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談判
見到那個流落浙北的皇子, 比沈琴央預想的要容易。
賀成燁稍作打聽便知道,近日二當家柳相葉并不在府中,竟難得外出辦事去了, 他腿腳多有不便, 一去一回需要的時日怕是也多些。
簡直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賀成燁現在軍師的身份,令他十分輕易地就博得了二當家院中人的信任。畢竟潯江派有許多要務軍師都會參與進來, 審問一下這個皇室的私生子也算順理成章。
與沈琴央預想的有些不同, 潯江派的人并沒有為難這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子, 而是分給他了一間上好的院落, 有下人侍奉著, 看上去竟比賀成燁這個軍師的待遇都要好上許多。
除了里里外外都被潯江派的人看守監視著。
賀成燁帶著沈琴央進了院落, 便聽到了一陣悠揚婉轉的琴聲, 沈琴央站在院落中靜靜聽了一會兒, 從窗戶中望進去, 隱約可以看到窗邊坐著的人。
最后的琴音落下,一曲終了, 沈琴央才提步邁進了門內。
只見屋中靜靜地坐著一個男子, 他抬起頭來,沈琴央當即就愣住了。
因為此人實在生得太過俊美。
只要一眼,沈琴央就確定了他是賀成衍的親兒子,面容幾乎有七八分的相似。賀成衍作為小說男主的外貌自然是不差的,在書中世界待了這么久, 沈琴央見過能與其不相上下的人只有賀成燁,可現在又多了這個私生子。
要知道,按照這個世界的一般設定, 不重要的角色大都相貌平平,相反, 過于出眾的一張臉之下必然隱藏著重要劇情。沈琴央還沒弄清楚賀成燁這個《隱玉匣》中一筆帶過的角色為何會生得這么好看,現在又出現了個俊美異常的皇子。
沈琴央當即警覺起來,證明這個皇子在未來,定然對這個世界的劇情線有極大的影響。
如果他能站在自己這邊,那便是一大助力,若站在賀成衍那邊,就成了一大麻煩。
“初次見面。”似乎是覺得沈琴央盯著自己看了太久,他率先開口道。
眼中并無驚異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沈琴央的造訪。
窗外明媚的陽光盡數落在他身上,而他也微笑著看向沈琴央,這景象恬靜又平和。令沈琴央錯覺自己與他已經相識了許久,宛如老友重見,而非一個不請自來闖入的陌生人。
“你的琴彈得很不錯。”
此情此景下,沈琴央并沒有挑明身份,而是轉而聊起這種看上去沒有任何意圖的閑話。
“謝謝,是我母親教的,她生前彈得一手好琴。”
提起那為已經故去的獻族公主之后,他神色坦然,撫摸著手下那把看上去年歲長久的古琴,似乎在懷念過往。
蘇柔青樓出身,即便是會彈琴,大概彈得也不過是些取悅男人的淫詞艷曲。但方才他彈的曲子卻是一首凄婉哀涼的□□花,頌的是山河破碎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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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自己撿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想必令慈是位志向遠大,心懷家國之人。”
他笑了笑,搖搖頭,“并不是,她一生漂泊動蕩,心中最渴求的不過一隅之地的安穩罷了,只可惜到死都沒能如愿。”
沈琴央打量著他,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舉止談吐卻如此周全得體,就連神色氣質都是淡淡的,仿佛超脫物外,竟沈琴央生出一種他早已看透了一切的錯覺。
他就安靜地坐在那里,等著沈琴央問他問題,似乎只要她問,他就會回答。若她不開口,他也不會追問她什么。
難得遇上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角色。
“你就不好奇我是誰嗎?”
他笑了笑,理所應當道:“你不也沒問我是誰嗎?”
話雖這么說,但他才是被關在這里的人質,能從潯江派進到此處審他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個什么身份。
不過沈琴央還是按照一般流程,例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賀景廷。”
念出這個名字,令他垂眸自嘲一笑。
畢竟以他這樣尷尬的身份,的確是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名字;不僅隨了賀成衍的皇姓,還按皇子排序的景字取了景廷這個正兒八經的名字。
“你母親給你起的?”
賀景廷坦然道:“父親起的。”
“什么?”
沒想到賀成衍當時在浙北還給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名字?也就是說,他當時就是知道t蘇柔懷了孩子的。
“很意外嗎?我以為你能來到這里,對我便已經足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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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廷的表情始終是帶著笑的,他看著沈琴央,似乎在欣賞她的驚訝與慌亂。
“你一定在想,為什么他知道我的存在,卻恍若不知般任由我長到現在。因為他一直覺得我已經死了,從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就派人在浙北追殺我和母親。是母親最后用自己的性命,才保住了我,讓我能茍活至今。”
賀景廷解釋道,但語氣平淡到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沈琴央看著他,那張與賀成衍有七八分像的臉,些許不同在于那雙眉眼。
賀成衍無疑是個狠毒無情之人,但他卻生得一雙含情目,溫柔起來時,即便看個木頭樁子都是令人動容的,所以才會讓沈琴央曾經生出他鐘情于自己的錯覺。
而賀景廷的眼睛,卻像蛇一般,即便他始終笑著,也令人覺得冷,可他又是溫和的,眼尾的弧線生出些許陰柔之感。
“你恨他嗎?”沈琴央看著他道。
這是一句很蠢的話,對于一個拋妻棄子,又為了自己九五之尊的體面而殺了他生母的人,怎么可能不恨?但沈琴央必須聽他親口承認。
賀景廷起身,面上是含蓄又溫和的笑,“你不就是因為我的恨才來到這里的嗎?”
看來沈琴央已經不必挑明自己的身份了,不光她的身份,她的目的賀景廷也已心知肚明。
果然,他侃侃而談分析道:
“當今皇后無子,卻需要一個可以操控的皇子來維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無人會始終追隨一個沒有未來的主子,東宮之位可以空懸,卻不能真的坐上一個親近皇帝的皇子,不然那些皇后黨的人就是在數著日子等死,即便為皇后娘娘肝腦涂地,日后太子繼位,沒有人能得一個好下場。”
他看著沈琴央,仿若能洞穿她,“這不就是你一直輾轉難眠的問題嗎?而我的出現給了你解決之法。”
賀景廷起身,向她伸出手,臉上帶著友好,卻勝券在握的笑意:
“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肯定的答案。”
沈琴央看著那雙攤在自己面前的手,并沒有急著握上去。
不錯,她需要賀景廷,憑著他對賀成衍天然的恨意,他就是站在皇帝黨對立面的一個最佳的太子人選。
但還在沈琴央一切都蒙在鼓里的時候,賀景廷已經遠在浙北盤算好了一切,甚至算到了自己會來拉攏他。
又來了,這熟悉的被操控感。
沈琴央閉了閉眼,她憑著直覺感到浙北存在劇情之外的變故,于是反其道而行之,自認為跳出了一切規律來到了浙北。
可遇到賀景廷以后她發現一切還是在他人的計劃之中,此人的心計之深,怎么可能單純就是一個自幼跟著母親流離失所,孤苦伶仃的十六歲少年?
他被潯江派綁來作為起義的由頭,淪為人質被鎖在這方院落之中,究竟是他疏忽大意,還是他刻意為之,故意令自己落入潯江派手中,好借著起義的消息,將他的存在傳到京城中沈琴央的耳朵里?
她需要賀景廷作為自己的羽翼助力,而不是被賀景廷當作回到皇室的臺階利用。
“我拒絕。”
聽到這句話,賀景廷在見到沈琴央之后,第一次露出了驚異的神色。他原本淡定自若的臉上出現了一道裂痕,閃過一絲陰狠的怒色,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掩蓋起來,又變回了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
“為什么呢?你根本別無選擇,皇帝膝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皇子里,不是忠心于他的蠢材就是不堪其用的廢物。太子之位不可能永遠空懸,你早晚要選擇我。”
沈琴央道:“你深知我與皇帝水火不容,而我又的確膝下無子,所以沒有別的選擇。”
她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奇異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會同他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呢?”
賀景廷的眼睛順著沈琴央的手落在她的肚子上,目光閃爍,嘴上卻強硬:
“不可能。”
“我與他只是政治立場不同,但要不要孩子,不過是我個人的選擇罷了。”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確:皇后一直沒有孩子,是因為她自己不想生,并不是皇帝不同她生或她生不了。只要她愿意,嫡長子早晚能落地,屆時不光其他的皇子不必再肖想東宮之位,他這個遠在浙北的野種更沒有可能。
沈琴央轉過身,準備離開了,走到門前時道:
“既然你不是誠心助我,回去后我會重新考慮,畢竟親生的孩子,不會算計自己的母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景廷站在陰影中看著沈琴央離開,沒有再說話。
沈琴央走到院中,才看到一直等在門外的賀成燁,他并沒有跟著自己進來,畢竟他現在的身份還是潯江派的軍師,不宜在賀景廷面前露面。
“走吧,談完了。”
沈琴央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臉色怪怪的,但也沒過多在意,喊了他一聲便準備離開。
結果猝不及防地被賀成燁一把抓住了胳膊,強硬地令她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沈琴央吃痛回頭,竟見賀成燁眼眶微紅,他一字一句問道:
“嫂嫂回去以后,要和那個人生孩子嗎?”
第052章 重要
怎么這話沒把賀景廷唬住, 賀成燁這個小叔子先急了眼?
現在兩人還在賀景廷的院中,他突然與自己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賀成燁, 你胡鬧什么?”
這是她第一次全名叫他, 賀成燁盯著她,心中因為她這么叫自己不僅氣消了好些, 還有些興奮, 他嘴角勾了勾:
“我就胡鬧, 嫂嫂要是真的回去和他生孩子, 我就不讓你回去了, 別忘了, 我現在可是潯江派的軍師。”
他抓著她胳膊的手又緊了緊, 嘴上聽起來是玩笑話, 表情卻發狠地認真。
“我說到做到。”
即便在賀景廷的院子里沈琴央不愿意與他過多糾纏, 但還從沒有人能在面上威脅自己,她揚了揚下巴:
“那你信不信我也有辦法讓你這軍師做不下去?”
兩人就這么僵持不下著, 誰也不讓誰, 賀成燁很少會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與她較真,但這次不知為何動了真脾氣,固執地抓著她不放,非要她一個回答才肯罷休的樣子。
“我信。”
賀成燁猝不及防松了手,又變回了那副無所謂的樣子, 像是兩人不曾針鋒相對過。
他并不是敷衍,他是真信沈琴央有這個手段,哪怕在沒有任何人脈資源的浙北, 她孤身一人也能做成大事。區區對付一個江湖門派的軍師,賀成燁當然不會狂妄自大到真以為能憑這樣一個臨時身份去壓制她。
她從來都不是個會受挾制的人。
沈琴央掃了他最后一眼, “先回去再說。”
“哦。”
賀成燁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低眉順眼地跟在她身后離開了。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身后的屋中,窗邊站著的人。
“皇后和王爺有趣。”
*
回到了賀成燁的別院,見沈琴央的表情并不算好,賀成燁還以為是自己惹她不高興了,不免有些心虛。
沈琴央想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攔她,賀成燁清楚這一點。
但他可以看著沈琴央去勾心斗角,哪怕去殺人放火,他甚至都能在旁遞刀,唯獨就是看不下去她拿這種事謀權奪位。
明明前幾個月,沈琴央還因為賀成衍的陰狠手段險些在西北喪命,現在卻又要為了東宮之位去同他孕育一個孩子。
只要想到這里,賀成燁的心中就燃起一股無名火,燒得他坐立難安。
然而沈琴央心里也不算好受,根本注意到賀成燁的異樣神色。她在回想著方才與賀景廷交談的內容,愈發覺得此人遠沒有想象的簡單。
按照她來浙北前打聽到的消息,賀景廷在如此環境下長大成人,必然會被養成一副唯唯諾諾,謹慎小心的性子。
自幼喪母孤苦伶仃,現在又被潯江派的人控制住,揚言要拿他作為起義的旗幟,去對付他的親生父親。
十六歲的少年人,怕是早該被嚇壞了。
可此人卻完全超出了一般常理,他與沈琴央交談時的游刃有余,盤算自如,若沒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和叵測心機,根本不可能強裝出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對現如今朝中局勢的分析也可謂是直切要害,一句話就點出了沈琴央的困局,而這些,證明了他不是孤身一人,必然培植出了手下,甚至在京城之中都有他的線人。
一個私生子,能做到t這種份上,若說沒有多年的謀劃,沈琴央是不信的。
她原以為這一趟浙北可以得到一個單純木訥的傀儡,任由自己操控著他步入朝局。可沒想到是賀景廷早就做好了局,等著沈琴央的到來,通過她這個皇后,名正言順地回到皇室之中。
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一輩子不可能步入廟堂,成為儲君的備選。獻族的血脈更令他終生帶著亡國遺后的陰影,不得走到明面上來為自己正名。而賀成衍也會忌憚他,甚至憎惡他。
賀景廷若想名正言順地回到京城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但有了沈琴央,一切就不一樣了。皇后可以為他擋掉所有關于他身世的非議之聲,同樣也是面對賀成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一大庇護。
若他能養到皇后名下,便不再是個來歷不明的野種,而是儲君之位強有力的競爭者。
最重要的是,沈琴央與他目標一致,她需要一個孩子,而他,恰好也需要一位母親。
賀景廷這算盤打的太好,沈琴央簡直都想為他鼓掌了。
其實她完全可以接受這個合作,賀景廷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合作伙伴;目的趨同,且聰明絕頂精于盤算,的確可以成為沈琴央的一大助力。
可沈琴央只要回想起賀景廷看著自己微笑的樣子,不知為何便生出一種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和當年的賀成衍太像了。
不僅是容貌的相似,那份溫潤君子的氣質,與她分析朝局時眸中閃爍的野心之火。
僅僅三言兩語,沈琴央就已經確定,賀景廷的能力絕對在賀成衍之上。
當年的賀成衍,靠著她對劇情的熟知才推翻了前朝暴君坐上了帝位。可現在的賀景廷完全憑著他自己的能力在浙北走到今天,若不是沈琴央對這個世界的運作機制有著敏感的直覺,她真的會當場答應賀景廷的合作。以兩人的能力,賀景廷入主東宮并非沒有可能。
但沈琴央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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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腦中突然生出了一種可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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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
賀成燁的聲音打斷了沈琴央的思緒,她回過神來,險些忘了他還坐在自己身邊。
“你好久不同我說話,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沈琴央疑惑地看著他,才想起來他說的是方才在賀景廷院外兩人拉扯的事,回來便一門心思梳理賀景廷的事,她都快忘了這點插曲了。
“沒有,我在想事情。”
賀成燁小小地舒了口氣,“你不怪我就好,嫂嫂可是在想賀成衍那私生子的事?”
