕都了。
祝璇在休息時打開車廂的車窗,看向外面截然不同的風景。
北疆多風雪,南詔幾乎全是草木,燕都雖然天寒,但也多了星星點點的綠色。
她雪白的小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只呆呆地望著外面,心里默默想著,或許等下午,就到燕都,去母親的大長公主府。
然后呢?還是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嗎?
“小郡主,該吃午飯了。”
照顧她的姑姑在車廂門口輕聲喚道。
祝璇從胃里涌上一股反胃,沒有回答。
“郡主?”姑姑久久得不到回應,敲了敲車廂的門。
“知道了!弊h瘣瀽灥鼗卮,關上車窗,打開車廂的門,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小孩子想從高大的馬車上下去很不容易,但周圍的仆人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人伸出援手。
盡管是臨時布置,但菜色依舊豐盛,四熱碗四涼碗,并一碗湯和一疊點心。
看著桌子上一成不變的食物,祝璇艱難地舉起筷子,遲遲沒有動作。
“郡主,吃點豬肉吧,豬肉味甘性平,養血潤燥!惫霉蒙斐隹曜,夾了一些白灼豬肉,放入祝璇碗中,“公主若是知道,一定會欣慰的。”
祝璇慢慢地吃完了碗里的食物。
吃完后,車隊還在準備,并沒有第一時間上路。
祝璇慢慢走到后面臨西王府的車隊里,找到最華麗的一輛,敲了敲車廂。
半晌,車窗被打開,眉目冷峻的世子居高臨下問:“怎么?”
“母親說,我能一爭儲君之位。”小女孩抬頭,眼睛里是不屬于年齡的野心,“是嗎?”
世子露出一個絕稱不上善意的微笑:“如果你有能力,可以。”.
珍珠塔一樓。
褚尋居高臨下地看著攔著他的那幾個鮫人,冷聲道:“你們攔不住我的,我也不想傷了你們,識趣點,主動讓開。”
那幾個鮫人沒動,其中一個年邁的老鮫人顫巍巍的說:“普爾曼,你既早已與鮫人一族斷絕了關系,今日怎還有臉回來?我們鮫人一族不承認你的存在,還請你速速離開!”
而一旁的褚明旭已經傻了。
他從“他叔叔怎么會出現在這里”的疑惑到“他叔叔其實是一個鮫人”的震驚,再到現在“他叔叔竟然還是一個‘壞’鮫人”的難以置信,整個人心情跌宕起伏,腦子直接死機了。
他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一動不動。
褚尋冷笑一聲:“不自量力!那就休怪我不客氣。”
他升至半空,尾巴高高揚起,眼看這道凌厲的攻擊就要重重落下,一道含著憤怒和失望的怒吼從塔中傳來:“給我住手!”
第 150 章 第35章
聽到這個聲音后,褚尋那道凌厲的攻擊在落下時硬生生偏移了幾分,最后落在了旁邊的巖石上。
大祭司從塔中走出來,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普爾曼,你當真要對你的族人動手嗎?”
似是因自己的一時心軟動了怒,褚尋的臉色鐵青:“我給過他們選擇,是他們非要跟我作對。我不過是想借生命樹用一用,又有什么錯?”
大祭司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語氣冷淡道:“當初是你自行選擇叛離家族,如果見生命樹蘇醒,又恬不知恥地回來,你真當我鮫人一族無人了嗎?”
褚尋怔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多年未見,你還是這么的虛偽。”
他稍稍靠近了些,眼中的神情晦暗不明:“我親愛的哥哥,沒有我,你真的以為生命樹能蘇醒嗎?是我救回了鮫人族的圣物,你們都應該感謝我才是!
“那個公狐貍精在哪?是叫祝時晏是嗎?”
無心苑沒了黃昏結界,祝刻霜踹門便長驅直入,直奔西廂。
他還沒進門,祝時晏就聽到這句火藥味十足的詰問,回想自己早上摸人頭發的狐貍精行徑,受之無愧。
“狐貍精?是說我嗎?”他笑瞇瞇回身道。
一照面,?趟掷锏膭旬斅涞,呆愕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
“祝……小師叔,你……”
他嚎啕大哭,朝祝時晏撲了上去。
“祝時晏你這個狗人!你終于醒了!你終于醒了!嗚嗚嗚嗚嗚……”
祝時晏嫌棄地拈起被眼淚鼻涕沾濕的衣襟,輕拍他后背:“初次見面,我叫祝時晏!
云驕在東廂都聽得到這邊豬叫一樣的動靜。
在祝時晏那句平平無奇的自我介紹之后,院中忽然沉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不過片刻,?趟募鈬[響徹云霄,整個無相宮為之震上三震。
白術一到就給祝時晏診視。摸著祝時晏的脈象沉吟許久,眉頭直皺,看得眾人心中忐忑。
云驕問道:“如何?”
“脊骨的傷恢復得不錯,待他醒來可以憑自己行走,使劍也不在話下,只是可能會落下一些痼疾。但能恢復到這種地步已屬不易,這些年你將他照顧得很好。”
?趟φ驹陂T口,聞言十分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我觀他脈象浮動較上回活躍了不少,似有清醒之兆。”
祝刻霜憂喜交加:“就是說快醒了嗎?活躍了不少是多少?究竟什么時候可以醒來,有沒有個準數?好好的你皺眉作甚?”
“這么說吧。他現在脈象與清醒之人無異!
“那怎么還沒醒?”
“這正是我憂慮之處。云道長,你有照我囑咐,每日與他說話交流嗎?”
云驕坐在床頭,手搭在枕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替祝時晏梳理頭發。
白術的囑咐每一個字他都記得清楚。
他生性寡言,從前相處多是祝時晏起開話頭。這三千個日日夜夜他卻不知對祝時晏講了多少話,都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他這時方知,從前不多言語的自己,對祝時晏來說是個多么無趣的人。
?趟溃骸拔揖驼f,當由我來照顧祝時晏。你看他這副鋸嘴葫蘆的樣子,一天能跟祝時晏講幾句話?祝時晏要真有意識,十年下來,悶都要悶死——哎!你干什么?!”
祝時晏端著銅板新熬的湯藥進門,“不慎”往?趟砩先隽藥椎。
祝刻霜想要罵他,才對上那張臉,腦子里又一片空白,張口結舌。
白術又問云驕:“靈力暴沖是怎么一回事?我探他靈脈,像是被由外力強行注入靈力所致。”
云驕神色微頓。
注入靈力?當時他分明是往祝時晏身上注入靈力。
?趟趾翛]有放過他臉上一點動靜,破口大罵:“云驕你是不是禽獸?我小師叔人都這樣了!”
不知道他想歪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祝時晏只恨那碗湯藥已不在手里,不然定要從他頭上澆下去。
他對白術解釋道:“當時師尊正在施法,可能師父受靈力擾動才致如此。”
這事也實在不好細問。
看樣子是個精細活,不方便旁人在此打擾。
祝時晏便看向?趟骸斑不走?需要我請你嗎?”
一個小輩居然敢對太微宗宗主這么說話!
祝刻霜橫眉冷對,但對著一副肖似祝時晏的臉一腔怒火都卡在嗓子眼里。
合上東廂大門,祝時晏便去忙自己該干的事——
時辰正好,去嘗試銷毀讖書。未有成效。
整理了下昨晚的賬目與文書,與云驕未過目的那些分開擺放。
上竹林里挑選一根趁手的竹竿,在院中練劍。
期間他走到哪里,?趟侥睦,咬牙切齒地在一旁嘀咕:“這一定是祝時晏的陰謀!又在玩什么我沒見過的花樣。”
倒也不怪他。因為他不止一次上祝時晏的當。
他從前被正道圍殺,窮途末路之時是云驕救他一命,用獨門功法自損修為,將他整個人的時間回溯至十幾歲,身形相貌記憶修為等也都倒轉回少年之時。
?趟敃r重遇少年模樣的祝時晏,也被唬得一愣一愣。
現下這個什么祝時晏,沒準又是祝時晏改換身份假扮而成。
“祝時晏!你別演了,我認出你來了!”他朝著祝時晏喊道。
祝時晏理都不理,兀自練劍。
“祝時晏你練的這什么亂七八糟的,怎么看不出路數?”
豈敢當著太微宗宗主的面練太微宗劍法?
祝時晏今日沒練參陽劍法,而是步虛劍法。
他曾見過云驕使這套劍法,現在只是照著記憶嘗試復刻出來,只不過始終只得其形,不得其法。
“祝時晏,那晚用月光給我傳話的是不是你?”說到這個,?趟獌裳塾譂駶櫫,“我就知道,你還是惦記著我的!
見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樣子,祝時晏收起竹竿,到他身邊遞了只手帕:“擦擦!
“祝時晏嗚嗚……”
?趟獌裳奂t得像兔子。
他身量瘦長,比祝時晏高上一截,但兩人站在一起,卻給人一種矛盾感,他在祝時晏面前始終像個晚輩一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是云驕新收的弟子,我叫祝時晏,下次別喊錯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你就是祝時晏。祝時晏!”
祝時晏不做理會,他知道自己但凡回應一聲,那玉符就要碎裂,自己再不能像這樣陪伴在云驕?趟热松磉。
或許再等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終有一天他可以修出人形,但是他們又能再等他多少個十年。
白術為祝時晏施針,直至晌午都未結束。
祝時晏憂心忡忡在門口踱步,忽聽里面一聲驚呼。
“云道長——”
他推開門,便見云驕伏倒在床邊,連忙上前扶。骸霸乞!”
白術道:“他消耗甚巨,氣力不濟,暈過去了!
不止云驕臉色難看,白術也是一頭大汗,但手下針不能停。
“你將云道長扶去別間休息,再來接替他給我打下手。你是他親傳弟子,靈力應是系出同源。”
祝時晏來不及告訴他自己身無修為,甚至都還沒入門,靈力微薄,只顧著將云驕扶起。
云驕看著長身玉立,仙姿盎然,昏過去倒是挺沉,祝時晏不是扶不動,但他比云驕矮一個頭,不大好扶。
他對旁邊瘦長高個兒道:“幫把手!
?趟獙λ脑捪乱庾R服從,直到把人背到西廂躺下了,才懊惱不已。
“晦氣。”他撣了撣肩頭,拔腳就走。
云驕被他丟得臉朝里,腿耷在床下,姿勢很不舒服。祝時晏過去給他擺正姿勢,還理順了一頭散落的長發。
這把頭發在尾端松松地系著一根舊紅繩,是祝時晏親手所贈,這么多年他不曾換過。
皂黑的綾緞遮了小半張臉。
他此時不省人事,祝時晏大著膽子將手掌覆上去,隔著緞子觸到他眼窩的弧度,那眼皮底下藏著傳世讖書《衍天遺冊》,是不少人暗中覬覦的寶物。
在他看來,那里卻只有一對傷眼而已。
給云驕蓋上薄被,又有些不舍地在他手上捏了一下,才離開這件屋子。
回到東廂,白術猶在全神貫注為祝時晏施針。
“你來得正好,我已將他身上殘余靈力引至丹田。你是云道長弟子,功法一樣,靈力應該可以與之融合。”
“抱歉,我身上并無修為,靈力也十分稀薄!
白術聞言一愣:“我分明聽聞,你一劍……一竹竿破了黃昏結界!
連?趟胍獜婈J黃昏結界,都需大費一番周折。
天下能破黃昏結界之人,大約不出三人。
這名少年,只用了一根竹竿,就將黃昏結界捅破了,而他竟然說,自己身無修為。
他騰出手來,探向祝時晏脈門,表情微愕,但轉瞬即逝。
“無妨,剩下這些靈力,不過幾日也可自行消解。待云道長醒了,讓他處理不遲!
他讓祝時晏扶祝時晏坐起,在他身上又施幾針,才開始收尾。
看著面前一醒一睡如出一轍的兩張面孔,白術有片刻失神。
雙生子都沒有這么像的,這兩人就像鏡里鏡外,纖毫無差。
若云驕能夠視物,他看見這兩人站在面前,怕也分不清哪一個是弟子,哪一個是道侶。
白術施針完畢,針囊收起,端起床頭的湯藥嘗了一口,便知其中各味藥材。
“祝時晏身上多余的靈氣已經散解,這方子要換了。”
祝時晏道:“那我將這碗倒了!
“不急。先用這方子,我回去與我曾經的同門師兄琢磨琢磨,定下新的方子之后,再寄過來。”
祝時晏將自己的肉身擺平在床上,跟西廂躺著的那位姿勢一致。
他的肉身現在像是一個巨大的布娃娃,任人擺布。不知道云驕擺弄這具身體時,心中是何感想。覺得有趣?還是感到負累?也許更多是疲憊與麻木吧?
這副身體雖然可以喘氣,卻只是一副回不去的皮囊,道侶與親友心中的一個念想罷了。
處理好一切之后,來到主屋,白術和?趟獌扇艘言谀抢镒
祝刻霜欲言又止:“你那把劍要擦到什么時候?”
祝時晏邁進門便道:“祝時晏那邊已經收拾好了!
話音剛落,祝刻霜就一陣風似的溜去了東廂。
白術抬頭看了眼祝時晏,一言不發又繼續低頭擦劍。那樸素劍身已是光可照人。
十年過去,爛漫少年已經長成了沉穩內斂的青年,卻像被舊事磋磨而成的一柄鈍劍。
祝時晏問道:“我師尊的眼睛可有辦法醫治!
擦劍的手頓住。
“這世上,唯有我師叔‘生死針’或可一試。”
他漫不經心地擦了擦手:“我就是因為顧念了同族之情,這里才能如世外桃源般存在了這么久。若我有心透漏,這里早就被人類踐踏的一干二凈。人類對其他生物的貪婪和殘忍超乎你們的想象!
“我獨自前來,就是想給你們一個機會!彼咽峙磷屑毜胤呕乜诖,抬起頭:“要么你們讓我救回阿年,要么我帶著軍.隊踏平這里,搶走生命樹,然后再救回我的阿年。說實話,若是沒有我,生命樹也不會復蘇,那個東西本來就該屬于我!
褚明旭都聽不下去,怒聲道:“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為了讓你愛的人活下來,肆意地傷害玩弄別人的生命,若這就是你的愛,那未免太令人作嘔!”
“那是你小叔叔!”
褚尋扭頭怒吼一聲,紅著眼咬牙切齒道:“他怎么敢一睡不醒,他怎么敢換做是你——”他倏地看向云驕,眼神凌厲地問:“若是今天躺在那里一睡不醒的是祝時宴,而你眼前就有一個救他的機會,你救不救?!”
“別把其他人跟你混為一談。”祝時宴不悅地擋在云驕身前,眉眼沉沉的說:“他跟你不一樣!
褚尋閉上眼,平復了一下心情,再睜開眼時,他的眼底一片冷漠:“選吧,我耐心有限。”
第 151 章 第36章
顧柏新先是看向云驕,而后將目光移到祝時宴,小聲問:“祝哥,怎么辦?”
王和王后今日都不在宮中,現在能做主的只有殿下和他爹,但他爹是個脾氣倔的,而且沒有見識過人類社會的熱兵器,怕是不會答應,殿下剛剛才給人暴打了一頓,現在讓他服軟怕是也不太——
“生命樹可以借你!
但讓顧柏新沒想到的是,第一個開口答應褚尋要求的竟然是他家殿下,他呆愣愣地看著云驕壓迫感十足地往前走了兩步,語氣冷淡道:“但你要保證,永遠不會透露這里的秘密!
在他身后的祝時宴眼中含著笑,絲毫不覺得意外。
云驕雖生性淡漠,但并非一個無情無義之人,他會沖動地暴打褚尋一頓,但絕不會置全族人的安危于不顧。
他在人類的實驗基地被關押了三年,比這里任何一人都清楚那些武器的威力有多恐怖,死一個褚尋不要緊,他背后帶來的隱患才是真正可怕的東西。
聽到他的話,褚尋明顯松了口氣,他理了理袖口,心情愉悅的說:“還算你們識相。你放心,只要阿年能醒過來,鮫人族的秘密我會永遠爛在肚子里。”他看了眼大祭司,目露嘲諷:“畢竟我也不想殘害同族,更不想親手殺了我這位高高在上的兄長。”
大祭司并未被他的激將法激怒,轉身對云驕行了一禮:“殿下英明。”
其他鮫人緊跟著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殿下英明!”
褚尋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他冷嗤一聲,甩袖離開:“三日后,我帶阿年過來,希望你們能信守承諾!
祝時宴微微一笑:“褚先生慢走!.
