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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局終

    “你說什么山火?”

    沈琴央踉蹌著后撤一步, 她突然記起柳相葉為何能一舉坐上潯江派的二當家之位,便因著那一場放火燒山的解圍,燒死了瀟山盟大半人的山火。

    柳相葉竟要故技重施?!

    “你瘋了?舒王必然不會自己上山, 山上還有你們潯江派的人!”

    何止幾個瀟山盟, 松云寺的和尚,一座山的生靈, 柳相葉一句放火燒山, 為了殺賀成燁一人, 就全然不顧了嗎?

    那張看上去無情無義的鬼面, 抬頭望向遠處云霄山隱蔽在云層之后的山峰, 輕蔑道:

    “能與一個賀姓的王爺死在一處, 也算是他們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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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 面具下露出詭異的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啊已經(jīng)燒起來了嗎”

    沈琴央猛然回頭, 才發(fā)現(xiàn)那片山峰周遭圍繞著的根本不是云霧, 而是濃煙。

    已經(jīng)能隱約望見火光了。

    “你早就算到了利用誤會將我同舒王分開,就是為了讓他在沒有任何防備地情況下獨自登上云霄山, 他自以為利用了林摯, 成為了在起義發(fā)動前最后一個能接近賀景廷的人,實際上這都是你刻意引導下的圈套。”

    柳相葉語氣中都帶了得意之色,卻依舊故作一副唏噓嘴臉:

    “這委實是不能怪t我呀,只要有娘娘在舒王身邊一日護著他,誰能動了手呢?舒王領了皇帝的任務來殺賀景廷, 他本該是你前進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你卻對他產生了情誼!嘖嘖嘖,皇后娘娘, 我這是在幫你斬斷不必要的孽緣,他死了, 我們做起事來更方便些。”

    山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潯江派起義的鑼鼓聲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有沸騰之意的驚呼與救火聲。濃煙愈演愈烈,幾乎將整個云霄山覆蓋,依稀從中亮出烈烈火光。

    這幅景象在柳相葉眼中,卻像是好大一場值得幸災樂禍的熱鬧。

    “那時我令你殺了舒王,你竟回頭就與他一刀兩斷,我猜,你是覺得只要將他趕走,離開你的身邊,就不會有危險了。”

    他拍了拍手,嘖嘖稱奇道:“你二人倒是情誼相投,看來他也是與你想到一處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將舒王從你身邊支開,讓他以為是你命他去瀟山盟打探你尋找的那個侍女的消息,我料定凡是你的事他必定親力親為,沒想到他當真是為你瘋魔了,硬生生扛了我派去的刺客一刀,就為了一句假傳你口吻的話,和一把為你所有的刀。回去以后,即刻又將你趕出了山莊,因為他料想到背后之人暗藏于山莊之中,害怕連累你受害,卻不知道我要的就是將你們分開。”

    柳相葉見她沉默著不說話,以為沈琴央不過是因為賀成燁的死而悲憤傷懷,不成想她竟突然笑了。

    “殺掉賀成燁,扼殺林摯的起義,最后卻將賀景廷交給我柳相葉,你不覺得你作為潯江派的二當家,動機有些莫名其妙嗎?”

    柳相葉瞇了瞇眼,“在我看來你包庇舒王的理由更莫名其妙,據(jù)我所知,皇后可不是個會被情情愛愛牽絆住的人。這一點,我向來很欣賞。”

    沈琴央并未因為他這句話有所反應,柳相葉為人狡詐,只要話題引向他自己,就會被他四兩撥千斤地轉移到別人身上,像一條濕滑的泥鰍,永遠抓不到他的尾巴。

    “柳相葉,我要是你,就會在林摯身邊好好呆著,而不是在這種至關重要的時刻,躲在宅子里同我廢話。”

    柳相葉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謀局者沒有不想親眼見證自己做的局走到最后成果的,但沈琴央太令他忌憚了。

    他聽過太多關于這位皇后的事跡,深知她亦是一位智謀無雙的執(zhí)棋之人。柳相葉必須要保證沈琴央不會在最后有什么動作,壞了這一盤大棋。

    再者,他私心想看一看沈琴央輸給他的表情。

    這是所有謀士的自負心,棋逢對手,又是如此位高權重之人,卻被自己的計謀耍得團團轉。皇后不是一心想護著那個舒王嗎?那就讓舒王在她眼前去死。

    大火,多么聲勢浩大的一場謀殺,也算是配得上舒王賀家皇室的身份。

    所有的證據(jù)痕跡都在烈火中消失殆盡,且沒有什么能比一場山火更令人束手無策。縱然她沈琴央有通天之力,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大火蔓延,腦中想著舒王是如何被燒死,卻無能為力,回天乏術。

    實在是妙極。

    “那又如何,娘娘現(xiàn)在不一樣同我在這里隔岸觀火嗎?”

    柳相葉端坐在輪椅上怡然自得,自認為萬無一失,但被她這么一問,心中突然有些沒底。

    起初沈琴央還是慌亂過的,可為何那山火燒得越旺,她越鎮(zhèn)定呢?

    “柳相葉,你人在此處,又如何確定舒王當真如你所安排的一樣,已經(jīng)登上了云霄山?”

    柳相葉險些真被她這句話鎮(zhèn)住,賀成燁絕對會上云霄山,這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趺纯赡軙胚^最后一次接近賀景廷的機會?沈琴央不過是負隅頑抗,到最后還想故弄玄虛嚇唬他來找回點臉面罷了。

    “我當然確定,我的人都在現(xiàn)場,親眼看著林摯送他上的云霄山。”

    沈琴央背對著他,望著那熊熊燃燒的山火,看不出臉上的神情,幽幽開口道:

    “也就是說,現(xiàn)在這宅子里已經(jīng)沒有幾個你的人了,對吧?”

    “你什么意思”

    現(xiàn)在慌亂的人成了柳相葉,他喊了幾聲護院,偌大的柳宅竟無一人應答。

    “你在浙北根本沒有可以調用的人,你做了什么!”

    柳相葉在沈琴央來到浙北之前就調查過了,這皇后雖然在京城內線人眾多,消息網(wǎng)又廣藏得又深,但在浙北可謂是毫無根基。

    她似乎將所有的力量都傾注在皇城內外,從來只防著那皇帝一人,根本沒有培植別處勢力的想法。柳相葉也是拿準了這一點,才有信心完全拿捏住沈琴央。

    雖然他的確就帶了幾個人回來,疏忽大意以為沈琴央現(xiàn)在不過籠中之雀,舒王又已經(jīng)登上云霄山,覺得萬無一失才將人大都留在潯江派,以防林摯那邊出問題。但就憑宅子里常年留守的幾個護院,也不算是全然沒有防守之力,沈琴央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控制住整個柳宅?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沒什么人能用。”

    沈琴央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坐于輪椅之上慌亂無措的柳相葉,微微拔高了些聲音道:

    “來人。”

    瞬間,先前空蕩蕩的小院里現(xiàn)身出一群手持刀劍之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何時藏身在院中的,而此時他們手中泛著寒光的劍鋒,紛紛指向了柳相葉。

    現(xiàn)在就連那副鬼面都掩蓋不住柳相葉的張皇失措,他咬牙切齒道:

    “你還說你沒人能用?這他媽是什么!?”

    沈琴央平靜回道:“這又不是我的人。”

    身后的院門被推開,柳相葉隔著沈琴央,還沒看清楚來者何人便先行聽到了一道風流爽朗的聲音:

    “嫂嫂,我在門外等得都困了,你同他廢話什么。”

    這下柳相葉就算看不見也知道是誰來了;賀成燁負手笑著走進院子,目光沒有一秒落在他身上,那雙俊逸非凡的眸子簡直像是天生就黏在沈琴央身上。

    “多日不見,嫂嫂清瘦了,二當家這么大個柳宅,伙食難不成還不如我那方小別院?”

    沈琴央有點無奈,她在賀成燁的別院住的時候,因為他那里不用下人,所以很多時候都是他親自下廚做些飯食,賀成燁這是拐彎抹角地說自己就愛吃他做的菜呢

    “咳咳也沒怎么瘦吧。”

    沈琴央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柳相葉都快在旁邊氣炸了,別說廢話了。

    可惜廊下的賀成燁沒接收到,見她這話說得含糊,更得寸進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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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還是說,因為擔心我所以才茶飯不思”

    他笑著在沈琴央面前轉了個圈,衣角和發(fā)尾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好看的緊:

    “喏,給嫂嫂看,都好全了。”

    見他這幅孔雀開屏似的樣子,果真是好得差不多了,沈琴央摸了摸眉毛,嘆了口氣。

    柳相葉氣得在輪椅上哆嗦起來。

    他是瘸子不是瞎子聾子,兩人之間眉來眼去又打情罵俏的樣子,哪里像曾經(jīng)產生過誤會!他這才全然反應過來,這兩人根本沒鬧過矛盾,都是演戲演給他看的!

    再轉眼看那一院子賀成燁的人,其中甚至都有幾個柳相葉眼熟的,這群人竟都出自潯江派!這舒王當真是好能耐,以他二當家在潯江派的威望,還沒幾個人敢拿劍指著他,這些潯江派中人竟在短時間內如此信服于賀成燁,完全為其所用。

    “你們兩個做這么一出戲,就是為了耍我嗎?”

    那張鬼面活像是怒極的惡鬼,下一秒就要吃人了似的,柳相葉死死地盯著沈琴央:

    “皇后!別忘了,賀景廷還在我手上,沒有我你就永遠不知道他在何處!你也別忘了,舒王的目的是殺了賀景廷!”

    沈琴央輕輕掃了他一眼,最后卻朝著賀成燁笑了笑。

    “沒忘呢,舒王此番來柳宅,就是來殺賀景廷的。”

    賀成燁三步并作兩步跨上連廊。

    柳相葉都沒能反應過來,脖子上就已經(jīng)架了一把冰冷刺骨的長劍,還沒來得及看清賀成燁何時拔的劍。

    眼前人明明笑著,那笑卻同對著沈琴央時全然不同,直教人膽寒生畏。

    “我已經(jīng)找到他了,不就在這嗎?賀景廷。”

    第062章 抉擇

    微不可聞地, 柳相葉的齒間發(fā)出細碎的聲響,t那張鬼面之下的皮囊顫了顫。

    “我沒有心情同你們二人玩笑。”

    “可我有心情。”

    賀成燁生怕氣不死他,刀鋒往他脖頸上又偏一分, 蒼白的脖頸上逼出了一串血珠。

    沈琴央在旁沒鼓勵也沒制止, 只淡淡提醒道:“別給玩死了。”

    賀成燁笑道:“那是自然,這以后可是皇嫂的兒子, 我有分寸。”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轉了轉, 打量著柳相葉的面具, 話里摻了半真半假的玩笑:

    “話說回來, 二當家, 我可是你皇叔, 你不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小叔就算了, 還這么算計我, 實在不該。”

    柳相葉絲毫不在乎自己洇出鮮血的脖子, 似乎料定了賀成燁不敢動手,竟一把抓了劍鋒, 手上登時就冒出血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賀成燁沒理他, 轉頭看向沈琴央,“嫂嫂,他還和咱們裝呢。”

    沈琴央上前,輕輕撫上賀成燁手中握著的劍柄,賀成燁愣了下, 繼而明白過來朝她會心一笑,將劍遞給她。

    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撤走了,柳相葉冷哼一聲:

    “哼, 舒王殿下,你還不敢殺我, 你未登云霄,就證明在林摯面前你還是軍師的身份,敢動我半分林摯那里你也別想好走。”

    他這頭話音剛落,那把沾著他血的劍卻再次架在了脖子上,甚至上面的血都沒有完全干涸。

    被戲耍了的柳相葉怒而轉向拿劍之人,沈琴央笑著提劍道:

    “他不敢,我敢。”

    “還記得嗎?我當時給賀景廷的任務,就是殺了二當家柳相葉,既然賀景廷沒用,如今我自己來。”

    賀成燁雖然敢拿劍劃出點血跡來嚇唬他,但其實并不真敢下狠手,畢竟此人沈琴央還有用,他手上動作時時拿捏著分寸。可沈琴央就不一樣了,柳相葉在她手上是死是活全憑心情似的,說著那劍鋒便沒入他脖頸許多,鮮紅的血一下就飛濺出來。

    柳相葉這下是真慌了,“住手!!”

    沈琴央的手穩(wěn)穩(wěn)地停了,但那劍鋒絲毫沒撤,還砌在柳相葉脖子里,她垂眸道:

    “怎么,你覺得我也不敢殺你?”