沈琴央點點頭,“此人的來歷恐怕還需再調查一下,他遠沒有我們想象的簡單,浙北定然有他的勢力所在,甚至”
賀成燁見她眉頭緊鎖著分析,知道她當真是沒把同自己發生口角的事放在心上。明明先前還擔心她同自己計較,現在她完全不計較了,賀成燁又莫名覺得失落。
沈琴央頓了頓,繼續道:“甚至,他的勢力就在潯江派之中也未可知。”
賀成燁聞言也正色起來,“你是覺得,他是故意讓自己成為人質,謀求潯江派的庇護?”
“不錯,畢竟他需要自己的身份暴露,卻又害怕賀成衍會暗中下死手,被潯江派這種江湖勢力作為人質扣押著,看管嚴密反過頭來也是層層保護。而潯江派又是一面碩大的旗幟,只要我抵達浙北,第一件事一定是進入潯江派尋他。”
經過這么一分析,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他就一十六歲的小屁孩,能有這么聰明?”賀成燁撇撇嘴不屑道。
沈琴央眸色沉沉,“別忘了,你哥當年到浙北賑災,留下這個野種的年紀,也是十六歲。”
浙北賑災是當年賀成衍在政績上劃下的第一筆,雖然最后功勞并沒有落在他頭上,但的確算是一個小說男主發跡的端倪。
而如今的賀景廷,也是十六。
賀成燁見沈琴央的臉上不僅愁云慘淡,甚至還多了些許驚恐之色,都懷疑自己看錯了,沈琴央怎么可能害怕?
還是害怕這樣一個沒名沒姓的少年?
“你怕他日后對你不利?”賀成燁直接問道。
沈琴央卻一口否認,“不,我怕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東西。”
賀成燁似懂非懂。
兩人坐在屋中,屋內或多或少有些昏暗,但面前的大門敞開著,院中一片光明。沈琴央靜靜地看著外面,像是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她其實很想找人說說話,說一些僅有她自己明白,憋在心里無人訴說的話。
賀成燁又恰好在旁。
于是她輕輕開口道:“你會不會有時覺得,冥冥之中,自己是被操控的?”
賀成燁剛想回答,沈琴央卻又自顧自說了下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應。
“每個角色都有要完成的任務,一但達成,就失去了他的作用,而這個世界永遠只為圍繞著重要角色運轉。”
賀成燁沒有說話,同她一起靜靜看著外面,聽她繼續講道:
“曾經,這個世界的重心在京城,但我為了跳出這一切,隨著直覺來到了浙北。到了浙北卻發現,不是我背離了規則,而是這個世界的重心,已經轉移到了浙北。”
賀成燁忍不住搭話道:“所以是某個重要角色從京城來到了浙北?”
以往的所有問題她都可以給出確切答案,如今她的臉上卻顯現出些許的迷茫:
“可以這么說,但也有可能,是重要角色換了人。”
“我們是重要角色嗎?”
“也許吧,但知道這一切后,哪怕重要也覺得不重要了,因為永遠有人在操控著這世界,我們永遠跳不出規則的桎梏。”
她輕嘆道:“你說我來到浙北,究竟是因為我自己想來,還是因為那個重要角色需要我來呢?”
沈琴央自顧自說了許多,她從沒有同一個人說過這么多她內心真實的彷徨。不知是因為賀成燁恰好在她最迷茫的時候坐在她身邊,還是因為她迷茫時,恰好坐了一個她想要傾訴的賀成燁。
而沈琴央也沒有發現,賀成燁從某時起,目光從院中風景處挪開,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不重要。”
沈琴央回過頭,“什么?”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也許有某種規律存在,可一切但隨我心,即便結果早就書寫在了那里,自始至終你也是遵從內心的選擇走到這一步的,不是嗎?”
賀成燁的話如同撥開迷霧的手,在她原本兵荒馬亂的心中抓住了一線清明。
他站起來走到沈琴央面前,蹲下了身子,微微仰頭看著她道:
“但如果嫂嫂不確定自己為何來到浙北,就告訴自己是為了我來的,如何?”
沈琴央沒忍住笑了出來,搖了搖頭:“自戀。”
“那些世界都要圍著他轉的重要人物,與我何干?我只想知道的是,在嫂嫂心里,我是你的重要人物嗎?”
明知他是玩笑,可也許是因為賀成燁眸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將這些話顯得誠摯而珍重。
沈琴央的心,竟因他而亂了半分。
第053章 成親
在潯江派又待了些時日, 大當家林摯回來了。
那位頗為神秘的二當家,也不知何時回到了山莊,如此一來人也算齊全, 當天晚上山莊之中燈火輝煌, 大擺宴席。
沈琴央與賀成燁攜手赴宴,兩人現在在潯江派中人的眼里還是夫妻, 做戲自然要做全套。
潯江派的人數實在太多, 即便是這座不亞于皇家行宮大小的山莊, 辦起宴席來都有些人滿為患。林摯為人豪爽, 并不過于在乎自己與部下的身份與禮數, 只要喝點酒來的便都是好兄弟。
宴席擺了好幾個院子, 才剛剛開始, 林摯就已經喝了好幾杯, 擁著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喝酒劃拳。沈琴央向來喜靜, 賀成燁便帶著她尋了桌僻靜的位置,坐在下面打量著眾人, 挨個同沈琴央介紹著潯江派中有頭有臉的幾個人物。
“那是大當家手下最得力的副官, 姓叢,武功高絕,在浙北都是能排上名的。”
“正被林摯灌酒的是山莊的大管家,姓孫。他?以前是教書先生,被林摯綁來管山莊了。大當家二當家山莊里的事大多時候都不過問, 現在一應事務是孫管家在管。”
“那個?那個是林摯的妻子,一會兒你同我一道喚她周嫂便好。對那也是我嫂嫂”
沈琴央指一個,賀成燁就答一個, 他才來到浙北不過兩三個月就已經同潯江派上上下下,從當家的到管事的再到家眷下人全混熟了。
沈琴央無奈搖搖頭, 心中卻t實在是佩服他,若說用人識人她還算可以,但同人打交道,搞好關系,卻是沈琴央最犯愁的。
“既然是潯江派的宴會,那二當家為何不來?我還挺想見見他的。”沈琴央好奇道。
賀成燁聳聳肩,語氣帶了些不屑道:“柳相葉那人性格古怪又孤僻。大概是怕別人笑他是個瘸子吧,總之很少當眾露面,像這種滿滿當當全是人的場合,他一般都不會來的。”
“哦好吧。”
聽出沈琴央語調中的端倪,賀成燁撇撇嘴道:“怎么?他不來,嫂嫂很失望?”
沈琴央卻沒聽出他這話里的醋意,解釋道:“就是聽了許多傳聞,有些好奇是個怎樣的人罷了。”
賀成燁窮追不舍,“可自從到了山莊里,你就一直念叨著想見那個二當家,若只是好奇,嫂嫂未免也有些太迫切了吧?”
沈琴央這才品出些許不對勁來,無奈飲了口酒,“好好好,我不好奇,也不想見。”
賀成燁終于放過他,笑著拿酒杯碰了下她的,一飲而盡。
一來二去,不知不覺就喝了許多,沈琴央的酒量其實不算太差,但不知為何今天幾杯酒下肚就已經有些恍惚。
她在深宮之中習慣了與人虛與委蛇,說話虛虛實實永遠帶著目的性。這樣放松坐在一處,說著沒有任何作用的閑話,似乎已經好久沒有過了。即便她穿進這個世界已有十四年之久,能真正與其談笑閑聊,勉強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只有隔著主仆關系的白芷竹苓。
也許如今,可以再加上一個賀成燁。
沈琴央看著院中燈火,陌生之人來來往往,他們路過自己,對上眼便相視一笑,沒有人知道她是什么皇后,賀成燁又是什么王爺。
他們就是蕓蕓眾生中的一人罷了。
她享受著逃離京城的當下,從前的自己拼了命地去爭奪女主的位置,生怕會因為男主不再需要自己而被這個世界邊緣化,被所謂的“重要角色”除名在外。
可如今的沈琴央,坐在這方院落中最不起眼的一處,沒有任何負累的繁重身份,卻覺得很舒服。
像是,十四年來,第一次得到徹底的喘息。
沈琴央伸了個懶腰,抬頭望著浙北的滿天繁星和一輪明月,千里迢迢走到這里,哪怕僅僅是為了這一瞬,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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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看向身側之人,院中亮著的燈籠,投下來暖黃色的光籠在賀成燁身上,他的側臉也變得柔和起來,嘴角還帶著殘余的笑意,薄唇之上因為沾了酒漬而微微瑩亮。
沈琴央想起他問自己的話,不知是因為酒意上頭還是夜入佳境,她突然想給賀成燁一個答案。
“就當我是為你來到浙北吧。”沈琴央沒有章法地開口道。
賀成燁拿酒杯的手徒然一滯,潑灑出了兩滴清酒。
她似乎有些醉了,眼下些許的紅暈令平日里略顯清冷的臉上多了分可愛之色,吐字也慢慢的,但賀成燁并不著急,等著她把話一點點說完。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重要角色,甚至現在,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重要角色,但你很特別,和我遇到的角色都不一樣。”
賀成燁笑笑,像是怕驚醒一只即將入夢的小動物般,生怕沈琴央清醒過來會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他小心翼翼輕聲問道:
“意思是在你心里,我是最特別的人嗎?”
沈琴央搖搖頭,“我是說你是可以跳出劇情的人,你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很羨慕你。”
聽了這話,賀成燁不知為何眸色沉了沉。
“其實,我也曾被操縱著做過許多違背本心之事。”
沈琴央隔著眼中朦朧的醉意疑惑看他,“你也被操縱過?我們是被同一種東西操縱著嗎?”
“也許吧。”
“那你是怎么擺脫的?”
哪怕是醉著的,沈琴央還是立馬提起精神來,想要弄清楚解決之法。
可賀成燁卻說:“我沒有擺脫,或者說,曾經的我沒有擺脫。”
沈琴央的眼神又模糊開來,這個問題果然不會有答案,她以為賀成燁會是給予她解決之法的人。
“沈琴央,你想過去死嗎?”
“什么?”
賀成燁的這句話出現的突兀又尖銳,沈琴央猝不及防聽見,還以為是出現了幻聽。
他叫的還是自己的名字。
沒等到沈琴央回答,他又搖了搖頭,“沒什么,忘了吧。”
沈琴央還想再追問,林摯的聲音卻傳了過來,他明顯是喝高了,興致也水漲船高,拿著酒杯坐到他們這一桌來,后面跟著接踵而至來敬軍師酒的人,看架勢是不把賀成燁灌醉便不罷休。
“我說軍師,我剛剛可在那看你好久了,和你家娘子躲起來說著悄悄話對飲了許久,如今陪我們喝兩輪,不過分吧?”
其他人附和起哄道:“就是就是,今天軍師可不能再跑了!上次在船上就等不及同娘子回去溫存,今天晚上必須灌得他找不著回房的門不行!”
