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成衍為何會在夜里與一個異族人秘密會面?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邊安插著沈琴央的人,但不能確定沈琴央的勢力滲透到了何處,哪怕與他朝夕相處的李公公,賀成衍都沒有完全信任。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在深夜于竹林密會,避開可能始終有人盯著的寢宮。
所以,賀成衍此舉極有可能就是為了對付她。
沈琴央按下心中強烈的不安之感,轉(zhuǎn)頭卻看到連翹的臉色比自己都要凝重,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想,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于深夜密謀之事,絕對于沈琴央極其不利。
他們壓低了聲音說話,這個距離根本聽不清任何,呆久了反而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沈琴央拉了拉連翹,示意她先離開此處。
垂落的月光將兩道纖細(xì)的身影曝露在連廊,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兩人一動,拉長的影子便也跟著一閃。
異族男子眉峰壓下來,警覺低吼道;“誰!”
賀成衍也隨著他眼神的方向望過來,只見那兩道身影飛速消失在了連廊拐角,他冷著臉下命令道:“追上,別留活口,你我見面的事任何人不能知道!
異族人臉色古怪地看了賀成衍一眼,操著濃重的口音道:“還請皇帝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而后,便飛身追去。
另一邊,連翹拉著沈琴央沒命似的跑,倚竹園雖為皇家園林,但到底建在山上,路面并不平整。加上黑夜中難以視路,兩人好幾次險些絆倒。
不能再這樣跑下去了,她們的體力本就與男子差距懸殊,更何況那異族人會武功,若不是倚竹園路徑復(fù)雜,他恐怕早就追上來了。
沈琴央邊跑邊甩開連翹的手,“不行,那人一定會下死手,泥地容易留下腳印,分開跑才能迷惑住他。”
連翹有些猶豫,“可是娘娘...”
沈琴央直接打斷道:“若他追著我來了,你就跑出去,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擎欒族的小王子,他今日應(yīng)該就宿在行宮內(nèi)。你聰明,不用我多說。”
連翹眼神一暗,點了點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若連翹一直與她同行,只能是死路一條。沈琴央太熟悉賀成衍了,若先活捉認(rèn)明身份,其中變故太多,不如直接趁著月黑風(fēng)高不得辨認(rèn)時就地誅殺。明日哪怕死的是再得罪不起的人,也占得了情急之下誤殺的先機。既然想不為人知,死人的嘴一定是最嚴(yán)的。
她留在攬菊堂的護衛(wèi),不就是打算對舒王這么做的嗎?
沈琴央自嘲一笑,一定程度上,賀成衍和她是一種人,所以她才會如此了解。
短時間內(nèi),追上來的只有那個異族人,連翹與她分頭跑,那便整整多了一半逃出的可能。若沈琴央逃出去,即刻帶著護衛(wèi)來找賀成衍要人。若是連翹逃出去,就是有了證明皇后被困倚竹園的人證,再者就要看她能不能說動擎欒族的小王子了。
因為眼下松香山行宮里,能壓制賀成衍的,恐怕只有他了。
沈琴央其實已經(jīng)跑不動了,選了一條與連翹相反的路跑了上去。很快,她就聽到了身后細(xì)密的腳步聲。
看來,那異族人也選擇了這條路。
沈琴央望了望周圍的竹林,不遠(yuǎn)處有一排似乎是倚竹園的工匠與園丁堆放雜物的矮房,現(xiàn)在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寄希望于躲。如果那異族人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藏身之處,說不定就會折回去。
她剛要隨便找一間屋子藏進去,突然感到身后一陣氣流撲過來,她不受控制地下意識就要驚叫出聲,那人卻率先捂緊了她的口鼻。還沒等沈琴央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拉進了一片黑暗。
異族男子緊隨其后。
他似乎手里提著一把長長的彎刀,沈琴央當(dāng)時在墻角偷偷觀察他時注意到過。擎欒族善弓箭,即便佩劍也少用彎刀。而他持的那把即便作為彎刀也過于纖長,十分特別,因而沈琴央當(dāng)時多看了兩眼。
此時,她聽到一陣刺耳又令人膽寒的聲音,那是冷兵器的金屬被刻意刮蹭在墻上所發(fā)出的聲響,他此時就在那一排屋子前。
“不要藏了,我看到你了,我的刀喜歡漂亮的女人,不要害怕,它會讓你死的很好看。”
他嗓音粗啞低沉,口音奇怪又蹩腳,卻隱隱透著嗜血的興奮之色,如同黑夜里行走索命的羅剎。
沈琴央控制不住地心驚,這人似乎來自比擎欒族更北的蠻族,那是一個遠(yuǎn)遠(yuǎn)超出書中世界設(shè)定的族群。她只隱約記得蠻族與擎欒族交惡,但《隱玉匣》中就連擎欒族都僅僅是三兩章帶過的支線,她對蠻族更是知之甚少。
難不成未來的劇情里,賀成衍會將蠻族也牽扯進來嗎?
