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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賭局

    離開潯江派山莊的當日, 林摯與周嫂來送別兩人。

    山莊門口停了好些車馬,其中不乏有潯江派的人。他們一個皇后一個王爺,又帶了個身份危險的賀景廷, 難保回京路上不會遇到什么意外。

    所以林摯安排潯江派的人扮做押送貨物上京的鏢隊, 隨身都佩戴明晃晃的長刀,看似是保障著貨物的安全, 實則是保護他們。

    林摯同賀成燁做最后的道別, 周嫂也將沈琴央拉到一邊。

    雖然身份挑明, 沈琴央在周嫂眼中已不是那個在房中與她秉燭夜談, 說著各自夫君的姑娘, 但周嫂心中還是十分喜歡她, 決定臨了同她說幾句心里話:

    “娘娘, 事到如今我再說這種話, 也許有些僭越了。”

    沈琴央覆上周嫂的手:“承蒙這些日子周嫂的關照, 切莫顧慮身份,但說無妨。”

    周嫂回頭看了看正在同林摯談笑的賀成燁, 又看了看面前的沈琴央, 囁嚅道:

    “先前你們夫妻的身份是假的沒錯,但在我眼里,你們二人對彼此的情誼卻是沒有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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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琴央愣了愣,面上飛快閃過絲慌亂,“周嫂”

    “我知道, 這種事亂說不得,你們隔著身份,皇后與王爺是絕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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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嫂率先否定了, 才繼續(xù)道:“但萬事不破不立,你們回京后要做的事早晚會有結果, 若有事成那一日,便沒有什么能攔在你們面前了。”

    說實話,沈琴央還沒考慮過這件事。

    她將賀景廷帶回去后,相當于正式與賀成衍宣戰(zhàn),從前兩人維持著帝后表面的和諧,沈琴央也一直僅做制衡,并沒有徹底奪權的心思。

    但有了賀景廷,一切都不一樣了——

    賀成衍就可以去死了。

    那么到時候,舒王與自己的關系,又該走向何處呢?

    周嫂看出她的迷茫,點破道:“他對你的心意,整個潯江派上下都看在眼里。但你呢?”

    軍師受傷回來時,沈琴央的神情周嫂還記得,她活到這個歲數也算是閱人無數,一眼便知沈琴央的擔憂絕沒有假。

    按理說,沈琴央貴為皇后,又常年在深宮之中,她的事遠不是周嫂這種鄉(xiāng)野婦人能多言的。但拋開這層身份,周嫂只心疼她。

    如此年紀輕輕的姑娘,卻徒然生出些心如死灰的淡漠。名義上的夫君卻是一心要她死的仇敵,所以她對任何人都保持著絕對的警惕,好像沒有人能真正近她的身。

    沈琴央也的確憑著這份決然,避開了一眾的明槍暗箭,但也意味著她身邊沒有人是能真正信任的。

    周嫂擔心的是未來,未來她贏了皇帝,贏了一切,沒有什么可以威脅到她了之后回首卻發(fā)現,自己孑然一身。

    沈琴央密而細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周嫂,我和他不”

    周嫂卻拉著她的手搖了搖頭,“現在還早,這些放到以后考慮也來得及,你只問自己的心意,便好。”

    自己的心意。

    沈琴央心里掛念著這句話,同賀成燁坐上了馬車,揮別了潯江派眾人,離開了這里。

    “也不知道下次來浙北,是什么時候。”賀成燁看著馬車外掠過的景色,感嘆道。

    沈琴央沒答話,腦子里卻突然聯想到了周嫂剛剛說的,以后。

    她很喜歡浙北的風土人情,也許一切塵埃落定后,真的可以回來逛逛。

    繼而看向眼前人道了一句:“以后吧。”

    賀成燁聞言笑了笑,只當她是安慰自己的隨口敷衍,“以后”這種詞太籠統,大概就同拒絕差了些許余地罷了。

    “不過也不遺憾,和皇嫂一道看了西北的草原,又逛了浙北的山水,我已經滿足了。”

    不到短短一年的時間,沈琴央竟與他有了這么多經歷。

    西北兇險萬分,浙北又何嘗不是步步驚心?老實說,哪怕曾經與賀成衍這個真正的男主走過《隱玉匣》的劇情,其中雖也是刀光劍影,但遠沒有同賀成燁一起經歷的精彩。

    是的,精彩,哪怕踏錯一步都是萬劫不復,但沈琴央依舊覺得這一路是精彩的。

    與其囿于一方宅院里終日想破腦袋地去算計人,去盤算那點得失與權力,她寧愿在西北的草原之上做個亡命之徒,在浙北上刀t山下火海。

    哪怕見刀見血,見魑魅魍魎,她也想用自己的腳走,用自己的眼看。

    在宗親王府在后宮的日子,她如同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甚至有的時候會懷疑,在這本設定好劇情的書里,壓根沒有所謂的“外面的世界”。

    類似游戲世界建模,主角到達不了的地方,場景做了也是白做。

    她這么安慰著自己,也下意識地認為世界就是如此。

    原來不是的,原來哪怕是書中世界,這里也有大江大河,也有崇山峻嶺,其中又有人情百態(tài),萬家燈火。

    這讓她開始覺得自己做回了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角色。

    “賀成燁,要是沒有這一切,你會去哪?去做什么?”

    沈琴央沒頭沒腦地這么問他,也沒有解釋“一切”包括了什么,但賀成燁還是想了想答道:

    “首先,咱們去江南看荷花,吃鱸魚,聽說那里的夏天,荷葉能在遮天蔽日,劃船游于其間甚至能隔絕了毒日頭,可以聽著蟲鳴和漁女的小曲在荷葉下面睡覺。”

    “其實我也挺喜歡西北的,但估計上次你在那留下的記憶不太好,你我不如再去一次,這次我們只在大草原騎馬,累了就去游民家里討奶酒喝,晚上可以躺在草地里看星星。”

    “浙北,當然也是要回來看看的,周嫂做菜好吃,我猜你也沒吃夠,上次喝酒賭輸給林摯的錢我還沒贏回來,下次你得幫我”

    沈琴央聽他滔滔不絕地說了這么多,笑出了聲,“賀成燁,我問你想做什么,但你知道你剛剛說的這些都有我嗎?”

    賀成燁看著她笑,等她笑夠了,才道:

    “我知道,這就是我想做的,和你一起。”

    見沈琴央不作聲,他又補道:

    “哪怕不是這些,和你一起也都是好的,即便是回到宮中繼續(xù)同他們爾虞我詐。”

    沈琴央平靜地聽賀成燁將這些說完,看上去早已對他這般坦率的告白免疫了。

    可胸腔中如雷如鼓的心跳聲,已經出賣了她。

    “賀成燁。”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輩子,我只賭過兩次,一次令我追悔至今,一敗涂地。”

    第一次,她相信了賀成衍的人設,與其穿回現實世界繼續(xù)過朝九晚五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選擇留在看似可靠的完美男主身邊,妄想著能一勞永逸做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后。沒想到he大圓滿結局后天翻地覆,可她已經沒有回到現實世界的機會了。

    “第二次,我賭了相信你。”

    這是沈琴央第一次直白地表明了自己對賀成燁的信任,無論是在西北時迫于形勢不得不跟他走,還是在浙北孤立無援下只得依靠于賀成燁的力量。

    不得不說,他為自己做的一切。找不出一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人心都是肉長的,沈琴央只是冷硬慣了,并不是完全變得麻不不仁。她只能承認,自己那顆常年浸泡在陰謀詭計與謊言背叛之中的心臟,的確被賀成燁動搖了。

    “別讓我再輸一次,賀成燁。”

    賀成燁剛想要開口說些什么,馬車卻突然停了。

    他們將車簾挑開,只見潯江派的車夫急匆匆地趕過來道:

    “軍師,前面打頭陣的馬車被逼停了,來了群穿官兵衣服的,打頭的聽著是個將軍。”

    沈琴央心中一緊,他們走的官道,這條路上南來北往的鏢隊有不少,從未聽說過官兵還會攔路搜查的,所以林摯才安排了他們走這條道。

    賀成燁眼神示意她放心,隨后才道:“去問清楚,哪來的將軍,什么名號,為什么攔車。”

    車夫領了話跑去前頭問,半響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那將軍霸道的很,什么也不肯說,開口就要見能說得上話的鏢頭。”

    賀成燁臉色冷了下來,“來者不善啊。”

    若真是官府例行檢查,領頭的怎么可能是將軍這么大的頭銜,又不肯報上名來只鬧著要見管事的人,這不是純找茬嗎?

    見賀成燁就要下車,沈琴央先扯住了他,低聲囑咐道:

    “謹慎些,可能是他派來的人。”

    賀成燁點點頭,下了車。

    還沒走到車隊最前面,就聽到一陣喧鬧之聲,是潯江派的人同那將軍起了爭執(zhí),眼看就要打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車隊里還藏著個賀景廷,若鬧大了就不好收場了,賀成燁趕緊快步上前,攔在他們中間。

    “你誰啊你,小白臉,叫你們鏢頭出來!”

    這將軍吆五喝六地,哪有半點將軍的樣子?

    賀成燁將他上下一掃;蒙頭垢面的漢子,臉上的絡腮胡都有些遮得看不清容貌,身上穿著件已經磨損發(fā)舊的鎧甲,一開口賀成燁就聞到了股濃重的酒味。

    見賀成燁只盯著他不說話,這將軍頓時怒了,“看什么看?就你這小身板,我一拳就能給你錘出二里地去信不?”

    說著他就擼了袖子揚起拳頭,潯江派這邊的人見他就要動手,紛紛拔了刀。

    卻被賀成燁抬手攔住了。

    “都別動,不得傷他。”

    “啊這”潯江派的人都得了林摯的命令無論如何得保證軍師的安全,結果軍師怎么反倒護著敵人了?

    “若他真打算傷人,就和你們一樣拔刀了。”賀成燁冷靜道。

    眾人這才注意到這將軍腰間的佩刀,那是把一眼便知為神兵利器的寶刀,可他從頭到尾哪怕罵得再臟也是揮揮拳頭,像是壓根不知道自己還佩了刀一樣。

    “小白臉,你是看不起我,覺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樣嗎?”

    賀成燁就這么當著他的面分析,他臉上自然掛不住,話音一落就拔了刀,金石之音當空劃過,速度之快令眾人都沒看清那寶刀出鞘,刀鋒就已經架在了賀成燁的脖子上。

    “軍師大人!”

    潯江派的人一著急哪里還記得要改口叫鏢頭,頓時都急了眼。而賀成燁紋絲不動,連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到那把刀上,自始至終都盯著這將軍的臉。

    “小白臉,有點膽量啊?還是說,你現在還覺得我不會殺你?”