    柳相葉這下當真是啞口無言,他心里清楚,沈琴央完全能殺了柳相葉,潯江派的一個二當家死活與她有何干系?沈琴央不能殺的,只有對她有用之人——比如賀景廷。

    她這是在逼著自己承認賀景廷的身份。

    偏偏他明知是個太過明顯的套,又不得不跳。這兩人的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確;他若是賀景廷,舒王就殺了他,他若是柳相葉,沈琴央就殺了他。但其中又有細微之別,兩權相害取其輕,舒王看來是皇后的人沒錯,他承認自己是賀景廷,起碼沈琴央能保他。

    最終,他松了口,緩緩道:“你不能殺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柳相葉抬手摘下了那張始終蓋在他面上的鬼面,面具之下,是一張俊秀而年輕的臉,甚至五官精致到令人瞠目結舌,同傳聞中的什么青面獠牙丑陋無比根本不沾邊。

    不是賀景廷是誰?

    潯江派神鬼莫測的二當家,憑一己之力帶領著潯江派從山匪草莽闖到今日浙北第一大幫派的柳相葉,就是當朝皇帝早年留下的私生子,賀景廷。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一下子就連貫了起來。

    為何他常年以面具示人,為何賀景廷在二當家處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為何兩人身上帶著那如出一轍的陰柔鬼氣。為何沈琴央同賀景廷的談話,柳相葉全然知曉,還即刻就拿到了沈琴央遞給他的短刀?

    因為他兩人原本就是一人。

    柳相葉作為潯江派的二當家,明明同舒王沒有利益沖突,卻一心要他死。他是早就知道舒王潛入潯江派是為了殺自己,偏偏舒王從林摯那入手,率先成為了大當家所信任并重用的軍師大人,他不能輕易動手。但只要舒王在浙北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他才必須要賀成燁死。

    作為柳相葉,他要保著賀景廷這個身份能順利被沈琴央帶回宮中,不僅如此,他還要賀景廷背后有潯江派這個浙北第一大幫來撐腰,才不至于從一開始就淪為皇后的傀儡太子。

    他的野心不止是做皇后的兒子,而是成為一個真正有能力坐上東宮之位籌謀運轉的太子。沈琴央,只是他名正言順回京的踏板,日后在宮中為他遮擋槍林箭雨的活靶子。

    可惜,這一切都被沈琴央看破了。

    柳相葉在浙北謀局這么多年,從一個吃不飽穿不暖過街老鼠般的孤兒走到今日,自認為心思智計皆在上乘,當?shù)闷鹨痪渌銦o遺策。這還是第一次,反過頭來被別人算計到滿盤皆輸。

    柳相葉,或者現(xiàn)在應該是賀景廷,沒了平日里那副目中無人自命不凡的口氣,聲音顯得有些啞然:

    “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沈琴央平靜道:“登上云霄山時就已經(jīng)猜到了,賀景廷最終沒殺了柳相葉,便證實了我的猜想。”

    如果賀景廷當真是與柳相葉毫無關系的人質,為了能順利投靠沈琴央,殺一個二當家又如何?為了做太子他沒有什么不敢的,唯有不能。

    賀景廷苦笑了一下:“原來如此,竟然從這么早就所以那時你讓賀景廷殺柳相葉,并不是為了報我讓你殺舒王的仇,而是試探我”

    沈琴央道:“是,但也不全是,我的確要柳相葉死。”

    賀景廷疑惑地抬頭,她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了柳相葉就是他,為什么還想要他死?但聰明如他,只轉瞬之間,賀景廷就明白了沈琴央的意思。

    他聲音里帶了些顫意,“你是要潯江派二當家這個身份消亡?”

    “不錯。”

    “不可能!”因為太過激動,他竟一下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畢竟賀景廷本來就不是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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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柳相葉這個身份,我花了多少年去謀劃,才有了今日地位!?”

    可以說整個潯江派,都是他作為柳相葉的心血,那個五大三粗大字不識的林摯知道什么!若沒有他費心籌謀,潯江派早就在山溝子里自生自滅了!

    柳相葉的身份沒了,只有賀景廷這個如白紙一張的身份,他日后爭儲能從哪獲得助力?他手上還能有什么權力?到時候全都要仰仗這位皇后,豈不是隨她沈琴央拿捏!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賀景廷表情瞬間軟下來,牽強地笑著道:“有了潯江派的勢力,對皇后你也是一大益處,不是嗎?據(jù)我所知你手里并沒有太多江湖勢力,柳相葉可以幫你”

    這話說得是不錯,西北有擎欒,若能有潯江派,沈琴央在浙北也有可調用之人,可謂是如虎添翼。

    但,潯江派不能握在賀景廷手里,她要的不是聽命于太子的勢力,她要賀景廷和潯江派通通直屬聽命于她自己。

    沈琴央轉了轉手腕,手里劍鋒寒光一閃,提醒他道: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太知道柳相葉手里的權力,才必須要他死。賀景廷,你想做皇室的嫡長子,就必須將浙北的一切撇的干干凈凈,你沒有同我談條件的權力。”

    賀景廷像是被抽走了身體里所有的力量,踉蹌一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沈琴央當時反復強調,不僅要柳相葉死,更要他的死訊傳開,整個潯江派乃至浙北,都要知道他的死訊。

    柳相葉以面具示人,從未留有任何能證明其身份的東西,這原本都是他為了掩蓋賀景廷身份做的努力,如今卻成了軟肋。因為一但潯江派二當家在名義上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即便他往后再帶上那鬼面具跳出來說自己是柳相葉,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說吧,你給我安排了怎樣的死法?”

    沈琴央上前笑道:“其實是你自己安排的。”

    賀景廷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遠處云霄山上熊熊燃燒的山火,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琴央望著那滾滾濃煙道:“浩浩蕩蕩的一場山火啊,待到熄滅之際一切化灰成骸,又有誰會知道死的究竟是誰?”

    繼而問他:“怎么樣,決定好讓誰死在這場山火中了嗎?”

    柳相葉這個身份再貴重,也不會重要過賀景廷,他別無選擇。

    他長舒一口氣,似乎是終于放下了,恢復了他慣常的平t靜溫和,垂首朝著沈琴央鄭重一拜。

    “皇后娘娘,此番景廷當真是受教了。”

    言下之意,從今往后,就沒有柳相葉這個人,唯有一賀景廷了。

    既然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沈琴央也不再逼他什么,沒有再難為他。

    賀景廷如今年紀不過十六,日后又要隨自己回宮,正式養(yǎng)在她名下喚她一聲母后。

    雖然這場謀局是沈琴央贏了,但也只能算是險勝,賀景廷失策就失在他并不知曉皇后與舒王先前出生入死的淵源,以為他們只是因著天高皇帝遠,在浙北心血來潮的一段露水情緣罷了,必然一擊即潰。

    潯江派山莊之內眼線遍布,她同賀成燁根本沒有機會詳商,全憑著逢場作戲的默契和試探,才共同做贏了這場局。

    若非如此,沈琴央還真有可能著了這小屁孩的道,日后定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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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一線生機,日后也好共謀大業(yè)。

    沈琴央將劍凌空一拋扔回給賀成燁,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柳宅上空被濃煙侵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看來,潯江派就此便要沒落了。”

    山火一但燒起來便不是那么好撲滅的,既然決定讓柳相葉死,他們還需在山火熄滅之前做些準備。林摯那邊要想解釋清楚柳相葉的橫死也不算簡單,不僅要做到天衣無縫,還要聲勢浩大,如同這場山火一樣。

    “走吧,是時候回山莊看看了,林摯那邊恐怕已經(jīng)亂成一團了。”

    第063章 辯白

    賀景廷被賀成燁的人先帶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沈琴央與賀成燁, 兩人并排立于連廊之下,望著天邊連成片的山火濃煙,一時間相對無言。

    沈琴央算到了柳相葉會在最后暗算賀成燁, 卻沒想到是用這放火燒山的法子。

    那日登山去見住在松云寺的賀景廷, 她一步步登上山頂,雖然累, 但沿途見了不少好風景。現(xiàn)下想起來那山上的一草一木從今往后怕是皆化為焦枝草灰, 心中難免還是有些唏噓。

    賀成燁實際上一直在留意著沈琴央臉上的神情, 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像是不經(jīng)意間隨口道了句:

    “云霄山上的人我事先都撤下來了, 至于這山嘛, 草木化灰, 來年春時會是更好的養(yǎng)料, 陽光一照雨水一淋, 總是生生不息的。”

    沈琴央點點頭,不過倒是意外于賀成燁比自己預見的更準確, “你連他會放火燒山都猜到了?”

    賀成燁嘴角帶了些得意, “嗯,柳相葉就是靠這一招發(fā)家的,林摯派我上山時我就猜到了,他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沈琴央見他又志得意滿起來,眼睛含笑拿話揶揄道:

    “軍師大人神機妙算, 料事如神,還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

    “自然是有。”

    賀成燁著急把話接下來,臉上登時便掛了好多委屈:

    “那日在別院, 你說與我不是一路人,要與我‘分道揚鑣’, 我是真信了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若不是他后來知道了沈琴央去過柳相葉處,猜到了柳相葉既然一心想要他死必然會借沈琴央的手,不然還真以為沈琴央到底都不信任自己,要趕他走。

    其實那日他甩手離開前,沈琴央就提醒過他,要小心二當家柳相葉。按照沈琴央的性格,斷然不會管別人的死活,更何況他這個背負著皇帝派遣重任的礙事王爺,又如何會出言提醒?

    只是他當時氣上頭了,什么好話也聽不進去,才忽略了她的關心。

    沈琴央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并不吃賀成燁扮可憐這套:

    “你當然會信,因為我本就是認真說的。”

    賀成燁并不再往心里去,反而笑道,“我知道,嫂嫂是為我好。”

    其實他當時一踏出別院的門,冷靜下來腦子一轉就大概猜到了,沈琴央看似是在與他劃清界限,實則是在試圖推他離開這場危局。

    這趟浙北,沈琴央與賀景廷實際上目的是一致的,只不過兩人都不甘被完全利用,互相靠著陰謀陽謀暗暗較勁,都想著完全駕馭對方,無論最后哪一方贏了,他們的目的都是回朝后扳倒皇位上的賀成衍。

    他們早晚都會是一路人,唯有這個領了皇帝秘旨的舒王,才是攔在他們中間礙事的那個。

    沈琴央不除了他,賀景廷就一定會動手。

    所以沈琴央才會在柳相葉明目張膽要殺舒王的時候,先一步逼退賀成燁,因為那時她應該已經(jīng)對柳相葉的真實身份有所猜測。

    雖還不能確認,但潯江派二當家的勢力實在太大,她怕賀成燁這個臨時混上的軍師身份并不足以招架,更何況他們在明柳相葉在暗,總會有機會動手。

    事實也確實如沈琴央所料想的,賀成燁隨后就受了傷,但那時已經(jīng)知道沈琴央盤算的他如何能甩手離開,留她自己一人去和柳相葉斗?

    放心不下是一部分,沈琴央對人的防備心太重了,賀成燁跟著她從西北一路到浙北,好不容易才將她的心門撬開一條縫,討到那么一點如沐春風的情誼。

    賀成燁知道,若真如沈琴央所愿一走了之,那就再也沒有回到她身邊的機會了。

    他便不可能前功盡棄。

    “賀成燁,我沒有和你開玩笑。”

    見沈琴央轉過臉來,鄭重其事地盯著自己,賀成燁就知道她又要說那些話了。

    “在別院時同你說的話還作數(shù),待回到京中,我勢必要扶賀景廷去爭儲。若能成,日后我能給到你的東西,不會比今日賀成衍給你的更多。但若有朝一日落敗,你卻會同我一道萬劫不復,甚至死無全尸,唯余千世萬代人人唾罵之名”

    她每次想趕自己走時,都會擺出這么副大難臨頭的表情,為的是嚇唬湊上來示好的人,嚴肅告誡對方:她這個皇后身邊危險的很,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你要入伙就要做好隨時被害死的準備吧。

    賀成燁心里想笑,皇后黨的人那么多,有些是她費心思挖來的,有些是為求庇佑亦或是榮華富貴湊上來的,也沒見沈琴央這么去嚇唬別人。不知到底是出于對他心意的不信任,還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他一直知道是因為前者,所以在別院時才信了她那番話的表面意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清楚的,我比誰都清楚。”賀成燁開口打斷她道。

    雖然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口吻,但他看著沈琴央說話時,眉目間帶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認真。

    沈琴央迎上他的目光,繼續(xù)咄咄逼人道:“還有,成親那日你說的我也不會回應你的期待。”

    賀成燁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面上裝傻充愣問道:“嫂嫂覺得我期待什么?”