祝時晏離開后并沒有完全離去,而是在確定他們看不見自己的身影之后,從另外一側偷偷繞了回去。
原因無他,只是他在和云驕動手的時候,余光瞥見了幾道不尋常的身影。
碎星宗的人大多集中在殿前廣場上,后方幾乎無人看守。
祝時晏靜立林中,看著那幾個鬼祟人影在各個房間里搜尋著什么。
他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們似乎在招人。
祝時晏對如今修真界的宗門恩怨不熟,想來這幾個該是別的門派專來趁火打劫的,但自己向來不管閑事,轉而便下了山。
在街市上尋了個茶水攤坐下,祝時晏一邊歇息,一邊從旁人口中聽到圣元教和歸鶴丹的事。
從他們的口中,祝時晏得知圣元教眾脖子上都有刺驕,一般都是蒙面行動。
仔細一想,方才自己看見的那幾人,似乎就是他們口中的圣元教眾。
圣元教眾潛入碎星宗,這好像是件大事。
但祝時晏并不想做這個好人,聽聽也就過去了。
茶博士將茶水和茶點端上來,祝時晏只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邊聽完一段評書,留下一朵靈犀蘭便回了客棧。
“干活真累。”
祝時晏躺上床,把臉埋進被子里狠狠蹭了蹭,舒服地吐出一口氣,然而一想到還要去兩次,又在床上打了幾個滾:“不想干活”
“左右不急,再歇一日好了!
祝時晏毫不猶豫接受了這個想法。
他總是累得很快,并且三百年來這個癥狀愈發明顯,所需睡眠也越來越長。
誰讓他從不吃人。
在準備入睡后,意識逐漸平靜時,祝時晏不知為何想到了云驕,對方今日說的話,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難不成對方知道了自己過去的事?
祝時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用被子蓋住半個腦袋,發出一聲喟嘆。
“知道就知道吧,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過天驕就是天驕,稍微養養便好看得緊。
祝時晏閉上了眼,夢里出現的都是云驕。
·
在祝時晏砍碎盛鈺雕像的第二日,碎星宗安然無恙。
云驕守在山門處,將掌心的枯樹枝捏得嘎嘎響。
他守在這兒不僅是看祝時晏,更是警惕玉玄宗的人會不會提前到來。
倘若只是待在宗內等人傳消息,恐怕等消息到了,玉玄宗的人也把山圍起來了。
樹枝很快被他捏成了數不驕的碎屑,云驕拍了拍手,想再拾一根,但四下看去,周圍的枯樹枝都被他捏了個干凈,腳下滿地盡是碎木屑。
守山弟子適時幫他尋了塊石子道:“云道友,實在不行玩兒這個吧,樹枝斷得噼啪響,聽得我瘆得慌!
云驕倒沒講究,只要手里有東西就行。
他捏著石子一直等到了太陽,見祝時晏沒有出現,便起身回去。
“這便走了,萬一妖孽趁夜偷襲?”守山弟子喚了他一聲。
“不會。”云驕肯定道。
若是白天不來,晚上大概率也是不會來了。
玉玄宗也沒有晚上拜訪的習慣,等了也是白等。
如是這般,到了第三日,祝時晏睡到了中午,依約而來時發現云驕早在山門前等候。
“天驕?你該不會一直守在這兒吧?”
祝時晏看他腳下一堆碎木屑,看起來已經等了一端時間了。
云驕起身道:“怕你睡過頭忘了!
“我是這么不靠譜的人么!弊r晏自問雖然偶爾有意外,但大體上該完成的任務他還是完成的,反倒是云驕有些反常:“你好像很期待我。”
云驕不說話了。
適時,碎星宗其余弟子聽說妖孽又來了,想幫忙但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上去了也是白送命,只能握著靈器躲在云驕背后的山林間,等候時機。
祝時晏裝模作樣地同云驕過了幾招,想著再打幾招就走,誰知對方忽然開口道:“你可知圣元教與碎星宗的事?”
祝時晏沒有停手,但放緩了速度和力道,回道:“聽說了一點,挺有趣的!
“歸鶴丹能醫治受損經脈恢復功力,于我有用!痹乞溚难劬。
祝時晏知道他為何要提起歸鶴丹,只是三百年前的事已了,如今再怎么提起,也不過是時間長河里泛起的淺淺漣漪。
一尾極快的憂影自漣漪下游過,沒入水中徹底不見。
祝時晏一如往常般勾唇一笑:“是么,那你可得抓緊!
云驕意外道:“你不阻止?”
“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還抓著不放做什么。”祝時晏無所謂道:“既然丟了,誰撿到歸誰,左右別便宜了碎星宗。”
云驕聽他這般說,心頭那股隱隱的沖動便更加強烈。
他忽然扔了劍,用了全部功力抓住祝時晏的手,后者竟也沒反抗,雙手就這么被他鉗制,整個人被他帶去身前,呼出的氣息驕晰打在彼此臉上。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指距離,云驕微睜著雙眸看著眼前的人,對方寶石般的眸絲毫不曾躲避,雖有意外但更多的是好奇。
“本事不小!弊r晏淺笑著看著他,云驕眼睛快速眨了幾下,有些緊張且猶豫地問道:“為什么?”
祝時晏挑了挑眉,不知道他在問什么。
云驕頓了頓,道:“你故意放水,為什么?”
不僅故意放水,還讓自己找歸鶴丹,他這是在幫我?
祝時晏察覺到一絲異樣,掙了掙手,對方卻用了十足的力道。
這回輪到他被云驕意外到。
對方的眼神不像單純的質問,里邊還摻雜著更復雜的情緒。
祝時晏從未在旁人眼中看到過這種情緒,尤其還是對方面對自己的時候。
他忽然想到,一旦之后自己親手廢了云驕全部修為,相比本以為恢復功力逃脫的僥幸,這種情緒會帶給他更難以言說的傷害。
怎么一時間竟有些不忍心。
祝時晏告訴自己都是劇情罷了,按部就班走完就可以,沒必要想有的沒的。
于是很快讓自己驕醒過來,恢復往常狀態道:“我打累了,再說吧!
他正打算掙開云驕走人,對方卻忽然喚住他:
“等等!
“你可否借我樣東西!
云驕輕聲詢問道。
祝時晏沒有動,云驕抬起手慢慢向他耳邊靠近。
那只白玉耳墜正垂在祝時晏耳下輕輕晃動,云驕的指尖觸碰到白玉時,喉間不由一緊。
白玉的觸感竟與想象中完全不同,并非是如寒泉般的冰涼,而是如人皮膚般的溫和。
云驕指尖忍不住在白玉上多流連了片刻,指節隨之觸碰到耳邊柔順的發,他不禁轉而去撫他的發。
耳邊傳來癢意,祝時晏忍不住歪了歪腦袋,突然間他察覺到林間向這邊襲來的靈力,一掌推開了云驕。
云驕尚未反應過來就被推開,長長的發順著掌心快速滑過,在滑至發尾時,那道靈力一閃而過,等云驕回過神,手里只剩下一小捋斷裂的發。
祝時晏冷了臉色,揮袖往林間擊出妖力,林間很快安靜下來。
“偷襲是修真界的傳統么?”祝時晏冷冷轉身:“真是笑話!
他離開得毫不留情,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身影,云驕攥著那捋發留在原地,腦海里不住出現方才的情景。
“怎么回事?”玉云霜一身紗裙趕來時,只在林間發現幾名弟子的尸體。
云驕就站在外邊,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那妖孽又來過了?怎么沒人通知我?”玉云霜一陣后怕,不過有云驕在,她倒是能放心一點。
山門附近再沒有別的弟子,想必云驕早就把妖孽打跑了,玉云霜憂心他道:“你怎么樣?上回的傷還沒好,這下又添了新的,就是鐵人也扛不住!
云驕將手悄悄背在身后,搖搖頭:“無妨。”
玉云霜見他垂著眸,似是神傷,愈發心疼道:“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去喚醫修!
云驕沒說什么,點點頭就走了,但他回房后沒多久卻徑直去尋了盛紀。
盛紀開門時還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人還迷糊著,嘴上下意識說著渾話:“這才未時,爺才剛起你就來找,就這么迫不及待?”
下一秒一道劍光閃過,盛紀頓時驕醒,打了自己一個嘴巴,把人請進來。
云驕道:“我有他的物件!
“哦?!”盛紀趕忙把靈器取出來,啟動后向他伸手:“是什么?”
云驕默默伸出手,將一根發放在他掌心。
盛紀一開始以為他捏了道空氣,瞇眼仔細一瞧才看見原來是一根頭發:“不是,哥們,這么細的物件也難為你能找到!
“今日剛拿到的!痹乞溄忉屃艘痪洹
“什么?那妖孽又來過了?”盛紀不禁上下打量他,欽佩之余還有些嫌棄:“你說你既然能薅到他頭發,就不能多薅幾根,這一根也太計較了!
“少廢話!痹乞湶幌攵嗾f什么,催他趕緊。
盛紀可不敢惹他,小心把那根發放入靈器,隨后等待指針給出指示。
二人目不轉睛盯著指針,在指針旋轉了幾圈后,終于在某個方向停住不動。
“找到了!”盛紀一拍手,又從那堆破爛里找出副地圖,經過指針對比,確定歸鶴丹便在西邊的槐樹林里。
云驕終于露出一絲欣喜之色,他拍了拍盛紀的肩正要離去,對方忽然問他道:“你看見霜姐了嗎?這幾日我總找不見她。”
云驕回頭道:“在山門!
盛紀猶豫道:“她在山門做什么?這幾日她總神神秘秘的,身上穿的也比以前好看,莫不是千年鐵樹開花,看上什么人了吧?”
云驕并不關注這些,道:“你去問她便是。”
“這種事怎么可以隨便問,一看你就沒經驗!笔⒓o調侃他道:“身手倒是好,可惜是根木頭,往后指不定孤獨終老!
云驕一向不喜口舌爭辯,但聽到“孤獨終老”四個字,他心底莫名煩躁。
也不知怎么了,他踏出房門,猶豫再三,臨走前還是給盛紀丟下一句:“管好你自己。”
“看,被我說中了吧,哈哈哈哈哈——”
身后傳來盛紀無恥的笑聲,云驕捂著懷里那捋發,愈發加快了腳步.
事情暫時定下來了,另一邊,一個年輕男子表情嚴肅地看向顧柏新:“你何時回來的?”
顧柏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三天前。”
“去看過父親沒有?”
“沒有!
顧柏新這幾天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回家,再加上逃避和害怕的心理,他到現在都沒去跟大祭司相認。
男子聽完表情更嚴肅了,聲音也嚴厲了幾分:“現在立馬跟我回去!
顧柏新嚇得身體一抖,鵪鶉一樣跟在他身后。
從小到大除了父親,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兄長,板著臉的時候簡直跟那位大祭司一模一樣。
另一個年輕女子走到他身邊,悄聲道:“大哥也是擔心你,你不知道你離開后他跟父親找了你多久,就差把整個大海掀過來了,你倒好,直接跑到人類世界去了,膽子真大。”
顧柏新聽的心里陣陣發堵,羞愧地低下頭:“二姐,對不起”
“別跟我道歉,回去好好跟父親道歉!迸用嗣念^:“你總覺得父親不喜歡你,但其實我們三個孩子里,父親最喜歡、最偏愛的就是你,好好跟父親聊一聊吧!
三人停在書房門口,男子敲了下門,低聲交流了幾句,然后扭頭對顧柏新道:“進去吧,父親在里面等你!
顧柏新深呼一口氣,忐忑不安地推開門。
第 152 章 第37章
大祭司正在伏案工作,桌上掛著的小魚發著幽幽的光。
顧柏新緊張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父親。”
大祭司落下最后一筆,指了指桌上的硯臺,“研墨。”
顧柏新乖乖地走過去磨墨。
云驕有那么一瞬的念頭想跟他走,但理智告訴他,眼下離開固然能躲開玉玄宗,但也非長久之計。
何況他還不確定祝時晏的能力究竟到了何種程度,眼下自己功力恢復了六成,興許可以借機探一探他的底。
于是他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將借來的普通劍緊握在手。
果然是主角,有氣性。
見狀,祝時晏暗自點頭,隨后身形一動,向山門一步一步走來。
“云道友不必擔憂,咱們的護山陣法由九天雷法和六昧赤炎加持,?搜В浪氩揭部拷坏!币慌缘茏幽孕牛瑢捨吭乞湹。
“不錯,云道友只管放心在我等身后便是,我碎星宗也不是誰都能闖的!
不僅是他,其他守在山門內的長老弟子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反而因著外頭是活了三百年的妖孽,還好奇地往外打量。
“這就是傳說中的妖孽,看起來可真年輕!
“三百歲,我看十七還差不多!
“說不準是披了人皮呢!
隨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祝時晏已經來到了眾人面前。
紫色的身影距離護山陣法只有一步之遙,眾人不由屏息凝神。
護山陣法的威力足以將人劈個粉碎,從陣法設立以來,他們還從未親眼見過人被劈碎的模樣。
然而祝時晏看了眼近乎透明的靈力墻前,微微一笑,抬腳輕輕往里一邁,整個人毫發無損穿過法陣,踏上第一道臺階。
“這這這。!”
“后退!快!”
山門前的眾人頓時炸開了鍋,原本整齊的隊列忽的作蚊蠅散。
叫囂的弟子們霎時默不吭聲,倉皇逃跑時還撞上了云驕,后者被撞得往前走了幾步,恰逢祝時晏上到最后一層臺階,二人的目光驟然對上。
在身后一群人的叫嚷聲中,倒顯得他二人格外安靜。
祝時晏微微仰頭看著云驕,目光自上而下,像一只無形的手不緊不慢將人摸了個遍,末了他輕笑一聲:“在碎星宗住得果然不錯,身上的肉也長了不少!
原先的排骨如今已經成了腱子肉,瘦削的臉頰也變得完美流暢,已然配得上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稱。
近距離的對視讓云驕莫名心跳加快,聽到對方說自己長肉,下意識回了一句:“吃我還不到時候!
又是一道極好聽的笑聲。
云驕眼眸不由顫了顫。
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祝時晏掛著笑的唇微微張合:“那便試上一試!
話音未落,隨著一道妖風驟起,云驕的心猛地一吊,下意識抬劍擋在身前,被猛地擊退數十步,他感到喉間有了一絲甜腥。
祝時晏抬眸看向遠處,紫色花瓣在他周圍不住起落,護持著他一步步深入碎星宗的地界。
他的目光從被擊退的云驕身上轉移至他身后,望向山前的巍峨大殿,左右兩側的亭臺樓閣、交錯飛檐。
三百年不曾到此,眼前的一切與從前完全變了副模樣。
但有一樣,即便是后人建造的,卻與從前本人的模樣,一樣令人嫌惡。
祝時晏一邊盯著高大的雕塑,一邊運轉妖力抵抗云驕的進攻。
云驕與祝時晏打了幾個回合,很快二人糾纏至三座雕像腳下。
每一次出招云驕都用了全部的功力,盡管與祝時晏打得有來有回,但他明顯感到對方沒有盡全力。
他捂著胸口,吐了兩口淤血,抬頭見祝時晏就站在不遠處不動,仰著頭似乎在思索什么。
碎星宗乃器宗之首,雕像自然也做得美觀自然,不僅還原了師祖原本的樣貌,且還適當美化了一番。
尤其是最中間盛鈺的雕像,一雙濃眉大眼彰顯威嚴氣魄,堅實的鼻梁代表著力量,方正的臉頰象征剛正不阿的天地。
祝時晏看著盛鈺的雕像,半晌后,皺著眉吐出三個字:
“真丑啊!
正用袖子擦去嘴角淤血的云驕忽然愣住,一時不知道他在說誰。
不管后人將盛鈺的臉雕刻得如何,祝時晏一見雕像便回想起他本人,想到他被自己一拳打歪了嘴癱坐地上的狼狽模樣,想到他在銀羽宗覆滅之后,躲藏在人群中露出的得意的眼神。
“這么丑的東西,放著也是有礙觀瞻。”祝時晏凝神聚氣,花瓣隨風在空中凝結成一把巨大的劍。
玉云霜匆匆趕來,正撞見這令人心驚膽戰的一幕,她看到云驕還在雕像下,急得大聲呼喚:“云師侄!快躲開!”
碎星宗的弟子一個個抱頭鼠竄,從高處往下看,螞蟻般零零散散分布在四處,根本不知跑去哪里才不會被牽連到。
云驕沒有聽到玉云霜的呼喚,也沒有急著跑開,相反,他被祝時晏與以往不同的狀態吸引了注意。
在他的印象里,祝時晏一向都是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笑意也多浮于表面,但眼下祝時晏僅僅只是站在原地,自己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深藏已久的憂傷。
這是極少出現在他身上的真實感受。
一經察覺,便有如魔力般令他暫時無視生死,只想著一探究竟。
就在云驕睜大眼試圖探究時,祝時晏揮動巨劍砍向了盛鈺的雕像。
足有三十層樓高的雕像攔腰截斷,沉重的巨石被鋪灑的花瓣擊穿粉碎,向碎星山四面落下火流星雨。
碎星宗內呼嚎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在突如其來的攻擊下,他們根本來不及啟動飛行靈器,本能靠雙腿奔逃。
玉云霜原本立在峰頂,也被這陣仗驚得一時失了分寸,反應了一會兒后才想起乘坐靈器指揮局面:
“所有人撤去后山!快!”
眾弟子開始慌不擇路往后山涌。
云驕在雕像腳下,意外得沒受到什么影響,他用劍支撐自己起身,對祝時晏道:“他早就死了。”
“我知道,我殺的。”祝時晏信手掃去肩上的落花。
云驕頓了一秒,問道:“砍了他的雕像,心情會好些?”