    “你不會。”

    賀成燁甚至朝著他上前一步,刀鋒也對著他的脖頸近了三分。

    “你不會的,阿云。”

    哐嘡——

    架在賀成燁脖子上的刀,掉在了地上。

    第072章 魏林

    面前的男人僵住了, 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賀成燁的臉上找尋著什么蛛絲馬跡,眼中卻盡是迷茫之色。

    “你”

    賀成燁在他開口前先他一步道:“我見將軍面熟, 有些像兒時故友, 看樣子是我認錯了,得罪。”

    這話也令那將軍回過神來, 但語氣已然緩和了不少:

    “不知這位公子兒時的故友姓甚名誰, 我幼時也曾有位至交好友, 只是他后來遇上了些事, 再也見不到了。”

    “是嗎”賀成燁沉吟道, “我那位朋友姓南宮, 單名一個云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很顯然, 南宮云的名字一出, 這將軍也跟著抖了抖, 瞳孔和地震似的,嘴上卻否認道:

    “那想必公子認錯了, 南宮這個姓氏怕是已經絕跡了。”

    賀成燁笑了笑, “是啊,即便有,恐怕也不敢延用此姓了。”

    將軍沒說什么,看了看他身后跟著的車隊,轉而冷下臉來道:

    “你們這批貨有問題, 扣留下來檢查了才能過去。”

    說完,他轉過來看向賀成燁,目光深深道:

    “你就是鏢頭吧?跟我走一趟吧。”

    潯江派的人一聽, 這還得了?大當家吩咐過不得讓軍師受到一點威脅,現在人都快被帶走了, 又是官府的人,這可怎么辦才好?

    反倒是賀成燁一點都不著急,對這將軍的安排也沒什么異議,只道:

    “后面的車里還有我的夫人,勞煩將軍多派些人手護著。”

    “知道了。”

    賀成燁就這么跟著那將軍走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潯江派眾人,這才想起來大當家囑咐過軍師夫人的話一樣管用,趕緊跑去告訴了沈琴央。

    沈琴央聽完了他們一五一十的轉述,有些疑惑道:“他什么都沒說就跟著走了?”

    “是啊,我們都納悶,我看軍師大人一開始還有些護著那將軍的意思,還說他像兒時舊友,叫什么南宮南宮云。”

    沈琴央皺了皺眉。

    南宮這個姓氏,大有來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前朝貴族,本是忠良之臣卻被那暴君先帝打為逆賊,屠了滿門又株連九族,南宮一姓本就稀少,基本都是系出同源。也不知觸了那暴君的什么霉頭,竟下令追殺全部姓南宮者,這下即便有散落在外的t也被迫改名換姓,從此南宮這個姓氏就徹底消亡了。

    這一段的劇情在《隱玉匣》中也只是一筆帶過,為的就是凸出反派暴君那近乎荒謬的殘暴。

    但南宮云,這個名字,沈琴央卻有印象。

    可惜過去實在太久遠,《隱玉匣》中較為細節(jié)的劇情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覺得耳熟,這個人絕對在書中出現過,但并不是重要角色。

    可沈琴央的直覺告訴她,在《隱玉匣》的劇情結束多年后,南宮云的名字復又被提起,其中一定有蹊蹺。

    更何況,舊事重提的人是本該與南宮這個姓氏沒有任何關系的賀成燁。

    沈琴央思索了一會兒,從袖中摸出了兩塊沉甸甸的銀子,“去找個官兵問一下,這個將軍是什么來路。”

    潯江派的人常年行走江湖,打聽消息是慣手,很快就帶了消息回來。

    “問到了,這些官兵都懶懶散散的,看上去也不算那將軍的人,給點銀子就把底全交了。”

    沈琴央身子微微從車中探出,“怎么說?”

    “這個將軍其實來頭不小,是啥前朝被譽為‘護國柱石’的驃騎將軍,先帝重用的人哪有繼續(xù)用的道理?就留下個將軍虛名,被發(fā)派到這兒也沒給什么官銜實權,雖能調用官兵但有名無分的,也沒人服他。今天這遭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出來查過往的鏢隊,以前從來沒有過。”

    沈琴央大為吃驚,這人竟就是前朝赫赫有名的驃騎將軍魏林。

    當年暴君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要不是因為魏林的臨時叛變,賀成衍與她也不會在終局之戰(zhàn)時輕而易舉攻陷了宮城,但事成之后魏林也并沒有得到提拔。一朝天子一朝臣,賀成衍不可能再用這個先帝重用過的將軍,但念在他在最后迷途知返降于新帝,所以保了他驃騎將軍的名號,奪了兵權發(fā)派他地。

    沈琴央也就再也沒聽過這個人的名字了,原來魏林到了浙北。

    當年騎馬當街而過,引得擲果盈車,滿城歡呼的大將軍魏林,如今竟淪落至此。

    可此人該與南宮云更沒關系才對

    沈琴央努力從腦中搜尋有關南宮云的線索,依舊未果。

    賀成燁,魏林,南宮云,他們之間本該沒有半點關系。為何一個不涉朝政的王爺會突然提起前朝被屠了滿門的姓氏,又為何會認識魏林

    “你再將軍師與將軍的對話同我完完整整地復述一遍,連兩個人的語氣和表情都告訴我。”

    沈琴央有種預感,南宮云,或許就是魏林。

    直到夕陽西下,賀成燁才只身一人回來,沈琴央下了車,見他從遠處朝自己走來,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從未在賀成燁臉上見到這種神色,緊迫,苦悶,又決然。

    但見到沈琴央后,賀成燁還是盡力扯了個不那么如意的笑:

    “怎么站在風里等?快入夜了,也不怕著涼。”

    沈琴央疑惑地看著他,“怎么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賀成燁慌亂了一瞬,掀開車簾扶著她:

    “先上車。”

    車里暖烘烘的,沈琴央見他身上還穿著下午他離開時的單衣,方才扶自己的手也是冰的。于是從一旁拿了披風,又去找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去的手籠。

    賀成燁卻突然按住了她的手,“皇嫂,我可能沒法和你一道回京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聞言,沈琴央心中一滯,她本就有許多問題想等著賀成燁回來問他,沒想到他開口就是要離開。

    “因為那位魏將軍?”

    賀成燁并不意外沈琴央即刻就打聽出了魏林的身份,點點頭,“什么都瞞不過皇嫂。”

    “你當然能瞞過,你瞞著我的還多嗎?”

    這句帶著慍怒的責問說出來沈琴央自己都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自己會因為賀成燁突然要離開而生氣,但事實就是,她確實生氣了。明明走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什么想和她一起做事,無論做什么只要和她一起就是好的,結果攔路見了個不明不白的將軍,就要與她分道揚鑣。

    賀成燁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她不過問不追查,是因為她信任他,但也是因為,她確實查不到任何。

    他對自己說的話句句情真意切,為自己做的事也當真是傾盡全力,可為什么沈琴央越了解他就越看不透他呢?

    “魏林究竟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會認識前朝的驃騎大將軍?”

    沈琴央也不再繞彎子,直接問道。

    賀成燁沉默了會兒,半響才吐出兩字:

    “舊友。”

    “舊友?若我沒記錯,魏林作為先帝的左膀右臂時,是朝中最風光無兩的人物。就連當時在朝中已經能說得上兩句話的賀成衍都攀不上他的關系,你因病久居宗親王府皇室家宴連面都不曾露過,如何會與當時炙手可熱的驃騎將軍成為朋友?”

    賀成燁嘆了口氣,“是他被奪了兵權后結識的。”

    狹小的車廂中沉默下來,但氣氛卻依舊緊迫,沈琴央抓緊了身旁的還沒給賀成燁的披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希望他能自己松口,向她坦誠一切,就如同之前在山莊時那樣。

    可他沒有。

    “賀成燁,你覺得我很好騙是嗎。”

    沈琴央怒目而視著他,“被奪了兵權的驃騎將軍是你的舊友,被抹去姓氏的南宮云,也是嗎?”

    賀成燁平靜地抬頭迎上她的目光,“皇嫂,不要再追問了。我可以同你保證,我與魏林的事絕不會影響你的計劃,賀景廷也會安然無恙地同你回京。”

    他是覺得自己擔心他會叛變,會和魏林對她不利嗎?可她想要的并不是這樣的保證。

    為什么他不肯將自己的過往告訴自己,哪怕透露一點?明明他們已經一起出生入死這么多次,明明他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他口口聲聲說要真心待她。

    沈琴央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她信奉著這世界唯有利益運作的原則這么多年,卻因為賀成燁的幾句漂亮話,就開始期待著他人傾盡所有,毫無保留地對待自己,甚至因為他沒做到而跳腳。

    他只不過是和其他人一樣做了自己該做的事罷了,沒有義務同她交代全部。

    沈琴央將臉轉過去,不再看他:

    “好,你的真心我已經見識過了,走吧。”

    賀成燁還想同她說些什么,但似乎眼下說什么都無法解釋的清。

    他垂眸下了車,沈琴央當即下令車隊行進,雖然潯江派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軍師也默許了夫人的命令,眾人只好遵命。

    夕陽漸漸落了下去,直到潯江派的車隊徹底消失在路的盡頭,賀成燁還站在原地望著,喃喃道:

    “我以后都會告訴你的,只不過不是現在”

    第073章 誅心

    京城, 皇宮大內。

    皇后回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名義上沈琴央此行是去了趟西北,所以真正前往西北的皇后儀仗提前得到了消息, 與沈琴央匯合后才浩浩蕩蕩地進了宮門。

    此行一趟回來已有小半年, 沈琴央離開時,曾拜托過兵部尚書宋哲義與寧遠侯爺穩(wěn)住朝局。兩人在朝中勢力龐大, 可謂是群臣之首, 將沈琴央交代的事做得十分妥帖, 她走的這些日子, 賀成衍也沒有討到太多好處。

    這次回來, 她也事先將賀景廷安排在了侯府暫住, 賀景廷現在的身份還沒放到明面上來, 自然不能安排在后宮, 得等到沈琴央安頓好一切, 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再將他搬出來。

    久違地邁入昭晨宮大門,院內屋中的陳設還是和她離開時大差不差, 竹苓將昭晨宮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 知道沈琴央今日就回來,幾個小宮女早早地就守在門前。

    遠遠地,一見著沈琴央竹苓就紅了眼圈。

    她原是最不會表露情緒的,卻也從來沒有同沈琴央分開過這么久,剛要俯身行禮, 就被沈琴央扶了起來。

    “多日不見,我們家竹苓也多愁善感起來。”

    沈琴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竹苓一如既往溫和乖順, 白芷雖然是扶著沈琴央一道回宮的,但實際上她代替皇后去了趟西北回來, 也就比竹苓提早見到娘娘半天時間。見此情形也一道跟著哭起來,倒是弄得沈琴央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主仆三人回到屋中關上了屋門,竹苓才哽咽道:“娘娘,瘦了。”

    “是啊。”白芷扶著沈琴央的手緊了緊,“娘娘的手都起繭了。”

    沈琴央笑了笑,她倒是不太在意這個。t在柳宅的日子雖然當時柳相葉給她派了下人,但必然是信不過用不得的。

    后來回到潯江派山莊,賀成燁那也沒什么做雜活的。洗衣燒水都是他們自己來,時間久了連沈琴央自己都沒注意到手變粗糙了不少。

    不必多說,兩人自然知道這一趟浙北,娘娘又遭了不少險,受了許多苦。一時間都十分心疼,只恨為什么陪著娘娘去浙北的不是自己。

    院子里傳來小貓嗚嗚的叫聲,白芷打開門,撈起一只來抱給沈琴央看:

    “娘娘瘦了,小貓們卻胖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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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貓們似乎還記得沈琴央,都湊過來貼著她的小腿親昵地蹭來蹭去,引得沈琴央笑起來,竹苓也跟著笑,終于是收住了眼淚。

    現如今雖然是回來了,但也沒有太多的時間放松喘息,擺在沈琴央面前的事還有很多,樁樁件件都是迫在眉睫的緊要關鍵。

    她不在京中的日子發(fā)生了許多,有的她知曉,有的她還沒來得及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賀成衍那邊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地等著她回來。

    即便有宋哲義和寧遠侯維持著,皇后黨還是有很多中流砥柱被策反的策反,被處置的處置,讓沈琴央損失了不少力量。

    但沒辦法,顧此失彼,有得有失,這趟浙北得了一個作用關鍵的賀景廷,她分身乏術,總得付出些代價。

    而現在,就是要將代價一一討回的時候了。

    不過在此之前,沈琴央也想起一樁事,雖然沒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但還是問道:

    “對了,這些日子雖然你們一個在宮中一個在西北,可有沒有聽說過連翹的下落?”

