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正式開始后,沈琴央與幾個宮妃便移居到了松香山行宮居住。
行宮建造的歷史久遠,至今已歷經三朝。但舉辦春獵前工匠都會提前一月先來翻新修葺,重新裝點一番,所以雖經數十年風吹日曬,因著保養得當,也十分富麗堂皇,看不出太多歲月的痕跡。
沈琴央所居住的攬菊堂就位于皇帝的寢殿旁,但自打遷入松香山行宮,除了開獵那一日的典儀上,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不用同賀成衍虛與委蛇地維系帝后間的體面,沈琴央也樂得清凈。倒是玉貴妃,夜夜都宿在賀成衍那,一應物品直接搬了進去,安排她所居住的瀾香苑都沒怎么去住過。
白日里踏進沈琴央的攬菊堂,玉貴妃都是一臉的春風得意,難為她明明嘴角壓都壓不住,還要裝作一副愁云慘淡的樣子,同沈琴央訴苦。
“我是不打緊的,總歸玉貴妃這角色還算個寵妃,只要你和男主he之前,我把賀成衍這個反派暴君給拿捏住了,對你來說也算是一大助力。”
沈琴央也配合道:“難為你了,和根本不喜歡的人夜夜睡在一起,肯定很難受吧。”
玉貴妃臉上一紅,捫心自問,賀成衍不愧是小說男主,標準的硬件配制一應俱全。加上那樣一張臉,夜夜在枕邊對著自己溫聲細語,任誰也是抵擋不住的。
“不過照這般承寵的頻率,終有一日你是要受孕的。”沈琴央擺出一副擔憂的樣子。
的確,玉貴妃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所為一個原本單身的現代女性,一朝穿進古代小說里早晚要面臨著這個問題。
古今中外,生孩子對于女人來說,都絕不是個輕而易舉的事。尤其是醫學技術落后的古代,生產面臨的風險更是鬼門關里走一趟。
沈琴央拉著她的手道,“皇后的手下有可以信任的宮中御醫,我先前為了防患于未然,便要了些避子的湯藥,房事過后飲下,便不會受孕。”
沈琴央起身去屋外,吩咐連翹去拿了一些給彩屏,玉貴妃有些慌亂地將她拉回來掩上門,猶豫了幾秒才點點頭答道:“謝謝了。”
“不說這個了,我今日來是帶消息給你的。”玉貴妃坐下,給沈琴央倒了杯茶推給她,神色殷切。
“午時賀成衍召來了舒王一同在寢宮下棋,后面因為擎欒族的小王子求見,棋局便擱置了。賀成衍身邊的太監傳話給我,說是今夜要我回瀾香苑住,不必侍寢。他們二人在宮里時就時常下棋到半夜,想來今天晚上也是如此。”
沈琴央喝了口水,沒明白她的意思。
玉貴妃繼續道:“我派人給舒王傳了信,讓他今夜偷偷潛來攬菊堂一敘。”
沈琴央:“...?”
玉貴妃倒是悶聲干大事的,不言不語直接給她安排好了一場足以身敗名裂的大戲。派人傳話讓一個王爺在深夜來皇后居所私會,更何況攬菊堂與皇帝的寢宮如此之近。
玉貴妃原以為沈琴央聽到今夜就可以與男主相會的消息,當即便會喜上眉梢,沒想到沈琴央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地聽完了她的話,僅僅將手中已經空了的那盞茶碗倒扣在了桌子上。
瓷質的茶盞杯沿磕在桌面上,聲音不大,玉貴妃卻突然心中一緊。
面前的女子明明什么也沒說,只一個動作,卻讓她莫名膽寒。她突然想起曾經自己上班時,手上的項目出了問題,她想渾水摸魚推卸責任,領導訓話前的心情。
“你說,你給舒王遞了信?何時,怎么傳遞的,內容是什么,說一遍。”
玉貴妃下意識就開始解釋道;“你放心,我不是讓手底下露臉的丫鬟去的,信上也沒有留名。”
沈琴央并不信這套說辭,玉貴妃不會如此魯莽,什么確切的線索都不留下,她拿什么篤定舒王就一定會來?
再追問下去,玉貴妃也只會拿所謂的男女主之間天然的吸引力和劇情來閃爍其詞。如今既然事情她已經做了,覆水難收,沈琴央也只能將她送走,再做打算。
連翹進屋給沈琴央重新沏了茶水。
她給彩屏包了避子湯的藥材,囑咐她怎么熬制時,從彩屏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里就能看出來,玉貴妃根本沒有避孕的打算,于是問道:
“娘娘覺得玉貴妃會喝那避子湯嗎?”