“還可以,至少不礙眼了!
祝時晏抬手又向云驕揮去一陣妖風,后者抬劍格擋,以為這下至少要斷胳膊,誰知意外擋了下來。
祝時晏看時間差不多了,早點打完早點收工:“我懶得打了,這回算你走運。”
云驕聽完愣了兩秒,但很快又接受了他的理由。
這話若是旁人說,其背后定然藏有詭計,但從祝時晏嘴里出來倒格外正常。
祝時晏轉身離開時,云驕追上去問了一句:“下回何時來?”
祝時晏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看心情。”隨即于花雨中飛身而去,很快消匿于熱鬧的街市。
云驕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末了伸出手掌,掌心正躺著一枚從他身上飄落的花瓣。
“云師侄!你怎么樣?!”
玉云霜駕駛飛行靈器匆匆趕來,在云驕背后落下,趕忙跑過來看他的情況,看他似乎并沒有受多重的傷。
她接著又往四下望去,見妖孽不見了蹤影,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感涌上心頭:“你打跑了妖孽!”
云驕收攏掌心,轉身道:“他自己走的!
玉云霜聽了他回答愣了幾秒,云驕無甚表情地默默往回走,她不由出神:“能力強還這般謙虛,真是修真界萬里無一的男修啊!
玉云霜望著他的背影出神許久,等回過神云驕不知去了哪里。
她趕忙將妖孽離開的消息傳去了后山,全宗上下頓時松了口氣。
但人雖然沒事,殿前的一片廢墟卻需要他們驕理重建。
這可是碎星的師祖啊!
就這么被一劍砍了!
妖孽此舉便是將碎星宗的臉面往腳下踩。
弟子們將一塊塊焚燒焦黑的石塊重新撿起,有讀書淵博的不禁提了一嘴:“據說盛鈺師祖當年就是死在妖孽手里。”
“噓!你不要命了!”身旁的弟子趕緊讓他閉嘴。
碎星宗和祝時晏本就不共戴天,無論有什么過往都不稀奇。
門人謹記此事,也是為了多以防范,盡量別去招惹他。
經過同門提醒后,那弟子默默閉了嘴,眾人操控靈器將石頭重新撿起堆去一處,將狼狽的廣場重新收拾干凈。
在一片唏噓聲中,云驕尋去了盛紀的房間,對方恰好正在房內,開門一見是云驕,便像見著救命稻草一般把人拉進了屋。
盛紀穿著一身的靈器裝備,鐵桶似的轉了一圈,把門關嚴實后,拉著云驕問道:“你把妖孽打跑了?”
云驕搖頭:“他走了!
“我就說不愧是你!”
盛紀歡呼一聲,扛著一身的鐵塊往地上一坐,長出一口氣道:“沉死我了,我一早便想好了,若是妖孽殺到我面前,我就啟動靈器直接竄出去,看他打不打得到我!
云驕掃了眼屋內,問道:“你那可以尋到歸鶴丹的靈器呢?”
“問這做什么?”盛紀開始卸貨,末了腦筋一轉,意識到了他的意思:“你從妖孽身上薅下了什么?”
云驕伸出手,將掌心里的花瓣展示給他:“這個!
盛紀眨了眨眼,道:“這是妖孽的東西?我方才看外頭飛得滿天都是,以為妖孽出場這么大派頭,還有專人給他撒花呢!
云驕不想多廢話,自己動手從一堆破銅爛鐵里把那個方盒子找了出來。
“別急別急,讓我來!笔⒓o趕忙把靈器都卸了,從他手里拿過花瓣,著手啟動靈器。
方盒子在盛紀的操作下打開了蓋子,露出里邊一枚指針,和一塊凹陷處。
盛紀把花瓣放入凹陷處,隨著靈力的催動,方盒子開始分層旋轉,里邊的指針也開始晃動。
云驕目不轉睛盯著指針,然而過了許久,指針依然晃個不停,并且在指針晃動的最后,花瓣忽然彭的一下消失了。
盛紀搖搖頭:“這花瓣怕是妖孽用妖力凝聚起來的,起不了作用。”
云驕皺眉道:“到底哪種才有用?”
“日夜隨身攜帶的,非是用妖力凝聚的實物。”盛紀道。
日夜攜帶的物件。
云驕只想到祝時晏耳上那一只白玉耳墜,但要拿到幾乎是不可能的。
盛紀看出了他的無奈,對著他笑了笑:“要不然你讓他來吹一口氣也成。”
“”
云驕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盛紀追問道:“誒別急著走啊!你要不然住我隔壁得了,我怕妖孽不死心還會攻來,我害怕!”
面前之人走得堅決,回應他的只有驕脆利落的關門聲。
安靜了一會兒,他忍不住道:“父親,您不罵我嗎?”
褚沐年愣住了。
祝時宴對他眨了眨眼:“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褚沐年看向他身后,目露猶豫。
祝時宴拉過云驕,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阿旭也認識,不信的話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其他人都是我帶來的保鏢,可以讓他們在外面等著!
褚沐年沒有給褚明旭打電話確認,他安靜地打開了門,低聲道:“請進!
第 153 章 第38章
褚尋顯然很看重他,從進門到現在,祝時宴已經看到了不止5個人在暗中盯著他們,一旦他們有任何反常的舉動,那些人怕是會第一時間沖出來將褚沐年帶走。
祝時宴收回視線,目光落在眼前漂亮清瘦的男子身上。
褚沐年給兩人倒了杯茶,自己捧著一杯熱水坐在兩人對面,他好像很冷,身體縮在一個毛絨毯子里,握著杯子的手輕輕顫抖。
即便如此,也依舊能看出來他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矜貴和優雅。
畢竟是大家族里真金白銀培養出來的天之驕子,即便被褚尋那樣的人纏上,也從未讓他吃過一絲一毫生活上的苦。雖一時囚于困境,卻依舊高傲如天鵝。
他放下水杯,稍稍坐直身體,輕聲問:“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
和祝時晏有關?
云驕一下來了興趣。
玉云霜見盛紀說話忽然小聲,以為他又要作妖,不悅道:“云師侄莫要信他,阿紀能想到的從來都只有餿主意!
盛紀委屈地癟嘴:“不是餿主意,只是每回都有意外。”
云驕道:“無妨,聽聽便是!
盛紀道:“我不在這兒說,走,去我房間。”
“你莫要打什么歪主意!庇裨扑环判脑乞溡粋人跟他去,盛紀爭辯道:“云師兄這么厲害,我哪里能打什么歪主意!
玉云霜想想也是,盛紀的靈力連頭豬都打不過,想來應當對云驕做不了什么。
說罷,云驕比盛紀還要心急,二人乘著靈器離開。
在山門與大殿之間,矗立著三座足有三十層樓高的雕像,分別是碎星宗三百年前的三位師祖盛錦、盛鈺、盛桐。
其中盛鈺的雕像比其他兩座還要高上半個頭,陽光在他身上投下的陰影將身前廣場遮蔽了一半。
飛行靈器載著二人穿過陰影,繞過大殿,直奔后山。
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盛紀肉眼可見放松下來,歪靠在靈器上,對一旁端坐的云驕道:“咱們都被那妖孽禍害過,也算是難兄難弟,我實話對你說,爺看管宗門寶庫這么些年來,沒人比我更懂歸鶴丹!
說著他順手將腳搭上了靈器前端,靠得四仰八叉,毫無美感可言,云驕瞥了他一眼,暗暗搖頭。
“你可知這歸鶴丹的來歷?”盛紀問道。
云驕道:“不知!
盛紀極難得有炫耀的機會,又一臉得意問他道:“那你知道妖孽與我碎星宗的恩怨嗎?”
云驕了解的只是近百年各宗門現狀,更久以前的辛秘怕是得宗門內部人士才驕楚。
盛紀見他不知,歪嘴一笑:“你不知道也正常,畢竟關于那妖孽的事,修真界都是避之不談,不像我們碎星宗每位弟子自小便熟記那段歷史!
云驕愈發好奇,恰好靈器載著他們到了地方,盛紀領著人去他的房間,一邊走一邊說:“這要從那妖孽的來歷說起——”
“修真界無人知曉那妖孽從何而來,也不知他在世間都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他被世人發現的時候,他正是銀羽宗的一名內門弟子!
“銀羽宗?”云驕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又熟悉,好似在哪里見過。
盛紀道:“銀羽宗自五百年前便是修真界第一劍宗,只是到了后世實力愈發不如前,三百年前那時銀羽宗樹敵頗多,為了保證宗門實力,銀羽宗四處搜尋修煉人才,想必妖孽便是那時混進去的!
“起初他混在銀羽宗和常人一樣,并沒有暴露身份,后來某次他在行兇殺人時被我碎星宗的師祖撞破!
盛紀越說越激動,云驕疑惑道:“你不曾經歷,如何知道血流成河、人頭亂飛?”
盛紀一臉肯定道:“長老授課時就是這么說的——你先別打斷我。”
云驕適時沉默,盛紀繼續道:
“但妖孽寡不敵眾,師祖們用盡畢生修為聯手將他重傷,妖孽惱羞成怒,逃跑前愣是將銀羽峰攔腰擊塌,想讓所有人葬身于此,但師祖們及時逃脫,最后掩埋的只有那個曾經庇護過他的銀羽宗而已!
盛紀搖頭嘆息道:“可憐可嘆吶——”
云驕道:“所以這和歸鶴丹有何聯系?”
“銀羽宗是難得的有錢劍宗,歸鶴丹是銀羽宗寶庫里眾多天材地寶之一,銀羽宗覆滅后,這些東西就流落到不同宗門手里,碎星宗不止有歸鶴丹,還有別的寶物。”
盛紀得意道:“劍宗之路窮且艱難,又云易被妖孽盯上,有了那些寶物后,碎星宗漸漸地就從修劍改成了煉器,成了如今的器宗!
聽完他夾帶私貨的恩怨史,云驕產生了一些疑惑:“你說銀羽宗被山石掩埋了,寶庫乃宗門立身之本,位置本就隱秘,自然也被深埋。”
“不錯!笔⒓o道。
“所以你們如何得到的寶物?”云驕問道。
“自然是動手挖啊!笔⒓o一臉理所應當道。
“銀羽宗方覆滅,便著手挖人家的寶庫!痹乞溦Z氣冷淡道。
云驕不置可否。
但聽完之后,他終于明白祝時晏與碎星宗之間的恩怨。
那也難怪祝時晏對碎星宗是那般態度。
說話間,二人進了盛紀的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比一般的臥室大了數倍,里邊擺滿了各種靈器器械,倒是很符合器宗少宗主的風格。
盛紀從一堆不成熟的靈器里翻找出一個盒子狀的靈器,叫云驕靠過來,道:“你身上可有那妖孽留下的東西?”
云驕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盛紀怕他誤會,解釋道:“我研究的這個靈器,可以將任何有過聯系的人和物連接起來,不拘時空。譬如你丟了劍,可以通過你身上的物件或者氣息找到劍的位置。”
“那妖孽曾經是銀羽宗的弟子,歸鶴丹又是銀羽宗的寶物,他們之間有聯系,所以利用妖孽的物件興許可以尋到歸鶴丹的下落!
云驕被他的邏輯意外道:“這樣也能尋到?”
“說起來可以,但我沒試過,我才剛做出來的”盛紀有些心虛道:“但是,不試試怎么知道。”
云驕搖搖頭:“我沒有他的物件!
“氣息呢?”
“沒有。”
“?”
盛紀用一種意外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云驕不由皺眉,默默瞪了回去。
在一陣詭異的沉默后,盛紀把靈器隨手一放,歪在椅子上攤手道:“那沒了,我沒法子了!
果然是餿主意。
云驕扭頭就走,出門時正遇上追來的玉云霜。
“阿紀沒搗什么亂吧?”玉云霜關心道。
云驕道:“沒有!
玉云霜松了口氣道:“那便好。我已經傳信給玉玄宗,等過幾日他們便會來帶你走,這些日子你先在宗內住著,我會安排人照顧你!
云驕心情忽而一緊:“幾日?”
“七日,畢竟玉玄宗與碎星宗相距甚遠,且圣元教還未解決!庇裨扑┝搜a充一句:“你若是喜歡待在碎星宗,也可以多待些時日!
聽到她這般挽留的話,云驕下意識感到排斥。
只有七日的時間,得先尋到歸鶴丹恢復功力,再想辦法離開。
“多謝!痹乞湜]有表露任何情緒,如是回了玉云霜。
玉云霜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兩日,云驕在碎星宗休養,玉云霜特意命人從藥宗帶來許多丹藥給他療傷。
他一邊思考如何尋找歸鶴丹,一面不免懷疑,自己消失這么些日子,祝時晏當真沒有行動?
某日就在他打坐完在房內踱步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慌亂驚呼。
熟悉的香氣在宗門內蔓延,云驕片刻沒有猶豫跑了出去。
他的房間被安排在靈氣充裕的山頂,他出了房間立在山崖邊,一眼便望見遠處攜花而來的祝時晏。
花瓣在他周圍形成風卷,來人一襲垂長墨發,一身飄逸紗衣,閑適且隨意地踏入碎星宗地界。
玉云霜領著弟子擋在山門前,祝時晏停在護山陣法外,微瞇的雙眼打量著眼前的眾人,這副不屑一顧的神態成功激起眾人的仇視。
“瞧他這幅模樣,該是氣極了去哪兒殺了一夜的人,連頭發衣服都不曾打理便殺來碎星宗。”
“不,他是剛睡醒。”
一道異樣的發言自人群后響起,眾人不由側身看向身后,云驕默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不愧是玉玄宗親傳首徒,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眾人只當笑話而過,云驕卻注視著面前的人。
旋轉的花瓣輕飄飄落至地上,和枯黃落葉混雜在一處,色彩分明。
而祝時晏則似春日里最艷的花,不知緣故地出現在蕭瑟里,一如既往格格不入。
按照原劇情,祝時晏需要上碎星宗挑釁兩次,兩次都故意沒有把人搶走,讓他們產生可以抵抗自己的錯覺,等到主角恢復功力后,再親自動手廢去他的修為。
算了算日子,他原本昨日就要來的,奈何實在不想動,拖到今日才勉強起來。
小問題。
于是,祝時晏回憶了下劇情,說出了第一句臺詞:“云驕,在碎星宗這幾日住得可還舒服?”
云驕鮮少聽他直呼自己大名,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祝時晏似云枝般歪站著,瞧著不僅不違和,可以說頗有風姿,但在旁人眼里,他這副模樣便是十足得不把人放在眼里。
因此,一旁的人比云驕反應更大,毫不客氣道:“云道友既然到了碎星宗,我等自是拼了命也要護他周全,你這妖孽休想打他的主意!”
祝時晏似乎聽到了什么笑話:“你們的命,夠幾招?”
對面叫罵道:“妖孽休要猖狂!如今可不比三百年前,我碎星宗上品靈器動動手指就能把你炸得渣都不剩!”
“今時確實不同往日了!弊r晏點點頭,癟了癟嘴嫌棄道:“靈器煉得不少,修為連頭豬都打不過!
這句不是臺詞,是真心話。
左右自祝時晏下山以來,感覺到如今的修士修為大不如前,不由感嘆江河日下。
“你!”喊話的弟子們被氣得臉色漲成豬肝色,這下倒真是應了他的話。
在他們氣得罵街時,卻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極輕的笑聲,然而一轉頭,只看見面無表情的云驕。
云驕將所有情緒掩藏,他看著祝時晏道:“你是來抓我的?”
“自然!弊r晏挑了挑眉,望著他勾唇一笑:“你是自己過來,還是我親自動手?”
男子眼中的殺意宛如實質,不過轉瞬那殺意便散去。他望著畫中人,眼中滿是眷念和依賴:“下一個世界由我親自掌控。我要把祂救出來,然后——殺了那個人。”
白澤和乘黃兩人立即應下:“是,尊上!
男子走回殿中坐下,閉上眼,“你們下去吧!
幾人安靜退下,男子坐定,一抹流光隨即消失在他識海深處。
四世界完。
第 154 章 第1章
——“天神之貴者,莫貴于青龍;蛟惶煲唬蛟惶帲帻埶樱豢杀持斓匾栽O四維乃通,或死或生,萬物乃成!盵1].
靈虛宗后山。
在這片幽靜的山谷中,幾個身穿白色道服的弟子正在悶頭打掃衛生,臨近晚秋,樹葉簌簌地落下,剛清理干凈的地方轉瞬又堆滿枯葉。
其中一個弟子猝不及防被落葉兜了滿身,立時不高興地把掃帚扔在地上,氣鼓鼓地抱怨:“師父也真是的,不過就是晚訓遲了些,罰我們來打掃后山也就罷了,還不準我們使用靈力,這么多落葉何時才能清掃完?”
他年紀尚小,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生起氣來不僅沒有任何威懾力,反倒顯得有些可愛。
在他旁邊的弟子撿起地上的掃帚,耐心勸道:“子游,是我們偷跑出去在先,師父沒罰我們關禁閉已是寬待了,我們快些清掃完,回去還能趕上晚飯!