    雖然后來沈琴央借助著潯江派的力量多方打聽,找尋連翹的下落,畢竟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沒道理她會在榕江憑空消失,但的確之后沒有一丁點的線索。

    她想著或許連翹自己脫險后,也沒有找到沈琴央,所以就自己想辦法回了京城也未可知。

    白芷茫然地搖了搖頭,竹苓臉上的神情卻突然一垮,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娘娘,連翹她早就回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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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回宮的宮宴擺在了次日晚,賀成衍不知安的什么心思,說是要為皇后接風洗塵,大辦一場。

    沈琴央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皇帝的面子也不能不給,次日她還是梳妝打扮一番,來赴了晚宴。

    慣常地坐于龍椅旁,沈琴央看著面前流水一般地席面端上桌,賀成衍笑著為她一一介紹,端的是副久別重逢的喜悅之色。

    “皇后嘗嘗這個,這是朕前些日子特意命人制作的一道新菜,取自蛇類的骨髓,口感滑嫩新鮮,十分稀罕。”

    沈琴央看著面前琉璃碟子里盛的那一小塊豆腐似的東西,嘴角抽了抽。蛇骨髓,賀成衍這是明目張膽地表達想毒死自己的意思嗎?

    “皇后在西北久居,看著瘦了不少,得多補補。”

    “陛下喜歡的話就多吃點吧。”

    沈琴央不咸不淡地笑笑,絲毫沒有要嘗一口的意思。當著文武百官皇室子弟的面被下了面子,賀成衍也不惱,反而今日有些意外地好說話。

    “皇后不在的日子,朕甚是思念,對了,后宮之中又添了新人,皇后還沒見吧?”

    沈琴央隨口應付,“哦,是嗎?恭喜陛下了。”

    賀成衍當真打算和她閑聊一般,自顧自介紹起來:

    “迎嬪穩(wěn)重妥帖,實際上慣是會取悅人的,雖平常看上去不愛言語,卻是個多才多藝的。”

    他也不管皇后聽沒聽進去,反正他非要說。

    “以后皇后在后宮里煩悶了,也可以讓她給你解個悶。”

    “既然陛下這么喜歡,臣妾也不奪人所愛了。”

    賀成衍笑了笑,“皇后都沒見,怎么就說不想要?和朕打個賭如何?你絕對喜歡。”

    他拍了拍手,一群穿著水袖的宮女便低著頭快步走到殿上,絲竹管樂響起,宮女們紛紛開始跳舞,揮動的衣袖如同燦爛的云霞。

    只見其中一女子衣著特殊,猶如萬花叢中一點清麗的碧色,雖穿著薄紗的舞女裝扮,卻沒有絲毫的風塵氣,臉上的神情淡淡的,也不掩姿色。

    沈琴央盯著看了一會兒,沒有作聲,就好像她從未認識過此人。

    一曲舞畢,舞女們紛紛跪倒在地,賀成衍拍手叫好,座下的王公貴族們也紛紛跟著鼓掌。

    實際上那領舞實在跳的一般,還不如旁邊給她伴舞的宮女跳得有聲有色,一看就是臨時抱佛腳還沒學精就上了場。

    但此人是皇帝近期最為寵幸的妃嬪,皇帝自己都沒挑毛病,哪能輪得著他們指手畫腳,自然是跟著一通溜須拍馬,把這舞吹得天上有地上無。

    但話又說回來,那舞女紗衣下曼妙玲瓏的身材若隱若現,既然是宮妃,又如何能穿成這個樣子為外客搔首弄姿,賣弄風情?不過是自輕自賤,為博上位者一笑罷了。

    “怎么樣?皇后可還喜歡?若不合心意,當初也不會一下就選中她來做你的貼身侍女了不是嗎?”

    沈琴央的目光冷淡而漠然地落到跪在階下的女子身上,并沒有理會賀成衍的話,而是開口問她道:

    “迎嬪,是嗎?”

    她跪在沈琴央面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娘娘,奴婢永遠是您的連翹。”

    時隔多日,換上了錦衣華服,描摹著精致妝容的連翹都快令沈琴央認不出來。才發(fā)現原來的連翹容貌不算出眾,只是因為她穿著素樸不施脂粉,刻意掩蓋自己的容色罷了。

    實際上只要稍作最簡單的裝扮,就已經能看出是個頗具姿色的美人。

    榕江一別,沈琴央還記得在跳船之際連翹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沒有驚慌,唯有對她深深的擔憂。

    沈琴央閉了閉眼,腦中飛快地掠過了更多的畫面;被瀟山盟洗劫的驛站中,面對強盜也護在她身前的連翹。臨行時,因為賀成衍多看了她一眼,就跪在她面前說要把自己臉劃了的連翹。松香山行宮里,被賀成衍下令打得奄奄一息也絕不將她供出來的連翹。

    沈琴央懷疑過她,也相信過她,不然不會在決定前去浙北時選擇了連翹,而不是用慣了的白芷竹苓隨行,可結果呢?

    自己在浙北九死一生,她卻借機回到了宮中,趁自己無能為力之際迅速坐到了嬪位。

    現在她手中掌握著太多沈琴央的秘密,賀景廷的身份還沒公開,只要他還沒入主東宮,這件事就不算萬無一失,可這個節(jié)骨眼上連翹卻成了賀成衍的人。

    沈琴央不知道她究竟交代了多少,又留了多少準備來威脅自己。

    總之,立太子前,沈琴央確實動不了她了。

    沈琴央深吸一口氣,不為所動道:

    “既然現在你已是陛下的寵妃,就不必再說這種自降身份的話了。”

    “娘娘”

    沈琴央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話,起身道:

    “陛下,臣妾身子不適,就先回去了。”

    雖然這個晚宴是為著皇后辦的,但如今皇后提前離席,賀成衍反倒像是喜聞樂見一般。

    “應該的,舟車勞頓,皇后又為了維護與擎欒族的關系,勞苦功高,是該好好歇歇。”

    沈琴央懶得再同他虛與委蛇,賀成衍這番話的意思十分明顯;他已經通過連翹知道了沈琴央去的壓根不是西北,甚至可能知道了更多能作為把柄的秘密,以此警告沈琴央不要妄動。

    這場晚宴,就是賀成衍用來誅心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也確實成功了。

    第074章 坦白

    “娘娘, 該起了。”

    白芷柔和的嗓音響起,沈琴央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拔步床掛著的錦緞床幔, 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宮了。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 總覺得好像還在浙北時似的;也沒人喊她起床,睡到自然醒, 聽到隔壁院賀成燁先她一步起了床, 在院中練劍。

    若她起的晚些, 那院中傳來的就是燒水做飯聲, 等她洗漱穿戴齊整, 出了門院中的小石桌上就擺好了幾碟小菜配著白粥, 她只管坐下吃便好。賀成燁會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等她, 笑她貪睡, 抱怨自己等得好餓。

    但回回還是等著她, 只要她不坐下來,他也不會提前動筷子t。

    賀成燁的手藝實在算不上好, 也算不上差, 能吃而已。看他自己倒是吃的歡快,沈琴央便時常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口味在宮里被養(yǎng)刁了,后來想了想,也可能是因為他那個舒王府里全是些五大三粗的兵魯子,沒幾個做飯好吃的。

    不知為何, 現在已經回到了宮里,看著小廚房端上來一應俱全的早膳;有精致的糕點,咸淡可口的小菜, 配了香醇的牛乳粥,沈琴央竟反而有些吃不慣了。

    隨便吃了一些, 就見白芷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連平日里奉茶布菜這種做慣了的小事都犯錯。沈琴央隨口問了她句,沒想到她更支支吾吾。

    沈琴央放下筷子,“到底怎么了?”

    白芷見瞞不下去,只好說道:“娘娘,連翹過來了,就在院里等著。”

    沈琴央看了她一眼,就知道是個什么事了。

    “什么時辰來的?”

    “沒多久,不過就站了一會兒功夫,娘娘還沒用膳,總不能先餓著肚子見她吧”

    聽白芷這么說,連翹估計已經站了許久,但白芷故意想難為她,所以直到吃完早膳都沒打算說。

    “怎么不讓她去前廳等?”

    院子里下人來來往往,如今連翹也算是個寵妃,這么在皇后宮里頂著日頭吹著風站著,也實在不該。

    白芷趕緊解釋道:“娘娘,這可不是奴婢讓她站的,是她自己非要在院子里等,奴婢尋思她愿意演這出苦肉計,那便讓她演就是,倒要看看她能裝到幾時!”

    “你如今倒是會替我做決定了。”

    見沈琴央起身,白芷趕緊去扶她,有些不好意思,“奴婢錯了那娘娘現在要見她嗎?”

    沈琴央轉身走向書房。

    “不見。”

    直到過了晌午,下人們傳了午膳進來,沈琴央練字練得手都酸了,才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望向窗外。

    她將白芷喚來,“迎嬪,走了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聽到迎嬪這個稱呼,白芷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才反應過來,臉色不悅道:

    “沒,還賴在院里,動都不曾動過。”

    沈琴央放下筆,從書房出來,先是凈了手,看著一大桌子菜,也沒太有胃口。

    “這么站著也不是個法子,你出去同她說,若是傳出去,想讓陛下再來指責本宮苛待新人,大可省省力氣。”

    白芷點頭便出了屋,沈琴央坐下來,隨便扒拉了幾下面前的飯菜,覺得實在吃不下,只吃了幾口便作罷。原本一句話功夫的事,白芷卻過了有一會兒才回到屋里。

    “怎么了?”見她氣鼓鼓地,沈琴央抬眼問道。

    “她、她還賴著不走呢!”

    沈琴央皺了皺眉,“你沒將我方才說的話說與她聽嗎?”