擎欒族雖然明面上與賀成衍恭恭敬敬,實際上真正信服的是沈琴央。多年以來擎欒族一直是賀成衍難以安眠的心頭刺,他收服不了,極有可能會與蠻族聯(lián)手,壓制擎欒族。
這像是不擇手段的賀成衍會做的。
她腦子里馬不停蹄的思考著這些,竟都忘記了一件眼下更迫在眉睫的問題。
此時此刻,捂著她口鼻將她攬在懷里的人,是誰?
沈琴央一時間沒去顧慮身后這人,因為他看起來是在幫她躲避那蠻族人,暫時應(yīng)該不會對自己不利。她分得清輕重緩急,所以沒有反抗。只能確定身后是個男子,高自己一頭,吐息就在耳畔。
她有些難以呼吸,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他按在自己唇上的手,示意他松一松。
那人似乎也有些緊張,才意識到自己差點把她憋著,趕緊送了手。
重新呼吸到?jīng)鰶龅目諝,沈琴央?dāng)即聞到了一陣茶竹香。她對這個味道的印象太深,所以一下就知道了,身后之人是今夜來找賀成衍下棋的舒王。
沒留給她太多思考緣由的時間,那蠻族人似乎耗盡了耐心,一腳踹開了木門,開始進屋翻找起來。
這排庫房就建在倚竹園圍墻根下,沈琴央在黑暗中聽聲辯位,似乎賀成燁帶著自己鉆到了這排屋子外墻后面,與倚竹園圍墻之間的夾縫中。倒是個藏身的絕佳位置,若不是有心查看,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屋后還有一道窄到僅能藏一人的縫隙,尤其在黑夜之中更為隱蔽。
只是這條僅容納一人的縫隙里,疊了賀成燁和她兩個人,實在過于擁擠。
兩人緊貼著的身子哪怕隔著冬日厚重的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因為方才跑了太久,又被賀成燁捂著口鼻憋了半天,沈琴央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捎峙履切U族人聽覺敏銳,她不敢透露出鼻息,只能張著嘴小口小口地喘氣。
賀成燁有些無奈,以為她是太害怕了,在她耳邊用極輕的氣聲道:“別怕。”
沈琴央在黑暗里轉(zhuǎn)過臉看了他一眼,雖然有些看不清,但她的瞳仁異常明亮,那里面有疑惑,有莫名其妙,甚至有看上去像罵人的嫌棄,唯獨沒有什么害怕,驚懼之色。
賀成燁無奈笑笑,他忘了,懷里的可是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會害怕。
其實自那蠻族人開始進屋去尋,就證明前面他說看見了沈琴央的話都是唬人的。把那幾間屋子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人,便自顧自離開了。
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沈琴央掙扎了一下,想從這里出去。賀成燁卻緊了緊手臂,輕聲道:
“他可能詐你呢,再等等!