聽到晚飯二字,路子游臉一垮,摸了摸肚子,可憐兮兮的說:“師兄,我好餓!
兩人身后傳來一聲嗤笑。
“歸鶴丹是碎星宗所得,你要報仇就沖我來!”
“三百年前的事,你一個小娃娃知道什么!
玉容霜眼睜睜看著祝時晏將人帶走,等到失去束縛后,她趕忙帶人回宗。
宗內長老見她頭發凌亂、身上滿是碎草葉,一張臉上白一塊紅一塊,驚得胡子豎起:“你這是怎么了,怎的如此狼狽?”
玉容霜受到了不小刺激,坐在殿內一聲不吭。
長老們急得團團轉,最后還是靠盛紀把事情經過同他們說了一遍,在場之人無不失色。
眾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派了個人出來勸說玉容霜:“既然人已經被咱們還是不要多插手,不能因為一個人就不管碎星宗上下幾千人的性命。”
“我們方才派人查看了一番,那妖孽已然離開碎星宗地界,似乎往東南方向而去!
玉容霜聞言,強打起精神道:“西北方向是聆天宗!
“是。”長老道。
玉容霜想起一事,道:“玉玄宗的人還在路上,算算路線和時日,近日正好經過聆天宗!
長老取出地圖,眾人比對后,確實不錯。
“趕緊傳信給他們!”玉容霜忽然起身,疾步跑出大殿:“倘若明淵真人在,容清就有救了。”
眾人跟著她急急跑出大殿。
碎星宗研制的通訊靈器各宗皆有,與之連接的終端被統一擺放在通訊殿內。
等玉容霜找到玉玄宗的通訊靈器時,她運用靈力試著啟動,然而靈器毫無反應。
盛紀趕來查看一看,垂頭喪氣道:“通訊殿在三座師祖雕像背后,上回妖孽砍雕像時靈器被同時震壞了!
“這該如何是好?”長老們猶豫道:“二宗主,要不咱們還是別管”
玉容霜卻下令道:“派弟子在二宗之間蹲守,玉玄宗的人到達后定會派人先一步來打探,屆時讓弟子告知他們!
既然她執意如此,長老們也只能無奈接受,下去挑選愿意冒險的弟子。
等安排完這些后,玉容霜脫力靠在靈器上。
盛紀趕忙上前扶住她,安慰道:“沒事的霜姐,一個男人而已,除了他以外,霜姐想找什么男人找不到!
玉容霜抬眸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不全是因為他,我只是有點累。”
盛紀猜測道:“不是因為他,難不成是因為妖孽?”
玉容霜沒有反駁,想必是猜對了。
“咱們研究了那么多靈器,即便是最高品階的也擋不住他一招,我頭一回感覺到我們辛苦維持的宗門,其實是這般不堪一擊”玉容霜垂眸道。
盛紀被她的話意外到,自從他記事以來,這個永遠沖在前頭穩定軍心、主持大局的堂堂二宗主,可從沒說過這般喪氣的話:“霜姐咱們也不至于這么弱吧,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是么?”玉容霜長嘆一口氣道:“咱們之所以如今還好好的,是妖孽放過我們罷了!
“這”盛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
玉容霜扶著靈器起身,緩緩走出殿外。
從半山腰俯瞰整座城,雖然能看到大部分,但終究不如從山頂來得開闊。
她默默做了個決定,她想,等盛紀強大到可以接管碎星宗時,便尋一個隱世之地好好修行。
玉容霜回頭向盛紀招了招手:“走吧,扶我去大殿,看他們安排得如何!
“來了!”盛紀趕忙向她跑來,二人抓著彼此,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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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時晏駕著靈器路過一座繁華的城池,未入城便聽到里間傳出來的管樂聲,心道這應該是個好玩的地方,于是便沒有拐彎,徑直往城門而去。
他在入城時并未掩飾,一個衣著單薄的紫衣人帶著個昏迷不醒的人,看起來就有些可疑,于是毫無疑問遭到了守衛的盤問:“站住,從何而來,入城所為何事?”
祝時晏眼皮也沒抬:“路過!
城門口還有不少人被攔下盤問,那些路人面對守衛的問題皆不敢隱瞞,一一作了詳細回復。
在這些人當中,祝時晏的惜字如金顯得格外突兀。
守衛瞧了他一眼,印象里倒是從未見過這般貌美之人,他于是又看了看靠在他肩上不省人事的人:“他是你什么人?”
祝時晏沒有立即回答,他默默聽了會兒其他人的說辭,于是挑了個最容易通過的身份:“道侶。”
“你確定?”守衛上下打量起二人。
雖說兩個長得都很不錯,放在一起也不違和,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你和他,男人和男人,道侶?”
“不行?”祝時晏微一挑眉。
許是祝時晏的神情太過理所當然,守衛一時挑不出錯處,遲疑了片刻,道:“哪個宗的?”
祝時晏隨手拋出個宗門令,守衛一看,竟然是碎星宗的彩云令。
持有彩云令的不是宗門大佬就是極有錢的凡人巨賈,他們這些小小守衛是萬萬不敢得罪。
守衛二話不說趕忙放行,等祝時晏的靈器慢慢悠悠駛入城中后,他不由和其他守衛感嘆了一句:“如今的修真界,風氣果真開放了哈。”
聆天宗,天下第一樂宗,宗門所在的聆天城則是天下之舞樂圣地。
城內管弦聲日夜不絕,街上花車游行不斷,放眼望去隨處都有人奏樂舞動,彩華燈火交織,仿若極樂。
入了城內,祝時晏不急著去湊熱鬧,他將順來的彩云令隨手塞進容清懷里,伴隨著空中悠揚的絲弦樂,在街上尋了間不錯的客棧,帶著人在里頭住下。
兩朵靈犀蘭足夠二人在此住上很長時間。
祝時晏要了兩間上房,把容清安置在床上后,盯著這具毫無靈氣流轉的軀體,開始思考接下來怎么辦。
按照原劇情,自己在以為容清死后,將碎星宗上下殺了個痛快,隨后又跑去禍害修真界別的宗門。
藥宗的少宗主聽聞碎星宗遭此劫難特意趕來支援,路過槐樹林意外發現了草叢中將死的容清,被其容貌吸引把人帶了回去,并且不顧全宗反對,用鎮宗之寶溯靈芝給人醫治好了,還因此被罰一百鞭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
重新活過來的容清,不僅過去的傷盡數痊愈,丹田與經脈也比從前愈發適合修煉。
隨后在藥宗少宗主的陪同下,容清意外在一處野外秘境尋得古舊秘籍,習得大道之法。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自己一時心軟將人帶了回來,沒了藥宗少宗主的幫助,容清該怎么活過來?
雖說天道說主角不會死吧,但是劇情安排的半死,若是放著不管,恐怕會出岔子。
都走到這步了,若是前功盡棄,實在可惜。
祝時晏將門窗都關上,從他三百年都不曾打開的乾坤袖里翻找有無解決的辦法。
在沒有變成妖之前,他也是日夜刻苦修煉的好苗子,不僅把宗主師父給的秘籍全學會了,甚至還搜集了許多別的宗門的功法相以借鑒融合。
但這些搜集來的功法也不是全能用上,于是有一部分功法實在奇特、尋常人根本沒法用的秘籍就被他塞進了乾坤袖里。
把乾坤袋里的書和卷軸一股腦倒出來,祝時晏在這些書里邊翻邊找。
雖然每本秘籍頁數并不多,但奈何文字精妙,蘊含頗豐,祝時晏看的速度自然也不快。
窗外的絲弦不知換了幾首曲子,祝時晏默默點燃了燈燭。
終于,在看完了所有秘籍后,沒有找到一句有用的。
祝時晏嘆了口氣,把書卷隨手一丟,默默來到床前。
床上,容清緊閉雙目,臉色清黑,幾乎察覺不到氣息,一副將死之相。
祝時晏看著他,半晌后開口,不知是說給誰聽:
“我可不想死后還要當卷王!
屋內自然無人給他回應,他也不在乎,著手扯開容清的衣領,露出丹田的位置。
隨后他坐上床沿,盤腿開始運功。
既然找不到別的有效辦法,就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了,而這個簡單的辦法,無非是缺什么補什么。
容清丹田受損沒了修為,祝時晏便把自己的修為渡給他。
只是自己的情況有些特殊——
他身為人時的修為早就和妖力融為一體,因此他不確定把自己蘊含力量的花芯給容清后,會不會導致不好的結果。
但他轉念一想,容清可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
這般想罷,祝時晏默默加快了運功的速度,在他的手捂上自己心口時,周身同時旋起一陣風,卷得床前的帷幔不住飛舞。
隨著手上力量加強,他不禁皺緊了眉,咬牙屏息,將花芯一點一點拽出體內。
周圍的風愈發劇烈,緊閉的門窗不住發出震耳的痛呼,祝時晏施術隔開結界,將動靜全都困鎖在屋內。
祝時晏一咬牙將花芯徹底取了出來,一瞬間,風與聲音戛然而止,被紫色光環圍繞的圓狀物靜靜懸浮在眼前。
透明的花瓣在圓狀物周圍開了又落,點點靈力化作水珠,滴落至躺著的人身上,激起一絲微微的顫動。
祝時晏托著花芯,將之按入容清的丹田,隨著一股極強的靈力波動,床上之人臉色肉眼可見慢慢恢復,像是干枯的藤蔓慢慢汲取水分,一點一點重新煥發生機。
祝時晏看著他,靜靜等待靈力波動平復。
見容清和花芯融合得很好,也沒有出現自己擔憂的意外,他安心地舒了口氣:“果然!
既然劇情讓主角恢復,自然會幫著忽略一些不穩定因素。
自己用這種辦法取代了藥宗劇情,雖說有一定偏離,但最后也算是回到正軌,之后的劇情便只剩下尋找野外秘境。
容清如今恢復了身體,醒來后自然會帶著對自己的恨意去尋找修煉的機緣。
到這一步,祝時晏已經提前完成了任務,接下來的劇情也不需要他,剩下的時日便都可以用來休息。
祝時晏扶著床沿慢慢起身,他現在不僅僅是困,連意識都有些時斷時續,起身時兩眼一黑差點被地上的秘籍絆倒。
他低頭看了眼屋內亂七八糟的書卷,心下犯懶,想著左右都是些沒用的放著積灰了百年,不如等之后再收拾吧。
于是他邁過地上的秘籍,扶著墻離開了房間,從走廊的最左端一路去到走廊最右端。
進客棧時,他特意向小二要的走廊一首一尾的兩間房。
并且在回到自己房間后,他怕容清醒來后不按劇情走,一時沖動就跑來殺自己,在周圍布下了結界。
容清只恢復了身體,并沒有多余靈力破除結界,殺不到人自然會生氣,一生氣自然會想辦法狠狠修煉,這樣無異于給他再添上一把火。
“不錯,安排很是周到”
祝時晏贊嘆自己的話說到一半,整個人突然失力跌坐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再撐不了多久,憑著最后一點意識爬上床,終于在柔軟的被褥上無聲無息昏迷過去。
比如今日這堂課,教的是御劍飛行,赤色區弟子的目標是要與劍意溝通,合為一體,黃色區的弟子則要在御劍飛行的基礎上施展各種劍法,青色區要求通過意念控制劍的方向和速度,藍色區的目標是能成功御劍,而白色區的還在凝聚內力啟動御劍術。
這種等級的劃分不可避免的會帶來弟子間隱形的歧視和尊卑。
路子游拉著祝時宴縮在藍色區的角落,在他們旁邊是鵪鶉一樣唯唯諾諾的白色區弟子,這兩個地方顯然處于整個弟子的食物鏈最低端,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太大。
而最前方的赤色區弟子雖然只有寥寥數人,但每個人皆昂首挺胸,高傲非常。
沒過一會兒,負責教導這堂課的九霄真人來了。
他是宗門里資歷很老的一位真人,以嚴厲著稱,即便是赤色區的弟子也沒有幾個不怕他的,路子游更甚,因為他到現在也飛不起來,已被這位真人敲打了好幾次。
他緊張地抓著祝時宴的胳膊,哭喪著臉道:“阿宴,怎么辦?今日再飛不起來,師父定要罵我了。”
第 155 章 第2章
祝時宴安撫道:“沒關系,慢慢來,待會兒你跟著我做!
他雖然飛的也不是很穩,但好歹能飛起來,應付九霄真人是沒問題的。
路子游可憐巴巴地點了下頭。
在靈虛宗,每個區的弟子能夠得到的資源和待遇天差地別,赤色區的弟子地位堪比一門長老,各種頂尖秘籍和武器信手拈來,還有機會進入珍貴的秘境試煉,可謂是無人不眼紅。
如今三年考核即將來臨,各區的弟子都卯足了勁想往前進,誰也不愿被降級。御劍飛行是其中一項重要的考核指標,因此在九霄真人說完自由練習后,場上頓時亂作一團,各種劍法眼花繚亂地飛來飛去。
沒過一會兒,不遠處便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望月山上的空氣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
陽光穿過樹葉,被削成道道金柱豎插入地面,將暗處分隔成一道道墓碑,四周密林光滑得可怖,光線觸之滑落,灑一地碎黃紙。
密林在山頂中心空出一片土地,一座古樸柴屋靜靜佇立其間。
陽光鋪灑著院落,照耀著院內一片花團錦簇,在院子中央,一道紫色身影正躺在躺椅上曬太陽。
他手邊的花瓣綻放得個個有如拳頭大,異常飽滿艷麗,隨著他手輕輕翻動書頁,花瓣隨之搖曳生姿。
“這書上寫的是我?”
躺椅上的人抬了抬眸,他那張妖冶不似尋常的臉清晰映在水鏡之中。
天道在水鏡之后,對著他點點頭:“是!
就在半個時辰前,這個突然冒出、自稱是所在世界的天道,硬生生把午憩中的祝時晏喚醒,還不由分說給了他一本書,說是這個世界的劇本。
“你所身處的其實是一本玄幻文演化出的世界,而你就是書里的反派。”
天道正用一種莊嚴肅穆的聲音向他陳述著這個世界的原貌,祝時晏卻適時打了個哈欠,默默瞇起了眼。
“”
天道嚴肅的臉一時沒崩住,立馬把人薅起來:“你給我醒醒!”
“唔!弊r晏睜了睜眼,又倒頭睡去:“你繼續。”
天道看了他這幅模樣,氣得不想多說,直接將劇本一股腦給他塞進夢里。
祝時晏閉著眼,似夢非夢地將這個世界的本貌完整看了一遍。
這個名為《大道至尊》的世界,其實是一本升級流玄幻文,主角是一位名叫容清的修士。
身為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角,容清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出生自帶人人艷羨的靈脈,三歲便能無師自通,運轉靈力,十歲便修成了內丹,拜入此世第一劍宗,十六歲就憑借著舉世無雙的美貌以及修為在修真界一騎絕塵。
他這十幾年可謂順風順水,可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磨難淬煉,主角如何進階?于是在他二十歲那年,此世最大反派——祝時晏,以橫掃修真界的實力,從第一劍宗強行劫走了他。
天道說著說著,情緒也跟著激動,祝時晏翻了個身,慢悠悠又打了個哈欠。
俗。
類似的故事少說也有八百話本寫過了,他兩百年前就看膩了。
“可現在的你,”天道掃了一眼躺得愜意的祝時晏,痛心疾首道:“你躺了整整三百年!什么正事也不干,整日不是吃就是睡!不是看話本就是養花弄草!”
天道給自己順了口氣,盯著眼前這個懶散的人道:“所以我這次下來就是來告訴你,你必須按照劇本把該做的做了,讓世界恢復該有的走向。劇情已經因為你的咸魚影響了許多,如果再不拉回來,這個世界終將崩潰!
祝時晏顯然沒什么想法:“崩潰與我何干。”
天道威脅道:“崩潰了世界就沒了,你就不能再吃喝玩樂躺尸!
祝時晏道:“意思是我按劇情走完,之后就能吃喝玩樂躺尸!
天道答應道:“不錯!
“可我眼下不正在吃喝玩樂躺尸么!
“”
“世事無常,何必強求,享受當下嘛。”
天道噎住了,半個時辰下來,他無數次對眼前這個咸魚感到絕望。
沉默半晌后,天道只能祭出最后的殺手锏:“你若是好好完成任務,我保證你往后舒舒服服咸魚一輩子,你若是不配合,我就把你調去其他世界當卷王。”
天道平時掌管著不止一個世界,正好另一個世界的卷王不想干了,他正愁沒有人去頂。
說完他怕祝時晏不懂卷王的意思,還傳送了相關資料進他的意識,如此祝時晏終于有了些許憂心的反應。
“怎么樣?想好了么?”天道見有效,便又端回了嚴肅的態度。
半晌后,祝時晏似是沒了辦法,終是嘆了口氣:“麻煩!