    “奴婢一字不落地說了,可那個連那個迎嬪,她竟說,‘若是娘娘覺得她別有用心,那她便直跪到娘娘相信她為止’,她還要貼身侍女自己回了宮里關上屋門,對外一律稱病不見人。”

    這樣就算連翹在昭晨宮出了什么問題也是她自己的事,與沈琴央脫了干系,看樣子的確沒有要借著皇后的手博同情的意思。

    沈琴央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靜靜地喝了一盞茶,白芷扶著她起身松了發(fā)髻,準備午后小睡歇息了。

    “既然她愿意跪,那隨她吧。”

    *

    一覺無夢,沈琴央是被雨聲吵醒的。

    屋子里沒點燈,昏昏沉沉地看不出是什么時辰,雨應該是下的不小,砸在窗戶上的聲音又密又急,就連屋里都滲進來些混著泥土味的濕冷氣息。

    沈琴央喚了兩聲白芷,見她端了茶水進來,雖然有些口干舌燥也沒有急著喝,而是先問道:

    “連翹走了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芷搖了搖頭,臉上神情也沒了白日里的憤懣,“還在跪著,我拿了傘給她,她也不要。”

    沈琴央望向窗外,恰巧一道閃電劈下,緊接著就是滾滾而來的雷鳴。這個天氣膝蓋泡在水里跪久了,恐怕腿就真廢了。

    “讓她進來吧。”

    連翹隨著白芷進了屋,渾身上下都是濕透的,還滴滴答答地落著水,她煞白著一張臉,有些不好意思地靠邊站了站,白芷都看在眼里,嫌棄道:

    “你這個樣子去見娘娘也是污了地板,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吧。”

    連翹愣了一下,滲入骨髓的冷意讓她反應都慢了些,才點點頭謝道:“勞煩白芷姑娘了。”

    白芷領著她去凈房,打來了熱水替她擦干,又搬了個炭盆進來。

    “別誤會,我是怕你染了風寒,再害了我們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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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翹心知白芷對她向來如此,哪怕做的是好事也要說得是迫不得已,實際上心腸不壞。其實剛開始飄雨點的時候白芷就來叫她進屋了,后面還拿來了雨傘,不過都被自己拒絕了。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

    連翹抱著烘得溫熱的衣服柔聲道,看著白芷冷哼一聲關上了凈房的門。

    等她打理妥帖從凈房出來,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昭晨宮四下靜悄悄地,她站在屋中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落雨聲,一時間像是回到了她在這里做侍女的日子。

    昭晨宮的一切她都很熟悉,不需要人帶路,連翹便自己去到了沈琴央的臥房。房門大開著,白芷聽到腳步聲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前,隨后退出屋子帶上了門。

    沈琴央正坐在窗前的榻上靜靜地翻著書,沒有抬頭開口道:“坐吧。”

    連翹走上前,跪在了她面前。

    沈琴央合上書,凝眉看她道:“你這是何苦?既然做了妃嬪,何必還要來這里伏低做小,非要在大雨天里把自己跪出事了,好讓后宮所有人都知道本宮又弄死了個陛下的寵妃嗎?”

    “因為我知道你會心軟,只有這樣你才會見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無非就是想說,你一聲不吭回到京城,都是賀成衍的手筆,你成為寵妃也是迫不得已。”

    連翹跪著往前挪了兩步,紅著眼搖頭,“不,我是自愿的,是我要他封妃。他知道你去了浙北,也知道你已經信任于我,所以想看你被背叛,與我反目成仇。”

    沈琴央捏緊了手中攥著的衣料,“你到底想說什么。”

    她明知自己的信任,卻依舊選擇了這么做,現下卻又可憐兮兮地跪到自己面前來,大大方方認了下來。怎么?難道要沈琴央夸夸她做得好嗎?

    不過,連翹今日好像確實同平時不一樣了,從前她與自己說話都十分小心,生怕哪句僭越了哪句又不恭謹了,今日反倒自如了不少。

    連翹卻抓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娘娘,你在浙北這么久,難道沒有發(fā)現什么不對的嗎?”

    沈琴央沒有回答,但并不是因為她沒有這種感覺,而是因為不對勁的地方,實在有太多了。

    連翹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一列舉道:

    “明明我們離開了京中,這對賀成衍來說是天賜的良機,他完全有能力一舉翻盤,在你回京前逐一解決皇后一黨。甚至他知道了我們此行浙北的目標就是那個皇子賀景廷,他卻只是前后派了些無足輕重的刺客來妨礙,并沒有任何實際的行動。”

    沈琴央心下一沉,她的確想過,以賀成衍的性格,他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扳倒自己的機會。既然已經通過連翹提前得知了皇后在浙北的所作所為,最后卻只做了一件最無關緊要的事,就是納連翹為嬪,目的僅僅是為了惡心她。

    甚至帶著賀景廷回京的路上,除了遇上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前朝驃騎將軍攔路,也并沒有賀成衍的人來截殺。她做了萬全的準備,直到進了京城大門都沒用得上。

    連翹知道她已經快要被自己說動,繼續(xù)道:

    “他明明可以直接在京中宣布立儲,當機立斷定下太子人選,行冊封禮告昭天下,壓根都不用費心思去殺遠在浙北的賀景廷。”

    沈琴央覺得嗓子有些啞,反駁道:“我走時安排了兵部尚書宋哲義和寧遠侯在朝中阻撓立儲。”

    連翹抓著她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事關重大的決定,開口道:

    “娘娘,你知道的,除非女主這種重要角色在京中,不然沒有人能阻攔一個一意孤行的小說男主。”

    沈琴央倏然起身。

    連翹定定地看著她,那眼神中只有坦露一切的誠意,并沒有絲毫的挑釁之色。沈琴央攏在袖中的手指尖微涼,連翹小心t翼翼地攥了攥。

    “是的,我也是穿書者,是這個世界第十三個穿書者。”

    第075章 改換

    其實沈琴央早就有預感, 從她扯謊說自己能通神力,夢到未來發(fā)生的事開始。

    她不信神鬼,尤其是這個世界, 若說一定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那就是系統。

    但系統已經多年沒有同沈琴央對話過,她也只是通過玉貴妃得知系統依舊存在, 而且已經開始著手對付她這個皇后。

    先前系統還可以不緊不慢地送些新的穿越者進來和她耗, 甚至系統樂于見得沈琴央將她們殺掉, 相當于一種淘汰機制——如果能斗敗前任女主, 那便有資格成為新的女主。

    但一切從玉貴妃開始出現了變故, 玉貴妃和其他穿越女都不同, 她是唯一跳出了《隱玉匣》這層世界觀的視角, 猜到了沈琴央也是穿越者的人。

    沈琴央想起玉貴妃死前, 在冷宮之中同她說的話。

    “下一個穿越女已經來了, 它厭倦了用一個個傀儡對付你,早在我傳進來之前, 它就已經改變了規(guī)則。”

    系統改變的規(guī)則, 就是同時放進了兩個穿越者;一個玉貴妃在明,吸引沈琴央的全部注意力,一個連翹在暗,安插在沈琴央身邊趁其不備下手。

    沈琴央一直知道,如果有這么一個在暗處算計她的穿越者, 那一定就是連翹。

    但她不能確定,也想不通的一點是,為什么連翹會一再犧牲自己幫她, 明明有那么多的機會可以置她于死地,連翹卻從始至終都忠誠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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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接到的任務與玉貴妃一樣, 那連翹不按照系統的指示行事,必然會遭到系統的報復。

    沈琴央想起那場煤煙中毒的意外,連翹為救她吸入了過多煙氣險些喪命,松香山為了保她差點被賀成衍打死。可能,這些都是系統給她的報復,為了讓她屈服。

    “你可知,如果你是穿越者,那便是你死我活的下場?”

    沈琴央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連翹問道。

    “我知道,但我不信。”

    不信,曾幾何時,沈琴央也不信,她看著眼神堅定而純粹的連翹,像是看到了曾經那個固執(zhí)的自己。但一步踏錯,她已走上了不可回頭的絕路。

    “娘娘,你看,事到如今我還站在這里,不就證明了一切嗎?”

    沈琴央嘆了口氣,將連翹扶了起來,“恐怕沒有這么簡單,如今你既已成為了妃嬪,就難免會被系統,被賀成衍當做對付我的武器。”

    “不。”

    連翹坐在沈琴央身邊,有些激動道:“我成了賀成衍的妃嬪,更證明了我不會再與你為敵。”

    想到連翹一開始說的,她是主動要求賀成衍封她為嬪,沈琴央頓時警覺起來,她心中有個猜想,這個猜想從浙北開始就已經隱約成型,只是還差一個決定性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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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世界的男主,可能已經改換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076章 提防

    “你是說, 賀景廷已經成為了新的男主?”

    連翹點點頭,“不錯。”

    不僅因為連翹所說的,賀成衍在京中對賀景廷回宮的反應過于遲鈍, 令沈琴央開始產生懷疑的原因, 出自賀景廷本人。

    復雜的身世,坎坷的童年, 和白手起家的實力, 這些雖然都是一個男主角誕生的要素, 但最重要的還是心智。

    賀景廷太聰明了, 聰明到令沈琴央忌憚。

    如果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 沈琴央可能不會過多在意, 但賀景廷是她選定的太子, 未來是要進宮入朝, 冊立加冕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 沈琴央甚至懷疑過,自己突然臨時起意去到浙北, 是否也是令新的男主能如愿回京的一環(huán)?她的存在從幫助賀成衍篡位稱帝, 到如今成為賀景廷步入東宮的階梯,其中是否有系統的推波助瀾?

    沈琴央不敢深思。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身邊的連翹,心里突然慶幸能有連翹的存在,才讓沈琴央有種自己還是活人的實感,而不是一個完全為男主所作所為而動的紙片角色。

    “你是怎么發(fā)現賀景廷會成為下一個男主的?”

    雖然心中的天秤已經完全傾向了連翹, 但該問清楚的東西,沈琴央還是要問明白。

    既然將身份徹底透露給她,連翹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知無不言道:

    “我在榕江落水后被綁架,原本按照系統給我的劇情, 我會被賀景廷的人救下。那時我就知道了,于是故意沒有向賀景廷的人求救,任由皇帝的人將我綁回京。”

    “所以你才會主動依附于賀成衍?”

    “賀成衍其實對我沒有什么意思,只想著從我身上套得你的消息,我為了印證這個猜測,說服了賀成衍封我為嬪。”

    連翹頓了頓,才道:“果然,自此系統再也沒有跟我對話過了。”

    那就是被系統棄用了,因為連翹已經成為了賀成衍的附屬,沒法再為新男主賀景廷所用。

    沈琴央凝眉道:“這也意味著…賀景廷身邊,可能會出現新的穿越女。”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你我不會再相沖了,不是嗎?”

    連翹嘆了口氣,“雖然覺得這個所有人都只能圍著男主角打轉的世界荒唐可笑,但與其以后在新男主身邊紛爭不斷,努力討好他成為女主,現在不是更好嗎?”