    沈琴央手抵在唇上一咳,“我管你期待什么,反正,沒有可能。”

    賀成燁倒是完全沒什么失落的情緒,像是他原本就沒期待過什么,又好像是志在必得。他彎下腰湊到沈琴央臉前笑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我受傷回到山莊那日,你是真著了急的,我看的出來。”

    這一句話勾起了那日的許多場景,一盆盆從屋內端出來的血水,滿屋子急得滿頭大汗的醫(yī)師,面上毫無血色的賀成燁和他心口上的刀痕。

    包括,他冷聲質問自己的樣子。

    沈琴央壓下心口泛上來的情緒,冷臉道:“沒有,我演的。”

    賀成燁大為震驚,“哦是嗎?嫂嫂演技竟這般好,演得竟同真的沒一點區(qū)別。”

    聽出了這話里打趣的意思,沈琴央抱臂冷哼:

    “舒王殿下也不錯,要不是那日你演的太真,我也不會以為你真重傷到半死不活,還要全賴在我頭上呢。”

    她睚眥必報,嘴上半點便宜不肯讓的樣子著實令賀成燁想笑,還從中聽出了些暗暗責怪他的感覺。

    看來那日確實把她嚇著了。

    “嫂嫂先來誅我的心,我本想小小地報復一下,沒想到真惹你難過。”

    他收了那副總不正經(jīng)的笑意,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用綢緞包裹著的長條東西,打開在沈琴央面前。

    是沈琴央的那把短刀。

    先前上面沾染的血漬都已被仔仔細細地擦拭干凈,賀成燁看她盯著刀發(fā)呆,又往前送了送,沈琴央才肯抬手接過。

    刀鞘還留有他懷中的體溫。

    賀成燁笑了笑,“算扯平了,如何?”

    哪怕不惜用上了最傷人的話,彼此卻又都是為了護著對方。沈琴央嘆了口氣,不再計較。

    “至于我的心意,與嫂嫂并無關系,我也不需t要你回應什么。既然已許諾助你,我便只行分內之事,不越雷池半步。”

    賀成燁后撤一步,兩人之間又回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聽到這話沈琴央說不上來是種什么心情,賀成燁雖然看上去是輕浮了些,但經(jīng)歷了幾次的變故,其實他并沒有想象的不靠譜。哪怕私下里同她過分些,明面上也都是注意分寸的。

    洞房一夜,那些不成體統(tǒng)又不算完整的表白,令沈琴央每每想到都心煩意亂,擔心著若讓他揣著這番心意回到京中,難免惹出許多麻煩。賀成燁現(xiàn)下主動劃清立場本該令她松下一口氣,該慶幸他并沒有死纏爛打才對。

    沈琴央點點頭,“嗯,你能這么想,很好。”

    云霄的山火看上去已經(jīng)控制住,是時候該回山莊去了,沈琴央提步先行,走出去兩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頭。

    她攥了攥袖中的那把短刀,猶豫片刻才開口道:

    “傷都好全了吧?”

    賀成燁顯然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片刻旋即笑起來:

    “嗯,本就是故意做戲,看著兇險其實沒傷到實處,不用擔心。”

    沈琴央不自然地把頭轉過去,“沒擔心,事還沒完,別掉鏈子就行。”

    說完她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院中,留下賀成燁一人在原地。山火的煙已經(jīng)飄到這里了,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縷縷的焦糊味,混雜著灰白色的細微顆粒,那是燃燒過后的灰燼。

    賀成燁苦笑一下,再半真半假的逢場作戲,看著致命的傷定然是重傷,流了那么多的血豈能有假?更何況當時一院子的醫(yī)師都急得團團轉,總不能是他連同著潯江派養(yǎng)的大夫們一塊演戲。

    他說了那么多遍的真心,她半字不信處處防備。看在眼里的傷,一句沒事便信以為真一筆帶過。

    “該說我這個嫂嫂粗心大意,還是冷漠無情呢”

    賀成燁眸中顏色暗了暗,自顧自道:

    “也好,待到塵埃落定之時,她也能心安理得些恨我吧。”

    第064章 下山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潯江派山莊前的演武場上, 一群人圍著焦頭爛額的林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火勢怎么樣了?”

    “暫時從外圍控制住了,但還沒完全撲滅,山上枯枝太多, 兄弟們又都沒準備, 實在不好滅”

    幾乎是隔上一會林摯便開口問上一句,眼珠子就沒從云霄山上移下來過。云霄山和山莊這邊的山脈相連, 若火勢控制不住, 風再大些, 不出兩日就能燒過來。

    他這個大當家能不急嗎?他都快急死了, 更何況那山上還關著這場起義的關鍵人物, 賀景廷。

    他們散播出去稱其為順應天理的天命之子, 結果在起義當天莫名其妙起了場山火給燒死了, 實在是晦氣。橫豎怎么看都像是被老天爺給就地正法了, 還怎么同老百姓們交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無論如何, 今日這場山火起的實在不詳。

    林摯像是長了滿頭的虱子似的,快把頭發(fā)都薅禿了, 說著又撓了撓頭。

    “二當家呢?二當家怎么還沒過來, 都起這么大的煙了,咱們不去找人他都該過來了!”

    林摯急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個粗人,打仗干架還行,一遇上事身邊沒個拿主意的還真有些心虛。他從前做土匪頭子時也算說一不二, 但自從成立了潯江派,有了二當家柳相葉這個定海神針,他就習慣了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問問他, 參謀參謀。

    一開始他自認為當了這么久的頭兒,心里也十分不服。但回回他不聽二當家的話擅作主張, 又回回都被二當家說中,辦了不少蠢事錯事。經(jīng)歷了調用賑災糧一事,林摯才算是真服了,從此對柳相葉尊敬有加,言聽計從。

    隨著幫派日益做大,需要柳相葉操心的事也多了起來,反而顯得他這個大當家有些游手好閑了。

    林摯知道自己這個脾氣沖動,做事熱血一上來便不帶腦子。他偶爾出去打打仗,柳相葉也得留在山莊中處理幫派日常的事務,并不能一直跟著,所以林摯就起了再找個軍師的念頭。

    但找來找去,不是故弄玄虛的草包,就是只會寫字念書的書呆子,真正有謀略眼界的人又看不上潯江派一個江湖流派,都想著進京謀個一官半職,所以一晃幾年過去也沒尋到什么合適的人選。

    好不容易讓林摯找到個邱燁,腦子又活,人也靠譜,關鍵是他智謀過人還并沒有文人身上那種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十分瀟灑隨和。與林摯當真是一見如故,他心里也十分喜歡這個白撿來的年輕軍師。

    “軍師人找到了嗎?”

    軍師領了人上云霄接賀景廷,竟緊跟著就生了火,雖說這時候季節(jié)干燥,但山火多少年才能遇上一回?怎么就偏偏和軍師趕上前后腳了?

    林摯心中不禁感慨:這軍師也忒倒霉了點!

    望著不遠處的云霄山,他又撓了撓頭,習慣了有人給他拿主意,偏偏現(xiàn)在唯二兩個聰明人都不在。

    林摯四周瞅了一圈,全是同他提刀砍人的那群大老粗,滿頭滿腦子的肌肉,還大眼瞪小眼地等著他這個大當家發(fā)話呢!誰知道林摯也同他們一樣,除了愣怔地看著那山火燒啊燒,根本拿不出什么正經(jīng)章程。

    說實話,對于起義,林摯心里還真不算感興趣。

    他自在慣了,又自幼長在浙北的山水之間,對浙北的風土人情習慣也留戀,反倒對京城的繁華富貴迷人眼不屑一顧。

    但若說成就一番大業(yè),哪個大好男兒心中沒有過英雄夢?

    林摯親眼看著浙北鬧糧荒,朝廷的種種不作為,與柳相葉一拍即合決定調糧濟民。可事后朝廷沒有半點賞賜,賑災的錢糧也早就被層層剝削,反倒是最后那群貪官成了浙北救民于水火的大功臣,封的封賞的賞。

    到最后只有浙北的老百姓知道是他們潯江派出的力,但凡那個尸位素餐的皇帝肯打聽一下,就知道手下的群臣貪腐有多厲害,但他卻閉塞視聽,老百姓的聲音半點傳不到皇宮大殿之上。

    柳相葉那時便告訴他,與其期盼著上位者頓悟,不如他們自己去搏一個想要的繁榮。

    起初林摯并不同意,這事畢竟是謀逆篡位,沒幾個人真有這等狼子野心,奈何不了柳相葉拿江山社稷,萬民百姓來游說。

    他道:天下人苦苛政久矣,難不成就因為害怕后世評說,便不顧蒼生疾苦,坐看家國覆滅在一個昏庸君主的手上嗎?

    林摯當即便熱血沸騰,應了下來。

    事后冷靜想想,的確有些沖動了。潯江派那時雖幫眾不少,卻并不能成規(guī)模,與經(jīng)過經(jīng)年累月訓練有素的軍隊根本不能比較。若說要真組建一支正規(guī)軍,那資金又將是一筆巨額數(shù)字。

    這些事,林摯能想到,柳相葉自然也能想到。自下了決定之后,柳相葉為林摯出謀劃策,前后收服了潯江派大大小小的零散幫派,由林摯每日帶領訓練著。與此同時柳相葉教授了周嫂田莊運作管理的方法竅門,漸漸的山莊的田地與買賣都越做越大,資金問題也逐步解決了。

    林摯驚嘆于柳相葉的未雨綢繆和先見之明,但同時也隱隱生出一種感覺,若柳相葉不是真的開了天眼,那便是早有準備。

    不是沒有人提醒林摯,柳相葉身世成謎,來歷不明。但林摯慣是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已經(jīng)讓他做了這個二當家,就沒有理由再去懷疑他的目的,畢竟柳相葉的確是在令潯江派越來越好的。

    但林摯心中始終對起義有所顧慮。

    摸著良心講,當朝皇帝雖然無能了些,與皇后的黨爭也如火如荼,苛政的確也令部分地區(qū)的百姓不滿,但遠遠還沒有到餓殍遍野,山河凋零,急需一個出頭之人帶領著官逼民反的地步。

    他們能煽動得了浙北人民,是因為浙北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天災,百姓們親眼看著朝廷的不作為和潯江派的救民于水火。但起義到底不是能一方成勢的,其他地區(qū)的百姓還過著正常平靜的日子,與其賭上身家性命去搏一個新的朝局,還不如湊合著過,又有誰能保證新的君主就是明君呢?

    更不必說讓林摯來做這個皇帝,他想想就覺得心里沒底。

    直到柳相葉不知道從哪找來t了一個遺落在民間的皇子,不僅有他生母留下的皇帝玉佩,還有圣上的賜名。據(jù)說是皇帝剛登基時賜給他生母的,但不知為何后來變了卦,不僅沒將這對母子接回宮中,還暗中派人追殺,想徹底抹去那段在浙北留下的過往。

    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說不定可以以此要挾那皇帝,但柳相葉卻將事按了下來,并不讓林摯追究這個皇子的一切秘密。雖然林摯不知緣由,但二當家既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就也沒再管了。

    如此一來,起義有了名正言順的由頭,扶的同為賀姓天子,他們也不算篡位謀逆的亂臣賊子,不過是為了激濁揚清,扶真龍?zhí)熳由衔弧?br />
    林摯長嘆一口氣,結果沒想到,這場起義如此出師不利,無論那賀景廷活著還是死了,山火委實不是個大吉大利的開端。

    正發(fā)愁著,遠處傳來車馬之聲,只見一隊人馬朝他們行來。林摯瞇著眼看過去,先瞅見了為首的軍師,趕緊迎了上去。

    林摯一拍賀成燁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沒死!我就說嘛,軍師如此精明的人怎么能叫場山火難為住!不過啊,我看著你上山,又見云霄上起了煙,可真是嚇壞了。”

    賀成燁笑笑,“我將山上的人都撤下來了,大當家放心。”

    林摯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他還真不是操心著那個身份貴重的皇子,他是擔心著自己這一群潯江派的弟兄,加上那云霄山上還有松云寺的和尚們。雖然他自己不信佛,但大火燒了佛堂寺廟,他心中還是惴惴不安地。

    “話說,既然你帶著人沒出事,怎么現(xiàn)在才趕過來?我還派了好些人去救火,都說沒見著你的人。”

    賀成燁表情晦澀,“這事說來話長。”

    說完,林摯目光掃到賀成燁身后站著的人;身形纖細瘦弱的一個少年,明明面容昳麗,卻低眉順目地將頭埋著,像是生怕被人注意到他,緊閉著雙唇不言不語。

    正是許久不見的賀景廷。

    這場莫名其妙的山火雖說的確怪不到他頭上,但心里總感覺都是因他而起,林摯看著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心里竟生出一種十分孩子氣的想法,若賀景廷在山火中燒死了,這起義也算是黃了。

    偏偏他毫發(fā)無損地下了山。

    “看來,軍師到底還是將任務完成了。”

    林摯心里不免佩服他這個軍師,如此大的山火中他不僅帶人全身而退,還將賀景廷也全須全尾地捎帶了下來。

    正說著,林摯派去救火的人回來了一部分。

    即便幾人面部被煙熏得焦黑,也能看出神色慌亂,林摯定睛一看,他們手里竟抬著個人。

    那人被布罩著,依稀能分辨出人形,雖然還不知道是誰,但林摯心中當即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預感。

    幾人見了林摯就哭了出來,堂堂七尺男兒,竟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大當家!二當家他他好像被燒死了!”