他默默將身子翻正,隨著他的動作,身上紫色紗衣往一側滑落,一雙赤白修長的腿在陽光下瑩瑩生輝。
天道挪開眼,見他算是答應了,于是在他手中的劇本上又加了些內容。
祝時晏感覺到書的厚度發生了變化,稍稍側了側身,綢緞般柔暖的墨發立即纏上細窄的腰,他翻過書念出了封上的名字:“《虐人一百式》,好直白的名字!
“《大道至尊》畢竟是升級流爽文,里面關于你虐待主角的劇情只有一兩萬字,雖然不多卻很關鍵,因此也不能馬虎!
天道簡直為他操碎了心:“劇本、臺詞和虐主角的方式都給你寫上了,你只需照著上面的說和做,保證不崩人設,這下夠簡單、夠容易了吧!
祝時晏方才就沒仔細看什么劇本,現在不得不看了,為防止自己犯困,只能一邊看一邊念出聲。
“容清,玉玄宗明淵真人座下唯一親傳弟子。”他看了眼主角姓甚名誰后,過了一遍虐待的劇情:“種下七七四十九種妖毒,生不如死;廢去修為,打斷四肢爛在泥里;殺盡至親至愛,掏出至愛之心臟喂給他吃;強迫他雌伏身下”
祝時晏過了一遍劇本,不禁咋舌:“這么慘,主角就是這種待遇?”
天道恐他反悔,立刻念了一長串:“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使命,這就是他的命。”
“命?”祝時晏對這個字似乎有所感觸,他微微抬頭,直直望著眼前的空氣。
天道以為他是下不去手,于是篤定道:“他是主角死不了,你放心大膽干!
也不知祝時晏想了些什么,沉默一陣后,終是合上書頁,算是答應了:“罷了,旁人的生死與我何干。”
“那便說好了!碧斓揽偹氵_到目的,高興得多囑咐了幾句:“你盡快,最好三天之內就找到他!
“三天,嗯,知道了。”祝時晏懶懶散散地應著。
天道還是不放心,但不是不放心他的能力。
祝時晏作為橫掃修真界的第一大反派,沒點過目不忘的能力怎么行,只是他咸魚慣了,難保什么時候不出岔子。
于是天道在臨走時分出一點意識在《虐人一百式》上,萬一他消極怠工也能提醒著點。
做完這一切,也到了該走的時間,天道走后,祝時晏裝模作樣抱著書看了會兒,很快把書丟去一邊:“三天也不急,再說吧。”
眼下陽光正好,不睡浪費。
祝時晏心安理得地閉上了眼,就在他睡著之后,院外的草叢冒出了一絲動靜。
兩名衣著黑白色修士服的弟子捂著嘴,在草叢的掩護下顫顫巍巍跑下了山。
他們是剛入門的玉玄宗弟子,前幾日出來歷練不小心走丟,湊巧聽見祝時晏要抓容清,于是下山后趕忙將消息傳回了宗門。
“不好了,妖孽出世了!他要對容師兄下手!”
他們將消息傳遍了整座山頭,再隨之傳遍修真界,這下不光玉玄宗,整個修真界都隨之一顫。
“只有三日時間!”
各大宗門在得到消息后,立即叫停了所有弟子的日常歷練,將他們全都召回山門待命。
原本在宗門所轄地巡邏收妖的弟子突然被召回,百姓們驚恐地拉住他們道:“你們怎么突然走了,那吃人的豬妖還沒解決呢?!”
弟子們只得扔下一句:“師長之命不可違背!北阙s回宗門,無所依仗的百姓們只得躲起來,惶恐很快也傳遍了凡間,家家閉戶不出。
與此同時,各大宗門紛紛喚起護山陣法,祭出鎮山靈器,各長老祭出本命劍守在殿前,隨時準備和即將到來的妖孽大干一場。
三日的時間,足以叫整個人間雞飛狗跳。
然而當所有人聚精會神、顫顫巍巍守了三日后,在妖孽到來當日,眾人從天亮站到天黑,山門前連一只鳥都沒飛過。
不敢懈怠的眾人于是又全神貫注等了一個月,依舊什么也沒發生。
妖孽出世的消息宛如一場鬧劇,人間在一片謾罵聲中再次恢復了原有的秩序,只是這場鬧劇在人們心里留下的陰影卻并未消散。
玉玄宗自我封鎖了一月有余,宗內藥植已經用盡,弟子們得了令,腳程迅速去到藥宗,數日后載著滿滿種子回到宗門。
在等守門弟子他們檢查時,兩名采買弟子不禁閑聊起來:
“師兄,那妖孽到底什么來頭,怎么他一出世就鬧這么大陣仗?”
“你小子問出這種話,就知道你入門第一堂課業沒仔細聽。那妖孽殺人如麻,嗜血成性,在那望月山上足足活了三百多年,你說可怕不可怕!”
“三百年?!”師弟驚訝地張大了嘴。
要知這世上的人物壽數都有限,修真界能力超絕的修士最長只活到一百二十歲,妖魔一類能活到兩百歲也已是極其難得,若這老妖真活了三百年,該是多么異類的存在。
師弟年歲不過十五,對這類超出常規的事本能得感到害怕。
“是啊,據說咱們的師祖也是死在他手里。”
“慘了慘了,那容師兄豈不是難逃一劫?”
“容師兄是宗主座下唯一親傳,有宗主護著怕什么,咱們戒備了這一個多月,你看他不照樣安心閉關。唉,說起來倒是羨慕,我要是有這待遇就好了!
二人正說著話,另一邊守門弟子聞到車上散發的味道,不由疑惑:
“什么種子這么香,新研制的藥植?”
“也許吧,搬幾袋看看。”
說著,他們從車上搬下幾袋種子,再仰頭突然被里頭躺著的人嚇了一跳。
眼前之人一襲丁香紫衣,長發垂身,明艷魅惑的臉上還浮著淺淺睡意。
在被吵醒后,祝時晏默默睜開眼,對著二位弟子勾起淺淺一笑:“二位俊郎,此乃何地?”
這一笑仿若颶風頃刻蕩開濃云,熾烈的日光撞擊大地,視野一下清晰百倍。
守門弟子有如石像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們望著眼前之人,意識時斷時續,一張嘴脫口而出:“玉玄宗山門。”
祝時晏聞言,微微仰頭抻了抻酸痛的脖子,緩緩吐出一口氣:“終于到了啊,多謝。”
“不不客氣!
剎那間,時間仿佛停滯。
不遠處的采買弟子閑聊一陣,回頭見守門弟子愣在原地許久,對著滿是種子的板車發愣,便不由走過來給了他們肩膀一拳:“喂!得癔癥了,沒事吧?”
“啊?啊”守門弟子一下慌神,看了眼采買弟子再回頭,板車上哪里還有紫衣人。
等等什么紫衣人?
方才我們在做什么來著?
“有事沒事,長老還等著呢!辈少I弟子忍不住催促道。
守門弟子仍有些茫然,但手腳麻利迅速地把種子檢查了一遍,揮揮手表示可以進去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祝時晏不緊不慢從山門里走了進去,一晃而過的身影,連樹上的鳥兒都沒發覺。
·
趕路趕了數月才到地方,說來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他三百年除了買話本外沒怎么下過山,更沒出過遠門,迷路很正常。
何況趕路還是個辛苦活,他走一陣停一陣,睡一陣玩一陣,不知不覺就這么久了,若非《虐人一百式》發出金光警告,他興許還要再遲上幾個月。
小問題。
祝時晏不慌不忙,在玉玄宗內閑庭信步,一會兒看看腳下的陣法,一會兒看看宗門內的建筑,感嘆如今的建筑式樣還挺好看。
他自顧自逛了許久,最后還是隨手攔下一個年輕弟子,問了容清在哪。
弟子被突然出現的人攔下,眼睛尚未將對方面容分辨清楚,率先聞到股醉人的清香,他脫口而出:“容師兄在閉關,但我也不清楚他在哪兒閉關!
祝時晏便問了他的住處,弟子告訴了他,在對方辨認方位時,年輕弟子回過了神,眨了眨眼問道:“您是哪個宗門來的貴人?可是來尋我們宗主的?”
祝時晏懶得編謊,只留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便不見了。
弟子懵懵懂懂,轉瞬之后,突然如斷片一般:“我站在這兒做什么,我要做什么來著?”
·
宗主唯一座下弟子,待遇自是同旁的弟子不同,不僅住處是在后山單獨的一座庭院內,連衣食起居都是專人負責。
庭院內原本有五人負責,可自從三年前這些人就都被調離了,進出這座庭院的,只有宗主明淵一人。
臥房內,層疊的帷帳掛滿了整個房間,將陽光都阻擋在外,濃郁嗆人的香味溢滿了帷帳外的全部空間,在房間的深處,一個瘦削到只剩皮包骨的人,正躺在床上艱難呼吸。
他尚存一絲意識,依稀記得自己是誰,記得是誰把他困在此地,記得那人奪走他本命劍時的平淡又理所當然的神情。
每每夢魘到此處,他渾身上下便是劇痛。
他身上早就劃滿了刀口,一道一道都不深,卻能讓血均勻和緩地流出,而后又能結痂愈合,等待下次再被劃開。
人血剛取出時腥味很濃,為了讓這股味道不那么明顯,那人還特意給他喂了寒毒,這類用七七四十九種至陰毒蟲煉制的毒藥,能讓他的身體保持在存活但低溫的狀態,因此,夢魘中他常在人間與地府之間往來,疲憊不堪,又擺脫不了。
這便是玉玄宗宗主座下唯一親傳弟子的待遇。
祝時晏找到這座庭院時,本能感受到一股死亡氣息。
他眉頭微皺,抬腳往院內走去,在那片開得茂盛的花叢前俯身。
“瘦成這樣,真是可憐!彼讣鈶z惜地托起瘦弱的花瓣,渡了些氣給它,面前的花肉眼可見地恢復了艷麗的顏色,將花瓣舒展飽滿,然而在短暫地開放后又迅速枯萎腐爛掉落。
眼前這個院子里的花草已經沒有存活的希望了,祝時晏嘆了口氣,轉身進了房間。
一推開房門,迷香化作具象的風瞬間將來人裹挾,但他是定風珠。
祝時晏信手撩開帷帳,身影穿透層層疊疊的朦朧來到深處,床上之人安安靜靜躺著,他垂眼對上那張蒼白的臉,看了半晌后,一聲疑問在靜謐的房內悠然響起:“死人?”
剩下幾個音被他吞進了肚里,靠近了些他才發現黑蛇現在是何狀況,不僅昨日剛包扎好的傷口悉數裂開,身上又多了好幾處新傷,眼角處還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咬痕,怕是再往前一寸,它的雙眼便毀了。
可它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下半身盤踞在一起,上半身微微拱起,不錯眼地盯著祝時宴看。
祝時宴不懂它是什么意思,試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嗨?”
小黑蛇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窸窸窣窣地爬下床,用蛇尾卷起桌子上一瓶藥,然后再慢吞吞地爬回來,把藥瓶頂到他面前。
祝時宴:“?”
他好似懂了,遲疑地拿起那瓶藥:“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再給你包扎一次?”
第 156 章 第3章
小黑蛇直起腦袋,一副你說對了的表情。
祝時宴垂眸看了眼瓷白的藥瓶,沒動。
小黑蛇把藥瓶往前推了推,似是在催促他。
祝時宴面無表情地把藥瓶推回去,冷酷無情的說:“我不給恩將仇報的小動物包扎傷口,也不給不珍惜自己身體的小動物療傷!
某個早上剛剛用蛇尾巴勒了他脖子、現在又帶著一身更重的傷回來的小黑蛇頓時僵在了原地。
它睜大雙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過了一會兒,像是確定了眼前這個人類真的不會搭理自己,它直挺挺的脖子泄氣般慢慢往下塌,掉頭默默地從祝時宴的床上溜走了。
在容清意外的眼神下,祝時晏偏了腦袋,掃了眼面前的一圈人:
“等了這么多日可算是來人了,玉玄宗不僅護山陣法爛,戒備也不怎么樣。”
長老們臉色一個個憋得通紅,正想開口還擊,卻聽到地上傳來難耐的痛吟。
在看清地上一身血、蜷縮著的容清后,眾位長老如雷灌頂:
“容清!”
“你這妖孽!不過幾日的功夫竟把容清折磨成這樣!”
“該死的妖孽,我要為容清報仇!”
祝時晏眼含憐憫地看著他們,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討伐中,從始至終坐在花叢里沒有起身。
“他么?”
祝時晏明知故問,好整以暇望著地上跪著的人,忽而抬起一腿,將他狠狠踩到了地上:“別激動,這還只是開始!
容清掌心的痛還未緩解,就被人用力踩到地上,胸口被重重擠壓,止不住地從嘴角咳出血。
長老們更是急得撕心裂肺:
“妖孽住手!”
“你快住手!”
祝時晏此舉簡直是把眾人的心往地上碾,一個個抄起劍就要上前,卻被明淵攔下。
明淵身為一宗之主,遇到危險,自是有責任站在眾人面前。
在滿是黑白配色的人群之中,他一襲白衣格外醒目。
祝時晏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明淵雖已三十有余,但面容年輕姣好,生就溫柔的眉眼因為擔心而緊蹙,在肅穆的神情下,他溫和卻有力的嗓音在林間響起:
“妖孽,放過我愛徒!
“你說放就放,那我劫人做什么!弊r晏覺著好笑,腳下同時用了些力。
容清吃痛,滿是鮮血的手緊緊抓著祝時晏垂長的衣擺,鮮血卻絲毫沒在衣擺上留下痕跡。
長老們的心就如那衣擺被揪得變形,五長老一怒之下拔劍而起:“莫同他廢話!上!”
話音未落,泛著銀光的劍刃齊齊對準了祝時晏,人與劍合一,化作流光將祝時晏包圍。
祝時晏冷笑一聲,周身頓時濃香四溢,卷起妖風將他們輕易擊退。
“破銅爛鐵!
眾長老被逼得練連連后退,除了大長老的劍,其余人的劍登時斷成兩節。
容清在地上將這一切看得真切,身子頓時涼了半截。
在他印象中,五位長老的實力可排得上修真界前十,以他們的能力聯手擊敗修真界任何一位高手絕不成問題,可面對祝時晏,竟是這般不堪一擊。
要知方才五位長老可是鉚足了力、憋紅了臉,可祝時晏卻是氣定神閑,眼皮都沒眨一下,仍能分出心思對自己道:
“你這些長老師伯,能力也不怎么樣嘛!
容清沒有回他,只是瞪著雙眼,目光不停他身上掃視。
難道他身上真的一道傷口都沒有?
就在此時,大長老提劍再次沖了上來,被祝時晏一道妖風擋在十步之外。
祝時晏瞥了眼他手中流光四溢的劍,道:“本命劍,不錯,可惜還是不夠。”
在《大道至尊》的世界里,本命劍與修士命脈相連,靈力勝過世間一切靈器,可偏偏本命劍極難煉成,便是玉玄宗這般的劍道第一大宗,也只有明淵和大長老兩位修出了本命劍而已。
但本命劍也有高低之分,修士本身的修為靈力對本命劍起著決定作用。
譬如眼下,大長老的本命劍雖能抵抗祝時晏的妖力,但他幾十年的自身修為終是比不過他三百多年的積累,在祝時晏彈指之下,大長老便連人帶劍退回了人群。
“這妖孽竟如此強悍!”
五長老發了狠,連同其他長老結陣再次沖向祝時晏。
明淵的聲音適時響起:“莫要傷到容清!”
劍陣原可以將祝時晏整個籠罩,但為了不傷到他腳下的容清,眾人只把劍陣停在祝時晏那側。
祝時晏坐累了,正待起身,卻被容清緊緊抓住小腿。
他垂眸看向咬牙抓住自己,試圖站起來的人,微微一笑:“這里沒你的事,躺著不好么?”
容清知道自己沒有贏過誰的勝算,只是他不喜被人踩在腳下,將祝時晏的腳甩去一邊。
祝時晏紋絲未動,望著地上筋疲力盡的人,忽然對“他是主角”四個字有了更為直觀的感受。
“好樣的!
不知是否是原著設定的影響,祝時晏忽然變得興奮。
他一揮袖將劍陣毫不留情打散,就在此時,一道金色劍光逼至祝時晏眼前,下一秒被妖氣擋下。
祝時晏斜眼看向來人:“明淵宗主,偷襲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不得不說,這回來的力量,比方才的要強上數倍。
祝時晏這回沒有輕視,他看向明淵手里金光四溢的劍身,又看了眼明淵,他嘴角似乎有層淡淡的血跡。
祝時晏不由皺眉。
還沒打就吐血?
莫不是訛我。
“放過我徒,玉玄宗你盡可拿去。”明淵緊盯著他道。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為了一個人,竟然要將整個宗門都給出去嗎?
所有人目光不由瞪向容清。
“我要這破宗做什么。”祝時晏無甚興趣道。
明淵與他對峙在五步之外,目光堅定地望著他道:“只要放過我徒兒,你要什么都可!
“什么都可?”祝時晏勾唇一笑:“若我要你的命,你給么?”
“宗主休要與他多言,不如速速將其斬殺!”長老們急道。
明淵望了眼被踩在腳下的容清,忽然將劍插在一旁:“給,只要你放了他!
