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貴妃這舞總算是跳完了,赫函王爺干巴巴地鼓了鼓掌,他中原話本來就說的不好,眼下更是為難,尬笑著硬夸了兩句:
“貴妃這舞蹈,真是...真是上天入地,大顯神通...”
說完他還瞥了眼身邊隨行的軍師,好像在用眼神詢問自己這四字成語用的怎么樣,軍事白著一張臉眨了眨眼,意思是快閉嘴。
賀成衍先前夸下海口,把自己貴妃那舞姿稱贊的天上有地下無,結果丟了好大個臉面,自然臉上掛不住。但當場也不好發作什么,只得擺擺手,讓玉貴妃趕緊下去。
玉貴妃面色紅潤,似是美人嬌羞,實際上一套廣播體操下來,想不臉紅都難。她嬌滴滴地退回到座位上,朝沈琴央看了看,沈琴央也回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示意她化解的很不錯。
這倒是發自內心,面不改色在成堆的古代人面前做完一套標準的廣播體操,但凡換個臉皮薄的,還真不一定做得出來。
眼看著剛熱起來的場子被玉貴妃生生跳冷了,赫函王爺趕緊道:“繼續繼續,鼓聲不要停!”
羊皮鼓又被敲響了。
沈琴央舒了口氣,看來今夜的鬧劇就要結束了,她是一國皇后,斷沒有獻技供人取樂的說法。鼓手不會停在賀成衍那,自然也不會停在她這里,玉貴妃的計謀算是落空了。
“咚——”
鼓聲驟停,沈琴央看著手中滿滿當當的酒盞,錯愕抬頭。
眾人這才發現,羊皮鼓旁不知從何時起就換了人,一位謫仙似的中原男子含笑半倚在鼓架上,手里把玩著鼓槌,朗聲道:
“臣弟來遲,不過方才為皇兄和王爺奏了一場鼓,可否能將功折罪?”
賀成衍招手笑道:“無妨,赫函王爺性情豪爽,不拘泥于此,但草原人好酒,這你就逃不過了!”
賀成燁上前從侍女手里接了酒盞,朝著賀成衍和赫函舉杯,一飲而盡。草原的酒烈,他嗆了兩聲,原本在北風里冷得發白的面頰因而也有了些許血色。
他卻并不顯得狼狽,嘴角一勾道:“好酒!
擎欒族男子以雄壯為美,赫函見此人身形單薄,卻有股十分張揚外放的氣度,與中原文人被書卷本子熏出來的那股子文弱氣質不同,因此多看了兩眼,欣賞道:
“我營里的將士擊鼓的功夫不同他人,可是個練家子,他敲的鼓,鼓點密集,鼓聲渾厚?煞讲胚@場擊鼓傳酒換了舒王殿下來奏,我竟是沒聽出區別來!
賀成衍一聽,以為赫函不過是給舒王面子,大笑起來,“王爺可別恭維他了,朕的這個弟弟向來懶散,習武之人的苦他是受不來的!
赫函撓了撓頭疑道:“是嗎?那倒是奇了!
賀成衍笑道:“所以酒現在于誰手中?”
沈琴央默默舉了杯。
賀成衍也沒想到停在了沈琴央那,不禁有些責怪地看了自己這弟弟一眼,賀成燁趕緊辯解道:
“皇嫂今天穿的鮮亮,臣弟竟沒認出,擊鼓本是隨性而為,還望皇嫂莫怪!
那神情,自責里帶了些慌亂,還真就讓人覺得他是無心之失。
眼下的氛圍,若是因著她皇后的身份就推諉掉,煞風景不說,先前賀成衍已經發話要與民同樂,皇帝自己都說要參與進來了,總不能輪到皇后卻不上場。
賀成衍只得道:“既然酒在皇后手中,愿賭服輸,不能有例外!
玉貴妃在座下暗爽,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愁怎么令沈琴央在舒王面前露臉呢,舒王竟就臨時起意自己敲鼓,還偏巧停在了她身上,于是玉貴妃趕緊接話道:
“是啊,娘娘可不能耍賴,臣妾聽說皇后娘娘的舞跳得也極好,不如趁此機會一展舞技如何?”
賀成衍語氣里夾了絲不屑道:“哦?皇后擅舞,朕倒是沒聽說過。”
赫函王爺向來敬重皇后,看著皇帝與貴妃二人一唱一和地這么難為她,不免也有些不悅,反倒是他這個外族人幫腔道: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既是天下人之母,就沒有取悅她的子民這種道理,歌舞弦樂這種供人賞樂的玩意還是讓下等人來做吧。”
玉貴妃臉一黑,這王爺是指桑罵槐,諷刺她是供人賞玩的下等人呢。
一時間空氣里多了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賀成衍冷臉道:
“朕既然說了今夜不必講求君臣之禮,亦無什么尊卑之分。方才擎欒族的王子和公主都展示了歌舞,皇后既然擅舞,跳一支也無妨!
竟是非要沈琴央跳不可了。
沈琴央怎么能不懂賀成衍要當眾折辱她的心思,笑了笑道:
“臣妾不會跳舞,更從未說過擅舞這種話!
賀成衍一副看笑話的表情,“既不會跳舞,酒又在你手上,皇后又能表演些什么呢?”
他冷笑一聲,“表演像平時一般,怎么用你那伶牙俐齒以下犯上嗎?”
沈琴央還是那副溫和的笑臉,“陛下說笑了,陛下方才說完今夜宴席上無尊卑之分,由何來以下犯上這一說呢。”
賀成衍抓緊了手中的酒盞,“你!”