    第085章 盟主

    幾人將罩布掀開, 下面赫然是一具焦尸。

    圍上來的人驚呼聲頓起,這尸體已經(jīng)燒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認不出身份, 但若細心觀察, 可以看出尸體的腿部有疾。

    林摯眼睛掙得大大的,不敢相信這一切, 他一腳將說這話的部下踹到地上, 吼道:

    “放你娘的屁!二當家閑的沒事上什么云霄山?隨便扒拉著個死瘸子就是二當家嗎!”

    被踹了的部下也十分委屈, 他從懷里緩緩掏出一塊黑漆漆的鐵皮交給林摯, 哽咽道:

    “這是在尸體臉上取下來的”

    林摯將那鐵皮拿在手里就已經(jīng)大概知道了是個什么東西, 他緩緩地將鐵皮上的焦黑擦拭干凈, 露出了灰燼之下駭人的鬼面——

    正是柳相葉平日里臉上佩戴的面具。

    林摯這才驚覺柳相葉死了, 霎時跌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他腿腳不便, 怎會獨自去登云霄山?”

    林摯反應過來什么, 渾渾噩噩地爬起來去抓賀成燁身后的賀景廷,目眥欲裂, 雙手禁錮著賀景廷的肩膀搖晃道: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林摯早就覺得賀景廷與柳相葉之間不對勁, 柳相葉將賀景廷接回來后就親自看管在他的院子里,很少令林摯見到。而那個賀景廷,林摯第一次見時便覺得此人心思不純,他眼中的野心太盛,斷然不是會心甘情愿寄人籬下之輩。

    他也提醒過柳相葉, 小心養(yǎng)虎為患,但柳相葉似乎對此人十分放心,壓根沒對他設防。

    云霄山的火起得太莫名其妙, 即便心大如林摯也覺得事在人為。那山上就住著一群和尚和賀景廷,結果起了這么大的火, 賀景廷自己連頭發(fā)都沒少一根下了山,本不該出現(xiàn)在山上的柳相葉卻死于大火。

    他才不信這事同賀景廷無關!

    “相葉他是我最敬重的兄弟啊”

    賀景廷眼睛也掙得大大的,任由林摯抓著他泄憤。

    他震驚于林摯的暴怒,也意外于他竟對自己這個二當家的情誼。

    他自幼跟隨著勾欄瓦舍出身的母親流離失所,見識了太多人性之惡,人心之寒。一對孤兒寡母流浪的下場不必多說,最難過的時候,母親甚至去賣身子,就為了換口飯吃。

    連善良都不再相信的賀景廷,怎么會相信真情?

    潯江派不過是他培養(yǎng)的勢力之一,自始至終都是為了收為己用。賀景廷太清楚林摯頭腦簡單且認死理,認定的人就永遠不會懷疑,他胸無大志又沒什么主見,幾乎是自己說什么林摯就做什么。

    簡直是一顆天然好用的棋子。

    可現(xiàn)在他眼中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竟對著那具假的柳相葉尸首痛哭流涕。

    這場山火即便賀成燁事先調離了山上居住的人,也還是不能徹底,一些隱居在此的人遭受了無妄之災。他們不過是從燒死的人里找到了一個老者,恰好是個殘廢。大火將尸體燒得扭曲變形,根本辨認不出什么,套上柳相葉的面具,說出去也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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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費勁心力養(yǎng)了這么久的一個身份,本想著賀景廷的身份順利回到京中,隨便找個心腹繼續(xù)扮演柳相葉作為替身,潯江派二當家的勢力還可以為賀景廷皇子的身份做點事。

    畢竟做了皇子以后,行事多有不便,手上能有一支強大的江湖勢力,實在如虎添翼,遠超其他只能困于皇城的皇子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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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下算是毀于一旦了。

    何止林摯想哭,賀景廷都想跟著他為柳相葉哭上一哭,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

    他手上不是只有潯江派這一張牌,沈琴央能發(fā)現(xiàn)柳相葉的身份,這件事雖然的確折損了他多年來辛苦謀劃的最大勢力,但也意味著他要投靠的這個母后的確有做他母親的資格,心智謀略皆在上乘。

    能與聰明人結為同盟自然事半功倍。

    這相當于他出給沈琴央的第一道題,雖然遞上來的答案超出了賀景廷的意料,但他并不是一敗涂地。

    還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賀景廷不動聲色,自始至終同一塊木頭似的杵在原地。他現(xiàn)在還是少說話為妙,林摯粗心大意,又對賀景廷并不熟悉,但架不住與柳相葉朝夕相處多年,他怕開口說太多會被林摯聽出些什么。

    沒想到突然又生出變故,另一支林摯派出去的人灰頭土臉連滾帶爬趕過來:

    “大當家!不好了,瀟山盟的人打過來了!”

    “你說什么!”

    林摯當即從悲傷中回過神來,瀟山盟必然是看見山火,料定潯江派現(xiàn)在上下亂做一團,想趁火打劫來了!

    “應韜這個殺千刀的,竟敢趁人之危!”

    林摯的確將大部分人都派去救火了,以現(xiàn)下山莊中的人數(shù)根本沒法與其對抗,應韜都已經(jīng)打到門口了,現(xiàn)在去將救火的人喊回來也無濟于事。況且救火事大,人都回來了豈不是前功盡棄,這一片的田莊住了多少百姓,不能因為與瀟山盟這群畜生斤斤計較而因小失大。

    眼下柳相葉已經(jīng)沒了,林摯下意識看向賀成燁,以往軍師一定會氣定神閑地朝他點點頭,告訴他不要著急,林摯只要見軍師胸有成竹,心就定了大半。

    結果這一次,他的軍師搖了搖頭。

    林摯的部下適時補充道:

    “大當家t.應韜好像不是來趁火打劫的,他嚷嚷著要咱們放了他們的盟主。”

    林摯張嘴就罵:“什么玩意兒,應韜腦子抽了?他不就是盟主嗎?”

    賀成燁在旁提醒,林摯才想起來,多年以前瀟山盟最為鼎盛時,那個神神秘秘的盟主。

    “都過去這么多年了,那老家伙還沒死呢?我還以為應韜早篡位了。”林摯撓撓頭道。

    賀成燁開口道:“先別打了,讓應韜的人進來吧。”

    “放他們進來?咱們莊子現(xiàn)在可就這點人,萬一叫應韜看出來,直接一舉拿下都有可能。”

    林摯把應韜當混賬流氓看,覺得他定是沒安好心,不趕緊嚴加防守就算了,怎么軍師還要當客人似的請進來?

    見林摯疑惑,賀成燁解釋道:“他這不是還沒看出來嗎?既然瀟山盟前來是有由頭的,山莊之內現(xiàn)在又沒太多可用之人,不如大大方方開門,應韜反倒會覺得是請君入甕,不敢妄動。”

    林摯一拍腦袋想起來,“噢噢噢,這招我知道,空城計是吧?之前聽二當家講過”

    提起二當家,林摯當即又泄了氣,聲音都軟了下來。一旁的賀景廷都看在眼里,低頭不語。

    “去,放應韜那狗東西進來”

    林摯與應韜雖然相互看不慣,但也不至于見著就非要你死我活。他心里還是覺得應韜在搞鬼,潯江派都在這忙著救火,誰管他們盟主死哪去了!不過軍師說的確實在理,林摯便應了下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只是這節(jié)骨眼上,瀟山盟插手進來,局面愈發(fā)混亂了。

    命令一發(fā)出去,應韜就帶著人沖了進來。單看這氣勢,怕是整個瀟山盟都出動了,實際上應韜只帶了幾十個人進來,應該是留了大隊人馬在山莊外,防著林摯突然關上門發(fā)難。

    賀成燁果然料對了,應韜見他們敞開了門讓自己進,反而畏縮。但還是硬著頭皮進來了,證明他確實以為瀟山盟盟主在此,并不是尋個由頭來趁火打劫。

    “林摯!你綁了我們盟主是何居心!”

    應韜一見到林摯就吵吵嚷嚷著要人,潯江派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當即就抽刀橫在兩人中間。

    林摯啐道:“滾蛋吧,我連你們盟主長啥樣都不知道,有功夫綁他還不如直接砍了你這個狗東西痛快!”

    “有膽綁沒膽認是吧!從前我還敬你是個敢作敢當?shù)模F(xiàn)在怎么成縮頭王八了啊林摯?”

    “我是王八?我是你老子!王八蛋!”

    “呦,你還會下蛋呢?”

    “你他媽”

    隔著各自的人互噴了半天,誰也不信誰的說法,到最后演變成了單純的對罵,極致的嘴臭,賀成燁在一旁終于是聽不下去了。

    “那個兩位到底是一派之主,稍微想著點自己的身份。”

    林摯才反應過來,這場面委實像市井潑皮罵街。兩邊的部下都聽呆了,饒是一群流氓土匪出身,這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罵人的花樣。

    “罷了,他瀟山盟不要臉,我潯江派還要點呢”林摯尷尬地咳了咳,撤到一邊。

    沒想到應韜不依不饒,尖聲道:“林摯你別血口噴人!我不要臉歸我不要,關瀟山盟什么事!少潑我瀟山盟的臟水哈!”

    大有一副罵我可以罵瀟山盟不行的架勢,賀成燁預感到林摯的火又竄上來,清了清嗓子上前道:

    “應盟主,此行目的應該不是打嘴仗的,說說你們盟主的事吧。”

    既然現(xiàn)在應韜大張旗鼓地打到門上討要他們的盟主,相當是對外宣稱了瀟山盟盟主并非應韜而是另有其人。賀成燁現(xiàn)在還將應韜稱為盟主,算是有意給他面子,他便也順著臺階下了。

    “我的人打聽到消息,說是你們潯江派故意制造了一場山火,為的就是要逼死我們的盟主,可有此事?”

    賀成燁示意林摯先不要上前,繼續(xù)引導著應韜說清楚事情原委。

    “應盟主做事不能如此捕風捉影吧?單憑下屬一個毫無憑據(jù)的消息?據(jù)我所知你們那位盟主行蹤不定十分神秘,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會在云霄山之上呢?”

    應韜果然受不了別人一丁點質疑,當即辯解證明道:“當然是因為盟主上山前同我通過信,你以為我同他說不上話嗎?”

    賀成燁挑了挑眉,“哦?那他有沒有同你說過,他上云霄山做什么?”

    “他是為了等等,我為什么要和你說,你他媽誰啊?”

    應韜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套話了,眼前這個人很不簡單,三言兩語一不留神就掉進他的話套里了。

    在林摯身邊,應該就是他新招的那個軍師。

    上次榕江的燒船之仇他還沒算賬呢!這軍師竟還敢出來在自己面前招搖撞騙?!

    “嚯,我說林摯身邊怎么多了個長腦子的,你不就是那狗頭軍師嗎?”

    賀成燁不是林摯,拿話擠兌兩句便一點就著,只笑道:

    “林摯身邊自然不止我一個,可惜的是你們盟主,身邊卻…”

    “你什么意思!把話說清楚!”

    應韜說著又要上前打人,他瞅著賀成燁不像個習武的,印象里軍師一角又都是些紙糊的文人,自以為憑著自己那點功夫能唬住他。

    沒想到瞬間就被擒住了爪子,令應韜舉著手腕子在空中不上不下,好生丟臉。他暗戳戳使了不少勁,那雙骨節(jié)分明略顯蒼白的手竟同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

    賀成燁臉上還笑得和藹可親:

    “我說的有錯嗎?你們這盟主實在做的憋屈,被你占了名頭,想做點事還得孤身一人爬趟山,遇上山火就夠倒霉了,還淪落到指望你這個張牙舞爪的廢物去救,誰家盟主做的有你家窩囊?”