沈琴央覺得有道理,點點頭,不動了。
賀成燁看著懷里安安靜靜杵著的人,從自己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她頭頂烏黑發(fā)亮小小的一個發(fā)旋兒,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可愛,他似乎從來沒見過沈琴央這么乖順的時候。
他想逗逗她,看她再變成那副蠻不講理,牙尖嘴利的樣子,就像自己搶她的小貓時那般。
“嫂嫂的頭發(fā)梳的好看,桂花油也很香!
這種境遇下此話猝不及防落在耳旁,賀成衍明顯感覺到懷里的人一僵,繼而被那雙刀子般的眼神剜了一下。他笑出聲來,心里這才算舒服了。
“好了,逗你的,他早就走遠(yuǎn)了,我能聽出來。”
賀成燁果然放開她,一下隔得沈琴央遠(yuǎn)遠(yuǎn)的,若沒有方才那句話倒也算頗有君子風(fēng)范。沈琴央拍了拍衣服上蹭的塵土,語氣不善道:
“你在這里干什么?”
賀成燁兩手一攤,無辜道:“陪皇兄下完棋,正準(zhǔn)備回去睡覺啊!
沈琴央看了看,這條路的確是從皇帝寢宮出來,往外走的路。不僅如此,還與去攬菊堂的路正相反。
看來舒王沒打算前去沈琴央的攬菊堂“赴約”。
沈琴央不自然地一咳,問道:“你...沒收到讓你夜里去一趟攬菊堂的信?”
舒王突然一拍手,神情驚訝道:“原來那真是你送給我的!”
沈琴央瞪了他一眼,“不是!”
見她真惱了,舒王才笑著說:“好啦,那信我一看便知不是你親筆寫的,上面說想我歸還那支射蘋果的箭,還要我一定夜里避著人偷偷前往。我又不閑的,因為這么屁的事大半夜闖皇后寢宮,你那護衛(wèi)難不成是養(yǎng)著玩的?”
沈琴央想起來她早早安排在攬菊堂,吩咐他們下死手的護衛(wèi),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
“皇嫂不能因為我之前為了救你的小貓,爬了昭晨宮的后墻,就覺得我是這種登徒子吧?”
沈琴央很想懟他,方才又是哪個登徒子騙她蠻族人沒走遠(yuǎn),攬著她胡說八道的。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好像更不對勁,訕訕閉上了嘴。
賀成燁見她難得偃旗息鼓不作聲,低頭笑道:
“其實,也不僅如此。那信沒有沾染到你身上的味道,你的衣服,頭發(fā),還有小貓,上面都有,但那信上沒有!
沈琴央懶得和他說廢話了,轉(zhuǎn)頭就走。
若不是舒王及時拉著她,當(dāng)時的情況下她來不及多思就藏進那幾間屋里,現(xiàn)在也許已經(jīng)被蠻族人殺了。本想著賀成燁還算救了自己一命,便對他好聲好氣些,偏偏這人根本沒個正經(jīng)。
舒王就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走,邊說著什么:
“還有還有,若是你給我寫信,語氣一定很難聽,直接讓我自己滾過來把箭交了都有可能,怎么會囑咐我‘務(wù)必小心’這種話,一看就是別的女子寫的嘛...”
沈琴央簡直想飛奔回攬菊堂,趕緊甩了這個神經(jīng)病。
她剛要忍不住回頭懟他兩句,就看到身后賀成燁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暴虐之色,一把將她推到在地。
下一秒,彎刀發(fā)出尖銳蜂鳴,劃破空氣,劈在了沈琴央方才所站的位置。
那蠻族人竟守在他們離開的必經(jīng)之路上,眼見著他將彎刀從泥地里拔出,咧嘴笑了起來,粗野面容下嗜殺的癲狂近乎滿溢。
賀成燁竟然隨身佩了一把短劍,生生扛住了蠻族人的第二刀,他紅著一雙眼回頭看向呆愣在原地的沈琴央: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