    她覆上沈琴央的手,“起碼,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了。”

    聽了這話,沈琴央不免覺得有些臉熱。看著坐在自己身旁的連翹,她的頭發(fā)還帶著淋過雨的水漬,濕漉漉地,但她似乎渾然不覺,只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盡是真誠的神色。

    “你為什么要選擇我?”

    剛穿越進一本絕對父權社會的古代小說中,無依無靠沒有根基,自然希望能依附于一個強者。哪怕不用系統指點,穿越女們也會自然而然地選擇那個擁有絕對力量的男主。再利用得天獨厚的美貌,未卜先知的優(yōu)勢,竭盡全力去討男主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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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是因為男主角可靠的穩(wěn)定性,更是因為大部分穿書文的慣性使然。

    而連翹選擇的卻是女主,與男主分庭抗禮的沈琴央。

    連翹眨眨眼,帶了些玩笑的語氣道:

    “娘娘應該問我為什么不選你,難道要我去選一個明擺著負心薄幸,無情無義的皇帝?”

    即便他是男主又如何?他已經有負于沈琴央,每個將自己代入女主角色的人都覺得能成為男主的例外,成為唯一特殊的人,但連翹不覺得。

    “還有,雖然我說過許多次了,娘娘也許不信,但我真的覺得,娘娘是個好人。”

    榕江上連翹就這么說過,實際上這話賀成燁也說過,但沈琴央都沒信罷了。

    她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也不知道這倆人是從哪看出來她好的。

    沈琴央笑著搖搖頭,“好了好了,還叫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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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叫姐姐,怎么樣?姐姐還叫我連翹就好,這是你給起的名字,我很喜歡。”

    坦明了身份,連翹也不再同從前一樣謹言慎行處處小心了,反而有些過分活潑,搞得沈琴央一時間有些不太適應。

    不過想到她剛穿進書中世界還不到一年,以那現代年輕人的心性脾氣,卻裝得古板老練,還不知道先前有多憋屈呢。

    玩笑話說完了,現在遠還沒到可以放松的時刻,連翹復又正色起來:

    “姐姐,雖然都是男主,但賀景廷與賀成衍不一樣,你既然作為他的母后,無論如何都是能壓他一頭的。現在趁賀景廷羽翼未豐,這次的男主我們一定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

    沈琴央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如若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浙北費勁心力,就為了砍斷賀景廷在浙北的一切助力。清清白白地入宮,才能成為一個完全為她所用的傀儡。

    “至于賀成衍,姐姐也不必擔心,沒了男主光環(huán),對付他就更容易了。有我里應外合,再加上賀景廷這個新男主,想必不日就能徹底將其踩在腳下。”

    沈琴央在心中暗嘆,這恐怕也沒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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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西北擎欒族的老王爺,就是在賀成衍之前的男主,即便后來男主易位,老王爺在西北也是說一不二的存在。

    她深諳這個世界運作和角色更替規(guī)則,明白的其中一條極其重要的原理就是:不是因為成為主角才具備能力,t而是非要能力過人,才有機會成為主角。

    現在的賀成衍看似昏庸,但當年他也一樣僅憑著宗親王庶子這個沒用的名頭,和養(yǎng)子匱乏的條件,成了朝堂之上紅極一時的新貴重臣,這里面并不全是沈琴央通曉劇情的功勞。

    但沈琴央也沒有說什么,連翹能有這份心氣,她并不想在一開始就潑冷水。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與賀成衍斗了這么多年,彼此什么路數早就清楚得很,有自己護著連翹,總歸出不了什么大問題。

    連翹還在復盤著當下的幾個重要角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件十分重要的事,抓緊了沈琴央的手道:

    “對了,還有個人姐姐必須得提防著點,這件事其實在咱們啟程去浙北之前我就想說了,但當時礙于身份沒能明說,現下卻必須要說給姐姐小心規(guī)避才是。”

    沈琴央也認真起來,一定程度上,連翹現在的視角比自己更為全面,能讓她如此重視忌憚的人必然有大問題。

    連翹沉聲道:

    “舒王賀成燁,千萬不可與其相交過甚,姐姐去浙北時沒被他纏上吧?”

    第077章 叩拜

    今日早朝, 寧遠侯攜賀景廷上殿公然宣告其身份,聲稱是侯府部下在浙北于江湖幫派手中相救,并帶回至京中。皇帝一黨眾臣拒不承認賀景廷的身份, 直到寧遠侯拿出了能證明其身份的信物, 并要求當堂滴血驗親。

    賀景廷為了等這一日已準備良久,他當然預想到了賀成衍不會承認他的身份, 但當年南下任職, 賀成衍還并不知道那個流落青樓的溫柔女子竟是獻族公主, 也曾真心打算有朝一日能將她帶回京中。

    所以不僅當年留給她了御賜的玉佩, 后來還曾有書信往來, 信中字字懇切, 承諾待到賀成衍坐穩(wěn)江山, 打點好一切后就將其接回宮中。

    信中, 不僅為他們的兒子按皇子排序取景字, 還說要為蘇柔改籍貫姓氏,以浙北名門望族貴女身份入京。

    這些證據都被賀景廷的母親蘇柔完整地保存下來, 所以即便后來賀成衍查明了她獻族公主的身份, 不僅毀約翻臉還多次派人追殺這對母子,為的就是想滅口之余銷毀證據。

    但蘇柔哪怕在最艱難的時刻也沒有將這些東西遺失,在死前全部交托給了賀景廷。

    時至今日,終于派上了用場。

    賀成衍害怕再當朝糾纏下去,賀景廷為獻族公主所生的秘密會被抖摟出來, 自然不敢多言,只得吃下了這個悶虧。松口認下了這個橫空出世的親兒子,還讓禮部定于下月初八行加皇子冠冕的冊封儀式。

    雖然禮部出面證明賀景廷身份的那枚玉佩確為陛下信物, 但那也是十多年前先帝賜給他的物件,宮里登記在冊的東西沒有百萬也有十萬, 誰還能扒拉到先帝什么時候賜給那時還是宗親王庶子的一塊玉佩。

    禮部尚書又是皇后的人。

    賀景廷是按照皇子排序冠以姓名不錯,但若要真正編撰入冊,還需要一個拿的上臺面的生母。可最后禮部記錄在冊的親生母親,竟是皇后娘娘。

    那便是無可動搖的嫡長,相當于是變相地告訴所有朝臣,賀景廷就是皇后黨未來力保的東宮之主。

    那私生子如今眼看著都要十七歲了,皇后不過二十七八,怎么都不可能是皇后所出,可禮部說改就改,皇子年紀改不了就改皇后的,直接給沈琴央添了十歲。

    眾臣直接傻了眼,不過眼見著坐在龍椅上的陛下都鐵青著臉一語不發(fā)忍著,誰還能多說什么?

    直到次月典儀結束,整個京城的街頭巷尾,討論的都是這位新皇子——瑞王殿下。

    復雜冗長的冊封典儀結束后,賀景廷身著皇子冠服,走出了皇宮大殿,沐浴著第一縷照在瑞王賀景廷身上的陽光,瞇著眼睛看了看天。

    周圍來往的臣子宮人都紛紛向他道賀奉承,雖然是個來路不明的民間私生子,但現在誰人不知這位就是皇后娘娘選定的未來天子?

    賀景廷和善地微笑著一一回應。

    身邊跟上來的公公是剛安排給賀景廷的,只見著新皇子的眉眼頗有皇帝陛下的凌厲氣勢,不過始終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

    聽說新皇子早年流落浙北,可身上沒有一絲市井平民的塵土味,顯得驕矜俊逸,貴氣逼人,竟像是與生俱來,而不是因著那身裁剪得體衣料華貴的皇子禮服。

    小公公上前行禮,“恭賀瑞王殿下冊封之喜,眼下正是午膳的時辰,殿下要去昭晨宮探望皇后娘娘嗎?”

    賀景廷靜靜地看了一眼這位叫姓王的小公公,既然是沈琴央指派給自己用的,傳達的每一句話自然也是沈琴央的意思。

    他旋即一笑,春風和煦,“知道了,王公公,本王這便去拜會母后。”

    昭晨宮內,打掃的宮女行走時都是靜悄悄地,賀景廷得了通傳,才邁入宮門,沈琴央已經在正廳等他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褐紅色的衣裙,看上去老成持重,但面容依舊年輕而美艷,烏發(fā)間點綴金釵碧玉,這才是一國之后的雍容華貴。與他在浙北見到的那個,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女人又是截然不同的。

    賀景廷飛快地垂下眼簾,以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能以審視的目光肆無忌憚打量她了。他恭恭敬敬地接過一旁宮女侍奉的茶盞,跪下來遞上去。

    “母后,兒臣來給您請安。”

    而沈琴央并沒有即刻接過他手里的那盞茶,看似隨口過問道:

    “冊封典儀可還順利?”

    賀景廷將穩(wěn)穩(wěn)地端著茶盞,從容答話道:

    “有母后為兒臣安排,自然一切順利。”

    她輕笑一聲,終于單手接過了那盞茶,輕輕抿了一口,隨后屏退了屋里其余的下人,只留了身邊的白芷竹苓,才開口繼續(xù)道:

    “如今你既已封了瑞王,往后就是本宮名正言順的兒子。過往浙北的一切,本宮既往不咎,你心懷怨懟也好,憤懣不甘也罷,始終要記住的只有一點,想要坐上那個位置,你唯有靠著本宮。”

    她將手中的茶盞擱在一旁,瓷碗碰到木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沒有本宮,你什么也不是。”

    賀景廷面上看不出神情,俯身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兒臣明白。”

    眼前的少年心悅誠服般拜倒在她腳下,雖然才剛剛入宮,但在繁復的宮中禮儀下他未曾有半分失禮,恭謹得令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沈琴央滿意地點點頭,“嗯,你下去吧。”

    賀景廷這才敢起身,倒退三步才轉身離開。

    他心里清楚這是沈琴央在給他立規(guī)矩,在浙北時他以潯江派二當家的身份沒少給她下絆子,又在她這個當朝皇后面前頤指氣使地說了許多大言不慚的話。

    如今再見面就是母后與皇子的身份,自然要重新強調兩人日后相處各自的位置。

    入了宮后,憑借著她皇后的力量才能如此順利地舉行了冊封儀式。小到吃穿用度,他身上這身禮服的一針一線,大到所有人對他恭敬的態(tài)度,這個瑞王的頭銜,皆是皇后所賜。

    他就是在沈琴央面前卑微到泥地里,也是不為過的。

    賀景廷在浙北手里掌握著兩大幫派,早就習慣了他為人上,呼風喚雨的日子。自已一手建立的大廈一夜傾頹,雖的確按照他的計劃順利入宮封王,但實際上現在的他,兩手空空。

    賀景廷回頭看了昭晨宮的匾額,自嘲似的笑了笑,沈琴央說他即便心懷怨懟,憤懣不甘也無所謂,但實際上跪在她面前時,自己什么都沒有想。

    他的恨,早在跟著母親顛沛流離,四處躲避來自他生父的追殺時生根。在母親為了尋得一個庇護之所,只能委身于那個老奸巨猾的瀟山盟盟主時爆發(fā),又在他于浙北排兵布陣的這些年中逐漸平復,恨意都成為了習慣。

    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才是他此生最恨的人,他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恨另一個誰了。

    況且,皇后確實是他眼下唯一的依仗。

    正要抬步離去,卻冷不丁撞上了人,賀景廷抬頭一看,眼前的女子也同他一般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先開口道:

    “你是新冊封的瑞王殿下吧?這個時辰,應該是來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怎么沒用膳便要走嗎?”