赫函王爺看準了時機,趕緊大笑了兩聲化解開來,“好好好,看皇后娘娘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已經準備讓我等大開眼界了。”
沈琴央起身,將手中的酒面不改色一飲而盡,辛辣的烈酒沿著喉嚨直到胃中,整個身體都暖了幾分。
她徑直走到對面席上擎欒族小王子崇多的面前,微笑道:
“王子所佩的長弓一眼便知絕非凡品,不知可有幸借弓一用?”
崇多本就覺得她十分好看,自打入座就忍不住地拿眼偷偷瞄她。草原的女兒雖也有燦若明星般的美人,但沈琴央是他所見過的女子中,唯一一個像月亮的。
皎皎如月般的沉靜溫和,似乎只看她一眼心就化作了一汪春水。而現在沈琴央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與自己說話,就連身上帶的熏香都可以聞到,是若有似無的清茶香。
他心中的那潭春水,此刻也蕩起了微瀾。
“王子?”見崇多愣神,沈琴央又叫了他一聲。
崇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太過失禮了,趕緊起身彎腰一拜,將身上那把長弓卸下來。這弓是男人用的,又重又長,他也給妹妹做過一把弓,用的是軟些的木料,做得精巧又輕盈,十分適合臂力不足的女子。
他這把弓恐怕妹妹們都拉不開。
崇多雖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還是有些擔心道:“這弓是我用慣了的,只是對你來說有些重,不如我再為娘娘尋把別的來!
沈琴央接過在手上一掂,的確比尋常的弓要重些。
見她輕輕一撥弓弦,那般纖細柔軟的手指,崇多趕緊在旁急道:“娘娘小心,不要割傷了手!
沈琴央覺得有些好笑,不都說擎欒族這種草原上長大的孩子都粗枝大葉的嗎,怎么赫函的小兒子這般一驚一乍的?
她單手提弓回身道:“草原人善騎射,臣妾雖為深宮婦人,但如今來到這草原之上也十分憧憬,所以便決意班門弄斧一下了。”
不遠處的草場即刻擺上了一排草人靶子,胸部的位置點了紅心,皇后又討來了弓箭,眾人當即心下了然。雖說在座的無論是中原人這種看慣了射藝的,還是擎欒族這種打小就會開弓獵兔子的,無非是把箭準確無誤地射到靶子紅心,原本是沒什么可看的。
但這可是皇后娘娘上場,那群稻草靶子立的可不算近,從未聽聞皇后娘娘還會射箭的啊!這下,就是沒什么可看的也一下變得激動人心了。
然而此時,又有一頓仆役手持銅鑼上場,立在草人旁站定。
眾人不解,直到沈琴央拿了一根白綾,將雙眼縛了起來,才明白了她究竟要表演什么。
她竟然要盲射!
通過擊打銅鑼聽聲辯位,射中那么遠的靶子,甚至這幾個草人之間的間距并不遠,聲音傳來的位置更容易混淆。
這遠遠不是會射箭就能做到的,沒有極其靈敏的聽覺和精準的手感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表演射藝了,在座許多人里都忍不住站起身來,緊張地盯著場中央以白綾覆面的沈琴央,只見她提弓上前,手指扣住箭的尾羽搭于弓弦,緩緩拉開了那把對她而言有些過長的弓。
崇多的弓的確有些太緊了,她骨節分明的手經脈緊繃著,卻無一絲顫抖。
沈琴央下巴微微微發緊,嘴唇也輕輕抿著,她許久沒有拿起弓箭了,心中難免有些沒底。
席上鴉雀無聲,直到第一聲鑼炸響開來,草原空曠回聲遠蕩,更增加了難度。但幾乎聲音落下的瞬間,沈琴央的第一支劍就已經射了出去。
左側第二個草人發出一聲悶響,白羽箭斜斜地插進了它的頭里,正是方才鑼響的那個草人。
射中了草人,卻沒有射中靶心。
但這也足以震驚全場,這么遠的距離盲射,用一把不慣手還并不合適的弓。赫函帶頭鼓掌稱贊起來,一時間掌聲如雷。
沈琴央置若罔聞,面無表情地搭上了第二支箭,場上的掌聲也戛然而止。
這一次,射中草人的聲音幾乎快追上鑼聲,右三的草人直接被那一箭射倒在地上,扶起來一看,箭深深插入紅心側方。
比第一箭準了太多,但還是沒射到紅心。
無論她曾經練了多久,既然入宮后無人知曉她精于此道,就證明她至少有五年之久沒再碰過弓箭了。
如果第一箭是在與弓磨合,第二箭就是在慢慢找回感覺。
兩箭之內進步如此之大,已經令人拜服。
赫函一臉驚喜之色,賀成衍面容卻愈發陰沉,只不過此時已經沒人會分心注意龍顏是否不悅,場上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沈琴央的第三箭上。
靜得落針可聞。
“咚——”
第三箭,正中紅心!
歡呼聲瞬間炸開,整個草原都回蕩著近乎滿溢熱烈興奮之情,今夜的晚宴被沈琴央的表演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接下來的幾箭全部箭無虛發,剩下的草人胸前的紅心處無一例外都插著一支白羽箭!
白綾下的唇角一勾,沈琴央懸著的心也落下,看來今晚還不算丟臉。
她剛要解下白綾,鑼聲卻又響了。
只是這次,鑼聲響于宴席之上,賓客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