林摯平時說話便沒什么分寸,喝多了更是口無遮攔,其他的人也都是跟著林摯從山上的土匪窩里下來的,同宮中的人相比說話難免粗鄙了些,賀成燁起身端了酒杯道:
“雖說央央如今跟了我,但到底還沒過門,姑娘家不比我們這些人,就別為難她了。”
賀成燁余光感受到沈琴央眼神迷離地看著自己,似乎還在努力思考他剛剛的問題,并沒有將眾人的那些葷話聽進去。
沒想到林摯倒是將他這番話聽進去了。
“什么?!虧我看得起你啊,人家這么好的姑娘從京城一路跟著你過來,你小子不趕緊八抬大轎抬進門好好寵著,怎么能讓清清白白的姑娘就這么沒名沒分地跟著你?”
賀成燁原本只是想著給沈琴央解圍,好別讓這群老大粗天天對著她說渾話令她難堪,結果林摯怎么理解成這樣了?
“啊哈哈哈這不是,先擺平了瀟山盟,眼下又暫住在山莊,一時也操辦不過來。”
林摯實在是喝多了,他那好熱鬧愛做媒的脾氣習慣又發作起來,一拍賀成燁的肩膀,大聲道:
“你跟我見外是不是?什么叫暫住山莊!這話我不愛聽,你是我潯江派的軍師,這兒自然就是你的家,如今你要娶妻,那更要在山莊里辦!”
“啊?”
沈琴央同賀成燁異口同聲,林摯這番話算是叫沈琴央徹底醒了酒。
然而林摯越說越激動,直接自說自話規劃起來,“對對對,就在山莊辦,擇個好日子,弄一院子的喜宴,把兄弟們全喊來,熱熱鬧鬧的。哎等等,今天不就是好日子嗎?宴席也擺了,兄弟們也都在,擇日不如撞日啊!?”
“不不不”
林摯看著兩人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頓時不悅,“什么意思?怎么看你倆這表情,好像不愿意成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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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和賀成燁一時間都慌了神,又怕真胡鬧到要成親的地步,又擔心駁了林摯的面子漏出馬腳,還是沒醉的賀成燁腦子更清醒些,上前試圖穩住他:
“成親這種大事,哪里能說辦就辦?先不說聘禮嫁妝,就是婚服喜房那些東西也得提前幾個月準備。我既然真心想娶她,私心也是想給她準備妥帖些。”
林摯喝紅了眼哪能聽進去這些,朝后招了招手將周嫂喚過來,摟著她道:
“成親哪里有你說的那么麻煩?我當年和你嫂子在山上,不也是看對了眼當場就扯了紅布,往那榻上一蓋就成了親?兄弟們湊在一塊有酒有肉,一樣也是極熱鬧的!若真是意中人,何必在乎這些繁文縟節的虛禮!?”
周嫂在林摯懷里笑著,故意拿話噎他:“嚯,你現在也是出息了,繁文縟節這種詞都會用了?”
林摯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二當家教的,二當家教得好!”
周嫂一臉幸福地看著沈琴央,開始幫襯著林摯勸說她:
“難為他都用上二當家教的話了,但道理卻沒錯,禮數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你若是覺得今夜沒準備,我那里還有原本給小妹備下的婚服,她先前也要成親的,因著起義鬧得一拖再拖。”
見沈琴央慌張猶豫,周嫂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拉著她的手安慰道:
“不用同我客氣,軍師幫了潯江派良多,我見你t也覺得同自家妹子一樣,十分親切。”
一來二去地,沈琴央不知為何就稀里糊涂地被推到周嫂的房中,換上了大紅色的衣裙,梳了頭簪了珠花金釵,描畫了細致的妝容,成了待嫁的新娘。
“姑娘當真是好看極了,我們啊還沒見過把正紅穿得這么好看的人呢!”
給沈琴央描眉梳頭的婦人們皆是贊不絕口,弄得向來待人接物鎮定自若的沈琴央應接不暇,耳朵都紅了。
待到裝扮好了,一張紅蓋頭鋪天蓋地落下來,她視線全然被遮住,觸目所見皆是一片大紅。
有人扶著她穿過了院門,沈琴央聽見一路上潯江派的人此起彼伏的歡呼起哄聲,隨后終于回到了賀成燁的院子,坐到了床榻之上。
不一會兒,身邊的榻上微微塌陷,賀成燁坐在了她身側。@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周嫂她們的確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力準備齊全了,端了夾生的餃子,又拿了大棗花生桂圓蓮子撒帳。干果迎頭落下,撒帳的歌謠被一群根本沒準備的婦人們念的磕磕絆絆,但還是令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隆重。
沈琴央沒有過大婚的經歷,她嫁給賀成衍時,正趕上王府的老夫人離世。按理說守制中的子孫不得娶親,但賀成衍只是收她這個側室,又非名門貴女,他自己也是個不得寵庶子,因而宗親王府連宴席都沒擺。只給王爺王妃敬了一盞茶,便算禮成。
就連大紅色都未曾穿過。
所以如今即便是匆匆而就的一場鬧劇般的婚禮,與她而言也覺得無比鄭重。
“挑蓋頭吧,新郎官!”
聽到這話,沈琴央竟下意識地心頭一緊。
而后,遮蓋著自己視線的大紅色終于移開,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的人中,沈琴央只能看到賀成燁。
他穿著林摯結婚時的喜袍,其實是有些不合身的,但那正紅色穿在他身上還是十分好看。他笑著看自己,眸中浸了近乎滿溢的笑意。
從前他同自己說笑,其實也是這樣笑著的,但不知為何沈琴央卻覺得不同于今日,他竟真心如此高興嗎?
還有,別人或許沒有看到,他挑蓋頭的手,為何是顫抖的呢?
沈琴央來不及細想,眾人吵吵鬧鬧地起哄開來:
“入洞房嘍!入洞房嘍!快走快走!”
方才還七嘴八舌站了滿屋子的人,幾乎瞬間就退了出去。
屋中掛了好些一眼便知是趕工掛上去的紅綢,有些甚至還掛歪了。可床上的褥子被子又都整整齊齊地換成了龍鳳呈祥花紋的大紅色,甚至蠟燭都點的是印著金色囍字的喜燭。
極致的熱鬧過后顯得屋中更為安靜下來,沈琴央有些不知所措地絞緊了手中的帕子,一樣也是大紅色的,嬰戲蓮紋。
明明先前還若無其事地坐在院子里喝酒聊天的兩人,現在卻穿著喜袍婚服在洞房花燭中面面相覷。她目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偏偏賀成燁還只看著她不說話。
半響他才終于開口道:“你穿大紅色很好看。”
這話讓她怎么答?沈琴央只好硬著頭皮說了句“你也是”。
“那個,我們這算成親了嗎?”
沈琴央愣愣地抬頭,覺得他的話一句比一句難回答。
“還沒拜堂。”
賀成燁笑出聲來,“聽上去,你還有些遺憾?”
恐怕周嫂他們也忘了,洞房前還要拜高堂,行夫妻之禮呢。不過真記得這個流程,大概也沒什么在世的高堂能拜,可能他們也是想到如此,才直接略過到洞房了。
沈琴央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說什么,看到一旁的桌子上還擺著餃子。
“我餓了。”
賀成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端起那碗餃子來復又放下:
“夾生的,吃了容易肚子疼,我去給你拿些席面來吧。”
說完他便轉身打算出門,沈琴央不知為何心里不愿他走,也許是覺得自己鳳冠霞帔地就這么自己坐在屋子里怪怪的,又也許是怕他出去會被那群人再灌好些酒回來。總之,下意識地,沈琴央回過神來自己已經開口叫住了他。
賀成燁詢問的目光里都帶了笑意。
“那個,我又不餓了。”
賀成燁關了門又回來,有些好笑地看她,“你還想做什么?”
不是沈琴央控制不住大腦的想法,只是周圍的環境實在過于曖昧,此情此景順著這句話,很難不想歪掉。
“我…我想喝水。”
她的確有些口干舌燥,賀成燁倒了水來,她一口氣全喝完了,十分順手地把杯子遞回給他。
賀成燁始終勾著唇角,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別笑了,又不是真成親。”
沈琴央說完才發現,自己語氣里帶了些怒意,又不太像真的生氣,倒像是嗔怪。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怎么在這個人面前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情緒化起來?
賀成燁一掀喜袍坐到她身邊,“第一次娶親,雖不是真的,但還是很開心。”
他頓了頓,像是隨口道:
“因為娶的,的確是我心儀之人。”
第145章 誠意
沈琴央慌亂起身, 表情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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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喜燭暖黃色的火光明明滅滅,兩人安靜地對峙著,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沈琴央對感情上面的事情實在遲鈍, 她與賀成燁自相識至今不過寥寥數月, 關系卻已經比她朝夕相處數年的人都要近,甚至許多同賀成燁說過的話都不曾對白芷竹苓說過。
她以為不過是因為兩人共度過幾次險境, 比旁人多了些淵源罷了。
而賀成燁也的確時不時就會說幾句于身份不合的話, 她也以為是因為賀成燁本性風流, 說話向來不著調慣了, 對什么人都是如此輕浮。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當然, 你是我的心儀之人。”
與沈琴央驚弓之鳥一般的神情不同, 賀成燁輕松地仿佛只是說了一句隨口之言。
“放肆, 潯江派的人不知道, 難道你也不清楚我是什么身份嗎?”
昔日皇后的威壓又回到了沈琴央身上, 可惜,賀成燁并不吃這套。
“我時刻謹記的, 皇嫂。”
他也換上了平日里那張浮于表面的笑臉, 起身上前站在沈琴央的面前,明明還是一副紈绔松散的樣子,氣勢卻隱隱壓了她一頭。
“可你覺得,我幾次三番救你,只因為你是賀成衍的皇后嗎?”
沈琴央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了, 私下里與自己在一起時,他沒有一次稱賀成衍為皇兄,永遠都是直呼其名。也就是說, 在賀成燁心中從未將皇帝當做自己的兄長。
“那是你的兄長,是皇帝”
“我不用你提醒我。”賀成燁打斷她道, 聲音倏然轉冷。
這是他第一次在沈琴央面前流露出這種情緒,壓抑著的怒意似乎眼看就要爆發,他在努力控制著自己,但周身張揚肆虐的盡是化不開戾氣。
“倚竹園那夜,我何必要冒著被蠻族人殺掉的風險帶你逃走?你被困西北,我又何必去叫赫函截堵賀成衍的車馬只為留出時間親自去接你?明知你是在利用我扳倒玉貴妃,我卻還是陪你做了全套的戲。這里面樁樁件件,我可曾討到過半點好處?你這么聰明,應該知道為什么。”
沈琴央眼睛睜得大大的,賀成燁說的這些里,有的她知道有的她不知道。從崇多屬地逃出來后,她心里清楚即便日夜兼程也趕不上皇家車隊,可偏偏就恰到好處地讓賀成衍遇上了流寇強盜,退守等待了數日沿城軍的支援,沈琴央才得以在圣駕回鑾之前歸復原位。
原本她以為是巧合,還曾在心中感慨過幸運,結果根本沒有什么天助我也,是賀成燁在暗中為她提前鋪好了路。
如此一來,賀成燁豈止是保了她的性命,更是全了她的名聲。
賀成燁眼角微微泛紅,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抓住了沈琴央的手臂,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還是說,向來洞察人心如你,卻裝傻充愣地縱容我接近你?同我說的那些話,不過是好讓我死心塌地為你一再拼命嗎?”
沈琴央下意識想開口反駁,可他說的,的確沒錯。
她不止一次地揣測過賀成燁的目的,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因為心中總有種莫名其妙地信任,覺得賀成燁不至于害自己,甚至都沒有深思過這種憑空而來的預感是為什么。
原t來她潛意識里,已經猜到賀成燁的心思了,只是從未深究過。就像他說的,裝傻充愣著縱容他為自己付出。
“不錯,但是又如何?你說的這些,可曾有一件事是刀架在你脖子上做的?”
刻意佯裝的冷漠并非是真的冷漠,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地道出事實,才是最傷人致命的決然。沈琴央坦然地看著他,輕輕開口:
“不過你一廂情愿罷了。”
賀成燁抓著她的手松開,即便屋中喜燭搖曳,紅艷艷的綢緞高懸,都因為這話冷了下來。
“浙北天高地遠,今夜這場逢場作戲的婚禮,的確令人意亂情迷。但你我這一生,注定只能是皇后與王爺的關系。”
“你現在同我說注定?”賀成燁怒極反笑,“你若真是信命的人,現在就不會在浙北。”
沈琴央開始后悔同賀成燁說那些話了,現在被他當做反駁自己的論據,弄得她啞口無言。
“你刻意去做背離身份的事,來到浙北就為了擺脫所謂的操控。現在我也做了和你一樣的事,說了一個王爺絕不會說的話,你卻又拿出皇帝皇后的身份來壓我。沈琴央,你不覺得你有些太武斷專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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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自己說的和他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完全就是偷換概念!沈琴央也被他這番強詞奪理弄得生起氣來,質問他道:
“那又怎樣!你輕飄飄一句心儀之人,是想我如何回應你?我也心悅于你?所以我們便不管一切,就此做一對亡命鴛鴦,余生都躲躲藏藏地茍活嗎?”