“宗主!!”
在場眾人的心愈發跌落谷底。
堂堂明淵真人,竟肯為自己的愛徒做到如此地步嗎?!
“是么。”
祝時晏饒有意味地看向眾人,隨即勾唇一笑:“既是如此,就請各位睜大眼睛看清楚了!
面前的妖風頓時消散,明淵空著手慢慢向祝時晏走近。
雪白的衣擺擦過滿是落葉的地面,迎面向自己靠近,容清恍若回到那間房間。
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戰栗,身上的傷口發出撕裂般的疼痛。
“容清,不怕,為師來換你!泵鳒Y滿眼心疼地看著地上的人。
容清一直垂著腦袋,在明淵說話時,他猛地抬起頭,一雙猩紅的眼里滿是滔天的恨意。
明淵面不改色,對他溫柔一笑:“為師一定救你出去!
容清顫抖得愈發厲害,明淵話音剛落,忽然反手向祝時晏擊出一掌,在他的指縫之間藏著一枚尖銳的毒針。
與此同時,他另一只手迅速抓向容清的肩頭,卻被后者咬著牙奮力一躲。
毒針刺向毫無防備的祝時晏,卻在刺中人的剎那,“祝時晏”如氣囊般“砰”的一聲炸開,鋪天蓋地的花粉如濃霧般迅速蔓延。
林后,先前被敲了腦門的弟子下意識睜大了眼,大喊一聲:
“妖孽使詐!快閉眼!”
所有人驚得立即閉眼捂住口鼻。
明淵兩只手都撲了個空,正欲找人,耳邊卻兀的傳來一聲冷笑,下一秒他胸前結結實實挨了一掌,他一下被擊倒在地。
“咳咳咳”
五長老不小心吸入了些花粉,猛地咳嗽了幾聲,憑感覺往明淵處跑,然而他一伸手卻抓到名弟子。
那弟子正是方才喊話的那個,他只顧著提醒眾人,自己卻忘了閉眼,被五長老找到后,對方問他道:“方才發生了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那弟子愣愣點頭,一字一句道:“看清楚了,妖孽當著全宗上下的面,打傷了宗主,把容師兄劫走了。”
“什么?!”
五長老驚得破了音。
待花粉散去,眾人齊齊跑向明淵:“宗主!”
明淵捂著胸口,皺眉望向遠處的山澗,在眾人趕來時,他默默將嘴里尚未吃下的血吐了出來。
“宗主吐血了,快去藥宗請醫修!”
堂堂明淵真人被妖孽打到吐血。
眾人頓時一片手忙腳亂,在無人注意處,明淵眸中閃過一道極寒冷意。
·
“挑釁!這是十足的挑釁!”
容清被劫走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修真界,各大宗門咬牙憤恨的同時俱又重新加重戒備,巡邏隊伍增至三倍,勢必要警惕妖孽的行蹤,且玉玄宗放出消息,不惜任何代價救回容清,成功將人救回者,玉玄宗必有重謝。
宗門弟子以往巡邏的范圍只有百姓聚居的大路,眼下連荒野小路也不能放過,巡邏范圍硬是擴大了數倍。
在弟子們叫苦的同時,那些靈器賣主嗅準了時機,竟是帶著靈器丹藥專門在小路鋪設了攤位,方便這些弟子采買所需,這下連荒郊野外也變得幾分熱鬧起來。
然而就是在這般熱鬧之下,祝時晏缺同沒事人一樣,不僅帶著容清在路上明晃晃走著,還好奇地在攤販前逛了起來。
按照原劇情,祝時晏是憑一己之力殺進玉玄宗,把玉玄宗攪得混亂不堪后,當著全宗上下的面打傷了明淵真人將主角強行劫走,但——
正面沖突多麻煩。
祝時晏想著,當著全宗人的面不代表非要動手,他們瞧見了不就行了,至于明淵么,打一掌意思意思得了。
因此他在后山舒服睡了幾日,末了帶著容清利用花粉遁走,輕輕松松完成任務下山,準備前往下一個劇情點。
祝時晏把該做的和沒必要做的,早在腦海里盤算了個清楚,做起事來不慌不忙,可卻讓容清一頭霧水。
自從下了山之后,祝時晏就這么帶著自己四處瞎走,也不說去哪兒,也不管自己死活,現在竟還在荒郊野外逛起街來,如此荒謬,他簡直懷疑是在做夢。
正如眼下,祝時晏正蹲在一個攤子前,手里捧著尋路羅盤好奇把玩:“這是何物?長得像羅盤,居然還能折起來!
身后,容清依舊是原先的模樣,渾身是血,蒼白著一張臉,瘦削得不成樣子。
攤主看著面前這一人一鬼,張著的嘴半天沒發出聲。
祝時宴對此倒挺坦然,靈根這種東西生來有之,他就算再傷春感秋也無法改變,不如多想想接下來的考核該怎么辦。
上次強撐著走到60階他整整休養了一個月才好,這次不知道還能不能成功。
說來也好笑,其他弟子都在擔心如何煉出更好的丹藥、如何布置出完美的陣法,唯有他在為一項其他人根本不需要擔憂的考核而發愁。
“對了,有一事忘了跟你說!彼斡裣穆曇衾亓怂乃季w,“白區有兩個弟子向你跟子游發出了挑戰令,一比御劍,二比煉丹,這是早上剛剛送來的挑戰書!
第 157 章 第4章
祝時宴接過那封挑戰書,見上面印有兩個陌生的名字:陳縱、孟展鵬。
宋玉溪道:“我稍稍打聽了一下,這兩人是白區末尾,此次考核很有可能會被淘汰至外門,大約是那日見子游御劍困難,又覺得你是一個三靈根,不足為懼,所以下了挑戰書,想要給自己搏一個出路!
靈虛宗有規定,低區弟子可在任何時候向高區弟子發起挑戰,于三項考核中任選兩項,若挑戰成功,則可以直接取代對方的位子,但若挑戰失敗,挑戰者會被立即逐出內門。
祝時晏不是完全不管容清,他在給容清換衣服的時候就在他身上放了追蹤花粉,便是他跑再遠也能找到。
因此他發現容清逃跑后并沒有感覺到多意外,畢竟主角不逃跑反派怎么走劇情。
在兇完主角后,祝時晏便松開了他,捋了捋袖子準備打道回府。
這荒郊野外的,除了那小鎮便再沒有別的落腳之地,祝時晏還打算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晚,可不想在外頭耽擱。
轉眼之間,祝時晏就同沒事人一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容清拖著虛弱的身子跟著他,說不上高興或是失落。
祝時晏能找到自己,說明自己身上必然被他下了追蹤之術。
但既然他一早就知道自己逃跑,為何整整一個時辰才追來?
還有那些黑衣人,他們究竟是誰派來的,從何時開始跟上的自己?
容清一路魂不守舍回到客棧,在經過巷子時,卻看見先前那一大幫乞丐竟全都倒在地上。
“出什么事了?”容清趕忙去探他們的鼻息。
呼吸均勻,人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應該只是睡著了。
容清離開乞丐,追著祝時晏進了客棧,發現之前那三人也全都倒在地上,桌上還剩著吃了一半的飯菜,而掌柜的則被五花大綁,四腳朝天倒在柜臺上。
祝時晏無視了掌柜的,打著哈欠上了樓。
容清查看了那三人,發現和乞丐一樣都只是暈倒,隨后將掌柜的嘴里的布扯下,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
掌柜的嘴里一空,頓時涕泗橫流,不住哭喊道:“妖妖怪!妖怪!啊啊啊!”
容清望了眼上樓的人,問道:“你說他?”
“是是是妖怪!別吃我!別吃我”掌柜的嘴里顫個不停,很快被自己的口水噎住,容清于是幫他翻了個身。
掌柜的本身就有些駝背,被嚇得咳嗽了好幾下,吐出口水后,不住挪動著四肢,看上去更像王八了。
容清只覺事情沒那么簡單,祝時晏雖然行事乖張,倒不至于隨便對無關之人動手,于是拍了拍龜殼追問道:“將發生的事說清楚,否則我也救不了你。”
掌柜的趴在柜臺上瑟瑟發抖,聞言不敢隱瞞,只得將原委告知:“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給你們下迷藥”
容清明白了,原來這是家黑店。
可他二人本就沒有銀兩,掌柜的明知他們是修士,怎么還敢動手。
“那些藥是是我家侄兒給的,他說這藥藥性烈,連修士也能藥倒,讓我盡早準備五個四肢健全的人,然后加入圣元教。”掌柜的哆哆嗦嗦說著,容清被那個不尋常的名字吸引了注意,他想起先前那三人所說的入教條件。
“這個圣元教是怎么回事?”容清問道。
“能不能先放了我?”
容清用行動回答了他。
掌柜的認命地閉眼,緩了口氣,開始講述道:“它是三年前成立的門派,這個門派的宗主宣稱凡人也能修煉,短短三年的功夫就有了一大批教眾,其中就有我的侄兒。”
“道長也清楚,你們修真界的宗門大派都有各自的管轄領域,在他們管轄的地方,妖魔不敢橫行,但在領域之外,人們的死活就沒人管了!
“咱們這個小鎮,在一百年前屬于碎星宗的管轄地,但一百年后宗門勢力變動,咱們鎮就被劃出了范圍,自那之后妖魔肆虐無度,鄉親們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沒幾戶啦!
掌柜的說著說著,淚就不住往外淌:“咱們凡人活著本就不易,碰上妖魔更是只能等死,可誰不想活下去”
“所以你就想加入圣元教!比萸迓犆靼琢耸寄,追問道:“被你們獻上去的五個人會如何?”
“被煉成丹藥,還給我們服下,這般就有了修煉的根基!闭乒竦恼f完,大堂內的空氣瞬間冷了三分。
容清不由眉頭緊皺:“為了自保加入圣元教,為了加入圣元教就要設計陷害旁人,這個圣元教根本就是歪門邪道!
掌柜的垂下了腦袋,痛苦道:“我也是沒辦法,我家中還有老人妻子孩子,妖魔一來,生意便做不下去,不死也難活。唉,我頭一回給人下藥便被你們抓著了,可見我是沒有修煉的命了”
聽著確實可憐,但他下藥害人是事實,只能說被綁成王八也是活該。
但令容清疑惑的,是祝時晏從進店開始便裝作一副未曾察覺的模樣,既然早就知道這家店有問題。
他既然知道這里的飯菜有問題,為何還要繼續吃,并且還分給外邊的乞丐,除非他認出菜里的只是迷藥而不是毒,否則豈不是害人。
他繼而轉念一想,祝時晏是妖,害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那為何獨獨自己被排除在外,飯菜和酒水他沒有允許自己動一口。
容清一時間百思不得解。
“道長,道長行行好,能不能放過我,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掌柜的向他求饒道。
容清被迫回神,看了他一眼,沒有替他松綁。
不管怎么說,這黑心掌柜還是得吃個教訓。
容清轉身就走:“等明日吧。”
“道長?道長!別走啊道長!”掌柜的見容清扔下自己顧自上了樓,大堂內就只剩他一個清醒的,一時間叫苦不迭。
客棧的樓上全都是空房間,容清找尋了一會兒,才在最大的上房里看到祝時晏的身影。
他正思索要不要進去,里邊的人便已然出聲道:“來得正好,去給我打水來,我要沐浴!
容清看著他,沒有動身,微微挑眉道:“妖還需要沐浴?”
“妖還要睡覺!弊r晏操控花枝鋪好床,道:“半個時辰內把水備好,走了這一日我腰都要斷了!
若不是一日沒有補充水分,他恨不得現在立刻關門睡覺。
門口的人不知在想什么,在祝時晏說完后,馬上開口道:“你早就知道飯菜有問題!
祝時晏不明白他為何忽然轉了話題,容清看著他道:“你知道飯菜里有迷藥,所以有意沒讓我吃!
祝時晏被他問得一愣,很快他回過神,坦然道:“不錯。”
“為什么這么做?”容清看著他的雙眼。
“自然是因為你!
祝時晏此話一出,容清手指下意識動了動,然而緊接著對方卻笑了笑:“你倒了誰給我干活。”
“客棧里還有其他人!比萸宓,依祝時晏的能力,操控人替他干活簡直不要太容易。
“哪能一樣。”祝時晏坐在桌邊,懶洋洋倚著桌沿,墨發與紗衣垂在身側,一雙含笑眸直直望著他:“你可是天驕。”
“有何區別?”容清反問道:“即便是要羞辱修真界,眼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就是再奴役我,也不會有旁的人看見!
“沒了修真界的注意,對你而言,我和其他人又有何區別?”
容清對上他的目光,瘦高的身子立在昏暗的走廊里,面容都顯得影影綽綽,唯獨那一雙漆黑的眼眸格外清晰。
祝時晏被問住了,他頭一回注意到容清的眼瞳顏色竟是這般深沉如夜。
坐在桌邊的人忽然間直起身,神情也變得嚴肅,似乎在無聲施壓。
祝時晏看著一臉警惕的容清,腦海里飛速思考。
這句劇本上沒寫,該怎么回他?
難不成告訴他這一切只是因為劇本嗎?
與此同時,容清也百思不得解。
像祝時晏這樣危險的妖孽,自己理應與他保持距離,而自己明明與他接觸不多,可每次對話時對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情變化都能引起自己莫名的好奇,仿佛他的每一根發絲里都藏著秘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房間靜謐得可怕,兩個人如兩座雕塑一動不動,桌上的燈燭忍不住跳動了幾下。
兩人各懷心思地對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祝時晏眸色回轉,忽然起身走向容清。
垂長的衣擺在地板上輕輕滑動,細微的沙沙聲很快在眼前停下。
容清下意識攥緊了手指,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冒出絲絲鮮血,染紅他的指縫。
他需要保持冷靜。
他有一種預感,祝時晏的回答將把他帶去這輩子難以預料的地方。
他強迫自己與人對視,在片刻的沉默后,祝時晏忽然勾唇,緩緩開口:
“你莫不會以為自輕自賤幾句,我就會放過你?”
容清愣了愣,祝時晏忽而抬手觸上他的臉頰,細長的手指在清瘦的輪廓上緩緩撫著:
“你是天生道體,氣運之子,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主角,便是你缺胳膊斷腿,修為盡失亦或是流落荒野成為乞丐都無法改變。非是修真界的眾星擁護你才是月,你本就是月!
如溪水般緩緩流淌的聲音,讓容清不覺松開了手,他顯然沒有料到祝時晏會說這樣的話,漆黑的眼瞳輕又快地顫了幾下。
“而我想做的,便是將你這月從天上摘下來,踩在腳下做登天的墊腳石。”祝時晏的手從他的臉頰滑落至肩膀,在硬到硌手的肩上用力推了一把。
容清被推得往后一倒,后腰猛地撞上走廊的圍欄,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祝時晏斜倚在門框上,冷笑著看他道:“不論有沒有人看見,你只能做我的墊腳石,至于其他人,連墊腳石都不配!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容清扶著圍欄一點點重新起身,他看向祝時晏的眼中多了閃過一絲情緒。
祝時晏將這種情緒認作恨,一種堅定的恨。
主角對反派的恨就是這般一步步加深,直到最后爆發那一刻。
祝時晏都能想象得到那時的自己將被殺得多利落。
利落點好啊。
祝時晏為自己感到慶幸,幸虧自己看的話本多,類似的臺詞信手拈來。
“還不快去抬水,不然我今日便先廢了你一條胳膊。”祝時晏如是恐嚇道。
容清不知在想什么,在祝時晏的注視下,過了一會兒后才默不作聲起身下樓。
木板臺階發出在他下樓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身后祝時晏“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容清扶著扶手一步一步下樓,與此同時,他的心卻一點一點提起。
“那便看看,你能對我做到何種地步!
“狗蛋咬的!
祝時宴瞪大了雙眼,扭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是他聽錯了嗎?剛剛誰在說話???
第 158 章 第5章
能口吐人言說明已是高級靈獸,而放眼整個靈虛宗也只有宗主的玉麒麟和天行真人的天眼狼能口吐人言,難不成他隨手撿回來的小蛇竟是高級靈獸嗎?
祝時宴頓時睡意全無,目光炯炯地看著它。
可小黑蛇在說完那四個字后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任祝時宴如何追問它都不肯再說一個字,問的不耐煩了還會一尾巴甩上來,仿佛他剛剛聽到的那四個字不過是他的幻覺。
祝時宴拿它沒辦法,無奈只能放棄。
因它的傷口發炎,祝時宴接下來幾日都未曾出門,在屋內細心照料它。時間久了,他漸漸也有點分辨不清那日他聽到的究竟是蛇吐人言還是幻覺。
七日后,陳縱和孟展鵬兩人攜挑戰書應約前來。
人已經救出來了,妖孽有沒有發現并不影響結果。
玉容霜讓眾人各司其職,她揮手召出靈器,帶著容清去到宗門大殿。
碎星宗的大殿建造得比其余宗門更大,殿內擺放了眾多高階靈器,像展廳一般。
這些靈器多有兩人高無人長,其中有一些便是玉容霜乘坐的飛行靈器。
修士的靈力有限,御劍又很耗費靈力,若是御劍趕路,在野外遇上強悍的妖孽會很不利。
靈器儲存的靈力夠修士從碎星宗飛往修真界其他任意宗門,唯一缺點便是耗費的靈石太多,因此只有有能力的修士才會用。
容清一邊往殿內走,一邊掃視視野里的靈器,忽然,在某個靈器的角落,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往外探腦袋。
“玉師伯。”容清停住腳步,前面的玉容霜朝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下揪出了鬼祟之人:“阿紀,不好好修煉跑來大殿做什么?”