    論陰陽怪氣,拿話把人噎死的功夫,還沒人比得過賀成燁。縱然牙尖嘴利的應韜這下算也算是踢到釘子了,只把臉憋的通紅半句話說不出來。

    “那是…那是因為盟主他不許別人插手…”

    應韜無力的辯解反倒暴露了破綻,賀成燁松開了他的手腕,應韜當即后撤幾步離得此人八丈遠,生怕他一言不合再動手。

    “你那盟主,怕是壓根沒告訴你他要上山做什么吧。”

    被戳破的應韜臉上十分掛不住,不過今天丟的臉也夠多了。又猛然反正過來他明明是為了救盟主才進了潯江派的大門,結果怎么被這軍師三言兩語就套了話去,還被羞辱了一番,他反而什么都沒打聽著!

    “懶得跟你多說,看來盟主不在你們手上,我親自去山上救,哼!”

    說著應韜就準備帶著人走,一轉身卻在林摯身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應韜定睛一看,突然激動大叫道:

    “盟主!您原來就在這!”

    第066章 焦尸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摯背后那個一語不發(fā)的少年人身上。

    賀景廷陰沉著一張臉抬起頭來, 面上是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沉著冷淡。

    應韜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他心里突然沒底,明明前些日子剛接到少盟主的消息,說他要親自登一趟云霄山, 處理那個皇帝私生子的事。

    應韜雖然心里奇怪, 少盟主從前就算是有事要做,也從來不會同他講只言片語。但既然少盟主說了, 應韜也不敢多問什么。

    不成想沒出幾日, 云霄山就起了火, 嚇得他帶著人就殺過來了。

    本來見到少盟主平安無事, 應韜還在心里松了口氣, 結果一看他這表情, 應韜就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了。

    “應韜, 你腦子壞了?你說你們盟主是誰?”

    林摯壓根沒往賀景廷那想, 以為應韜這老狗要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逮住個人就喊盟主。

    那賀景廷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早當年瀟山盟活躍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翻繩跳房子玩呢, 還盟主?

    應韜淹了咽口水, 下意識又看了賀景廷一眼,沒想到少盟主在人群中朝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他這才意識到,也許不應該道出少盟主的身份。

    早年瀟山盟鼎盛時期,老盟主就是一位行事十分低調的人,縱然有一身的本事無雙的智計, 也抵不住膝下無子的凄涼,和日益衰敗的身體,于是那時老盟主就起了收養(yǎng)子的意。

    他從市井流氓的手上救下了一對母女, 母親貌美,兒子聰慧, 見兩人流落至此不免心頭一軟,帶回了瀟山盟。

    回去后,他便與那婦人日久生情,只可惜她年t歲不長,死得早又十分突兀,留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兒子,老盟主當即就決定收這個孩子為養(yǎng)子,日后也打算將瀟山盟傳給他。

    沒過多久,老盟主的身子就不行了,年紀不過四十有六就已病入膏肓,臨走前唯獨擔心這個養(yǎng)子能否將瀟山盟維系下去。

    但實際上,這個孩子學得又快又好,無論是謀略還是眼界都不似一個少年人,坐上盟主的位子后游刃有余,甚至比老盟主做得更好。

    老盟主這才閉上了眼,徹底撒手人寰,瀟山盟也迎來了這位新的少盟主。

    那時的應韜還是瀟山盟中不算起眼的幫眾之一,有幾個跟隨慣了老盟主的幫眾,并不信服這個新上位的小毛孩,他年紀小得簡直可以做這群人的兒子,如今卻成了他們的領頭,大家心中難免不服。經(jīng)常無視他的命令,甚至明里暗里給他使絆子,故意叫他難堪。

    但應韜不一樣,自少盟主一上位,他就對這位年紀輕輕的盟主言聽計從,尊敬有加,這也令應韜在瀟山盟的地位一升再升,很快就成了少盟主身邊最得力的副手。

    應韜也知道盟中有許多人暗地里罵他狗腿,但應韜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因為這群與少盟主對著干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應韜能混到今日不是因為能力超群,而是他識人的眼光。這位新上任的少盟主,絕不是他們眼中腦袋聰明點的孩子。

    成大事者需要有殺伐果斷的狠辣和當機立斷的魄力,一個人是否強悍并不是看他殺過多少人,甚至瀟山盟這些殺了半輩子人的強盜,可能都不及那個少年的萬分之一。

    應韜親眼看到過他殺人,殺的,正是因病去世的老盟主。

    據(jù)說老盟主死時,尸體是青紫色的,雙目深深凹陷,印堂漆黑一片。這是中毒至深的癥狀,消息卻被瞞得死死的,看見尸首的也沒有人敢說什么。

    瀟山盟里魚龍混雜,不乏能人異士用毒高手,老盟主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這毒非得是慢毒,無色無味察覺不到,但日積月累水滴石穿,殺人于日日夜夜無形之中。

    而那個少年,從被老盟主救回來到坐上盟主之位,不過才兩年。

    老盟主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所有人看在眼里,這讓少年滿懷感激投桃報李的乖順也顯得合情合理。

    誰又能想到,他從進入瀟山盟的第一日起,就已經(jīng)揣著狼子野心,謀劃好了早早弄死養(yǎng)父坐上盟主之位,兩年里滴水不漏走到今日。

    那時的他就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啊!恐怕再下去十年,整個浙北都將是他的天下了。

    不出應韜的料想,從前那些看不起少盟主的人在后來都因為各種原因死于非命,盟中漸漸也沒了非議之聲。

    但本以為在新盟主的帶領下瀟山盟會越來越強,直到稱霸浙北,令應韜萬萬沒想到的是,瀟山盟竟在他手中日漸衰敗了。

    應韜百思不得其解,但少盟主在日后開始逐漸將盟中事務移交到他的手上,應韜成了明面上的盟主,于是即便心中有疑慮,他也樂得當這個徒有虛名的盟主,并沒有過多追問什么。

    直覺卻告訴他,少盟主并非力不從心,而是刻意而為之。

    “林大當家,今日的確是我瀟山盟對不住你,多有叨擾,就此別過了。”

    應韜得了少盟主的授意,只能朝林摯低頭服軟,抱拳道了一句不是就想走。

    但應韜變臉變得太快了,以林摯對他的了解,深知應韜不是個能吃一時之虧的人,如此一反常態(tài),其中必然有鬼。

    林摯一個眼神,潯江派的人就將應韜等人團團圍住。

    “應韜,你以為說句好聽的這事就完了嗎?你當我潯江派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應韜咬咬牙,“林摯,你別得寸進尺!”

    “我還就得寸進尺了,你能怎么著?”

    林摯一聲令下,潯江派的人即刻就拔了刀,瀟山盟的人也反應迅速,兩邊都亮了武器,一觸即發(fā)。

    眼見著就快要打起來,林摯先擋在賀成燁面前,朝他道:

    “軍師,你身上的傷還未痊愈,先到后面去歇息吧,我收拾了這條老狗就來。”

    賀成燁卻道:“我倒是無所謂,還是先護送殿下回去吧,刀劍無眼,莫要把皇子傷了。”

    說完,就派了兩人去請賀景廷。應韜在旁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剛理順的腦子又亂了,沖上前去攔住道:

    “你說他是誰?”

    賀成燁理所當然,朝賀景廷一招:“你最好放尊重點,這是當朝皇帝的遺子,天命所指的真龍,未來的一國之君。”

    聽著賀成燁這段報菜名似的介紹,應韜眼看著自家少盟主的臉色越來越差,心里越發(fā)沒底了。

    少盟主就是那個流落浙北的皇子!?

    這怎么可能?!

    應韜第一次得知這個皇子的消息后并不在意,直到聽說潯江派要以此皇子為由起義,推翻當朝皇帝扶他上位,應韜才著了急。

    若真叫潯江派成功了,日后浙北還能有瀟山盟的活路嗎?

    應韜嚇得趕緊暗中送信給少盟主,少盟主自從將瀟山盟交給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幾乎成年累月見不到人,只告訴了應韜傳信與他的方法,再著急的事,也得等回信。

    結果等來等去,就等到盟主的一句不必管,等京中的皇后娘娘來此,她自會處理。

    當時應韜沒明白,但想清楚當朝帝后之間的黨爭,和皇后本人的處境,一切就順理成章了。皇后必然不會令這個遺子落入潯江派手里,應韜只需要做好盟主安排的事,劫住皇后,并一路護送她安全抵達浙北不令任何人知曉便可。

    沒想到,剛接上皇后,就出了岔子。

    應韜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從榕江里逃出來,哪還管那皇后的死活,最后提心吊膽地同少盟主稟報,沒想到少盟主并沒有怪罪他。

    這件事就沒了下文。

    再后來,就是少盟主傳信于他,說要上云霄山做一件事,雖然少盟主并沒有說他要上山做什么,但卻告訴了應韜,潯江派扣住的那個皇子,就在云霄之上。

    轉眼間,云霄山就起了火,應韜順勢就猜到少盟主是中了潯江派的奸計,騙他那人質皇子在山上,待到他上山就放火。

    應韜能如此順理成章想到放火燒山,也是因為當年潯江派就是靠著一場山火與瀟山盟結了仇,時至今日很有可能是故技重施。

    應韜怕林摯知道了點什么,嚇得他匆匆忙忙趕來,結果卻得知少盟主就是那個皇子,這讓他怎么接受!?

    “應韜,你到底想干什么?從進了潯江派的門你就嚷嚷著討要你們那虛頭巴腦的盟主。現(xiàn)在又扯著他不放,什么意思,這十幾歲的孩子就是你們?yōu)t山盟的盟主?”

    林摯說這話本來是想嘲笑一番應韜,結果看著應韜那副震撼中帶了些不敢置信的表情,連林摯都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眼看著事情就要敗露,賀景廷借著面前比他高出一頭的林摯遮擋,朝愣怔著看他的應韜瞇了瞇眼。

    應韜嚇得一激靈,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少盟主每次做出這個表情,就是要殺人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應韜很快就冷靜下來,就算不是因為盟主的身份,若少盟主真是當朝皇帝的遺子,那少盟主安排皇后去處理,必定是與皇后一拍即合,日后回宮也是與皇后一黨參與爭儲。

    無論未來的朝局如何,他們這個少盟主,還真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天子。

    應韜的后背被冷汗打濕,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絕對不能壞了少盟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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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應韜這幅如臨大敵的表情,賀景廷便知道他不會違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他將視線很自然地轉移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應韜也順著賀景廷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那塊地上竟躺著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具焦尸。

    應韜很是機靈,當即心領神會,一下?lián)涞侥墙故砼裕藓暗溃?br />
    “盟主——你死的好慘啊!!”

    第067章 信任

    棋局走到這一步, 柳相葉的身份已經(jīng)沒有了價值。

    潯江派二當家明面上已經(jīng)死了,即便現(xiàn)在消息還沒有傳開,但不出三日, 整個浙北就會傳遍。事到如今, 就算潑再多的臟水給他,一個死去的身份也證明不了什么了。

    賀景廷只能這么做。

    他不能讓林摯知道自己就是瀟山盟背后的盟主, 若t牽扯出當年的事林摯必定不會放過賀景廷, 哪怕他是什么皇子。

    以柳相葉的身份與林摯稱兄道弟相處了這么久, 他心里最清楚林摯是何等重情重義之人, 那年瀟山盟強攻上山殺了太多潯江派的人, 后又一把火燒了林摯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的山頭, 以至于從此潯江派與瀟山盟在浙北不共戴天。

    還有一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 周嫂當年因為那場山火受驚落胎, 從此再也沒有懷上孩子。

    燒家殺子的血海深仇,林摯不可能不報。

    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那具焦尸身上, 應韜在旁邊哭得情真意切, 無人注意賀景廷臉上愈發(fā)復雜的古怪神色。

    林摯上前一把將應韜推翻在地上,紅著一雙眼怒道:

    “你胡說八道什么?把你的狗爪子拿開!這是我潯江派的二當家,不是你們那縮頭王八盟主!”

    應韜只看了眼就知道,這焦尸必定是從云霄山上抬下來的,潯江派的二當家為何會在山上他不知道, 但少盟主既然讓他認下此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認不出誰也不會認不出我們盟主,你既然說這是你們潯江派的二當家, 那他為什么會死在你放的火里?還是說,林摯你就是故意借機殺了他?”

    “放你娘的屁, 這火不是我放的!”

    林摯急于辯解,心中卻也有個解不開的疑慮,這讓他的辯白都沒了底氣。

    柳相葉到底為何要在這時自己親自登上云霄山?