“有何不可?”
空氣瞬間因為這句話凝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也戛然而止。
“即便是做一對亡命鴛鴦,又有何不可?”
沈琴央微微張著嘴,竟被這般胡攪蠻纏毫無道理的話給問住了。她想反駁,列出種種所謂的不可抗力,卻說不出任何。
“沒有我你也一樣是亡命之徒,但亡命鴛鴦,好歹也是對鴛鴦吧?”
“噗”
沈琴央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被這句無厘頭的話逗笑了,賀成衍也松了眉頭,兩人相對而笑。
氣氛因為這一笑緩和了不少,兩人復又坐回到了床上,一起望著滿屋子的紅。這場鬧劇的婚禮,的確令他們都心神不寧。
“莫名其妙地成親,又莫名其妙地吵架,還真有點像尋常夫妻了。”
賀成燁微微往后仰倒撐在床上說道,又恢復了百無聊賴的常態。
“快閉嘴吧”
賀成燁笑著歪頭看著她的側臉,“但說實在的,你為什么一定要回去?”
一開始,賀成燁以為沈琴央就是那種野心龐大,貪戀權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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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半個朝堂的命脈同皇帝博弈,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扳倒他,掌握一切。
可同她去西北走了趟,賀成燁發現她其實過得很難。
即便是身份貴重的皇后又如何?還不是稍有視察便在行宮里被當做刺客追殺,在回程路上被蠻族人輕易劫走險些喪命。
其實崇多比他敢想敢干,直接將沈琴央從蠻族人手里奪過來企圖據為己有,自信帶她遠離皇帝身邊,就能護她一世周全。
賀成燁當時自認為懂她,京中權力場是她的舞臺,多年來拼了性命才奪得的權力足夠她自保,甚至還能與皇帝一較高下,她不屑于將安危系于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身上。
她一定要回京的理由,不過是為了靠自己的力量體面的活著罷了。
可到了浙北,她告訴自己被操控著,束縛著,她想跳出這一切,與皇后的既定命運反其道而行。
賀成燁又覺得她心里其實渴望著自由,既然如此,何必還要囿于宮墻之內,一輩子勾心斗角只為坐穩一個根本不想要的皇后位?
沈琴央搖了搖頭。
“我以前不是沒想逃過,我甚至也試過。”
許多年前,大約在賀成衍登基后的第三年,那時他大批地選秀,花一樣的宮妃填滿了整個后宮。朝堂之上,也開始多方打壓當時沈琴央手上為數不多的勢力。
她一介女流,縱然身居皇后高位也抵不過一句后宮不得干政。況且,沈琴央也無意追逐名利權貴,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
就在那時,第一個穿越女出現了。
沈琴央渾然不知,被害得險些身敗名裂,命喪黃泉。賀成衍被那穿越女迷得失了心智,從此恨上了置她于死地的沈琴央,更加喪心病狂地報復她。
卻不知她僅僅是為了自保,若不先下死手,就會被反殺。
漸漸地,她明白了,這個世界只要有新的穿越女進入,首要任務就一定是殺了她。自己已經與男主牽扯太深,成為了劇情重要的一環,一但離開皇后的位置便失去了對抗的力量,無論是賀成衍還是穿越女,甚至任何一個小角色,都可以隨時要了她的命。
所以沈琴央不敢放手,不敢拿命去搏自由,因為一但放手,便再也無法回到京城,權力也如手中之沙散盡。
沒有退路,唯有牢牢地將權力抓在手里,甚至需要更多。
她要這書中世界任其規則變換,自己永遠有制勝的能力,隨他們狼子野心,想要對付她依舊是蜉蝣撼樹。
“我要去爭,因為不爭,就會死。”
話雖說得堅定,沈琴央的神情卻顯出些許落寞,賀成燁都看在眼里。
“也許你會覺得可笑,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也覺得沒意思,但我真的不想死。”
宴席之上,賀成燁莫名其妙問她想過死嗎,雖然沈琴央并不知道他這么問的目的,但如今也算給了他一個答案。
無論境遇如何,再看不到希望,對沈琴央而言,解決之法也絕不是死亡。
只要活著,就有一線生機。
“我知道了。”
賀成燁對她的話不置可否,沈琴央以為他并不認同自己。
估計在來去如風,瀟灑自如的賀成燁眼里,她就是個畫地為牢的蠢人。明明放不下權力地位的誘惑,卻說得好像不得不做一樣。
沈琴央不怪他,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如此,也不知道什么系統,什么劇情。更不會知道她身后追著層出不窮的異世穿書者,手握她人生的劇本,一來到這個世界就想要了她的命。
她又怎么會怪他無法感同身受?
沈琴央自己背負著這些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在一個無人能理解她的世界,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貪戀權貴的毒婦,哪怕對著最親近的白芷竹苓她也絕口不提。
她太孤獨了,甚至都曾在玉貴妃身上,找到過一絲因為互通為現代人的知己快意,和同類的歸屬感。哪怕玉貴妃一門心思要她死。
賀成燁已經給了她很多理解,遠超于許多人,她不會再奢求更多。
可賀成燁卻起身跪在了她面前:
“如果你要去爭,我便為你傾盡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我亦同你一道。”
賀成燁堅定的目光太甚,乃至于生出一種虔誠之感。
如同跪在自己信奉的神明身前,宣誓著他的忠誠。
“相信我,利用我吧,我會成為你手里最鋒利的劍。”
第055章 交易
庭院月色深深, 萬物陷入沉眠寂靜,小院里樹影搖曳,沈琴央輕手輕腳地跨進了院子。
她穿著山莊中侍女的衣服, 瞞著所有人, 再一次來到了二當家處關著賀景廷的院落。
她需要再見一次賀景廷。
上次她拒絕賀景廷后徑直離開,撂下大話拒絕了他, 還說要回去自己生個孩子扶植。可沈琴央自知無法生育, 賀景廷的確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過是為了讓他知道自己不是走投無路罷了。
賀景廷是可以預見的重要角色, 她必須得到, 但要他也必須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次的見面, 沈琴央小瞧了他, 并沒有套到太多的有效信息, 反而險些被他拿捏。此人年紀輕輕卻心機頗深, 即便沈琴央這般泡在宮中數年的弄權之人,與他交談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于是她避開所有耳目, 甚至包括賀成燁, 獨自深夜潛來。
因為,沈琴央還沒有完全相信賀成燁,即便他展露的真心的確令人動容,但沈琴央依舊持懷疑態度。
她還是信奉著那套行事準則;凡做事必有其目的,從前她想不明白賀成燁要從自己這里得到什么好處, 現在她t懷疑賀成燁的心意。
他說心悅于自己,便一定是真的嗎?
沈琴央才不信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這世界一切都由利益驅使著前進, 人亦如此。
賀成燁的確在與她相識至今的日子里,用行動證明了他的心意。但沈琴央自覺沒有那么大的魅力, 令賀成燁僅僅憑著御花園初見,與昭晨宮夜會的兩面之緣愛上自己,緊接著就能做出西北為她赴湯蹈火的一系列舉措。
再天雷勾動地火的一見鐘情,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交付性命。甚至,她還是賀成燁的皇嫂,兩人本身就沒有修成正果的可能。
他又怎會付出至此,僅為了一段壓根沒可能有結果的露水情緣。
如果他在大婚之夜說的話是真的,那賀成燁必然在御花園初見之前就與自己有過交集,只是沈琴央不知道。
但若真在此之前賀成燁就留意到了她,又為何至今閉口不談,始終裝作與她初識的樣子?
證明他對自己還是有所隱瞞和保留,便不算一片赤誠,他的話,更不能全信。
微涼的夜風令沈琴央的大腦異常清醒,她走到賀景廷的院前,卻發現今夜這里的守衛異常松懈。
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人,僅有的幾個來來往往的小廝侍女,路過她時目不斜視,沒有一個人起疑,甚至都沒人注意她。
沈琴央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也有可能因為那二當家回到山莊之中,人手都調回去跟前自己用了。
她沒有想太多,這種機會并不多見,按照上次來時嚴防死守的程度,沒有賀成燁軍師的身份為她帶路,沈琴央根本不可能靠近這座院子。
眼見著屋中昏暗一片,沈琴央悄悄推開了虛掩著的門。
縱然有著透進屋中的月光,依舊照不破這濃重的黑暗,沈琴央定在原地,并不敢到處肆意亂走。
黑暗讓一切變得未知,她憑借著上次來時對屋中布局的記憶,朝著床榻的方向摸索前進。心想著既然已經熄滅了燭火,賀景廷應該已經入睡,悄悄將他喚醒便是。
視覺失靈讓聽覺敏感起來,細碎的聲響放大了數倍。
突然,一陣箭在弦上的弓弦緊繃之聲響起,沈琴央當即有種背后被注視的強烈感覺。
她慢慢回頭,發現房間盡頭的黑暗中,寒光畢現,一張弓弩被人握在手里,尖端的寒意瞄準了沈琴央。
只要那雙蒼白的手松開,弓弦拉滿了的弩即刻便能將她射穿。
云層適時乍開,月光恰好自窗外落入,映照出一個端坐于窗邊的人形,如一尊月華砌作的雕塑。
他一直坐在這屋中,從未動過分毫,就這么看著沈琴央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站在原地因為黑暗望而卻步,朝著床邊走時又猶豫彷徨。
他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直至最后才拉開了弓弩。
想到這里,不適之感充斥了沈琴央的身體,然而沈琴央目光自那把駭人的弓弩上移,發現了更毛骨悚然的事——
那人長著一張鬼面。
青面獠牙,血色瞳齒,那張臉浸在黑暗中,饒是從不相信鬼怪之說的沈琴央都被驚得渾身一抖。
但很快沈琴央就冷靜下來,這才借著微乎其微的月色看清,那不過是一張面具。
她心中已有猜測,看見那人身下坐著的輪椅才得以確認。
“潯江派的二當家,久仰。”
沈琴央已經率先開了口,柳相葉也不再裝神弄鬼,亦開口道:
“皇后娘娘。”
沈琴央沒想到會這么快被看破,第一句話就道出了她的真實身份。傳聞這位二當家能通鬼神,可卜天命,難不成這也是算出來的?
沈琴央倒是不信,她更容易相信此人是比賀景廷更深不可測的人物,也更有能力打聽到各路消息。
這種人,往往比真的厲鬼都要可怖。
“想不到,如此深夜,我這間寒舍竟得皇后娘娘的駕臨。”
他嘴上恭敬,可手上那把弓弩卻端得穩穩當當,箭頭還是瞄準著沈琴央,沒有絲毫撤開的意思。
沈琴央上前一步,“既知我是皇后,為何還不將弓弩放下?”
柳相葉笑起來,他的嗓音很好聽,但因為唇齒都蒙在那副可怖的面具之后,所以傳到沈琴央耳朵里時,便多了些森森鬼氣。
“我說你是皇后,你就是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當真是個怪人,是他道明了沈琴央的身份,現在卻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斷,反過頭來質疑起她來。
“據我所知,皇后在前去西北奔赴擎欒一族的路上,如何又會出現在我這區區一個小院落中呢?”
柳相葉果然眼線眾多,雖不意外,但還是令沈琴央的戒備感更加強烈。
“若不是,我便可以將你就地射殺,若是,那娘娘為何要來此呢?”
“二當家既然都算到此處了,何必還要明知故問。”
那句赤裸裸的威脅,并沒有令沈琴央畏懼退縮,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來見這間屋子里原本住的人,當朝皇帝遺子,賀景廷。”
明明隔著面具,沈琴央卻能感覺到他笑了。
柳相葉將弓弩放下,隨意地扔在了一旁的書桌上,又轉了轉發酸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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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有撒謊,我喜歡和坦誠的人說話。”
那種強烈的不適感重新回來了,沈琴央多年來身居高位,何曾被人拿話這么以下犯上過?就好像她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事后承認自己的錯誤被家長原諒似的。
這人先前的幾句話,其實都在同沈琴央刻意彰顯自己所掌握信息的廣度與深度。沈琴央也不能再將他當潯江派其他好糊弄的人一般,遮遮掩掩已經沒有了意義。
她直言道:“賀景廷呢,你將他弄到哪去了?”
“別急。”柳相葉緩緩道:
“你想見賀景廷,不是也想見我嗎?難道就沒有想問我的話?”
沈琴央皺了皺眉,柳相葉甚至都知道自己說過想見他的話,但她并沒有表現出疑惑。既然他讓問,她便大大方方問:
“是你一路刻意引導我進入潯江派,來見賀景廷的嗎?”