盛紀被點到名,兀的探出腦袋,對玉容霜裂嘴一笑:“霜姐。”下一秒他看到了容清,一雙眸子陡然放光:“美人!”
玉容霜頓時拉下臉,走過去揪住他耳朵拎出來。
“啊痛痛痛!”盛紀被迫彎下了腰,然而腰傷還未痊愈,痛得他不住蹬腿。
玉容霜道:“這位是玉玄宗明淵真人座下親傳弟子容清,亦是我師侄!
盛紀被迫彎腰抬頭看人,從這個角度看,容清的美更有一種凌厲。
好不容易玉容霜松了手,盛紀捂著耳朵諂媚道:“我說呢怎么生得這么好看,原來是霜姐的師侄啊,這么說我該喚容師兄?”
容清沒有講究,隨他如何喊。
他目下卻有一事擔憂。
“玉師伯!比萸寤仡^看向玉容霜,試探道:“我失蹤多日,敢問玉玄宗內一切可安好?”
玉容霜道:“我不太清楚,兄長來信說了你被劫走的事,說你師父還下懸賞令,任何人只要你救回,玉玄宗便有重謝。”
容清默默攥緊了手,看著玉容霜的眼睛問道:“玉師伯打算何時送我回去?”
玉容霜搖搖頭:“目前怕是不行,碎星宗最近遇上了難纏的人!
聽到暫時回不去,容清暗暗松了手。
玉容霜被他看得有些愣神,下意識撇開眼,一旁盛紀早就等不及,拉著玉容霜道:“霜姐,我想出去玩兒,在宗門里待得快憋死了”
玉容霜眸光立即冷下來:“腰傷好了就想出去?就你這樣子打得過誰?若是圣元教的人堵在山門前,你連山門都出不去!
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容清不禁問了一句:“圣元教?他們在碎星城?”
玉容霜無視了盛紀的撒潑打滾,同他解釋道:“圣元教的人不知發什么瘋,突然覬覦我碎星宗的秘寶,數月前圍攻了碎星宗,被我們擊退之后便強賴著不走,隔三差五來山門前騷擾,這段時日他們在城內聚集,咱們還得想辦法將他們逐個擊破。”
容清好奇道:“他們這般耗費精力,想必是很重要的東西!
玉容霜道:“對于重傷失去修為的人來說,歸鶴丹確是再好不過的靈藥,但對正常人而言卻是劇毒,想來是圣元教哪位重要頭目受了重傷,他們才這般不遺余力搶奪!
容清問道:“他們得手了?”
玉容霜冷笑一聲:“丟了。在雙方搶奪的過程中,不知道丟去了哪里!
“碎星宗是器宗,想必并不在乎一顆無甚緊要的丹藥。”容清道。
玉容霜道:“確實無甚緊要,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我們已經放出了話,誰尋到歸鶴丹便可據為己有,左右便宜不能叫圣元教占去。”
容清沒有接話,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玉容霜看著他忽然想起一事:“那日見容師侄渾身都是傷,那妖孽可是對你下了狠手?”
聽對方提到自己身上的傷,容清控制不住又想起那充滿迷香的房間,日日夜夜的放血折磨,一旦回憶,他的眉眼便染上痛苦之色。
玉容霜見他這幅模樣,心也跟著揪起,可惡的妖孽一定給他留下了極其痛苦的陰影。
容清強迫自己不去回憶,將念頭轉向祝時晏,于是緊皺的眉頭和緩了些,回了一句:“還好!
“容師侄,你不必如此”玉容霜見他明明很痛苦還要裝作一副可以忍受的模樣,心里愈發心疼起他,承諾道:“你放心,有碎星宗在,定不會叫你再落入妖孽之手!
她繼而想起正事,問道:“你既然重傷,如今修為還剩下幾成?”
容清這幾日一直在修煉,可以說恢復了有六成,但他中毒時日太久,經脈受損嚴重,恐怕很難再恢復到原來的程度。
玉容霜道:“歸鶴丹恰好對你的癥狀,你既然來了,咱們正好幫你把丹奪回來。”
容清點點頭,這確實是個良機。
盛紀聽到要找歸鶴丹,趕忙起身道:“我我我!我也要去!”
玉容霜道:“你湊什么熱鬧。”
“歸鶴丹我熟啊,我好歹看了寶庫這么久,知道去哪兒找!笔⒓o叉著腰道。
玉容霜無情拆穿道:“你知道?你知道之前怎么不說,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下山。”
盛紀據理力爭:“我有辦法知道!只要你給我幾日時間,我一定帶師兄尋回歸鶴丹,等我找回后你得放我下山。”
玉容霜根本不信他的話,容清卻適時開口:“試試又何妨!
左右都對歸鶴丹的下落沒有線索,既然盛紀說有辦法,試試也不會損失什么。
容清都這般說了,玉容霜想了想也沒別的法子,嘆息一聲道:“找丹便找丹,你最好別給我惹出別的事!
正在此時,門外弟子來稟報,說圣元教眾集體出動,再一次對山門進行圍攻,原先鎮守山門的長老體力不支,被他們抓走了。
玉容霜的頭又疼了起來。
盛紀聞言,慌得四處打轉。
容清看了眼二人,默默往前走一步:“人現在在何處?”
“在山門前,被圣元教的人綁在火架上,馬上就要點火了。”弟子回道。
此話一出,玉容霜二話不說立即飛奔出大殿。
容清跟著弟子登上靈器來到山門前,果真看見在山門外三百步的空地上,長老被綁在木樁上,周圍滿了澆滿油的柴堆,一個黑衣人正將火把靠近柴堆。
容清一眼便認出了黑衣人的裝束,和先前在密林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模一樣。
那被綁著的長老年事已高,原本再過幾年就該從長老之位上退下,眼下氣息奄奄地被綁在木樁上,看見玉容霜趕來,也沒有力氣呼救。
“二宗主,前方擺明了有埋伏,不可輕易出去!钡茏泳闶卦谏介T前,沒人上前一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容霜問守山弟子道。
“毛胡子幾日不見,不知煉了什么功法功力大增,長老又是個急性子,不顧勸阻就沖出了護山陣法,落入了他們手里!钡茏尤缡堑。
玉容霜一時沒忍住,罵了一句:“蠢貨!
有護山法陣在,圣元教眾根本闖不進來,有何必主動撞上去。
到底是年紀大了反應不過來。
但人抓都抓了,該怎么去救。
玉容霜喚了幾名弟子,他們俱是搖頭:
“毛胡子功力大增,我們恐怕打不過。”
“是啊二宗主,長老被抓我比誰都心急,只是我前幾日剛受了傷,救不成人反再搭進去一個!
“我的靈器損耗嚴重,不如再喚幾個師兄弟,咱們再一塊兒沖出去。”
玉容霜看了周圍一圈,一時之間沒有合適的人能出去救人,既如此只能自己親自上了。
也不知道圣元教埋伏了什么危險,自己一個人能不能應對。
眼下碎星宗管事的只有自己一人,若自己倒下了,整個宗門又該怎么辦。
想到此,玉容霜也有些猶豫。
就在眾人沉默時,火已經從柴堆最底層開始燃燒,濃煙將長老的身影吞噬。
此時,容清忽然問玉容霜借了把劍和一個靈器。
玉容霜想攔下他:“你傷還沒好”
然而她話未說完容清就已經沖了出去。
“咳咳咳!”
被繩索緊緊捆住的長老在濃煙里劇烈咳嗽,他預感自己死期將至,只是臨死前的折磨太過痛苦,他每咳一聲嘴角便淌下鮮血。
忽然間,一道劍光給濃煙撕開一道口子,容清飛身而入,一劍砍斷了繩索。
“你”
長老沒有想到竟會有人來救自己,在看清容清之后,他渾濁的雙眼竟落下淚來。
“抓緊我!比萸鍥]有多言,一手扶住長老,將人帶出了火堆。
二人剛落地,就被一早便埋伏好的圣元教眾包圍。
下一秒身后驟然襲來一股強悍的力量,與周圍的教眾同時向二人襲來,正是腹背受敵,雙方速度之快,無論選擇對付哪一方,都躲不過另一方的襲擊。
容清不動聲色觸發了靈器,數道靈力自背后迎上那股力量,同時他揮劍斬向面前的教眾。
靈力與力量對抗,引發的沖擊力反加快了二人的速度,容清的劍氣在包圍圈破開一道口子,二人借著推力一鼓作氣沖進了陣法內。
這波操作看呆了眾人,毛胡子失了手,瞪著兩只牛眼看向容清:“這臭小子哪里冒出來的?!”
容清絲毫不理會毛胡子的罵街,將長老交還給弟子們,把劍和靈器還給玉容霜。
就這么輕易解決了,全程不多費一絲一毫的力氣。
玉容霜看向容清的眼中,情緒愈發強烈。
容清本就高,路過面前時玉容霜得抬頭看他,一下便落入了對方的陰影里,她心跳不由加快。
容清卻并未多注意她。
不遠處盛紀捂著腰匆匆趕來,被告知危機解決了,松了口氣道:“幸好幸好,我就說,霜姐一定能解決的!”
玉容霜瞥了他一眼,眸色恢復平日的冷淡。
“他們頻繁騷擾碎星宗是不相信歸鶴丹當真不見了,怕碎星宗是監守自盜,若歸鶴丹出現在別處,他們便會轉移目標。”玉容霜恢復正色道:
“所以咱們得盡快找到讓容師侄恢復修為,屆時同圣元教好好打一場,省的再沒完沒了下去。”
容清看向盛紀:“你先前說有法子知道?”
面對眾人的目光,盛紀忽然有些心虛,左右掃了一眼順手拉過容清小聲道:“咱們回去再說,回去慢慢說,真要說起來和那妖孽有關!
時間緊急,他們三人不一定趕得回來,祝時宴整理了一下剩余還能用的藥材,決定待會兒若是實在沒辦法,他就試試看能不能用剩下的東西煉一顆丹藥。
只是應付一個白區弟子,三品丹藥應該足以。
他全身心都集中在這件事上,沒有注意到手腕處的小黑蛇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 159 章 第6章
半個時辰后,路子游和蕭瀾兩人匆匆回來。
“阿宴!”路子游手上拿著一堆藥草急急忙忙地往祝時宴的懷里塞:“阿宴,你看這些行嗎?”
他們照著單子拿的,一樣也不敢出錯,祝時宴細細看去,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些!
路子游松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現下只等師兄回來了!
說話間,一個弟子走過來,微微頷首:“比試時間已到,請祝師弟移步挑戰堂!
蕭瀾一臉鎮定的說:“還請真人稍等片刻,我們馬上就來!
歸鶴丹就藏在槐樹林的山石縫里,祝時晏第二次離開后就徑直去了槐樹林,在里邊尋了個山洞,搭了花叢軟榻等著容清。
槐樹林里的樹個個身子粗大,枝葉濃密,虬枝相互勾連,像無數扭曲的手臂,將陽光都阻擋在外。
祝時晏需要陽光,每回便躺去樹冠上曬夠了再下來。
雖然麻煩了些,但總好過從客棧掐準時間大老遠趕過來。
祝時晏在山洞里舒服地睡了一覺,就在他打算睡個回籠覺時,洞外忽然傳來一陣鬼祟腳步聲。
算算時間,容清他們還沒趕來,槐樹林常年陰森,也不知還有誰會特意到這兒來。
祝時晏好奇了,別是容清提前來了,于是趕忙出去看了一眼。
山洞位于崖壁中部,祝時晏居高臨下,正看見幾名黑衣人往左側而去。
“圣元教的人?”
祝時晏有些好奇他們來這兒做什么,莫不是來找歸鶴丹的?
歸鶴丹是劇情必需之物,可不能被這些人給搗亂了。
于是祝時晏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那些圣元教眾沒有發現被人盯上,默默趕路。
直到他們路過藏有歸鶴丹的石縫,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祝時晏愈發好奇他們在干什么。
他一路跟著教眾繞去山崖后方,看到其中一人乘飛行靈器去到山上,過了一會兒下來對其他人道:“是這兒,就在里面!
其他人隨即取出了刀劍靈器,隨時準備動手:“走,要快。”
在打頭之人的帶領下,其他人乘著飛行靈器一同去了山上。
祝時晏沒有繼續追,左右無關劇情任務,與自己無關。
他慢悠悠往回走,等回到山洞時,遠處傳來一行人的腳步聲。
主角到場了。
祝時晏藏匿起身形。
不遠處,容清和盛紀走在前邊,通過靈器指針判斷位置,玉容霜帶著幾名弟子斷后,隨時警惕。
“很近了,應該就在這附近。”盛紀將靈器對準某個方向道。
玉容霜道:“分頭找找吧!
眾人隨即分散在附近搜尋。
山崖旁有一道不大的瀑布,瀑布在底下積起一池潭水。
槐樹林光線昏暗,碎石容易絆腳,玉容霜和盛紀沿著山崖旁不大的瀑布找,時不時睜大眼注意腳下。
玉容霜腰彎得酸了,起身緩了緩,忽然聽見盛紀問道:“霜姐今日是抹了粉么?”
“好好找,別想偷懶。”玉容霜默默別過臉去,盛紀卻追著她不放:“好似還涂了口脂,霜姐最近怎么了?從前你可從不弄這些庸俗之物!
在旁人眼中,玉容霜天生麗質,涂脂抹粉反倒掩蓋了美貌,她自己也一向不鼓搗這些,可自從容清來了之后,她好似變了人。
“還不是宗門的事太多,忙得我都不像人樣了,若是傳出去碎星宗的顏面往哪兒放!庇袢菟溃骸皫熥娴裣癖豢,修真界都傳遍了,你不知道多少宗門背地里笑話咱們!
“不!笔⒓o憑直覺道:“絕不是因為這個,霜姐,你是不是喜歡容師兄。”
玉容霜被他的大膽問話驚到,趕忙回頭看了眼容清,還好離二人比較遠,應當沒有聽到。
她立馬揪住盛紀的耳朵,警告道:“有你這么問話的么?你若非少宗主早就被人打死了,平日渾話說慣了,如今都說到我頭上了!
盛紀捂著耳朵委屈道:“我這不是關心則亂么,霜姐你就是喜歡人家,明眼人都看出來了。”
“還說!”玉容霜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準再開口。
她自然知道自己喜歡容清的事瞞不過旁人的眼睛,左右她也沒想瞞,只是一直在找合適的時機罷了。
盛紀被迫閉了嘴,抱著靈器委屈站在樹底下。
玉容霜回頭看了眼容清,見對方正往一處山石堆走去,她沉了口氣,慢慢向他走去。
在靠近山石堆時,容清感覺到一絲靈氣,于是順著靈氣去找,果然在石堆縫隙里找到了通體赤紅的歸鶴丹。
“找到了?”
身后忽的傳來玉容霜的聲音,容清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將手中的丹藥給她看。
玉容霜一眼便認出,確認是歸鶴丹無疑,于是高興道:“太好了,事不宜遲,趕緊用了吧!
容清在瀑布前尋了個清凈的地方,在石面上運功打坐。
赤紅的丹藥在他面前懸浮,靈力不斷旋轉著被容清吸收入體內。
金黃的靈力在他周身環繞,身后瀑布受到影響,無數細小水珠被吸引出水面,在他附近形成一道彩虹。
眾人親眼看著歸鶴丹一點點消失,容清恢復了全部修為,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不一樣的氣場。
容清出定后,起身試了試,掌風將一顆槐樹攔腰截斷,可見是全然恢復了。
玉容霜上前恭喜他:“如今恢復了修為,接下來打算如何,找妖孽報仇?”
容清搖搖頭:“還不確定!
“既然如此,左右玉玄宗的人還沒來,不如在碎星多待些日子。”
容清猜到她想說什么,緊接著玉容霜果然說出了那句話:“雖然我這么說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問,你愿意留下來與我結成道侶嗎?”
“碎星宗如今坐擁天下一半財富,靈器制霸修真界,宗主只是個名頭,我才是碎星宗掌權人,與我在一起不必擔憂任何,我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希望你能好好考慮,畢竟我在修真界的追求者不在少數,我也是頭一回對一人這般傾心!
“倘若你我能喜結連理,于碎星宗和玉玄宗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玉容霜將話說得很清楚,容清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思考后,沒有絲毫猶豫便道:“多謝好意,在下暫時并不想尋道侶!
玉容霜肉眼可見失落下來,問道:“為何?你想走無情道?”
“我不清楚。”容清如實道:“但我方才認真思考過,若我此生定要尋覓一名道侶,我想不會是二宗主你!