    賀景廷將她略微一打量;穿著打扮像是宮妃,但并不算十分華貴,容色雖不算艷麗,但勝在清雅,氣質亦是不凡。

    他想了想,后宮近日還算得寵的就是新進的迎嬪,聽說她又是皇后曾經的侍女。既然這個時間來昭晨宮,想必應該就t是那位了。

    賀景廷點點頭道:“迎嬪娘娘安好,母后并未留我用膳,就先走了。”

    見她沒再說什么,最后笑了笑便先行入了昭晨宮,賀景廷站在門外望著她的背影進到屋里,才回過頭來問一直等著他的王公公:

    “迎嬪,從前在母后宮里是做什么的?”

    *

    賀景廷剛走,白芷便有些擔心地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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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就不怕他以后真當了皇帝,到時候再蓄意報復嗎?”

    沈琴央看著手邊賀景廷方才奉上的那盞茶,現下已經涼了,漫不經心道:

    “自然也不會任由他做大到有能力報復我的境地,放心吧,我做皇后他父子倆都奈何不了我,做了太后反而能報復我了,沒這道理。”

    白芷立馬又笑呵呵起來,“也是,我們娘娘厲害著呢。”

    竹苓在一旁笑著搖了搖頭,這功夫里,連翹也過來了。

    白芷與竹苓見是她來了,十分自覺地讓開準備退下,這些日子連翹時常會來找自家娘娘,從來不讓她們在旁侍奉。竹苓倒是習以為常,白芷卻撇了撇嘴,才不情不愿地被竹苓一道扯了下去。

    “姐姐,我來的時候碰著賀景廷了。”

    連翹坐下來,看到沈琴央手邊的那盞冷茶,伸手便要端,被沈琴央攔下:

    “哎,那是我喝過的,而且都涼了,我叫人給你沏盞新的。”

    連翹擺擺手,“不用,我就想喝涼的,冰的才好呢。”

    看著她一口氣喝完,沈琴央嘆口氣道:

    “雖然知道你貪涼,但到底咱們還是古人的身子,在這兒有個頭疼腦熱都是能隨時要命的病,你還是得注意保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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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翹看了看見底的茶葉,垂頭喪氣道:

    “之前看的穿越文,女主穿越到古代,又是做果凍又是做香皂的,什么現代產物都能一比一復刻,結果真穿過來,連個汽水都做不出來。”

    沈琴央笑起來,前幾日連翹非說穿進來前剛在網上學了穿書必備技能,其中有條就是拿松針葉加糖密封三天便能做出氣泡水,還和雪碧一個味。

    于是拜托沈琴央大張旗鼓地搞了一堆松針葉子,火急火燎地等了三天,結果嘗了嘗,根本和雪碧不搭邊,別說氣泡了,一股子草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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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我來是想告訴你,賀成衍最近又有新動作了。”

    沈琴央正色起來,她讓連翹繼續(xù)以寵妃的身份待在賀成衍身邊探聽消息,賀成衍也自認為連翹博得了她的原諒,每日往返昭晨宮為他監(jiān)視沈琴央的一舉一動。

    既然如此,沈琴央將計就計,時不時刻意漏給他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引導著他行差踏錯。

    但為了連翹不被懷疑,偶爾也會告訴他一些無關緊要的真消息,就這么哄騙著賀成衍漸漸信任了連翹。

    連翹繼續(xù)道:“他最近準備往各州縣的衙門下達海捕公文,要抓一個朝廷欽犯,我雖沒摸清原因,但看到了那逮捕令上的肖像。”

    沈琴央有種不算太好的預感,連翹既然提到了肖像,那必然是她見過的人。

    “我看那畫像畫的,好像是舒王。”

    第078章 夜訪

    夜里, 沈琴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

    賀景廷順利回京冊封,賀成衍必然不會放過領了任務卻辦得一塌糊涂的舒王, 當時沈琴央有意要帶著賀成燁回京也是打算徹底將舒王收歸自己麾下, 起碼過了明面,大家都知道舒王是皇后的人, 自然就沒人敢輕易動他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他卻像是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這番“好意”, 中途下了車, 跟著那個什么前朝的驃騎將軍走了, 沈琴央百思不得其解。

    她料想到賀成衍會對賀成燁發(fā)難, 卻沒想到是到處張貼海捕公文把他當朝廷欽犯捉拿, 雖然上面沒有說明賀成燁的身份, 畢竟賀成衍還得顧慮著自己將手足親兄趕盡殺絕這種惡名的影響, 但久而久之, 重賞之下賀成燁被抓到只是時間問題。

    他到底在做什么?

    沈琴央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內心會如此焦躁不安,連翹的叮囑更是火上澆油一般時時刻刻都會浮上心頭。

    賀成燁有問題, 有大問題, 她一路同賀成燁經歷了這么多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還是選擇賭了一把,賭這浮光掠影一般的世界里能有真實的東西存在。

    連翹是,那賀成燁呢?他是真實的嗎?

    后院的門被敲響了。

    沈琴央抱著被子驚坐起來,心跳如鼓。

    這個時間,又從后院進來, 她心中已經猜到了是那個人,但她不敢確認。

    “誰?”

    她等了半響,卻只聽到了小貓的叫聲, 咪咪咪咪細如蚊蠅,一聽就知道是在撒嬌而不是因為驚懼。

    沈琴央難得地有些急不可耐, 她赤著腳下床走過去,夜里的地板又冷又冰,但她渾不在意。后院的門上虛虛實實地映出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形來,僅與她一門之隔,沈琴央卻猶豫了。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了門。

    門外,賀成燁懷里抱著的小貓正調皮搗蛋地用爪子勾著他的領子,令他顯得有些狼狽,但臉上還帶著一如既往的笑意,一雙眼溫和而專注地望著她。

    “難道還有別人會在夜里敲你后院的門嗎?嫂嫂。”

    沈琴央咬了咬嘴唇,說不上來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嘴上卻已經慣性似的回懟過去:

    “嗯,很多,但不包括朝廷欽犯。”

    賀成燁將小貓放下來,聞言低頭笑了笑,在夜里好聽得醉人。

    “嫂嫂怎么也像小貓似的?”

    “什么?”

    還沒反應過來,沈琴央就被賀成燁打橫抱了起來,朝著屋里走去,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沒穿鞋襪,腳都凍紅了。

    “你放肆!”

    她又驚又惱,這可不是在浙北,是在宮里,他一個王爺就這么堂而皇之地進到昭晨宮輕薄皇后,即便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也沒得他這般放肆。

    “你是最知道我的,我沒規(guī)矩慣了,嫂嫂多擔待。”

    賀成燁也不怕沈琴央真惱了他,穩(wěn)穩(wěn)當當地抱著將她放在了床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什么名貴而易碎的瓷器。他笑著看眼前人怒目圓睜,不僅沒有因此退后,反而扯過錦被來蓋在她的腿上,帶過一陣茶竹香的風。

    他不解釋緣由一走了之,現在又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地出現在她的寢宮,看樣子,也不打算同她解釋什么。

    這個人,實在可惡

    “賀成燁,你到底什么意思!”

    “虛,有人來了。”

    賀成燁拿手抵在她唇上,門外果然傳來白芷的聲音,“娘娘,出什么事了?”

    沈琴央剛要應聲,白芷似乎著急了,急不可耐道:“娘娘?奴婢進來了!”

    說著門便被推開了,情急之下,也管不了什么于理不合,沈琴央扯著賀成燁的衣領將他往床上一帶,另一只手迅速拉上了拔步床的簾子。

    白芷進來時,看到就只是一角沒來得及歸位,飄搖的床幔。

    屋里沒有燃燭火,靜悄悄地,白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小聲問道:“奴婢在外面守夜,聽到您的喊聲,出什么事了?娘娘?”

    半響,沈琴央不自然地咳了咳,“沒什么事,你下去吧。”

    白芷疑惑地試探道:“娘娘許是叫夢魘著了?”

    沈琴央只好悶悶道:“嗯,做噩夢了。”

    偏偏側躺在自己身邊的人低笑一聲,氣息掠過她的額角,輕輕地帶起一陣癢意。沈琴央渾身緊繃起來,手上狠狠地捏了賀成燁的胳膊一把,卻也還是不解恨。

    “那娘娘若是有什么事,白芷就在門外守著,不用害怕。”

    沈琴央有些無奈,說得她好像自己睡覺還會害怕的孩子似的,但眼下這個情況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應下。

    白芷退下去重新將門掩上,沈琴央長舒一口氣,雖然她信任白芷,但一個王爺夜闖皇后寢宮,還躺在一張床上,茲事體大,實在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拉上床幔隔絕了月光,拔步床之中黑漆漆一片,方才情急之下她相當于直接扯著賀成燁將他推倒在床上,也顧不得什么男女之防,現下才后知后覺出兩人貼得有多近。

    雖然始終保持著禮節(jié)性的姿勢,但他護在自己腰間的手虛虛實實地攔著身側,吐息就在她的額頭上方,實在是實在是不該。

    沈琴央不安分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察覺到她想要掙脫,賀成燁輕聲道:

    “先別動,你那小侍女謹慎的很,還守在門邊上聽聲音呢。”

    真的嗎?隔著床幔連光都透不進來,他是怎么知道的?不過以前看的小說里,習武之人都能聽聲辨位t,方圓幾里外的風吹草動都能提前察覺,難不成賀成燁也有這個功能?

    就這么想著,沈琴央只好老老實實一動不動,聽到他往自己耳邊湊了湊,說道:

    “我這次來,本想看你是不是還在氣我。”

    沈琴央冷哼一聲,“你愛去哪去哪,我氣什么?”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笑意,“看來是還氣著。”

    “我氣又如何,不氣又如何?”

    抵在她腰間的小臂又緊了緊,他帶著明顯調笑意味的聲音落下:

    “那嫂嫂去告訴皇兄,讓他把我抓起來,給嫂嫂解氣如何?”

    “賀成燁!”

    不知是誰明顯過高的體溫隔著單薄的衣料透進來,兩人一來一去對話的聲音和先前根本沒什么分別,白芷若是真扒在門上早聽到了!沈琴央惱羞成怒道:

    “你又騙我!”

    她突然的起身,額頭就撞上了賀成燁的下巴,聽他吃痛地“嘶“”了一聲,沈琴央也還是不解氣,剛想罵他兩句,猝不及防地又被賀成燁摸了摸額頭。

    “磕疼了嗎?”