沈琴央被玉貴妃這番擅作主張搞得頭疼,隨口答道:“當然不會,她只會更努力地懷上孩子。”
連翹很聰明,若是換了白芷,一定會追問為何明知道她不會喝那藥還要給她,但連翹沒有問,立即心領神會。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越勸一個人不要做什么,那人反倒越會去做什么,尤其是沈琴央來勸。
沈琴央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決定道:“今夜你陪本宮去倚竹園逛逛吧。”
倚竹園是皇帝寢宮旁的一片竹園,連接著寢宮的后院,連翹點點頭。
想到那一日在宴席之上,她拿箭射中了舒王手里的蘋果,解下白綾后望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那句于理不合的“是我”。
沈琴央難免有些心煩意亂,尤其是宴席結束后,連翹來告訴她,舒王撿走了那支射中蘋果的箭。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玉貴妃不會平白無故選中舒王這個角色來撮合他們,可原因是沈琴央無法猜到的。在弄清處此人的真實目的與身份之前,自己絕不可能就在她自己的宿處與他見面。
惹不起難不成還躲不起?若那舒王當真有膽子夜闖攬菊堂,玉貴妃又存了心思讓這件事東窗事發,沈琴央人就在倚竹園,賀成衍這里一有動靜她就能知曉,便可以直接現身,撇的干干凈凈。
到了夜里,沈琴央把護院的侍衛都調來了攬菊堂,吩咐下去只要有外男擅闖,無論來者何人就地格殺。
與其到時候玉貴妃或者賀成衍借此事來拿捏她,不如把先機攥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那個舒王,只要他今天有膽來,沈琴央就有膽誤殺了他。
一國皇后,豈是他一個舒王可以肖想的?
隨后,她便同連翹去了倚竹園。
夜晚的倚竹園竹影紛紛,加上帶著涼意的寂靜,便多了些許的鬼氣。連翹扶著沈琴央慢慢地走在石子小路上,雖然連翹不知道她為何今夜要來倚竹園閑逛,但自始至終都沒有多問一句話。
倚竹園的面積非常大,沈琴央走得有些累了,便尋了塊半人高的石頭坐下來歇腳。兩人都不是愛講話的,一時間相對無言,唯有風吹過時竹葉間沙沙的輕響。
突然,一道細密的腳步聲傳來,其實這腳步聲非常輕,幾乎隱沒在風聲之中,只因為與周遭環境的寂靜產生了微妙的不和諧,才被她們捕捉到。
沈琴央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連翹蹲下身,兩人身量都小,這塊半人高的石頭正好可以擋住身形。
她其實沒必要躲,這個時間能來到倚竹園的,要不就是住在別院的嬪妃,要不就是賀成衍身邊的人。但這腳步聲又輕又密,其中帶著匆匆之色,必是個習武之人,而且存了秘密潛行的主意。
直覺告訴沈琴央,還是不露面為妙。
果然,一個沈琴央從未見過的異族人出現在視線之中。他留著絡腮胡,穿著身異族服飾,但并不像擎欒族人,看上去更加野蠻。
他從面前的石子路飛身經過,直奔賀成衍寢宮后院。
沈琴央從未聽說過賀成衍身邊用過什么異族差使,看此人的行跡,也不像是什么刺客之流。她心里疑惑極了,但那人一眼便知武藝高強,輕舉妄動并非良策。
“娘娘...!”
沈琴央手臂上一緊,嚇了一跳,連翹突然出聲,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袖子,月光下她的臉色看著蒼白,下巴緊繃著望向方才那個異族人消失的方向。
“怎么了,你認識那人?”沈琴央試探地問道。
連翹看上去十分緊張,“娘娘,咱們得跟上去看看,具體奴婢回去再同您解釋。”
沈琴央明白了,“你是不是在夢里見過他?”
連翹看著她點點頭。
其實從那人出現的一瞬間,沈琴央心中就已經生出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連翹的反應更加印證了她的感覺,兩人當即起身跟了上去。
月黑風高之時,賀成衍的寢宮熄了燭火,看上去皇帝已經就寢了。后院連接著倚竹園,竹影茂密,十分隱蔽,那異族人趕到時,密林之中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沈琴央與連翹就隱蔽在后院連廊的拐角處。
從這個位置望過去,只能望見那人的背影;他穿的衣袍料子極貴,衣擺卻就這么拖在泥地上,毫不在意。哪怕蒙著夜色,也能看出那股驕奢又矜貴的氣質。
那異族人一見到此人立即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得到允許后才起了身。
太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沈琴央瞇起眼睛來細細地描摹著背對著她們的那個背影,身形異常地熟悉。
兩人說了一會話,直到他緩緩轉過身來,果然是沈琴央最為熟知的那個人——
賀成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