柳相葉果然承認,“是。”
那這一切巧合都可以解釋了,既然這都是柳相葉安排的,那賀成燁的身份他也一定知道。
“你也是故意放舒王以軍師身份進入潯江派的。”
這話是肯定句,沈琴央已經確定。柳相葉語氣里帶了些肯定的笑意,似乎對她能立即想到這一點很是欣慰:
“聰明。”
沈琴央皺了皺眉,盡力壓抑柳相葉帶給自己的不適感,繼續問道:
“所以你們潯江派是想甕中捉鱉,將我和舒王一舉拿下,好以此為人質?”
柳相葉慢慢搖了搖頭,那鬼面一半浸在黑暗里一半映在月光下,動起來時仿佛有了細微變化的神態表情,愈發詭異恐怖。
他又換了副失望的語氣,“錯,你常伴君側,應該比我清楚那位皇帝的冷血無情,又怎么會因為一個皇后和一個王爺而受到脅迫。甚至,他可能巴不得你們死了。”
面具之后的眼睛打量著沈琴央,“畢竟,你與舒王在一處,就已經向皇帝表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嗎?”
沈琴央一愣,她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賀成燁到底是來給皇帝辦事的,雖然他并不知道賀成衍具體委派他什么事,但無論賀成衍要做什么,都絕對于沈琴央不利。
如此一來,賀成燁站在自己的陣營,就無法同皇帝交差,她在浙北同賀成燁的一道行動的種種一但暴露出去,以皇帝的脾性,賀成燁死無葬身之地。
賀成燁想過這個問題沒有?為何還能如此堅定地向她投誠?
柳相葉看出她的猶豫,笑道: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結果。皇帝給舒王的任務,是殺了賀景廷。”
“什么?”
“舒王沒同你說嗎?嘖嘖嘖,我還以為他與你無話不談呢。”
沈琴央神色一震,賀景廷于她而言有多重要,賀成燁不是不知道!而他來浙北的任務,竟然是斬斷她此行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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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廷決不能死。
柳相葉簡直像是能聽到她心中所想的心聲。
“當然,我也不想他死,你與我都需要他,不是嗎?”
沈琴央再次戒備起來,但柳相葉說的沒錯,潯江派需要借賀景廷的名義才能造一個名正言順的大勢,而沈琴央需要一個自己掌握的皇子入主東宮。即便各自為利,但殊途同歸,都是t扶賀景廷上位。
甚至這個鬼里鬼氣的柳相葉,都有與她聯手的充足理由。
那跪在她面前發誓要助她的賀成燁,動機卻僅僅是一句冠冕堂皇的我心悅你。
柳相葉的聲音再次響起:
“賀景廷我自有辦法讓他歸附于你,但作為交換”
他略微思索一會兒,然后像是臨時想起了件隨意的小事,笑著開口道:
“幫我殺了舒王吧,皇后。”
第056章 敗露
京城皇宮, 養居殿內。
夜已經很深了,賀成衍還坐在小山似的案牘前翻看著朝臣們的奏折,李公公悄悄立在一邊, 欲言又止了幾次, 最終還是不敢開口。
該歇息了,但賀成衍批閱奏折時, 常常神情不悅, 滿腹怒意, 誰若是這個時候湊上來多說廢話, 一準討不到好處。
不過今日賀成衍的似乎心情還不錯。
他隨手劃下一筆朱批, 挑了挑眉道:“這些老東西倒是識相, 一聽說朕要立太子, 連昔日追捧著皇后的幾個都湊上來, 指手畫腳地, 倒是為朕選起太子來了。”
李公公在旁笑呵呵道:“陛下福澤綿長,雖然膝下皇子不多, 但都孝順懂事, 眾大臣也是各抒己見罷了。”
賀成衍輕輕掃了他一眼,李公公常年侍奉在側,立馬恭謹低頭,心知陛下這是起疑了。
“你倒是個會說話的,孝順懂事, 朕這幾個皇子,沒有一個有主見的,也只能說是懂事了。”
李公公哪敢接茬, 溜須拍馬道:“皇子們年紀尚幼,有陛下教導著, 日后必成大才”
賀成衍冷哼一聲,“由朕教導?怎么?難道你也覺得,是因為朕令他們養在生母膝下,而非皇后教養,所以才教廢了是嗎?”
“啊?奴才哪敢奴才嘴笨!”李公公趕緊抽自己的嘴,這馬屁算是拍馬腿上了。
賀成衍在此事上如此敏感多疑,也是因為這幾個皇子的生母,的確都貌美有余,蠢笨異常。
這種位份低下的宮妃,若誕下皇子,本應該由皇后教養。但賀成衍因為忌憚沈琴央,都做主讓他們養在生母那里。
結果一個個養得性子唯唯諾諾,一天到晚就只知道揣摩打聽賀成衍的喜好,諂媚討好,和他們的生母一模一樣。
即便年紀小,但三歲看老,也不指望能成什么大事了。
李公公趕忙開解道:“陛下正值壯年,日后必定還有許多皇子降生,何愁找不到合適的太子人選?”
賀成衍這才平心靜氣下來,的確,太子不必過早冊立,眼下這幾個實在不堪用,即便是為了對付皇后,也不必拿山河社稷來置氣,將未來交到這幾個蠢材手上。
反倒是沈琴央,現在應該比自己還要愁吧?
皇后無子,他一放出有意冊立太子的消息,昔日還搖擺不定的中立黨們都紛紛倒戈。這幾個庶子雖是愚笨了些,無論選誰入主東宮都一樣,但好在都是被賀成衍牢牢握在手里的。
群臣貴族不是傻的,即便眼下賀成衍與沈琴央勢均力敵,那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太子人選遲早會定下來,而太子也會漸漸參與進朝政之中。況且世家子弟,皇親貴族,都是世襲蔭封的,即便大家不為自己考慮,總要為后代考慮吧?
太子繼位后,皇后還能有如今潑天的權勢,還能安安穩穩地坐上太后之位嗎?
以如今的帝后之爭看來,皇后到時候有個葬身之地就已經不錯了。
又有誰會選一個沒有未來的主子侍奉?
李公公見賀成衍已然心情大好,膽子也大了起來,細聲細語地勸道:
“既然陛下將冊立儲君的希望寄托在以后,那當下可就要做準備了,只是如今后宮清冷許久陛下您看”
賀成衍怎會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只是提起此事,他難免心中不適。
玉貴妃那個賤人的事才剛剛過去,一想到與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會同蠻族那種下賤的畜生
賀成衍剛平息下去的怒火現在又燒了上來。
他最恨被女人欺騙,被女人背叛,玉貴妃的事發生后,他連后宮都不想踏入,更不曾出現一個令他感興趣的女人。
“再說吧。”
賀成衍擺擺手,他當時喜歡玉貴妃,就是喜歡她身上那股不安常理出牌的新鮮勁。后宮的其他妃子,也漂亮,但太循規蹈矩,也太阿諛奉承,一臉的諂媚,他并不喜歡。
他喜歡從前的沈琴央,看似乖順溫柔,實際眸中盡是野心之火。像漂亮精美的瓷器,內里卻裝著與外表截然相反的東西。
玉貴妃與她只有那么一點像,就已經足夠圣寵不衰。
可惜,她死后,賀成衍再也沒找到另一個可以代替她的女人。
門外通傳聲響起,李公公去開門。
“這么晚了,怎么事?”賀成衍不耐煩道。
李公公輕手輕腳地回來,壓低了聲音道:“是曹大人,帶了從浙北來的消息。”
賀成衍抬眸,“讓他進來。”
隨后,一個體型精壯的男子自側門進入,快步到賀成衍跟前跪下。
此人名喚曹九,是賀成衍手下的暗衛,專門替皇帝做一些掩人耳目的秘密任務,若他有事來稟,必然不會是閑事,更何況是這么晚的深夜前來。
浙北估計發生什么預料之外的事了。
他雖然派了舒王前去浙北解決那個私生子的事,但其實賀成衍并不完全信他,不過是因為實在找不到合適人選罷了。
這事非同小可,若是用賀成衍自己培養的人,一但風聲走漏一點,他謀殺親子的事也就曝露大白了。
沈琴央將他的人盯得太緊,即便是曹九帶領的這支暗衛,也是他近幾年花了大力氣養出來的,廢了許多心思才避開沈琴央的耳目。
這事走漏出去,敗壞皇家臉面,且他不知道沈琴央會如何借題發揮。
甚至,她還有可能利用那個皇子做點什么,當然,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讓舒王去做這件事,一是因為名義上兩人手足兄弟,舒王所享受的一切都是他這個兄長賜給他的體面,他必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再者他也是皇室中人,浙北那個私生子的身份算是皇家丑聞,暴露出去對他也沒有好處。
即便真有暴露的那一天,賀成衍也可以一句話就推到舒王身上,扣一頂謀殺皇家血脈的帽子便是,總歸比皇帝暗殺親生兒子這種事更容易為世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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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舒王向來不涉朝政,且行蹤不定,隨時隨心就離京逍遙自在去了,京中少了個舒王誰都不會過多在意。沈琴央不會在此人身上花費什么心思去盯著,她也絕不會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對舒王委以重任。
當年宗親王府的事,舒王因為久病纏身,沒有參與進來。因而才能有今天的安逸,舒王沒有擋過他的路,但不代表就能完全博得他的信任。
舒王,到底與自己沒有什么血緣關系。宗親王府出來的人,賀成衍一個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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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前腳派舒王前去浙北,后腳就安排了暗衛跟蹤。
賀成衍凝眉道:“浙北那邊出什么事了?舒王有問題?”
曹九拜道:“舒王,暫時還沒出什么問題,和計劃一樣,他以軍師的身份順利潛入了潯江派,博得了大當家林摯的信任。”
賀成衍松了一口氣,這個弟弟還算識相,能讓他省點心。
“那出了什么事,還值得你親自從浙北趕回來,這么晚了入宮稟報?”
曹九有些猶豫,似乎是事太大了,不知道如何說明,半響才道:
“那個,我們本是跟著舒王的,在榕江上,林摯他們與瀟山盟的人起了沖突。那瀟山盟的人為了同林摯魚死網破,開船撞了潯江派的船。”
賀成衍越聽越頭疼,“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舒王若是想博得林摯的信任,自然會先做出點成就來。拿下個瀟山盟罷了,也值得你特意跑回來稟報?”
曹九忙道:“若只是如此,屬下自然不會小題大做,是當時兩方船只因為撞擊損毀,船上的人都掉入了水中。我們混在潯江派的船上,也一同掉進了水里,原本是想繼續跟著舒王的,卻陰差陽錯撈上了一個面熟的女子。”
曹九做事向來穩妥,就是為人有些過于小心謹慎,賀成衍原本就是欣賞他這種特質才委以重任,現在卻覺得曹九有些太啰嗦了。
“說重點!”
“是是是”曹九磕了個頭趕緊道:
“那女子,是皇t后身邊的貼身侍女!”
“什么!?”賀成衍猛然起身。
沈琴央的人也到了浙北!
這不就意味著皇后已經知道了賀成衍的計劃,也知道他派了舒王前去調查的事,甚至都有可能知道那個私生子的身份了!?
賀成衍慌亂起來,可靜下心來仔細一想,沈琴央若是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會派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宮女前去浙北?
既是貼身侍女那必然是用在身邊的人。
賀成衍的心又懸了起來,沈琴央說自己要去一趟西北,拜會擎欒族赫函而他又在這時恰好派了舒王去浙北
如此巧合。
“就撈上這一個侍女來嗎?還有沒有其他女子?”
“瀟山盟船上的侍女也多,混亂之中并不能逐一仔細辨認且當時兩邊都在撈人,屬下怕打草驚蛇,只盡力救下了那一個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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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成衍厲聲問道:“侍女呢!她人在哪!?”
曹九嚇了一跳,“帶來了!就在門外押著!陛下要是想見,屬下立馬提上來。”
門外曹九的人即刻押著一個衣衫凌亂的女子入了殿,賀成衍上前扯著她的頭發強迫她抬頭,定睛一看——
果然是皇后身邊,那個叫連翹的侍女。
第057章 同盟
回到賀成燁的院中, 沈琴央發現本該已經就寢的賀成燁沒有睡,而是支了兩張藤椅在院中坐著。
見她穿著侍女的衣服回來,賀成燁的神色并沒無意外之色, 而是指了指身邊另一張藤椅:
“坐, 這邊看星星不錯。”
沈琴央沉默著坐過去,她此行的確瞞著賀成燁, 即便日前他剛剛表達過對自己的忠誠, 轉頭她就在夜晚溜出去, 見的還是柳相葉。
沈琴央記得賀成燁一直不喜此人。
不過那又如何, 賀成燁不也有事瞞著她嗎?嘴上說著愿意傾盡一切為她所用, 皇帝派他殺賀景廷的事還不是閉口不提?