    哪怕不愿意去懷疑柳相葉的林摯都無法解釋這件事,他心中直覺此事和山火有脫不開的關系。

    可應韜說他們盟主曾傳信于他要親登云霄,云霄山上除了一群超脫凡俗的和尚,就是一個身份曖昧的賀景廷。林摯也清楚瀟山盟一直不希望賀景廷落在潯江派手上,那瀟山盟盟主在此時登云霄山,也一定同賀景廷有關。

    可惜一場山火,將所有事情的真相與原委燒得干干凈凈。

    林摯頭都要大了,他指著應韜,嗓音因為怒吼而嘶啞,“我的確不知道他為什么選擇這時登上云霄山,但這火當真不是我放的。”

    應韜冷笑道:“林摯啊林摯,最有可能放這把火的人就是你!當年瀟山盟的人被你的一把火燒死了大半,故技重施就為了殺死我們的盟主,我瀟山盟的人遍布浙北,我倒要看看你還要燒幾座山,又有幾座山供你燒!”

    林摯下意識就要反駁,可他卻突然哽住了,整個人呆愣在原地,任應韜再說什么污言穢語挑釁他都無動于衷。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很詭異的事。

    當年放火燒山的計策,是柳相葉獻上的,而現(xiàn)在應韜卻說柳相葉就是瀟山盟背后的盟主。

    真相如同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記憶,那年柳相葉拖著一條病腿登上山來,滿身的血,口口聲聲訴說著瀟山盟對他一家的迫害,勢必要瀟山盟一同陪葬的決心。

    眼神里的恨意如何能有假?林摯當即就相信了他,乃至于他提出放火燒山的主意后,也被他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言壯語說動,親手燒了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山寨。

    其實沿著這些年的種種往前回想,不是沒有破綻。

    為何當年瀟山盟將山下圍得水泄不通,連蒼蠅都放不進一只,柳相葉卻拖著一條病腿成功躲開瀟山盟的重重包圍上了山。

    又為何明明已經(jīng)勢在必得,只要守住山底就能達到目的的瀟山盟眾人,會輕易中了柳相葉的圈套,自投羅網(wǎng)般主動上山,輕而易舉就被全部燒死?

    當真是柳相葉的計謀太厲害,還是瀟山盟的人太傻嗎?

    因為柳相葉就是瀟山盟背后的盟主啊。

    一但套入了這個身份,柳相葉身上的謎團都迎刃而解。林摯緩緩地將頭低下去,地上是那具已經(jīng)燒得不成人形的焦尸,哪怕他想質問柳相葉什么,死人也給不了答案了。

    林摯踉蹌了一下,被賀成燁扶住,他啞聲道:“軍師,你也覺得柳相葉就是瀟山盟的盟主嗎?”

    賀成燁知他多年一直將柳相葉當手足親兄弟對待,如此丑惡的真相怕是承受不住。

    “大當家,山火就要滅了,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了。”

    眾人緩緩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濃煙滾滾的云霄山現(xiàn)已歸于了平靜,周遭還彌散著灰白色的霧氣,但山火已經(jīng)不復從前的來勢洶洶。經(jīng)過濃煙的洗禮層層重云壓下來,看上去,浙北馬上就要經(jīng)歷一場大雨。

    事已至此,林摯擺了擺手,他突然覺得十分疲憊,早已沒了什么起義的心氣。

    “散了,回去吧。”

    應韜心里清楚此事算瀟山盟理虧,林摯不打算追究最好。朝他帶來的瀟山盟眾人招了招手,也打算撤了。

    隨后卻被復又折返回來的林摯叫住,應韜心下一驚,還以為林摯又要反悔,沒想到他就問了一句:

    “你們盟主,可患有腿疾?”

    應韜一時被這問題問得有點蒙,不知道林摯是何意,“你你什么意思?我們盟主有沒有腿疾與你何干?”

    “那就是沒有了?”

    應韜結巴道:“廢廢話!有腿疾怎么上的云霄山,又怎么會落入你的圈套?!”

    林摯面色沉了下來,嚇了應韜一跳,以為自己說錯什么了,林摯卻轉頭徑直離去沒再理會他。

    這場還沒開始的起義,便隨著柳相葉的死無疾而終。

    回到潯江派山莊之中的林摯像是丟了七魂六魄,跌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望著對面空蕩蕩位置——那里曾是柳相葉曾經(jīng)經(jīng)常坐的位置。

    他們有多少個日夜在此暢聊天南地北,柳相葉為潯江派的未來殫精竭慮謀劃的樣子還歷歷在目,雖然始終帶著一張人鬼莫辨的面具,但林摯一直覺得他是個好人。

    林摯閉了閉眼,仰倒在椅子上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昔日遇事從不會垂頭喪氣的林大當家,這一輩子打過最慘淡的敗仗,大概就是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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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何嘗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敗仗。

    賀成燁進到屋中,看到的就是林摯這幅頹唐的樣子,他搖了搖頭,上前道:

    “瀟山盟的人走了。”

    林摯還是閉著眼,似是隨口問道:“柳相葉的尸體呢?他們收走了嗎?”

    賀成燁沉默不語,林摯自嘲似的笑笑:

    “收個屁,應韜根本沒當那是他們盟主。”

    “柳相葉”的尸體腿是有問題的,可瀟山盟盟主沒有。

    林摯說著睜開眼,看了看賀成燁的身后,賀成燁也當即心領神會道:

    “賀景廷我派人看著,不會再出什么事了。”

    林摯卻幽幽地盯著他,良久,嘆了口氣。

    “賀景廷,就是柳相葉吧。”

    這事個肯定句,林摯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并不是在詢問賀成燁。

    這倒是令賀成燁頗為意外,他以為林摯向來不會多思,想問題也是直來直去。如今沉浸在混亂的情緒中,還能看破也是難得。

    林摯自顧自道:“你們都當我是個驢腦袋的,告訴我是啥就是啥,實際上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亂七八糟的事,我更愿意相信你們這個人。”

    林摯既然想明白了,當年賀景廷自導自演了一出被瀟山盟逼上梁山絕地反擊的戲碼,謀得了潯江派二當家的身份騙著林摯去起義造反,此間種種跨越數(shù)年,無論如何林摯也該一雪前恥,找賀景廷算賬的。

    賀成燁問道:“那你現(xiàn)在打算如何處置賀景廷?”

    “哈哈哈”林摯想笑兩聲,效果卻實在牽強。

    “我要是打算和他算賬,何必現(xiàn)在還坐在這里長吁短嘆?不如方才在演武場上直接砍了他痛快。”

    他起身略過了賀成燁,對著潯江派偌大的空曠宅院,不知是說給賀成燁還是說給誰聽,又或者只是說給自己。

    “瀟山盟在浙北發(fā)家,靠的是他們老盟主那些拿不上臺面的手段,如此劣跡斑斑的出身,怕是會成為他未來的污點。強盜流氓并不能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皇子所用,于是他看上了潯江派,打算親自培養(yǎng)一支深得民心的幫派。”

    林摯的神情像是回到了很久前,他與柳相葉一同商議調糧賑災時。

    “雖然我不知道他要借著起義造一個怎樣的勢,但我猜,這么多年他的辛苦謀劃,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體體面面地去到京城,進到皇宮。他是個有志向的人,從第一次見我就看出來了,他志不在此。”

    說到此處,林摯竟還有一絲動容。

    這些日子t賀成燁短暫地同林摯朝夕相處,雖說不上睚眥必報,但林摯也算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卻對欺騙他的仇人起了惻隱之心。

    “明明是皇子身,卻小小年紀就得給自己掙命。瀟山盟,潯江派,說到底我們都是群江湖草莽,哪個是好闖好混的?他卻一路做到了盟主和當家。現(xiàn)在回過頭來一看,他才幾歲啊?我這個歲數(shù)的時候還只會斗雞抓蛐蛐,上樹掏鳥蛋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成燁無奈笑了笑,“就是因為年紀小便有這般陰狠的心智,才可怖可恨。”

    “是啊”林摯長舒一口氣,“我也恨啊,被個毛頭小子這么擺弄。”

    “所以你打算怎么辦?”賀成燁又將問題拋回給了他,到底還是需要林摯做這個決定的。

    林摯卻將目光看向了賀成燁。

    “我打算把他交給你。”

    見賀成燁皺眉,林摯笑了笑:

    “干什么這副表情?你走這趟浙北,不就是奔著他來的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068章 回家

    遠在潯江派山莊之外的小道上, 停了一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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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是出山莊的必經(jīng)之路,應韜帶著瀟山盟的人從這條山路上灰頭土臉地下來,就看到了那輛孤零零的馬車。

    沒有車夫, 沒有隨侍, 只有兩匹優(yōu)哉游哉的馬,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路旁的草葉。

    應韜心里揣著事, 現(xiàn)在看到什么東西都覺得十分可疑, 他抽了刀帶人上前, 先小心翼翼地圍著馬車轉了一圈, 確認并沒有什么異常后, 才用長刀挑開了馬車的帷幔。

    帷幔被挑開, 一絲清茶的香氣飄出, 唯有一女子坐于其中, 手中端著杯香氣馥郁的香片茶, 茶水已經(jīng)快要見底,似乎等待了許久。

    沈琴央聞聲, 笑著偏頭看向應韜:

    “許久不見, 應盟主。”

    應韜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沈琴央,自溶江之上一別至今已有數(shù)月,他還以為這皇后早就在浙北混不下去,不知淪落到什么境地了。

    但現(xiàn)在云霄的山火剛滅,潯江派山莊里又發(fā)生了如此多的變故, 她卻還能早有準備攔在這里氣定神閑地喝上一盞茶,想必是過得還不錯。

    甚至,她還可能與如今這局面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既然人家特意等在這里有請了, 應韜也大大方方地上了馬車。

    不過瀟山盟的人看似都站得遠遠的,實際上已經(jīng)將馬車附近方圓幾里都圍了起來。

    這些, 沈琴央自然透過車窗都看在眼里。

    “應盟主這般防我,是不是有點太看得起我這個弱女子了?”

    “弱女子?皇后娘娘當真是說笑了,放眼整個浙北,這幾個響當當?shù)娜宋锒急荒5膱F團轉,您要是再說自己是弱女子,我們這群人混到今天也算是白活了。”

    沈琴央平淡道:“過獎。”

    雖然她嘴上謙虛,但這泰然自若的神情是一點都沒打算否認,應韜愈發(fā)確定這一切都是沈琴央的手筆了。

    榕江上沈琴央破釜沉舟的果決已經(jīng)讓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但現(xiàn)在應韜只覺得她深不可測。

    可如今的應韜,早就不是當時在驛站初見時有恃無恐的應盟主了,那時的他深信自己效忠的少盟主,對沈琴央這個皇后亦是嗤之以鼻。

    但經(jīng)歷了這么多,少盟主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留在浙北的那個私生子,日后還有可能回到宮中參與爭儲。

    想到這里,應韜就隱隱地后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正在六神無主之際,那個帶著目的來到浙北的皇后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很難讓人相信她與此事無關。

    應韜心知肚明她從一開始要的就是賀景廷,他沒想到的是,賀景廷就是他侍奉的少盟主。

    “事到如今,皇后娘娘還有閑情逸致來同我這個喪家之犬喝茶,想必不是為了敘舊吧?”

    應韜絲毫不在意將自己比作狗的樣子逗笑了沈琴央:

    “應盟主何必妄自菲薄?”

    “不然呢?賀景廷既然這么看不上瀟山盟,哪怕他就是盟主也不愿意端到臺面上來,如今作用都發(fā)揮完了,我還壞了他的好事,皇后娘娘覺得那喪心病狂的賀景廷會放過我嗎?”

    應韜其實很聰明,就在他發(fā)現(xiàn)少盟主就是賀景廷后,他什么都明白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景廷不愿意承認自己與瀟山盟有關,不就是覺得瀟山盟將會是他的污點嗎?

    他可以成為潯江派起義攻上京城的旗幟,因為他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指。但他要是由瀟山盟護擁,那就成了暴民流匪,所到之處百姓都會唾棄,還起什么義,造什么勢?

    沈琴央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而言它道:

    “應盟主既然不想做喪家之犬,要不要考慮一下,再為自己找個下家?”