    沈琴央拂開他的手,“我警告你,你別跟我動手動腳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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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他一副委屈的樣子坐在自己的床上,周圍還纏著她的被子,甚至因為方才的糾纏,衣衫和頭發(fā)都是有些凌亂的,看上去反倒像他才是被“動手動腳”的那個。

    “你別這幅樣子,你坐好。”

    賀成燁歪了歪頭,“什么樣子?我聽不懂。”

    沈琴央抱臂深吸一口氣,“算了,你把話說清楚就行了。”

    “好,嫂嫂想問什么。”

    他突然換了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坦誠表情,乖乖地把手放在膝蓋上坐好,反倒弄得沈琴央一下子沒了盛氣凌人的氣勢,她清了清嗓子,問道:

    “前朝的驃騎將軍魏林,就是南宮云,對嗎?”

    賀成燁眸中神色一暗,不過很快就被隱藏起來,點點頭道:“對。”

    見他不拖泥帶水地即刻認下,這個態(tài)度還算是誠懇,沈琴央語氣也緩和了些:

    “你一直在京中,魏林早在新帝登基時便被發(fā)派浙北,怎么會與他有深交?”

    賀成燁幾乎想都沒有想道:“因為我們幼時便是摯友,改朝換代,我這個皇親國戚尚且不能自保,只能眼看著他被貶謫,為了不讓賀成衍疑心我勾結前朝武將重臣,只得從此與他斷了聯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無懈可擊的答案,大概唯一的不合理之處就是魏林怎么會和賀成燁玩到一處去,即便是幼年故交,怎么看也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

    但看賀成燁四平八穩(wěn)坦坦蕩蕩的表情,很顯然是做足了一番準備才敢來見她,估計這種擺在明面上的問題他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根本問不出什么。

    沈琴央又想了想,“即是故交,何必要背著我,一句解釋都沒有自行離去?”

    聞言,賀成燁看她的眼神多了些不一樣的神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看來我是真?zhèn)松┥┑男摹!?br />
    “你能不能別胡”

    賀成燁起身站到她面前,突然認真起來,垂下眼簾道:

    “對不起,以后,以后我都會告訴你。我這次來,只是希望你能少怨我一些。”

    沈琴央沒說話,看著他最后朝自己笑了笑,走向了后院。

    月色昭昭,將賀成燁的影子拖的修長,明明他才是不做解釋先行離去的那個,此時卻讓沈琴央察覺出了他的落寞,像是他始終孤身一人。

    “對了,我被通緝的事,皇嫂也不必過于擔心。”

    沈琴央撇了撇嘴,還沒出聲反駁,賀成燁便又補上一句:

    “但也不能完全不擔心。”

    這人怎么如此不講道理?沈琴央抬眸望過去,想最后和他說句什么,卻發(fā)現他已經離開,還替她關好了后院的門。

    屋中,留有久久不散的茶竹香味。

    第079章 打探

    還是京城最末尾的那間茶樓, 自上次沈琴央來過之后,倒是看著生意好些了。

    馬車停在茶樓門前,老板遠遠地見著那位帶著紗笠謫仙一般的女子從車里下來, 立馬就認出來是上次出手闊綽的那位夫人, 趕緊迎了出去。

    看著一樓坐了幾桌人,沈琴央笑道:“看來老板這幾日生意不錯。”

    老板笑得像見了財神爺, “托夫人的福!夫人就是我這小破茶樓的福星啊。”

    原本都山窮水盡難以為繼了, 就想著把手頭上囤著的茶葉能賣多少算多少, 沒想到從天而降沈琴央這個大財主。這老板小賺了一筆, 經年的陳茶全賣了, 又進了些南方時興的茉莉香片, 如今也算是起死回生。

    “那還是為夫人騰出來二樓議事?”

    沈琴央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芷, 她心領神會從袖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銀錢, 交到老板手上。

    茶樓老板接過來一掂量嚇了一跳, 上次給的已是有余,這次更是夸張, “這這、實在是給的太多了啊夫人!”

    “老板的茶樓如今生意好了, 清場的價格自然也要高些,還是上次的茶水照舊,勞煩了。”

    “唉,正好新下的方山露芽,一會兒就給您送上去!”

    這次到茶樓來, 相邀的還是宋哲義與寧遠侯。

    茶水才剛剛沏上,他們二人便前后腳登上了茶館二樓,熟門熟路地行禮入座。

    皇后娘娘久居深宮, 他們又算是外臣,出入宮中多有不便, 因此才定了這個清凈地方會面。但皇后也不宜時常出宮,若沒什么要緊事,想必娘娘也不會特意讓他們過來。

    近來朝中多有變故,賀景廷的冊封讓皇帝也開始放手令自己那幾個兒子參與政事,已經開始有朝臣提出立儲一事。

    想必,皇后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吧。

    寧遠侯先開了口:“皇后娘娘不必擔心,雖然瑞王殿下現在在朝中沒有根基,但有老臣在,總歸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宋哲義也附和道:“不錯,而且其他那幾位皇子,雖然陛下有意扶持,但說句不恭敬的,實在是難堪大任。一個年紀尚幼,連四書都通讀不下來。一個不學無術,終日醉心歌舞姬妾。更不必說剩下的那個,蠢笨不堪,一看就是個辦不了大事的。”

    宋哲義這人哪哪都好,唯獨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他一個做臣子的大肆點評當今皇帝的兒子,說得難聽些倒也罷了,但你也不看看對著的是誰?皇后娘娘再和陛下不合,這幾個皇子名義上也是她兒子。

    寧遠侯向來穩(wěn)重些,咳嗽了兩聲制止他道:“幸虧如今是在皇后娘娘這兒,要是在別處,宋大人可是要慎言啊!”

    宋哲義早就把自己當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自然不在乎這些,“我又不是蠢的,這種話還能到處說嗎?在娘娘面前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這兩位雖然都是一心為著皇后的,但實在不投脾氣,往往說著就能拌起嘴來,沈琴央笑著從中調和道:

    “侯爺說的有道理,宋大人也是話糙理不糙。瑞王是個心有城府能做大事的人,在朝中被認可只是時間問題。”

    現下賀景廷不過剛剛認回來,朝中大臣還并不算認可這個半路出家的皇子,只把他當做沒怎么見過世面的鄉(xiāng)野孩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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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要議立儲之事,趁賀景廷還沒有開始展露頭角之際便開始定奪,對賀成衍來說算占了個先發(fā)制人,他自然樂于促成。

    好在他那幾個兒子實在拿不出手,暫時也構不成什么威脅。

    “兩位大人雖然有能力在朝中為他掃除障礙,但若不是危及根本的大事,也可以放手讓他自己去解決。”

    宋哲義與寧遠侯頓時作恍然大悟狀:“瑞王殿下畢竟剛剛回京,才開始步入朝局,的確需要多多歷練的好。還是娘娘考慮的周全!”

    沈琴央點點頭,不動聲色地低頭喝了口茶。

    多多歷練個啥啊,那賀景廷再歷練下去就得成精了,她這是故意別讓他太順利了,給他多找點麻煩事做著,省得他又閑的沒事開始琢磨起對付自己來。

    男主易位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賀成衍不會即刻失勢,賀景廷也不會一朝騰達。

    沈琴央擔心的倒不是這個,無論如何賀景廷這個下一任的男主角已經登場,他八面玲瓏的鬼才心計沈琴央早已在浙北領教過,暫時還不用過于擔心他的安危。

    “不過,有件事臣確實想找娘娘確認一下。”寧遠侯突然開口道。

    這件事吧,說大也不大,但也不t算不值一提的小事。

    前些日子寧遠侯與友人去酒樓吃酒,他們這些官爵人家原是不怎么來這酒樓的,不曾想寧遠侯第一次來這,就遇上了個認識的人。

    正是那個剛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新冊封的瑞王殿下。

    現在寧遠侯家的勢力也算是扶持瑞王的助力了,他雖然聽命于皇后娘娘,但這瑞王才是未來名義上的主子。寧遠侯向來小心謹慎,自然好奇瑞王此人的底細,于是也沒有上前相認,而是不事聲張隱于人群中尾隨了幾步路。

    跟上去,還真被他發(fā)現了點什么。

    按理說瑞王剛剛冊封,除了皇后黨的一些大臣得了示意,紛紛有意與他結識攀附,實際上在朝中他人微言輕,和許多朝廷重臣也說不上幾句話。

    但那一日,賀景廷在酒樓宴請的,竟然是刑部侍郎。

    刑部,可都是賀成衍的人啊。

    宋哲義一拍桌子,“還有這種事?”

    寧遠侯皺了皺眉道:“娘娘,以瑞王如今的年紀,又是從浙北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出來的,恐怕難跟您母子同心啊。”

    沈琴央當然清楚賀景廷不會與自己同心,他不把算盤打到自己頭上來,就已經讓她燒高香了,肯定也不會指望賀景廷能對自己一片赤誠。

    她曾給過賀景廷一個名單,上面都是朝中品階不低的朝臣,方便他可以按照這個名單上的名字去結交攀附。

    那名單里,有的是堅定不移的皇后黨,有的卻是兩邊都不站的文官清流。

    沈琴央也不是完全將皇后黨的人脈透露給他,只撿了幾個朝中早已人盡皆知是所屬于沈琴央的臣子,有幾個藏得隱秘的他并不知曉。

    其中這個刑部侍郎上官晉,就是名義上效忠皇帝,實則為沈琴央做事的一個。這種隱線她向來埋的極深,連宋哲義與寧遠侯都不知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沈琴央給賀景廷的名單上,并沒有上官晉的名字。

    所以賀景廷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宋哲義疑惑道:“刑部雖是皇帝的人,但不過是司掌刑獄之事,瑞王殿下去攀附上官晉做什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琴央也不知道賀景廷想做什么,不過既然他去結交的是上官晉,這件事也算盡在掌握,且等著看他想做什么便是。

    “他現在唯有本宮這一個倚仗,即便想背著本宮做些什么,估計也不會產生太大的危害,且放手讓他去做吧,有兩位大人幫忙看著,也出不了什么亂子。”

    寧遠侯點點頭,“也是,皇帝陛下現在可是恨極了自己這個兒子,巴不得他從朝堂上消失才好,瑞王殿下總歸不可能和皇帝黨的人勾結。”

    宋哲義也附和道:“娘娘放心,朝堂上自有我們給您守著。”

    沈琴央笑笑:“有兩位大人在,本宮自然是一萬個放心,本宮今日請兩位大人來,是為了別的事。 ”

    “別的事?娘娘今日來不是為了瑞王殿下嗎?”

    沈琴央抿了一口茶,方山露芽獨有的香氣在唇齒間繞開,她原本不知道這是什么茶,突然想起有一個人從前就是坐在此處,告訴她,這間茶樓的方山露芽是最出名的。

    “不知二位大人可否知道,前朝鏢旗將軍魏林的事。”

    宋哲義和寧遠侯皆是一愣,似乎沒想到久居深宮的皇后為何會突然對一個已經貶黜多年的前朝將軍感興趣。

    沈琴央卻十分認真道:“關于魏林的一切,本宮需要兩位大人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

    寧遠侯看向遠方,像是開啟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感嘆道:

    “魏林啊那自然是知道的,當年的驃騎大將軍名滿京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的確是位忠君愛國的將領,可惜啊,效忠的是前朝暴君。”

    宋哲義倒是不敢茍同,駁他道:“效忠先帝?不見得吧?要不是魏林最后臨時叛變,咱們現在這位皇帝還不一定能坐上那把龍椅呢!”