本以為賀成燁會質問她的行蹤, 可等了許久, 賀成燁枕著手臂都快在躺椅上睡著了, 都沒說一句話。
竟真是出來看星星的。
“喂, 醒醒。”
賀成燁睡眼惺忪地起身,沈琴央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星星啊, 剛剛不是同你講了。”
深夜中的小院, 樹影搖曳,偶爾有一兩聲蟲鳴,配上浙北繁茂璀璨的星空,的確愜意又美好。
可惜沈琴央現在沒有這份閑情逸致。
“你就沒有什么事想問我嗎?”
沈琴央穿著潯江派侍女的衣服,又在深夜從院外回來, 她都覺得自己可疑,賀成燁難不成在同她玩什么欲擒故縱?
賀成燁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差點忘了, 還真有件事,你等等。”
他從藤椅上起來, 進自己的屋子里翻找了一會兒,拿著一卷紙筒出來遞給沈琴央。
應該是什么重要的信件,封得嚴密,還未曾拆開過。
沈琴央接過來,“這是什么?”
“今天剛從京城快馬加急送來的信。”
沈琴央拆開來看,先不管內容如何,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枚朱紅色的印章,她最熟悉不過。
“這是御筆親書的圣旨?”
“算是吧,不過沒那么正式,他私下里會與我通信,我在浙北的一舉一動也會回信于他,也就是回一些無關緊要的事罷了。”
他眨眨眼,“和你成親的事沒說。”
沈琴央現在懶得理他的廢話,賀成衍的字跡她認得,印也沒有假。她一目十行先將內容掃了一遍,其中表達的主要信息卻是她已經知道了的。
“賀成衍要你殺了賀景廷?”
聞言賀成燁聳聳肩,“是嗎?”
這信沒有拆開過,沈琴央疑惑道:“你不知道?”
“知道了,你剛剛不是說了。”他看著沈琴央一臉無辜道。
也就是說他還不知道賀成衍要他解決賀景廷的最終任務,甚至賀成衍的信件到了他的手上都沒有拆,而是等著沈琴央回來一起拆。
“我屋里還有先前他寄給我的信,不過我都拆了。無非是些要我進入潯江派打探賀景廷的消息,還有詢問潯江派勢力分布的一些事,沒什么意思,你要是想看可以一并拿去。”
沈琴央捏緊了那封薄薄的信紙,方才柳相葉說出賀成燁的任務是要殺掉賀景廷時,她即刻便相信了賀成燁的背叛。
如今,她的確不知道怎么面對賀成燁的坦然相待。
“你可知道,我不可能讓賀景廷出事,甚至我還要帶他回宮,扶他入東宮坐上儲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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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賀成燁不疑有他。
“那你可知,與我同在浙北的謀劃若有朝一日暴露,你又放任賀景廷回京,以賀成衍的行事風格,恐怕整個舒王府上下都會被株連。”
“知道,我素日不愛用人,舒王府同個空宅子沒區別,也未曾娶妻亦無子嗣,不怕株連。”
沈琴央其實還想問他許多,但望著他充滿堅定之色的眼睛,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她最終嘆了口氣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成燁,你到底想要什么?”
賀成燁幾乎不假思索:“我想要你真心待我。”
這個答案對完全現實主義的沈琴央來說還是有些太抽象了,她只相信利益趨同的合作,而賀成燁冒死為她坐到這個份上,卻只要什么真心,她理解不了,也不會相信。
“我沒有那種東西,但我可以告訴你一句實話。”
沈琴央將那張信紙重新收好,輕輕放在他的椅子上,“賀成燁,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你就當我是個沒心沒肺的惡人吧。”
賀成燁眼神冷下來,“你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真心。”
沈琴央答道,這句話她沒有撒謊。
她信過一次賀成衍向她展露的真心,下場就是她的今日。于是她從此再也不會相信真心,也將自己的真心就此抹殺,才能在這個你死我亡的世界活下來,活到現在。
賀成燁看著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冷漠,像是在看某種冷血怪物。
沈琴央暗自心驚,她從不覺得賀成燁與賀成衍容貌上有相似之處,因為兩人也沒有血緣關系。但此時的賀成燁眸色之中卻染上了賀成衍的薄涼,那是獨屬于帝王家慣有的決然無情,仿佛能一刀兩斷世間一切情緣。
他沒有再說任何,轉身離去。
沈琴央知道這一別日后就是形同陌路了,甚至兩人各自為營。她看著賀成燁的背影,無論如何,這個人的確幾次救她于水火。
“等等,你日后要小心二當家柳相葉。”
賀成燁沒有因為她的話產生任何反應,背影恍若未聞,回到了屋中。
*
次日,沈琴央就從賀成燁的別院離開,啟程前往云霄山。
那是賀景廷現下所在之處,當然,這個消息也是她同柳相葉交換來的。
她沒有答應柳相葉的條件,柳相葉自然不會再幫她收服賀景廷,但他也將賀景廷被移送到云霄山的消息告訴了沈琴央,至于如何說服賀景廷,那就要看沈琴央自己的本事了。
云霄山算是浙北最高的一座山峰,山上建有成片的廟宇,其中有不少禪房供人居住。也許是因為潯江派山莊人多口雜,加之賀景廷的身份曖昧又貴重,山中清幽佛門寂靜,很少有人能想到賀景廷會被移送至此。
沈琴央只身前來,獨自登上了云霄山。
云霧繚繞之中,遠遠地看見了寺廟的山門,上書松云寺三字。這山實在不算矮,前來拜會的香客不多,沈琴央步入寺中,便有一位僧人走上前來。
沈琴央合了合掌道:“我想拜見停云師父。”
僧人聞言,神色微微一滯,便將沈琴央帶到了后山處,十分隱蔽清靜的一間禪房門前,隨后便自行離去。
原本以為雖住在寺廟之中,但實則還是關押看守,賀景廷的住處自然還會有潯江派的人層層把守。可一路上只有那一個僧人帶路,直至門前都暢通無阻。
沈琴央敲了敲門,聽到了門內應聲。
一推開門,賀景廷坐在茶幾旁,已經沏好了茶水,他對面的空位上剛好擺了一杯,還冒著熱氣,似乎在等著沈琴央的到來。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畢竟賀景廷與她在潯江派山莊的初次相見,就已經早早預知她的到來。
賀景廷笑著朝她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沈琴央也不同他客氣,徑直坐下,抿了一口茶。
她一路從山底徒步爬上來,渴得要命,很快便喝空了一杯,賀景廷笑笑,坐在對面幫她倒滿。
“潯江派的人將t你移居到此處卻不派一個人來看著,竟對你如此放心?”沈琴央四處打量著屋中的陳設,不動聲色道。
明明賀景廷不過臨時居住,屋中事物卻一應俱全。但可以看出并不是倉促置辦的新貨,許多家具擺設,陳列用品,都像是經年使用過的。賀景廷身在其中,有種久居此地收放自如的支配感。
賀景廷只當她是閑聊,隨口答道:
“因為我也沒打算走,他們自然不必派人來盯著。”
沈琴央又喝完了一杯,能嘗出來是上好的君山銀葉,這賀景廷明明是潯江派劫來的人質,待遇未免也太好了,這茶即便她在宮中都算少見。
賀景廷也不介意她拿著好茶當白水灌,又為她斟滿一杯。
“聽說能行路上山的人都心誠,拜佛時許的愿也靈,娘娘既然都已經登上來了,不如順道去拜一拜,說不定能心想事成。”
“不必了,我不信佛。”
賀景廷點點頭,“雖說人能有個信仰之物是好事,但我也不信。”
他頓了頓,看向沈琴央,“看來,娘娘同我是一種人。”
沈琴央不信佛,是因為她知道這世界無非一本小說而成,系統就是這個世界的神佛,主宰著npc們的命運。在看透這種本質后,燒香拜佛都顯得無比可笑,即便她自己也曾在殿中請了佛像,日日誦經,但不過為了令自己心安。
賀景廷卻道:“因為,我信我自己。”
沈琴央笑了笑,不置可否。
“娘娘徒步上山,想必也不單純是為了討一杯茶水。那日潯江派山莊之中匆匆一別,或許,娘娘是改換了心意?”
“不錯,我是為此而來。”
賀景廷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似乎早就猜到沈琴央會妥協,“如此一來,日后我便要稱您為母后了。”
沈琴央卻抬手道:“不急,我還沒說我的條件,既然要同盟,我們彼此總要拿出些誠意。”
“洗耳恭聽。”
“對你來說,很簡單。”沈琴央笑得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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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殺了潯江派二當家,柳相葉。”
第058章 燒山
賀景廷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
半響, 他才開口,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沙啞。
“為什么?”
沈琴央笑著喝了口茶,“沒有為什么, 這就是我的條件, 接不接受隨你。”
茶盞又空了,這次賀景廷卻沒有再為她斟茶, 而是盯著她道:
“娘娘未免有些太看得起我這個人質, 我不過是個幼年喪母無依無靠之人, 即便流著皇室的血, 活得還不如平頭百姓安逸。多年來遭到各方勢力的抓捕暗殺, 能活到今日已是大幸。潯江派二當家, 且不說他身邊有多少護衛, 就算是準備萬全, 我一個被關在山中的人質如何能近他的身?”
沈琴央面無表情地聽完:
“你說的這些, 與我何干?該怎么近他的身,如何殺了他, 這是你該考慮的東西。我已經將我的條件擺在這里, 柳相葉,我不僅要他的尸首,我還要他死亡的消息公之于眾,傳到潯江派與整個浙北都人盡皆知。你做不到,就沒得談。”
賀景廷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但沈琴央無意瞥見他桌下的手握成了拳,骨節都泛白了。
“怎么?做不到嗎?”
沈琴央笑著又添了把火,“你若這點本事都拿不出來, 如何能在日后爾虞我詐的朝堂之上存活,去爭那九五之尊的位子?賀景廷, 想做我的兒子,沒那么容易。”
原本賀景廷在她面前那副盡在掌握的怡然自得現在盡數崩潰,他漂亮到像雕塑一般完美的臉上,因為惱羞成怒裂開了條條縫隙,再也裝不下去那鎮定自若的優雅姿態了。
“你這分明是強人所難,我怎么可能做到!?”
“怎么不可能?”
與賀景廷的暴怒截然相反,沈琴央冷靜地端坐于對岸,“你是林摯起義的旗幟,縱然柳相葉再得人心,再有恩于他,林摯都不會拿你怎樣,你只管先斬后奏便是。”
沈琴央撫了扶衣袖,“既然未來有可能做你的母后,本宮便先教你這一回。”
即便她現在一襲素衣,身處山中寺廟,卻仿若身披華服頭戴鳳冠,依舊是那個統管六宮掌握半個朝堂命脈的皇后娘娘。
“林摯能將你安置于柳相葉的院中,而柳相葉又將你轉移到了云霄山中,不派任何人來看守。雖然是因為他料定了你不會主動逃走,但也證明了他沒對你設防。柳相葉知道我要來找你,也知我皇后的身份,只要隨便尋個由頭告訴他,有一件同皇后有關的事與他相商,柳相葉自然來見你。”
沈琴央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輕輕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金屬接觸到桌面發出了冰冷的聲響,賀景廷目光下移,雙唇緊抿看著那把躺倒的利刃。
“怎么殺人,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柳相葉不過一個瘸子,可別說你打不過。”
賀景廷冷笑道:“我若是被柳相葉反殺,你這趟浙北可就算是白來了。”
“不會的。”
沈琴央十分篤定笑道:“柳相葉不會殺你,因為你的身份,可比他貴重的多。”
賀景廷聞言,目光試探地抬起看了她一眼,而沈琴央已經起身準備離開。
她推開門,山中傳來悠遠的鐘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味。
“只要柳相葉一死,我們便即刻啟程回京,從此你就是皇后的親生兒子,皇帝的嫡長子。儲君之位,本宮也一并許你。”
她最后留下這一句,邁出了屋門。
賀景廷從桌上拿起那把短刀,握緊了它,眸中閃過一絲陰詭的狠厲之色。
“呵,為了保下舒王是嗎?只可惜,舒王必須死在柳相葉前面。”
*
回到潯江派山莊已是次日傍晚,沈琴央推開賀成燁別院的門,發現屋中空空如也。
他為數不多的一些換洗的衣衫物品都不見了,只留下一間空蕩蕩的屋子。
院中傳來聲響,沈琴央趕忙走出去,發現是林摯的夫人,周嫂來看她。
周嫂笑著拉了她的手,到屋中坐下,溫聲安慰道:
“難為你了,剛成親就獨守空房,外面這幾日出了點事,好像是瀟山盟跑了的應韜又現身了,林摯他無暇分身,便派軍師去了。”
原來如此,沈琴央還以為他一氣之下又消失了。
似乎是看到沈琴央神色有異,周嫂試探道:“小兩口吵架了?”
“沒有的事,周嫂。”沈琴央笑著搖了搖頭。
“笑得比哭都難看了,還說沒有!”