    這句看似是隨口玩笑的話卻令應韜猛然抬頭。

    沈琴央見他眼中還帶了些許疑惑的戒備,似是善意提醒道:

    “賀景廷縱然有百般手段滅了瀟山盟,但應盟主別忘了,從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人了。”

    賀景廷再厲害,以后也得仰仗著在深宮中保著他在前朝大展拳腳的皇后,他以皇后的名義坐上了為嫡長子的位置,自然名面上也不得忤逆這個母后。

    更何況,沈琴央還已經(jīng)將賀景廷所有的羽翼都盡數(shù)拔除。他就是有忤逆的心,也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賀景廷自然明白這點,所以在失去了柳相葉這個最重要的身份助力后,他是想保住瀟山盟這個最后底牌的。

    既然如此,沈琴央就不會讓他得逞。

    折了他潯江派的羽翼還不夠,她要賀景廷瀟山盟的這只利爪也盡數(shù)拔除。

    給應韜幾次三番傳信的人是她安排的,賀景廷做事的確從不會同應韜講,但柳宅藏有這些年來與應韜書信的痕跡,可以輕而易舉模仿調用。所以應韜才會在今天趕到潯江派來,見證賀景廷身份的敗露,令他失去應韜的信任,失去瀟山盟這個最后的底牌。

    不僅如此,還要全部為沈琴央自己所用。

    “應盟主應該還不知道,潯江派二當家柳相葉這個身份,也是賀景廷自導自演的另一個角色吧?”

    “啥?!”

    這個消息更是晴天霹靂,但應韜很快就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自顧自喃喃道,應該是在回憶從前的種種不合理,套入柳相葉的身份后便都解釋得通了。

    “怪不得當年他命令瀟山盟的弟兄都進到潯江派的老巢里,最后卻全都被燒死了…然后潯江派就橫空出世了個二當家…原來如此…”

    事情畢竟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應韜現(xiàn)在也說不上憤怒,只覺得恐怖。

    偌大一個瀟山盟,竟然只是他混入潯江派的投名狀。

    只要出現(xiàn)比瀟山盟更有用的替代品,賀景廷就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他們。現(xiàn)在潯江派沒用了,他退而求其次想再次拾起瀟山盟。但誰能保證,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第二個潯江派?

    沈琴央像是會讀心一般,恰到好處地點明道:

    “繼續(xù)跟隨賀景廷,你能保證自己永遠是他手里最有用的棋子嗎?”

    應韜沉默了,答案昭然若揭。

    他思考片刻,抬起頭,難得正色道:

    “既然皇后娘娘看得上瀟山盟,日后只要瀟山盟還是我做主,便為娘娘馬首是瞻。”

    沈琴央并不意外這個結果,含笑點頭道:

    “看來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聲應盟主了。”

    這算是沈琴央給他的一個承諾,只要瀟山盟為皇后黨做事,應韜的盟主位子就能坐得穩(wěn)。

    “只是,皇后娘娘,還是小心養(yǎng)虎為患的好。”

    應韜倒不是不信任這個已經(jīng)展露出太多才智與能力的皇后,只是賀景廷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做到如此地步,實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自不量力之人,養(yǎng)什么都會為患的。我從不養(yǎng)虎,只馭人。”

    *

    看著瀟山盟的人馬徹底離開了潯江派山莊的地界,沈琴央才默默從馬車上下來。

    她四下里望了望,先前被她暫時支走的車夫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現(xiàn)在的容身之處還是柳宅,畢竟?jié)〗赡抢铮唾R成燁還是一對分道揚鑣的夫妻。自己口口聲聲說要回京城去,在賀成燁傷得最重的時候,估計林摯他們都快罵死她這個負心薄幸的女人了。

    反正柳宅現(xiàn)在空了,林摯他們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顧不上處理柳相葉的私產。如今事情差不多都辦完了,且住上幾天,就該回京城t了。

    沈琴央在路邊百無聊賴地等車夫回來,突然聽到一陣人聲,似乎是一群人從山莊的方向下來,要路過此地了。

    紛雜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沈琴央瞇著眼遠遠看去,因為怕被潯江派的人認出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避,竟突然看到為首的幾個人里,騎在馬上的正是林摯。

    他身邊還有賀成燁。

    壞了,他們這個時候下山干嘛?現(xiàn)在要是正好對上,再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沈琴央難得慌亂了一下,隨即掉頭便鉆進了停在路邊的馬車里。

    她躲在車廂里,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似乎都停了。有人下了馬朝她的位置走過來,就站在了車窗旁邊。

    但他沒有動窗戶上蓋著的帷幔,而是隔著它問道:

    “車里的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難處了?需要幫忙嗎?”

    沈琴央蹲在車里,聽到賀成燁裝模作樣的聲音,頓時無語。他這是明知道車里是她,明知故問呢。

    “別鬧了,你這個時候同林摯下山做什么?”

    隔著帷幔,沈琴央壓低了聲音小聲道。

    可外面的賀成燁恍若未聞,自顧自大聲道:

    “啊?車夫跑了?沒關系,我給你當車夫哇。”

    賀成燁語氣里帶著笑意,沈琴央簡直氣死,用氣聲罵他:

    “賀成燁!你還鬧我!”

    帷幔被猝不及防撥開,賀成燁那副總顯得不正經(jīng)的笑臉,對上了沈琴央因為慍怒而泛起紅暈的面頰。

    他朝她笑道:“娘子,我來接你回家。”

    沈琴央的怒目而視轉而成了微愣的驚異,一時間被賀成燁輕盈的笑意感染,一直因為各方勢力糾纏而費心擔憂的沉重,突然就化解了許多。

    賀成燁伸過來一只手揉了揉沈琴央的頭,弄亂了她額前的碎發(fā):

    “怎么傻了?久別重逢見到你夫君,高興壞了?”

    “賀成燁…你別太得寸進…夫君,你怎么來了?”

    沈琴央剛要罵人,余光就瞥見林摯走了過來,卡在喉嚨眼里的臟話瞬間變得溫柔甜美起來。

    林摯早就聽到他倆的對話了,大笑著走過來:

    “行了,你們就別演戲哄我了,我已經(jīng)都知道了。”

    賀成燁在一旁撇撇嘴,“哄你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逗逗她。”

    林摯瞅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皇后娘娘尋開心了!”

    沈琴央愣了愣,林摯竟一口道出她的身份,難道他已經(jīng)…全都知道了?

    似乎是回答沈琴央的疑惑般,林摯上前抱拳,行了個他們江湖人中還算十分鄭重的禮道:

    “皇后娘娘,潯江派林摯,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第036章 前世

    回山莊的路上, 沈琴央與賀成燁并排行著。

    “應韜那邊怎么樣了?”賀成燁小聲湊過去問道。

    “自然是如我所料,一切在計劃中。”

    解決了賀景廷最后的退路,沈琴央心情不錯, 不禁露出些得意之色。

    賀成燁看著她不自覺勾起的唇角, 笑著恭維道:“皇嫂的手段向來高明,臣弟佩服。”

    沈琴央望了望前面林摯的背影, 也小聲道:“你這邊呢?看上去林摯也擺平了?”

    “那當然, 你安排的事, 我什么時候怠慢過?”

    沈琴央騎著馬, 直視著前方并沒有看他, 卻輕飄飄地落下了一句:

    “你做的也不錯。”

    難得她夸自己, 賀成燁要是有尾巴, 現(xiàn)在一定是翹著的。

    剛想再討兩句夸, 沈琴央竟一夾馬腹先跑了起來。賀成燁甩了下韁繩也追上去,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賽馬似的甩開在后面喊他們的林摯, 率先回到了潯江派。

    事情終于算是塵埃落定, 既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也該回到山莊好好修整一番。

    這場局中,無論是謀局之人,還是被圖謀的人,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了。

    雖然回去之后, 沈琴央還想追問賀成燁讓他說明白是怎么同林摯談清楚的,卻被賀成燁推到房中,十分霸道道地擺了一桌的菜, 非要看著她吃完。

    “你這些日子殫精竭慮,如今既然事都差不多了結, 你就好好歇息兩日,不急于一時。”

    話雖這么說,但沈琴央還沒弄清楚林摯的真實想法,賀景廷那邊也沒去看看,不知道防守嚴不嚴,會不會再生出事端。京中也很久沒有消息了,得讓賀成燁派個人回去同皇后黨的人接應一下。

    沈琴央原本還反駁說自己一點都不累,說這些事情沒做完她也休息不好,但架不住賀成燁的啰啰嗦嗦。

    她吃飽喝足又泡了個舒舒服服的藥浴,窩在柔軟的床榻上,很快就睡著了。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也許是身體真的累了,又也許是她覺得有賀成燁在,事情總有人處理,潛意識的信任讓她放松了。總之這一覺,當真是她來到浙北之后睡得最踏實的一次。

    醒來,屋內燭火搖曳,床邊的貴妃榻上躺了個人。

    沈琴央悄悄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是賀成燁拿著本打開的書蓋在臉上,就這樣半躺著睡著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時辰,隱約能聽到夜里來去呼嘯的風聲,窗欞間漏出些風來,沈琴央下意識縮了縮身子。

    也不知道他這樣睡了多久,沈琴央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抱起被子來走到貴妃榻邊,想蓋在他身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還溫溫熱熱的被子剛碰到賀成燁的肩膀,沈琴央還抓著被子一角的手腕就被他大力捉住,攥得她生疼不說還嚇了沈琴央一跳,她沒忍住驚呼出聲。

    “啪”地一聲響,蓋在賀成燁臉上的那本書隨著他的動作掉在了地上,漆黑而深邃的瞳仁竟恍惚間有些重影,他目光渙散地望著沈琴央,似乎一時間沒有認出她是誰。

    沈琴央拿另一只手在賀成燁眼前晃了晃,感受到手腕傳來的力度松懈下來,就知道他回過神來了。

    但他并沒有松手。

    “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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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因為剛醒,賀成燁的嗓音又低又啞,有種壓抑著情緒外露的克制。沈琴央就著他的手晃了晃抓著的被子,故作輕松道:

    “怕你凍死。”

    賀成燁愣了愣,這才放開了她。等到翻身坐起來時,已經(jīng)恢復了平時懶洋洋的松散樣子。

    “下次要關心我,別和做賊一樣。”

    沈琴央暗自心驚,方才賀成燁睜眼時,眸中翻涌的殺意她絕沒有看錯,醒的一剎那失焦的瞳仁甚至都沒有認清面前的人是誰,就已經(jīng)決定要殺了她。

    這是下意識的防備,像是常年在野外生存的獵者,睡夢中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即刻將他驚醒,幾乎是慣性般地予以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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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賀成燁在來到浙北之前不過是個終日在王府混日子過的閑散王爺,朝中無對立的勢力,皇帝也對他沒什么戒備之心,他為何會養(yǎng)成在睡夢之中如此戒備的習慣?

    沈琴央試探性地問道:“做噩夢了?”

    賀成燁有些頭痛,凝眉按了按額頭,隨口道:“大概吧,記不清了。”

    既然他不想說,沈琴央也就不追問了。她一直知道賀成燁或許有些難以明說的過往,從前她也想探究過,因為總覺得他的過往決定著他所做一切的動機。

    但現(xiàn)在,她選擇不再過問。

    見沈琴央沉默了,賀成燁反倒有些氣,“我不說你就不再問了嗎?你要是求求我,說不定我就告訴你了。”

    “愛說不說。”

    沈琴央抱著她的被子坐回了床上,這人總沒個正行,反正還有心情開玩笑就證明沒什么大事。

    夜色深深,兩人又都沒了困意,一個坐在床上一個歪在椅子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你會不會有時也覺得,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做夢就是一種追溯前世過往的途徑。”

    賀成燁沒頭沒腦地拋了這個問題給她,沈琴央反而一下沒答上來。

    “因為你剛剛做的夢?”

    “嗯。”賀成燁若有所思。

    沈琴央以為他就是被夢魘住了,才在這里胡思亂想,反正長夜漫漫,說些沒意義的話打發(fā)時間也無所謂。

    “那看來你前世過得不咋樣。”

    賀成燁知道她這是指自己驚醒時的那一瞬間失態(tài),笑著看她:“嚇著了?”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么一驚一乍的,不過手腕到現(xiàn)在還有些隱隱作痛就是了。

    這人看著弱不禁風地,怎么手勁這么大?

    賀成燁自顧自道:“不過好像確實,前世的我大概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但又有許多身不由己,所以死的很慘。”

    沈琴央沒忍住笑出來,“哪個壞蛋還沒點兒身不由己了?所以在夢里最后你死了?”

    “嗯,剛含恨t而終你就把我叫醒了,我看著你,以為還在前世里呢。”

    賀成燁隔著昏暗的燈火望著沈琴央,即便他嘴角還帶著玩笑的意味,卻也因為燈火昏黃而顯得有些真實。

    “怎么?難不成我和你還是兩世糾纏?”沈琴央沒好氣道,“越說越離譜了。”

    賀成燁撇撇嘴,“說不定呢?就是因為前世的遺憾,老天爺才決定在這一世補償我。”

    “那你怕是猜錯了,老天爺這一世也沒打算照顧你。”

    沈琴央突然想到了原本《隱玉匣》里舒王的結局:一生無后,纏綿病榻,最后郁郁而終。而玉貴妃口中的版本里,舒王的結局也沒好到哪去,一場無疾而終的謀逆,被賀成衍處以極刑,幾近死無全尸。

    只是自從她與舒王搭伙后,關于他的劇情偏移度也越來越大,以至于沈琴央都快忘了,眼前的賀成燁本就是一個注定悲劇的角色。

    她心中浮起一股沒由來的悲涼,又或是同病相憐的同情,她剛穿進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一個注定去死的炮灰,但憑著對生的渴望,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地活到今天。

    但活著就是好結局嗎?