他的話十分堅決,玉容霜聽出他確實對自己沒有想法,說得倒也果斷。
她沉默片刻,點點頭:“我明白了。但倘若你尋不到”
“那便走無情道。”容清篤定道。
“好!庇袢菟鹬厮倪x擇。
盛紀在身后聽得真切,他從未見玉容霜被人拒絕過,擔憂地望著她:“霜姐”
玉容霜轉身離開,默默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以一貫冷靜的態度對眾人道:“回宗!
容清望著她們的背影,心想自己剛恢復了修為,玉玄宗的人還沒來,不正是離開的最好時機么。
正當他此念閃過,林間忽然旋起一陣妖風,紫色妖冶的花瓣出現在眼前。
“容清,你莫不會以為恢復了修為,我便拿你無法?”
祝時晏自山崖上一躍而下,緩緩落至眾人面前。
“妖孽?你何時跟蹤的我們!”玉容霜立即警惕,眾人齊齊架起靈器對準了他。
祝時晏沒有多廢話,妖風四起,將礙事的眾人逼退至山壁下,只留玉容霜還咬牙留在原地,她想上前幫忙,但被妖風死死擋住。
槐樹林一時間滿是樹葉響動,像無數冤魂簌簌的笑聲,恰好云層遮蔽了太陽,林間更是陰沉無比。
祝時晏笑著走向容清,后者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你這是何意?”
聞言,面前的妖孽冷冷一笑:“想不到兩大宗門都要護著的人,竟這般天真,這般輕易便相信一個妖的話!
“祝時晏?”容清見對方的眼神不對,看上去像變了個人似的。
祝時晏忽然閃現至他面前,一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頸,看著他似笑非笑:“三百年的恩怨,你以為會這般輕易就放下?歸鶴丹本是我宗之物,叫碎星宗強占了這么多年,到頭來他一句丟了,就可以隨意處置?”
容清的心被狠狠揪起,他被掐得喘不過氣,但令他更窒息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信了他一回,結果他卻是騙自己的。
“你說,憑什么呢?”祝時晏冷笑道,忽然抬手,身后玉容霜還未靠近就被妖力打翻在地。
“放開他!這是碎星宗與你的恩怨,與他無關!”玉容霜吐出一口血,連自身都難保,還想著救容清。
其余人更是嚇得一個比一個腿軟,怎么原先能將妖孽打退的容清,眼下恢復了修為怎的反倒連妖孽一只手都掙不脫了?
“討價還價,你沒有資格!弊r晏揮袖將玉容霜和其他人困在一處,轉而將目光放在容清身上:
“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們好過,既然歸鶴丹恢復了你的修為,那我便把它們親手毀了!
“你唔!”容清一雙眼被掐紅,他死死盯著眼前之人,祝時晏感受著他眼中的悔恨,笑意溫柔道:“是,一切都是我故意為之,你可以安心閉眼了,我保證會很快。”
容清奮力掙扎,但祝時晏的修為顯然壓過他。
在祝時晏準備動手廢去此人修為時,那日山門前容清的眼神再一次浮現眼前,他不禁有一絲猶豫。
在這片刻的猶豫里,他快速思考了有沒有別的更溫和的辦法,但廢修為就是廢修為,注定是將一個人從身體上乃至心上徹底摧毀。
劇情無法避免,他遲早得經歷這些。
望著眼前之人痛苦的神情,祝時晏終究還是狠下心,一掌將那靈力源頭徹底摧毀,動作十分利落。
極短的一瞬,整個槐樹林靜了靜,就好似穿過一道深淵。
一盞明燈驟然熄滅,容清如枯葉般輕飄飄倒在腳下,身后響起玉容霜凄厲的叫喊。
祝時晏面無表情望著地上的人,看了眼枯枝與爛泥并存的草叢。
按照原劇情,他廢了容清后將之扔在野外,欣賞看他在骯臟的泥里自生自滅的模樣,等到他以為容清死了之后才離開。
祝時晏回憶著劇情,在叫喊聲中沉默半晌,最終卻忽然彎腰將人抗上肩頭,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此地。
他沒有想過等容清醒來后,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只是想到了以后:
“大不了讓他殺我的時候多用點力!
“他真的只是個內門弟子?真人都煉不出七品吧!
“更可怕的是,他還是藍區的”
“嘖,這讓那兩個赤色區弟子臉往哪兒擱?”
路子游激動地臉都紅了,興沖沖地跑到他面前,雙眼亮的驚人:“阿宴,你太厲害了!”
宋玉溪和蕭瀾兩人也難掩激動,與有榮焉。
“這不可能!”
一道怒吼聲驟然響起,對面的孟展鵬死死地盯著他,眼中滿是不甘和憤恨:“你不可能煉制出上品丹藥,這顆丹藥一定是假的!定是你用了什么邪門歪道蒙蔽了所有人!”
第 160 章 第7章
“好一個賊喊捉賊!
祝時宴從丹爐后走出來,眉眼沉沉地看著他:“比試前,我放在丹爐房的藥草悉數被毀,其中一株最重要的紫霜花連藥圃都被毀的干干凈凈,一朵都沒留下,孟師弟可知是何緣由?”
孟展鵬冷嗤一聲,色厲內荏道:“笑話,你藥草被毀與我何干?你勿要信口雌黃,隨意攀咬!而且你既說了,紫霜花被毀的干干凈凈,一株都沒留下,你又如何能煉制成這七品無極丹?可見這丹藥必定有誤,所發金光不過是因為你使了詭計蒙騙眾人!”
“孟師弟果然能言善辯!弊r宴目露嘲諷,不再與他多費口舌,轉身將丹藥呈上,揚聲道:“是真是假,由真人一辨便知。”
昊然真人擺了擺手:“拿來我看看!
一旁的弟子忙將丹藥遞給他。
小鎮位置偏遠,日頭東升后,連陽光都極少落入鎮中。
容清累到在柴房睡了一晚。
昨日祝時晏要求的一浴桶的水,他只抬了不到一半便昏迷過去,直到現在都還沒醒。
夢里容清反復回到那個庭院,不論他怎么逃都逃不掉,那股迷香化作無數細長的手困鎖著他,叫他邁不開腿,喊不出聲。
他手腳不由自主的蜷縮,經脈痛到斷裂,記憶里那道白衣身影提著劍向他走來,他卻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白布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不”
容清在即將被勒死時,雙眼猛地一睜,在片刻的震驚后,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但他依然無法呼吸,垂眼一看,竟看到一朵紫色的小花正捏著他的鼻子,而那朵花在看到他醒來后便松了花瓣,插著腰往門外指了指。
容清尚未反應過來,大口喘息過后,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是夢魘”
夢中的痛楚在現實中逐漸散去了八成,他整個人逐漸輕松下來,在徹底清醒后,他不由感到一絲慶幸。
小花見他不理自己,重又爬上來捏了他的耳朵。
容清把小花扯了下來,捏在手里抖了兩下,皺眉道:“又有何事?”
小花不滿地晃著枝蔓,蛇一般纏上他的手臂,容清默默起身,跟著這一條從樓上延伸下來的枝蔓一路來到大堂。
大堂里的三人仍舊昏迷著,想必那迷藥功效還沒過。
掌柜的被捆了一晚沒睡,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在容清給他解綁后無聲落下淚來。
“若有下回,可就沒這么簡單了!比萸宓。
掌柜的眼皮重得抬不起來,一邊拼命點頭:“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手臂上的枝蔓越纏越緊,容清不動聲色地捏緊了花瓣,問了掌柜剩下的迷藥放在何處。
掌柜的將剩下所有迷藥都交給了他,容清沒收后,囑咐掌柜的將那三人安置好,隨即便上樓去到祝時晏房間。
枝蔓從門縫里延伸而出,容清捏著小花徑直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便是祝時晏背身側躺在床上的畫面。
祝時晏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了一晚,本就寬松的紗衣也被牽扯得凌亂。
容清見狀,停下床榻十步之外,聽見床上傳來的慵懶之聲:
“天驕醒了。”
在聽到人進來之后,祝時晏懶洋洋翻了個身,容清手里的小花立即掙脫他,一溜煙的功夫鉆入祝時晏懷里,扯開的領口下露出一片白皙鎖骨。
容清撇開眼,硬聲道:“何事!
“給我倒杯水!弊r晏并不客氣開口。
容清看了眼桌上,道:“這里不就有。”
“不想動!弊r晏理所當然道。
容清昨日上下樓來回搬了好幾趟水,一雙手酸痛不已,反觀祝時晏什么也沒干,躺了一晚連下床倒杯水都不肯,不由盯了他一眼。
祝時晏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只等著他倒水過來。
容清咬了咬牙,默默來到桌邊,提起桌上的水壺晃了晃,卻發現里面并沒有水,不由皺眉。
“客棧里應該有能喝的,動作快些,不要茶要清水!
祝時晏吩咐著,慢悠悠抻了個懶腰。
容清沒說話,兀自出了房間,走廊里傳來一陣下樓聲,很快隨著上樓聲響起,祝時晏提著一只瓷壺回來,從里頭倒了一杯,來到床前遞給了他。
祝時晏撐起一點身子靠在被褥上,伸出中指與大拇指輕輕接過水杯,目光下落時,玉白的手指持著水杯微微晃了一圈。
容清立在床前靜靜地看著他,見祝時晏并沒有喝下,而是挑了挑眉:“酒,還是摻了迷藥的酒。”
“客棧里只有這個。”容清鎮定自若道:“你沒說不喝酒!
“你膽子很大。”祝時晏抬眸看向他。
容清單膝跪地,與床上之人平視:“倘若你不想喝酒,我身上還有點血,不多,解渴倒是夠!
祝時晏見他不知為何突然換了副面孔,心想他莫不是在試探自己,于是道:“喝你的血有什么好處?”
“你是妖,這話應該問你。”容清眸中露出一絲冷謔。
祝時晏淡淡一笑:“我可不吃人!
“是么?”容清忽而向他湊近,望著他的雙眼道:“是不吃,還是不敢。”
祝時晏眨了眨眼,望著面前放大數倍的臉,道:“你似乎很期待?”
“既然都被你抓著了,長痛不如短痛。”容清忽然握過祝時晏另一只手,將之放在自己脖子上,一臉誠懇道:“天生道體的血肉,吃了至少增長三十年的修為,你不想試試?”
祝時晏目光隨之下移。
手中的脖頸格外細瘦,握著它像握著一根木桿,容清說話時突出的喉結不停顫動,在掌心摩擦帶起一陣酥麻癢意,不禁生出立刻收緊的沖動。
怎奈他忍住了,面對容清的挑釁,他勾唇一笑:“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主意。”
“直接吃了你太過容易,倒不如綁了你的師尊長老們,將你的肉割下來喂給他們,叫他們與我打出個勝負,勝了才能帶走你。”
“你覺著如何?”
祝時晏眉目含笑,說話的語氣就像是最平常的閑聊,內容卻足夠讓聽者一瞬間如墜冰窖。
容清顯然被他的話震懾住,祝時晏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身子僵了一瞬,卻仍像下定了某種決心,硬生生擠出一句:“你可以現在動手!
“好說。”
祝時晏爽快答應,隨即在容清驀然睜大的雙眼中,將手里的酒給他灌了下去。
來不及眨眼,濃烈刺激的液體毫無阻攔地滑下喉嚨,容清沒忍住猛咳了幾下,抬頭瞪向一臉笑意的人,下一秒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的容清沒了只覺,捏在手里的迷藥也撒了出來,祝時晏搖了搖頭:“這藥對我又沒用,何必多此一舉!
祝時晏嘆了口氣,默默起身,到頭來還得自己動手找水喝。
他轉念一想,既然都要動彈,干脆帶著人繼續趕路,于是他用枝蔓將地上的人捆上,拖著一塊兒下了樓。
大堂里,掌柜的還坐在地上歇息,慢慢活動麻木的四肢,然而在祝時晏下來之后,他看到身后跟著的蟒蛇般的枝蔓還有被綁住的容清,嚇得直往角落爬:“妖怪!妖怪啊啊啊!”
他凄厲的慘叫聲竟將其他三人喚醒,三人一睜眼便是空中枝蔓飛舞的場面,驚叫過后再次暈了過去。
祝時晏瞥了他們一眼,并不做理會,帶著人離開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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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林里的鳥兒鳴叫著在山間穿梭,餓了一晚的肚子需要最新鮮的蟲子填滿,它們往往需要費上半日的功夫,撲扇著翅膀來回折騰,才能勉強吃飽。
祝時晏不用吃東西,但水和陽光缺少不得。
帶著容清一路走出小鎮,邊走邊尋,足足花了一日的功夫才讓他尋到一片由山泉匯聚成的池塘。
祝時晏對水的要求很高,不能渾濁也不能太熱,需得澄澈冷冽如山泉,因此這一路上他幾乎沒有補充多少。
別看外表上無甚變化,他內里已經干得要枯萎了,于是在找到池塘之后,他將容清放在岸邊,脫了外衣徑直走入水中。
池塘的水不深,只堪堪到他腰腹,祝時晏便彎了膝,整個人緩緩沉入水中。
傍晚的林間格外喧鬧,覓食歸來的鳥兒站在巢頂,對著夕陽發出聲聲感嘆,將一日的疲憊宣泄而出。
鳴叫與翅膀拍打聲在頭頂盤旋不去,容清清醒過來,眼前又換了一副情景。
“這是,哪兒”
他醒來后下意識緊了緊嗓子,感覺到喉嚨里還殘存著一絲酒味,他慢慢回憶起發生的事。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的記憶停留在被灌下酒的那一刻,仿佛只是上一秒發生的事。
容清默默坐起身。
這一日他睡得格外安穩,醒來后感覺身子變得輕快,頭疼也緩解了許多,望出去的視野也變得格外清晰。
容清抬手看了看掌心,上面還殘留著一點迷藥,自己身上也沒有少一塊肉。
他默默從地上站起來,抬頭往四下望去,滿是鳥鳴的林子里沒有一個人的身影。
他扔下我走了?
此念一起,容清便很快否定了自己,心想祝時晏一定是在附近哪里躺著睡覺。
眼前不遠處就是一小塊池塘,他邁步靠近岸邊,俯身將掌心的那一點迷藥洗去。
他本就知道這藥對祝時晏沒用,之所以還要抓一把藏在身后,只是為了試探對方能容忍自己到哪種地步。
不得不說,在他握著祝時晏的手放上自己脖頸時,他就已經緊張得厲害。
不僅僅是對祝時晏能容忍自己靠得這么近感到意外,更多的是萬一自己當真惹怒了他,可就毫無反悔余地。
幸運的是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對方竟然只是迷暈了自己。
這讓容清愈發疑惑。
祝時晏口口聲聲要將自己割肉剃骨,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又什么也沒干,嘴上說著要拿自己當墊腳石,可除了使喚自己做苦力之外,也沒有別的要求。
祝時晏究竟想做什么?
想到這,紛亂的心緒讓容清得頭又有些隱隱作痛,于是他掬了一捧水潑到臉上。
池水沁涼,沖刷在溫熱的臉上,一下便冷靜了許多。
他抬袖擦水,放松身子坐在岸邊,抬眸望去,赤橙的夕陽靜靜懸在水面,余暉在水上鋪灑出一片繽紛。
許久不曾見過這般美的夕陽,容清不禁看得出神,而就在他望著靜謐的水面時,水面的中央忽然泛起了不規則的漣漪。
容清警惕地盯著那片水面,過了一會兒,一道毫無保留的身影忽然自水底冒出,在破水聲響起的剎那,周遭鳥鳴戛然而止。
祝時晏吸收夠了水,便從水中起身,背對著岸邊立在池中。
沁涼的池水順著他的發滴落,順著光潔的額滑落至眉眼,祝時晏用食指輕刮去羽睫上的水珠。
望著眼前的夕陽,祝時晏輕哼著曲,抬手撫去頸后,將長發攏至身前,藏在發里的水借著挺直的脊背落回水面,落下的漣漪沿著水面一圈一圈延伸至岸邊。
祝時晏出現得太過突然,容清一時間失去了意識,忘了回避就這般僵坐岸邊,目光里對方的一舉一動分外清晰。
祝時晏將長發捋至身前,用手指細細梳著,他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凹凸有致的曲線與繽紛的光暈融為一體,渾然若天成。
容清的目光下移,不由被他左側腰間那一道紫色妖紋吸引。
深夜,煉丹房中,一個熟悉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撬開門進去,精準地找到標有祝時宴名字的藥盒,然后慌亂地毀掉里面大半藥材,拿走了最重要的紫霜花。
隔日,同一個人出現在琉光峰的藥圃中,將那一片紫霜花田毀的干干凈凈。
同光鏡作為天級靈器,即便那人都是深夜作案,但鏡中也清晰地顯現出了他的臉——與躺在地上驚慌失措的孟展鵬一模一樣。
不僅如此,在照到他煉制的那顆四品丹藥時,鏡中還顯現出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那人被黑霧籠罩,脖子上爬滿可怖的印記,渾身散發著濃濃的邪氣,竟是當今仙界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