有那么夸張嗎?沈琴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她慣是會隱藏情緒的人,不至于裝得這么差吧?雖然同賀成燁是這么個結局,的確令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其實夫妻倆吵吵嘴很正常,但才洞房沒兩天就鬧脾氣,屬實是軍師不應該了!沒事,等他回來,嫂嫂替你教訓他,實在不行還有我家那口子呢,林摯也能說上他幾句。”
沈琴央實在無奈,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承認也沒意思,只好點點頭應下來。
她突然想到了個問題,便開口問周嫂道:“這幾日,二當家可還在山莊中?”
“二當家這兩日有事出去了。”
周嫂有些疑惑,“你找二當家有什么事?”
畢竟賀成燁都是在林摯手下做事,同柳相葉幾乎沒有交集。沈琴央怕她起疑,解釋道:
“也沒什么事,就是聽夫君他說自己與二當家說不太上話,我想著既然都是為潯江派做事,日后在山莊中還需多多照應,去拜訪一下也是好的。”
周嫂皺了皺眉道:“你這么做原本也是應該的,軍師似乎確實有些不喜二當家,但二當家那個人有套自己的行事做派,向來不必同林摯匯報行蹤,總神出鬼沒的,林摯倒是信任他。”
沈琴央聽出這話中微妙的意思,不禁追問道:“嫂嫂是覺得此人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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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趕忙擺擺手,“那倒是不至于!二當家是潯江派的恩人,若是沒有他的籌謀,潯江派現在還是山溝里的綠林草莽罷了。”
她嘆了口氣,復又拉過沈琴央的手,“本不想同你說這些,但你既嫁給了軍師,也是潯江派的人,日后又是在山莊之中與我長作伴的,嫂嫂也沒必要同你撒謊,畢竟這事只是我的一點婦人之見。”
其實不然,有的時候女人的直覺不講道理,但往往是最敏銳的。
沈琴央忙道:“嫂t嫂你說。”
周嫂緩緩講道:“當年潯江派還沒發跡時,浙北最大的幫派其實是瀟山盟,但瀟山盟行事強悍,盟中風氣極差,四處燒殺搶掠,十足十的惡貫滿盈。潯江派在那時不過山中土匪,但我們慣是只劫富戶惡霸,從不動平民百姓。因而也難以擴大什么勢力,漸漸地就有些難以為繼。”
“瀟山盟曾經的勢力竟這么強大?”
沈琴央想起賀成燁同自己講過關于瀟山盟的事,他們背后的那位神秘的盟主,難道在那時就是他在做主盟中事務嗎?既然曾經如此輝煌過,為何如今他卻放任潯江派一派獨大,而瀟山盟沒落至此呢?
周嫂點點頭,繼續道:“所以當時瀟山盟便起了吞并潯江派的意,派人圍堵上山,同我們打了幾天幾夜,因為山中地勢易守難攻,所以哪怕他們人多,一時間也沒法輕易攻克。于是瀟山盟的人便準備圍守山下,切斷了我們的糧食供給,想等著我們自己投降。”
她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其他的細節都有些記不清了,但唯獨那個人,周嫂記得清楚。
他拖著一條病腿上山的樣子,蒼白的皮膚猶如白日游魂,面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據說是被瀟山盟的人毀了容又打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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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弱勢者的慘狀,周嫂卻第一眼就覺得此人不一般。
“就在那時,二當家柳相葉出現了,他獨自上山來,自稱是被瀟山盟害死了全家的平民百姓,脫著一條病腿上山為林摯獻計。用一條放火燒山之計,將所有瀟山盟的人騙到了潯江派陣地,全燒死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琴央皺了皺眉,瀟山盟的人又不是傻子,只要老老實實守好山底不放任何人上下山,何愁潯江派不投降?
這柳相葉的計謀未免有些太厲害了,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竟將他們全部騙上山。
周嫂繼續道:“大火燒山啊,燒了七天七夜才熄滅,潯江派的確逃脫一劫,但也沒了陣地,山中是回不去了,只得拼一條新的出路。于是林摯當即決定徹底離開山中,不再做土匪,而是建幫立派,勢必要闖出一番天下。那場大火燒死了瀟山盟小半的人,元氣大傷,才令我們有了喘息的機會,一再壯大。加上二當家神鬼莫測的謀劃,才有了今日。”
沈琴央默默聽完,現在不光周嫂,就連她這個僅僅聽了復述的人,都覺得柳相葉大有問題。
一切都太順利,太巧合了。
就像是為了柳相葉此人光鮮亮麗如救世主一般的出場,才有了瀟山盟這一趟圍山。又為了柳相葉成為未來第一大幫派的二當家,潯江派才因為大火燒山而被迫在浙北建幫立派。
周嫂見她的表情也帶了疑惑,壓低了聲音道:
“可當年,瀟山盟的人將那山圍得鐵桶一般,我們的人常年隱秘于山林,都無法避開他們上下山,柳相葉當時廢了一條腿,是如何逃過瀟山盟的眼睛上山的?”
第059章 重傷
周嫂見沈琴央面色凝重, 想必是真聽到心里去了,難免有些慌亂,畢竟二當家于整個潯江派有恩。
“咳你看我, 同你說這些干什么, 這也就是婦人家家的一點見識,不成體統的, 你別往心里去。”
沈琴央柔和地笑了笑, “我知道, 周嫂, 咱們就當是閑聊了。”
許是怕她多想, 周嫂便多說了兩句:
“其實想來以二當家的智謀, 當年繞過瀟山盟的人上山并不是件稀罕事, 后來也確實因為此人的加入, 潯江派才有了今日繁榮, 我實在不該疑心他,就是總有種感覺”
“有言道智多近妖, 忌憚也是人之常情, 大當家為人豪爽不拘小節,有周嫂你在旁細心敏感一些也是好的。”沈琴央寬慰道。
周嫂拍了拍她的手,滿眼都是對沈琴央的贊許之色,心里更是十分喜歡這個軍師的新夫人。
“走,陪我出去走走, 咱們這個山莊可大著呢。”
潯江派的這處山莊的確大,連著大片的田莊農戶都是潯江派的地,每年種的作物供給整個潯江派都還能有余買賣。周嫂學了些管理經商的知識, 又親自操持著,這么多年下來為潯江派積攢了非常可觀的家底, 徹底擺脫了從前土匪的身份,也再也不用靠打劫富戶賺取錢糧了。
周嫂帶著沈琴央在田莊逛了逛,講了好些關于種地收成的事,沈琴央從前雖統管著后宮,對這些田間地頭的事務卻是不懂的,但也頗為感興趣,一趟下來同周嫂學到了不少東西。
兩人相談甚歡,回到潯江派時天色已晚,山莊里都挑了燈籠。
遠遠地周嫂便覺得有些不對勁,雖說這個時間燃著燈籠也正常,但怎得燭火都明明滅滅,像是莊子里的人都挑著燈籠奔走著。
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周嫂放不下心來,讓沈琴央先安坐在馬車上慢慢停靠,自己跳下了車去問詢。
車夫才剛剛將馬車停穩,沈琴央從車上下來,就看到周嫂火急火燎地朝自己跑過來,面帶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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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見她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惴惴不安,她預感向來準,許是跟她有關的壞消息。
果然,周嫂上前來先拉住她:“是軍師出事了。”
沈琴央一瞬間抓緊了周嫂的手。
“他受了重傷被送回來,林摯已經把山莊里最好的醫師都請過去了,現在人就在別院。”
他前幾日不是還和自己斗氣嗎,怎么會突然出事!沈琴央想問清楚緣由,但周嫂眼下也是剛知道消息,她慣是臨危不亂分毫的,竟手足無措起來。
周嫂拉著她往別院走,“你先別慌。”
自己慌了嗎?沈琴央不知道,她現在只想快些見到他,弄清楚傷勢如何,會不會危及性命。
到了別院,院內忙成了一團,下人們進進出出。沈琴央跑進院中,看到他們端著一盆盆的血水,里面浸著染滿了鮮血的紗布。
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才會流這么多血!
周嫂攬住她,撤出來到院外,“先別進去了,在外面等吧,潯江派一年到頭常有人受傷,因此養的醫師也都是浙北醫術最精湛的。你放心,軍師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沈琴央白著一張臉點點頭,縱然心中已然大亂還不忘囑咐道:
“周嫂他幼時有疾,一直吃著藥,身體底子不好,務必讓醫師們用藥時不要用藥性太烈的。”
“哎哎,好,你放心,我去同他們說。”周嫂找了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來看著沈琴央,自己去找醫師了。
小丫頭本想扶著沈琴央去旁邊的院子坐著,但憑她這個年紀怎么能看住沈琴央,一句話就打發著離開了。沈琴央走到院前,抓著門框往里看了一眼,屋內站了許多人,好幾名醫師忙得團團轉。
人影交錯的空隙,沈琴央望見了躺在榻上的賀成燁,他臉色白得像紙一般,了無生氣,再沒了從前逗她時的顧盼生輝。她想到同賀成燁最后的對話,自己說與他不是一路人,叫他只當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惡人便罷。
沈琴央閉了閉眼,可她現在那顆慌亂不定懸著的心,又是為何?
別院忙到后半夜,賀成燁的血終于是止住了,脫離了險境。
林摯和周嫂派了兩名醫師住在偏房,以備不時之需,便讓其余所有人退了出去。
屋內只留下了沈琴央。
賀成燁還沒有醒,沈琴央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他,其實是因為林摯與周嫂走時,她坐在賀成燁身邊抓著他的手,好令自己看上去更符合一個憂心忡忡的妻子形象。
但林摯和周嫂走了,屋中早就沒有人在看著,沈琴央卻維持著這個姿勢,一直沒有動。
屋內唯余蠟燭融化燭芯時不時炸裂的聲響,燈火昏黃下,賀成燁的臉看上去也有了些血色。
沈琴央又看了會,才驚覺自己還抓著賀成燁的手,原本因為失血過多而冰冷的掌心,已被她的體溫暖了過來。
她想悄悄撤開,卻在剛動彈的時候被抓住了。
“你醒了?”沈琴央有些慌亂道。
似乎是還不習慣光亮,賀成燁的雙眼微微瞇著,漆黑的瞳仁看著沈琴央,薄唇微微抿起,帶出些許鋒利的薄涼,不知為何令人暗自心驚。
“嗯。t”
“我給你倒些水喝。”
沈琴央想起身,但她的手還被賀成燁抓著,而他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其實賀成燁受了這么重的傷,只要她稍稍用點力氣就可以掙脫,但又怕扯到他的傷口,只得任由他抓著。
賀成燁看著她,并沒有說話。
“周嫂說你去處理瀟山盟的事,應韜現在手下怕是沒幾個人了,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倒不是為了打破這尷尬,沈琴央的確想知道起因經過。賀成燁的武功不算差,且他只是軍師,并不必親自參與行動,怎么回來的其他潯江派中人沒受一丁點的傷,他卻險些喪命?
“因為不是應韜傷的我。”
沈琴央皺了皺眉,若不是應韜,下如此死手的
耳邊柳相葉那陰柔的嗓音響起,“幫我殺了舒王吧,皇后。”
難道是柳相葉因為她的拒絕,而自己下手了嗎?可他聽命于林摯,怎么會自己出手去傷林摯的軍師,留下這等把柄?
況且他若是能動手早就動手了,何必還要以此為條件來同沈琴央交易?
“怎么,你有頭緒嗎?”賀成燁看著她,聲音淬了冷意道。
沈琴央搖搖頭。
“對了,你拜托我的事,倒是有了些眉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琴央手上一涼,是賀成燁松開了她的手,她皺了皺眉問到:
“我何時拜托你做事了?”
賀成燁沒回答她,繼續道:“瀟山盟中沒有你的侍女,但打聽到了,有一小批人,從榕江中撈了個女子出來后直奔京城去了。”
沈琴央大驚,連翹身份特殊,她們又是喬裝來到浙北,卻在劫了她后直奔京城
極有可能是賀成衍的人。
“必然是賀成衍派人跟蹤你,卻意外發現了連翹的身份,將她綁回去同賀成衍復命了。你在浙北這么久,難道沒發現賀成衍的人在跟蹤你嗎?”
賀成燁臉色差極了,似乎并不想說太多的話,只“嗯”了一聲,閉了閉眼道:
“隨他吧。”
沈琴央發現他的異常,似乎自從賀成燁醒后,便對她格外地冷淡,也不愿同自己多透露些信息。明明他突然跑出去,受了這么重的傷回來,卻一句解釋都沒有。
“你就沒什么別的想說嗎?”
賀成燁冷笑一聲,因此扯到了傷口,雪白的繃帶上洇出絲絲血跡來。
“沒有了,不就是因為從我的嘴里已經套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皇嫂才決定棄了我的嗎?”
沈琴央一時間有些沒聽懂,“你說什么?”