    若說她是過關斬將遇神殺神的爽文角色,沈琴央的每一關都是費盡心血拼上性命奪來的,為此她甚至泯滅掉了道德人性,失去了曾經(jīng)作為現(xiàn)代人的原則。

    她更不是什么甜文里深受男主憐愛保護的女主,即便曾經(jīng)的賀成衍對她有情,也是因為人設安排對女主的好感,《隱玉匣》的劇情完結,昔日的情分也不復存在。

    她終日行在刀山火海之上,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她依舊活著,努力往上爬著。可跳出這個世界站在上帝視角,如今的沈琴央自己都覺得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隱玉匣》走到he的結尾,她在系統(tǒng)給出的選項里選擇了留在這個世界。一朝踏錯,悲劇的句號就已經(jīng)埋在了未來,她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盡力推遲著結局的到來罷了。

    選錯的岔路,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前世今生呢?

    “不過前世壞事做多了,今生確實會遭報應。”

    沈琴央躺倒在床上,閉著眼道。

    賀成燁倒是頗有興趣,用手臂撐著頭問她道:“看來嫂嫂前世也不是個好東西呀。”

    沈琴央被他這句太過明顯的指桑罵槐氣笑了,“嗯,很壞,害了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

    “那不和你這一世一模一樣嗎?”

    “嗯”

    反正她的手段多黑賀成燁早就見識過了,賀景廷的計謀之所以有效,就是因為他心腸歹毒,眼中只有他盯住的目標,其余誰的死活都可以不顧。

    一個好人是無論如何也猜不透壞人的手段的,因為他們想象不到。可惜,賀景廷敗就敗在,沒想到沈琴央是個比他更不擇手段的人。

    “缺德缺兩世,估計下輩子人都做不成了,得入畜生道。所以后悔嗎?上了我這個大惡人的賊船。”

    沈琴央閉著眼仰面笑著,說著不著邊際的玩笑,實際上越說心中越落寞,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罷了。

    賀成燁卻似漫不經(jīng)心答她道:

    “可我心甘情愿上船,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第070章 盟約

    柳相葉這個身份的消亡, 他手下的勢力也歸附到了林摯手里。

    浙北的這場山火,消息不日就會傳回到京中,而賀景廷沒在這場意外中出事, 難保賀成衍那邊不會再進行什么動作, 極有可能會再派新的人手來。

    畢竟賀成衍就是再信任舒王,賀成燁的任務完成的也實在太爛了。

    自從沈琴央介入, 賀成燁就沒有再回復過賀成衍的任何信件, 如同銷聲匿跡一般。但只要稍作打聽, 就會知道賀成燁不僅沒有出事, 還在潯江派做軍師做得風生水起, 甚至在當?shù)厝×藗老婆, 十分風光。

    以賀成衍多疑的心性, 定然會做兩手準備。從前他不敢明著拿賀景廷怎樣, 是因為忌憚他獻族血脈的身份招來議論之聲。但若要賀景廷活著回到京城, 他寧愿冒著非議沸騰擾亂超綱的風險,起碼后者他還能有手腕壓制。

    所以接下來, 在浙北多待一日, 賀景廷就多一分危險。

    沈琴央與賀成燁決定次日就啟程回京。

    臨行前,周嫂做了一大桌子菜,最后為兩人送行。

    這一次,他們不是以軍師和夫人的身份出席,而是作為皇后與王爺, 林摯也拿出了最高的敬意,親自為兩人斟了酒,舉杯一飲而盡。

    即便林摯最開始是以起義討伐現(xiàn)今皇帝為目的, 才綁了賀景廷又招攬了賀成燁,但實際上他仇視的不是帝后任何一黨, 只是看不慣如今混亂不堪的朝廷。

    上位者的漠視,層層貪腐剝削,百姓的苦難與訴求永遠無法上達天聽。

    那便讓潯江派來做這個登上天梯叩響天門之人。

    但現(xiàn)在,當朝皇后就坐在他面前,這是一個絕對有能力改變當今朝局的人物,且經(jīng)歷了浙北的種種變故,沈琴央的所作所為林摯都看在眼里。他活了半輩子見過最聰明的人就是曾經(jīng)的二當家柳相葉,很顯然沈琴央又在柳相葉之上。

    林摯打從心里佩服這個女人。

    他重新斟了一杯酒,起身朝沈琴央舉杯道:

    “皇后娘娘,這第一杯酒是林某賠罪來的,先前恕林某眼拙,竟沒能認出娘娘來,說了許多不恭敬的話,還望娘娘恕罪!”

    沈琴央怎么可能怪他這個,也舉杯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當家不計較我們欺瞞了身份就好,此行我與舒王身份不便,也是臨時搭伙,只好出此下策。”

    即便此時沈琴央已經(jīng)表明了身份,也沒有自稱“本宮”,并不擺任何架子,還同先前暫住在山莊時一樣。

    真正值得尊重的人并不是通過強調身份來獲得地位的,林摯聞言對皇后更是心生敬意。

    他又斟滿了酒杯道:

    “第二杯,是敬娘娘的為人。柳賀景廷當年用一場山火滅了半個瀟山盟坐上了我潯江派二當家的位子,又企圖故技重施來達到目的,所幸娘娘宅心仁厚,事先調離了山上的百姓與松云寺的僧人,還有我潯江派的弟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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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杯酒沈琴央喝得就有些猶豫了,其實她根本沒有將這些無辜之人算進去,山火是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想到賀景廷為了殺一個舒王能做到此種地步。

    提前預料到并將所有人調離的是賀成燁,沈琴央并不想居功,于是舉著酒杯眼神看向一旁的賀成燁。

    賀成燁獨自飲著杯中的佳釀,垂眸笑著搖了搖頭。

    好吧,既然他也不愿領,沈琴央朝林摯一舉杯,將酒盡數(shù)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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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杯說來慚愧,是林某的一個不情之請。”

    林摯正說著,將酒杯放在桌上,后撤一步將衣袍掀開利落地跪了下來。

    沈琴央一愣,沒想到向來桀驁的大當家會突然行此大禮。

    潯江派這種土匪窩里出身的江湖幫派,其實并不講究繁文縟節(jié)。他們的觀念是男兒膝下有黃金,行最大的禮也頂多是單膝而跪,為臣者雙膝跪地朝上位者磕頭在他們眼里都是懦弱的表現(xiàn),更何況林摯這個掌管著浙北最大幫派的家主。

    跪的還是先前潯江派勢必要討伐的皇室。

    林摯卻沒有一絲猶豫,“此次起義,雖然的確受了賀景廷的利用,但林某不會推推諉給任何人。娘娘回宮之后,若要以謀逆的罪名治我,哪怕是砍頭林某都不叫一聲屈。”

    周嫂聽他說這種話自然心驚,但他們夫妻一體,周嫂既然跟了他,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一道同林摯跪了。

    夫妻倆又磕了一個頭,林摯繼續(xù)道:

    “但潯江派的弟兄們,都是拖著一家老小跟著我為混口飯吃罷了,還請皇后娘娘能寬恕一二。我可以即刻解散潯江派,讓他們以后尋個正經(jīng)營生和老百姓一樣過日子去,絕不會再生事。”

    沈琴央將兩人扶起,輕聲道:“大當家,我本就沒有要治罪的意思,潯江派也不會有事,更不必解散。”

    林摯有些茫然,按理說賀景廷為了將消息放出去給自己造勢,潯江派在浙北起義的消息絕對已經(jīng)到了皇帝耳朵里,賀成衍怎么可能會放著這么大一個隱患在浙北任其繼續(xù)壯大?若起義未果,后續(xù)也沒有任何懲治,朝廷的威嚴何在?

    “可皇帝”

    “皇帝那邊不用管。”沈琴央篤定道。

    若先前林摯還有些擔心沈琴央這個皇后能否有決定此事的權力,但現(xiàn)t在見了她的態(tài)度,林摯就把心放肚子里了。

    經(jīng)過這么久的相處,他算是摸清了這位皇后的一些脾性;若她沒有把握的事,也許會不露聲色,但絕不會在面上佯裝輕松。

    可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里竟有些輕蔑之色,可見是真沒把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大當家可知為什么賀景廷會千方百計培養(yǎng)潯江派,而不是瀟山盟?”

    提起瀟山盟,林摯不免嗤之以鼻一番:“自然是因為瀟山盟那群混賬拿不上臺面。”

    沈琴央笑笑:“不錯,賀景廷雖然害死了老盟主將瀟山盟據(jù)為己有,但并不是想將其發(fā)揚光大,因為他知道無論瀟山盟能壯大到何種地步,盟中三教九流百無禁忌的流氓太多。他需要的是一個日后能成為他參與爭儲的可操控力量,而不是一個會拖累他名聲的污點。”

    林摯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應韜歸順于皇后之后將賀景廷的過往也全盤托出,當年他在瀟山盟所做的事不再是秘密。

    想到此人就連于自己有救命之人的老盟主都能毫無愧意地毒殺,林摯竟還與其稱兄道弟共謀大業(yè)如此之久,也是暗自心驚。

    “所以他選中了當年并無根基的潯江派,雖然實力遠比不過當時的瀟山盟,但勝在干凈,易于操縱。犧牲了半個瀟山盟換得你的信任,實際上也是刻意消耗了全盛時期的瀟山盟,令其自顧不暇,留足了時間和空間給潯江派發(fā)育。

    又利用潯江派在百姓之間的聲望,加之他自己散播出去的賀景廷為真龍?zhí)熳拥拿^,足以為他的回京造勢,并且皇帝也不敢動輒官兵大肆抓捕。”

    沈琴央的那句“易于操縱”,令林摯十分懊惱,若不是他意氣用事,看人如此片面,后面也不會被賀景廷算計了這么多年。

    沈琴央看出林摯神色上的異常,安慰道:

    “大當家不必介懷,更無需改變,若忠直之人因被小人算計便就此改變,那這世間的道義又能有誰來維護?”

    林摯聽了這番話頗為激動地點了點頭,沒想到深處權力中心的皇后令是如此性情中人,他立馬重新打起精神。

    沈琴央也繼續(xù)道:

    “賀景廷的盤算其實非常完備,他之所以棄瀟山盟而擇潯江派,就是因為潯江派即便起義失敗后擔了謀逆的罪名,他也能令其全身而退,并成為他日后的助力。”

    “為何?”

    沈琴央并不急于回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直說,靦腆一笑道:

    “因為他知道有我保著他,并且我也會需要他手里的潯江派。”

    這話不假,賀景廷原本就沒打算在沈琴央面前將柳相葉的身份隱瞞到底。

    如果她沒看出來,回到京中日后遇到需要她協(xié)助的事,他自然會拿出潯江派作為價碼與沈琴央談判,而他料定皇后會因為手中沒有江湖勢力的弱點一再妥協(xié),以此漸漸地拿捏住沈琴央。

    但沈琴央看出來了,賀景廷也不慌亂,他有信心沈琴央會當即站在他這一邊,因此更加想拉攏他這個手中有浙北第一大盟的皇子。

    可惜,沈琴央從來不是會被拿捏的人。

    她的確想要潯江派,但不是從賀景廷手里。

    既然要,便自己拿。

    “大當家,說到這里,我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了。我與賀景廷不同,同為謀局者,可能他遵循的是利害與手段,但我信奉的,是真心。”

    這次,換沈琴央起身,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需要潯江派作為我的助力,回京之后,我會正面與皇帝交鋒,未來朝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風。黨派之爭損害無可避免,可能會有無數(shù)忠臣僅作為鋪路的磚石而犧牲,萬家百姓會比今時今日更加水深火熱。”

    她眼眶微紅,那張蒼白淡漠的臉上難得染上了因情緒激昂而泛起的緋紅。

    “但我沈琴央今日同你保證,用血肉鋪就的這條路,必是通往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康莊大道。”

    林摯也跟著激動起來,忙撿起置于桌上的酒杯,在手中微微顫抖著,潑灑出了幾滴。

    沈琴央率先一飲而盡,“若愿同我走上這條路,請滿飲此杯。”

    毫無猶豫地,林摯一飲而盡。

    “我與潯江派,從此愿為皇后娘娘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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