“事到如今,我沒能如愿死得干干凈凈,令你失望了?”
他眼中是沈琴央從未見過的冷漠,才明白賀成燁不是在說胡話,而是真恨了她。
“你覺得是我派人殺你?”
沈琴央簡直不敢置信,賀成燁遇刺與她有什么關系!?她在浙北根本沒有可以調動的人,能從哪找來高手近他的身?這點賀成燁明明最清楚!
賀成燁似乎已經不想同她分說,強撐著傷口被撕裂的痛,抬手從懷中摸出了一把短刀。
這刀,沈琴央認得,因為就是她的,她親手交給賀景廷的。
她自云霄山上下來回到山莊之中不過兩日,這刀怎么會到了賀成燁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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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上前抓過那把刀,上面竟還留有未擦拭干凈的血漬,她驚慌無措地看向賀成燁胸前的傷口,那里因為他的動作已經牽扯出了大片的鮮血。
“是我的刀傷了你?”
賀成燁沒有回答,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沈琴央的聲音有些發顫,這里面有被他誤解的怒意,還有不敢置信的無措。
“就憑一把刀?”
說什么傾盡全力相助,又說什么真心誠意相待,到最后還不是因為區區一把刀就疑心上了她!這就是他賀成燁承諾過的真心?不過如此!
賀成燁的眼神像是在欣賞著她演一出好戲,再不復從前的真摯赤誠。
他看著她,輕聲問道:
“那夜去見柳相葉,皇嫂許給他用來換取賀景廷的東西,就是我的命嗎?”
第060章 起義
沈琴央就在賀成燁面前收拾了東西, 外面還是一片漆黑的,但她下了決心要走。
賀成燁坐在榻上冷冷地看她,并沒有阻止, 卻開口道:
“即便要走也不差這一晚了吧, 還是說,柳相葉給你安排了住處?”
“嗯, 就等我過去住了。”
沈琴央懶得理他的陰陽怪氣, 事到如今也不差這一點誤會, 一口答應下來。
她收拾妥帖, 推開屋門沒有一絲猶豫準備要走, 賀成燁在她身后捂著胸口處的傷, 恨恨道:
“沈琴央, 你若是踏出屋門去一步, 我就殺了賀景廷。”
沈琴央背影一滯, 冷笑道:“好啊,我等著你。”
賀成燁到底是為皇帝做事的, 如今既然已經同沈琴央分道揚鑣, 便沒有必要再幫她護著賀景廷,繼續履行他此行的任務也是情理之中。
說得難聽些,賀成燁現在對她來說,確實沒有作用了。
如果他真的轉頭就去暗殺賀景廷,反而會成為沈琴央的絆腳石, 而擋她道的人,即便是救了她數次的賀成燁,沈琴央也不會手軟。
她大步邁到院中, 林摯和周嫂恰好趕來,見她拿著行李一臉的決然, 周嫂趕忙上前拉著她。
“軍師才剛醒,這是怎么了?”
沈琴央自然不能說實話,苦笑了一下,“既然他沒什么性命之憂了,我準備回京去。”
林摯和周嫂都嚇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回去,況且現在天都這么晚了,山莊外頭可不安全。聽話,先回屋里,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的,咱們有什么話好好說。”
沈琴央實在不知道如何解釋,她同賀成燁如今已經無法在同一個屋檐下共處,即便是演戲也演不下去了。
林摯也在一旁幫腔,“邱燁他都傷成這樣了,你就多擔待擔待,他可是鬼門關走了一趟,鮮血淋漓地被送回來神志不清的時候還一門心思惦記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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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沈琴央疑惑道:“什么惦記著我?”
林摯撓撓頭,“就他說”
屋內傳來聲響,幾人聞聲回頭,賀成燁竟強撐著起身,扶著門走了出來。
林摯嚇得趕緊去扶他,賀成燁的致命傷可是剛止住血,才清醒過來找回神志,稍微牽扯一下傷口都痛不欲生,他怎么能起得了身!
賀成燁蒼白著一張臉,目光輕蔑地落在沈琴央身上,深吸一口氣吐出幾個字。
“讓她走。”
周嫂下意識就松了抓著沈琴央的手,趁著這個空隙,沈琴央頭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會這樣”周嫂甚至都反應過來,明明軍師負傷回來時她還著急得要命,那副關切的神情裝不出來,可既然是真擔憂軍師,又怎么會偏偏在當晚執意離開?
林摯也有些生氣,質問他道:“這女人到底是什么來路?怎么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邱燁你同我說實話,她到底是不是你娘子!?”
胸口的繃帶早被血染透了,賀成燁扶著門框踉蹌了一下,還好被林摯及時接住。
“不怪她,是我趕走的。”
林摯驚疑道:“為啥?你人抬回來的時候,不還抓著我說,讓你周嫂攔著別讓她進院子,怕嚇著她讓人家擔心嗎?”
他搖搖頭,“就當是我多想了吧。”
林摯還想說些什么,賀成燁卻突然咳出一口血,嚇得他也不敢再問,將他扶回了床上。
山莊之外,沈琴央一路走到了白日周嫂帶著她走過的田莊。
山中的夜色格外濃郁沉靜,沒有一個來往的行人,田間靜靜地停了一輛馬車,似乎早就在此等了沈琴央許久。
她想都沒想,直接跳上了車。
車廂中,果然有人在等。
柳相葉還是帶著那副鬼面具,他似乎格外喜歡于夜間出沒,沈琴央同他的幾次會面都是在深夜。
“我們很有默契。”
他端正地坐在車廂的另一端,可以看到鬼面之下隱約透露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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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嗤之以鼻,“你引導舒王誤以為是我要謀殺他,算到他今夜就會同我反目,我自然無法再久留潯江派,這也算默契?”
柳相葉卻像是十分無辜,“我只是幫你看清,誰才是可以托付的盟友罷了。”
“那我倒是要謝謝你了。”
那日她t沒有答應柳相葉的要求,不僅沒利用賀成燁的信任而加害于他,反而與他割席并提醒他小心。繼而去找賀景廷,想用相同的手段令他背刺柳相葉。
只是沈琴央沒想到柳相葉會這么卑鄙,逼著她做了選擇。
賀成燁真的以為自己答應了他的條件,與自己反目并決心完成皇帝的任務,沈琴央不能與掌握她太多把柄的舒王樹敵,更不能允許他擋住自己收服賀景廷的路,這樣一來賀成燁就必須死。
至于賀景廷,那把她遞過去的刀最后落在了柳相葉的手里,就證明了他的無用。
柳相葉自然知道沈琴央的盤算,“很妙的一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可惜,賀景廷只可能聽從我的安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琴央挑眉道:“哦?你就這么篤定?”
“那把刀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嗎?”
“也就是說,想得到賀景廷,我就必須按照你的計劃走,對嗎?”
柳相葉擺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樣子,“不錯,其實眼下的局勢很清晰,從今日起,賀成燁必然會不留余力地追查賀景廷的下落,試圖殺了他。而我們,只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我想問你一句,你為什么一定要賀成燁死?”沈琴央打斷道。
若林摯知道賀成燁的身份,不僅不會殺了他,還會將他當做同賀景廷一般的人質嚴加看管起來,因為同為賀家皇室,林摯手上的人質分量越重,越有談判的話語權。可柳相葉不同,他從一開始就一門心思地要賀成燁去死。
這其實很不合常理,證明柳相葉與林摯并不是一條心。
他面上那副浸潤在夜色中的鬼面慘然詭異,如同地獄之中爬出來的厲鬼。
柳相葉很聰明,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
“那你呢?皇后,你又為什么一心想要他活?”
沈琴央也沒有回答。
*
過了些時日,柳相葉將她沈琴央安置在了離云霄山不遠的一處私宅。
從前身在潯江派山莊之中,沈琴央難以發覺,現在與柳相葉身處同一陣營才知道,潯江派山莊之中大半都是柳相葉的眼線。賀成燁先前的顧慮是正確的,別院的下人仆役也都聽命于他,就連林摯的日常起居一舉一動,都被盯得死死的。
不過也正因如此,為沈琴央帶來了許多關于賀成燁的消息。
多虧了沈琴央先前的囑咐,當時給他用的藥都不烈性,潯江派的醫師用藥膳給他調養著身體漸好,下地走路已經沒有問題。這般致命傷大都傷及根本,尤其對他這種習武之人來說更是損耗,但似乎賀成燁這傷好得比尋常人都要快些。
先前朝廷派到浙北的先行部隊,或多或少都被潯江派逐個擊破,而遠在京城之中的賀成衍迫于西北擎欒族的壓力,并不敢將朝廷的全部兵力都送往浙北消耗。
所以先行部隊之后,實際上并無更多支援,起義的準備已做的夠多,是時候該一舉發兵京城了。
大部隊已準備妥當,自浙北發兵前,需要一場鼓舞士氣的儀式來造勢。
屆時潯江派的所有人都會到場,而必然會參加這場儀式的,就有象征著起義為天命所趨的真龍天子,賀景廷。
這也證明著,遠在宮中的皇帝必然會對舒王施壓,催促他趕緊解決掉賀景廷,只要起義的大旗一倒,缺了名正言順的由頭,聲勢也就大大削減。
留給賀成燁動手的時間不多了,他卻遲遲沒有動靜。
沈琴央壓根不在乎這場起義該如何開始,又如何結束,她只要賀景廷這個人。柳相葉也答應了她,會將賀景廷交到她手上。
也就是說,在儀式開始前,賀成燁與沈琴央都會對賀景廷動手;一個要他死,一個要他活。
無論誰先行得手,這場啟程前的誓師大會注定不能善終。
沈琴央只要先發制人,搶在賀成燁動手之前,就不會與他對上。
賀景廷就在柳相葉手中,只要嚴加看管,不放過任何的漏洞,便是萬無一失。儀式開始的前一晚將賀景廷悄無聲息地轉移出來,次日林摯一覺醒來即便發現,一切也都晚了。
她與柳相葉商量妥當,避開了林摯的人,儀式的前一晚將賀景廷轉移到了他處。
待到第二日一早,儀式于潯江派山莊前的空地上聲勢浩大的舉辦,似乎半個浙北都能聽得清潯江派起兵的鑼號之聲。
包括身在距離潯江派山莊不遠處的,柳相葉私宅。
沈琴央靜靜地立在連廊,聽著鑼鼓喧天,等待著一切塵埃落定。
林摯派出去的人會親上云霄山,在松云寺僧人的祝禱之下,恭迎真龍天子入世。等到他們發現賀景廷已經不在,這場起義大概便會無聲無息地消散去了。
身后傳來輪椅轉動的聲響,沈琴央聞聲回首,柳相葉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宅子里。
“你不去儀式現場?”沈琴央疑惑道。
按理說他是潯江派的二當家,雖然他素來自稱不喜露面,但這般盛大壯觀的場合不親臨現場,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還是說,你害怕到時候事情敗露,林摯懷疑到你頭上?”
面對沈琴央這般嘲諷,柳相葉倒也不在意,依舊是那般的細語柔聲道:
“娘娘不必擔心,林摯懷疑誰也不會懷疑我。”
林摯性情忠直,認定了的人就不會懷疑半分,尤其是對潯江派有大恩的柳相葉。若沒有他的相助,林摯一家和部下們恐怕早就死在了當年山中的土匪窩里,有今天聲勢浩大到足以揭竿起義的地步,全靠著這位二當家。
柳相葉深知這一點,也將林摯的脾性拿捏得分毫不差,所以才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這么大的手腳。
“再者,現場的熱鬧,恐怕還不及我這宅子里有趣。”
他隔著面具笑道。
即便是在白日,那副鬼面都令人心中發毛。沈琴央覺得他這話大有深意,剛想追問,柳相葉悠哉悠哉地自己開了口:
“啊,這個時間,我們的舒王殿下,大概已經上山了吧。”
沈琴央轉過身,蹙眉道:“你什么意思,舒王為什么會上山?”
賀成燁身上的傷恐怕才剛好,他為何要同迎天子的隊伍上山?
柳相葉卻擺出一副假模假樣猛然記起的樣子,驚異道:
“哎呀,忘記事先告訴娘娘了,林摯派上云霄山接賀景廷的人,就是舒王。”
也就是說,賀成燁現在還以為賀景廷在云霄山上,而今日是他最后動手的機會,他必然準備好了借此機會在山上解決掉賀景廷。
賀景廷一死,他在浙北的任務就算徹底完成,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必要,直接一手金蟬脫殼便可一走了之。
聽柳相葉的意思,估計林摯派了賀成燁上山,就是他這個二當家引導促成的。
可既然那里已經人去山空,換誰去發現這個事實再去稟告林摯,又有什么區別?柳相葉為何要費盡心思令舒王上山?
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沈琴央的心頭。
柳相葉陰惻惻道:
“想象一下,舒王親自登上云霄山,發現等待自己的不過是一座空山,和一場浩浩蕩蕩的山火,會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