    見寧遠侯面色有異,沈琴央追問道:“侯爺但說無妨,對于魏林,本宮想知道的也不是外界廣為流傳的評價。”

    寧遠侯這才說道:“雖說魏林最后的確是叛變了,但當年魏林對先帝的忠心絕不是為了功名利祿那么簡單,他與先帝的交情遠超于君臣之交,也多次以身犯險救先帝于水火之中,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

    宋哲義難得地聽完了寧遠侯的分析,附和道:

    “侯爺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先帝做皇子時也領兵打仗過,與魏林那是同在戰(zhàn)場上搏殺過的情誼,過命的交情,的確不一般。”

    寧遠侯點點頭,“都是武將出身,也許其他文官理解不了這種軍旅情誼,依臣看來,魏林并不是個貪生怕死,為了自己茍活而背信棄義之人。如果他真是這樣的人,早在先帝遇難時也不會舍身相救了。”

    “先帝曾與魏林一起上過戰(zhàn)場?”沈琴央有些驚訝地問道。

    她是見過先帝的,腦中不禁浮現出那個高坐于龍椅之上,睥睨眾生的眼神如同看螻蟻一般的暴君。

    那年她第一次入宮參加皇室家宴,見到反派暴君時,他已經疾病纏身,面龐白得像紙,唇色如飲過鮮血,近妖一般的絕艷容色。

    他那副隨時都能駕鶴西去的瘋癲模樣,竟曾經也沖鋒陷陣,提刀殺敵過?

    “不錯,先帝早年間也是意氣風發(fā)過的,與魏林當時在軍中武功了得是出了名的,所以即便后來先帝大力奉行暴政,得罪了不少文官,但武將還是紛紛忠心追隨于他,也是因為當年他在軍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威儀。”

    這倒是令沈琴央十分意外,《隱玉匣》中對反派暴君的描述少之又少,唯獨對他后來暴政之下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大肆描寫,早年間的事連提都沒有提過,因此對于他身邊的魏林,沈琴央就更不了解了。

    沈琴央思索了一會兒:“那兩位可知,魏林曾經是否有什么相交甚密的友人?”

    兩人回憶了一下,“有倒是有,還有不少,魏林將軍當年風頭極盛,能夠著的夠不著的幾乎都來攀附,想與他結交。但似乎與他有些真交情的,也就幾個當年同在軍中的武將。”

    沈琴央追問道:“皇親國戚中,有誰同魏林走的近些呢?”

    宋哲義撓撓頭道:“這這就不太清楚了,當年侯爺還沒承襲爵位,臣也還在兵部打雜,與魏將軍并不相熟,他的私交就更不清楚了。”

    宋哲義那時候在朝中的確沒名沒姓,但寧遠侯當時即便沒襲爵,在京城的權貴圈里也算混得不錯,他想了想道:

    “魏將軍為人豪放爽利,從來只同直來直去的軍中將士稱兄道弟,雖然與皇家中人也有些來往,但實際上他十分不屑于與其相交,尤其看不上那些只知吟詩作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貴族公子哥。”

    那就是最看不上賀成燁這種人了。

    魏林春風得意的時候,可是賀成燁在宗親王府久病不出的時候,他連府門都不曾出過,如何會同驃騎大將軍私交甚密,成為什么,幼時故交?

    若真是幼時故交,他當年都病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那魏林能一次都不來探望嗎?

    沈琴央暗中咬了咬牙,賀成燁到底還是在欺騙自己。

    第080章 詰問

    與寧遠侯和宋哲義交談到夕陽將落, 沈琴央才回到宮中。

    她這一趟是帶著白芷出的門,回到昭晨宮剛邁過門檻,竹苓就匆匆忙忙地迎出來截住了她。

    竹苓向來是遇事不亂的, 看來是出了什么她也處理不了的大事。

    “娘娘, 陛下!”

    沈琴央按住她攥著自己衣袖的手,“別慌, 是陛下要來嗎?”

    竹苓搖搖頭, 看向屋子, “陛下, 在等。”

    她扯了扯沈琴央喬裝打扮過的衣裙, “娘娘, 更衣?”

    看來賀成衍已經知道自己擅自出宮的事了, 她笑了笑搖搖頭,

    “沒事, 就這樣吧,已經到晚膳的時間了, 你去小廚房看看, 讓他們多加兩道菜,就說陛下來了。”

    左右賀成衍都知道她瞞著所有人去了趟浙北,現下擅自出趟宮又算得了什么,她還沒到要事事都與他匯報的地步。

    沈琴央讓白芷在門前候著,自己推門進了屋子。

    天色已經將晚, 屋內卻沒有燃燭火,賀成衍坐在桌前背對著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聽到了推門聲也沒有反應。

    沈琴央也并不急著上前辯解t,而是先摘了紗帽, 稍作一番整理,才開口道:

    “陛下既來了,怎么不叫下人點燈傳膳?”

    賀成衍回過頭來,見她沒有穿宮中嬪妃的華麗服制,而是一身簡單的丁香色褙子配了件月白色的長裙,十分淡雅清新,像是官宦人家,養(yǎng)在深閨的嫡小姐。

    “許久沒見你這么穿了,到讓我有種回到宗親王府時的感覺。”

    那時的他們,還是天造地設羨煞旁人的一對夫妻,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人贊他們伉儷情深,怎么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能斗得你死我活。

    沈琴央站著沒動,任由賀成衍的視線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個遍。

    賀成衍如此慣了,不知道哪天突然抽風就會來昭晨宮莫名其妙地傷春悲秋,故作一番深情,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又會氣急敗壞,一走了之后在朝堂上繼續(xù)不遺余力地打壓她的人。

    她早習慣了。

    “陛下不問問臣妾去哪,做什么了嗎?”

    沈琴央也別無他法,只好奉陪,坐下來沏了兩盞茶,推給他一杯。

    賀成衍搖搖頭:“隨你吧,無非不過是朝中的一些事。”

    “那看來,陛下今日前來是同臣妾聊家常的。”

    賀成衍無奈勾了勾嘴角,“若清,你大可不必每句話都要刺激我,好讓我快些離開你的昭晨宮,能得個清閑。”

    沈琴央面無表情,“臣妾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他拿起沈琴央為他斟的那盞茶,在手里把玩了會兒才飲了一口,像是做了一個什么決定,長舒一口氣嘆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若清,如果我讓賀景廷坐上太子之位,你便能回來嗎?”

    沈琴央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賀成衍,“什么意思?”

    賀成衍起身,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道:

    “這些日子,我自己一個人想了很多,實際上以你的能力,要對付我易如反掌,但你這些年卻并未對我下死手,而是一直保持著與我不相上下的局面。”

    這倒是句實話,她不是不能一舉弄死賀成衍,但之后呢?

    賀家人里沒幾個有能力繼承大統的,扶植其他人又名不正言不順,雖說有的是穿書文女主殺了皇帝自己當女皇,但實際上放在封建社會的環(huán)境下談何容易?

    即便她現在僅作為皇后輔政,民間就已經有不少言論說她一介女流之輩把控朝綱,是為逆天而行,要以妖女為名誅殺之。

    沈琴央也懶得去爭辯什么,她從穿進這本書來,唯一的目的無非是求一個安穩(wěn),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著便好。

    她殺了宋佳人爭女主,是為了活下去,她與賀成衍爭權自保,還是為了活下去。朝堂之上,看似她野心勃勃,半步不肯相讓,那是因為她知道如果她一再退讓,賀成衍就會變本加厲,自己也再無容身之處,繼而就是萬劫不復。

    原本,只要賀成衍能將權力對半分給她,兩人彼此手上都有籌碼,即便是日日這么斗著,也算相安無事。

    是他先動了殺心,買通了蠻族人在西北險些令她喪命,沈琴央這才開始同他認了真,找到了下一個可以繼承皇位的人選。

    她能扶他賀成衍上位,就能扶另一個男主上位,屆時,他在沈琴央這沒了作用,自然可以去死了。

    做皇后也好,做太后也罷,和他賀成衍斗,與他兒子賀景廷斗,都沒有區(qū)別。

    她早就看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男主是不斷更迭的,她殺了一個賀成衍,還會有一個賀景廷。與其她自己當個女皇帝成為明晃晃的反派活靶子,還不如成為暗中操縱著男主們的一只手。

    不斷穿越進書中世界的女主,不斷更迭易位的男主,她都能在旁靜觀其變,適時出手。

    沈琴央也不謙虛,既然賀成衍難得能有這番自知之明,她應下就是。

    “嗯,所以你想說什么。”

    賀成衍嘴角抽了抽,苦笑一聲繼續(xù)道:

    “賀景廷,我看過了,倒的確是個可用之才,你我都清楚剩下的幾個皇子里沒有配的上東宮之位的,你就當我是別無選擇吧。”

    這倒是有些超乎沈琴央的預料,賀成衍能如此大大方方承認賀景廷,還主動來找她說有意傳位于他。

    難道是賀景廷的男主光環(huán)太強?令賀成衍這個上一任男主直接自覺退位了?

    那她費盡心機從浙北把賀景廷弄回來,豈不是顯得很蠢?

    沈琴央一副見鬼的表情,戒備道:“你想要干什么?”

    賀成衍幽幽地看著她:“我想要什么,我早就同你說過了,是你從來沒有聽進去過罷了。”

    見沈琴央一語不發(fā),賀成衍大步跨上前來,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道: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唯你一人。”

    沈琴央看著他,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

    “你想要我?所以才在剛登基繼位后,將我為你招攬的那些朝臣盡數貶黜,架空我的權力。又一批一批地納妃,將廢后掛在嘴上,讓我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更不必說在浙北直接對她下了殺手。

    她目光狠厲,逼問著賀成衍,“賀成衍,你不是想要我,你是想要我死。”

    “我”賀成衍的神色閃過一絲慌亂,他辯解道:

    “我是因為害怕,害怕你從始至終不是愛我,而是為了得到我的權力。”

    沈琴央冷笑:“你的權力?賀成衍,你也不想想?若沒有我,你算個什么東西。”

    她撫了撫被賀成衍弄亂的衣袖,“在松香山圍獵之前,你我或許還能湊合著裝作相安無事,賀成衍,是你先把事情做絕了的。”

    賀成衍啞口無言,自知做過的事無法挽回,但他的心的確自始至終都被沈琴央牽動著,哪怕他曾經動了殺心,那也是因為他太在意了,他受不了沈琴央的冷淡,受不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無論他納進宮多少姬妾妃嬪,又與她們在沈琴央面前如何恩愛纏綿,他的皇后永遠都是恒古無波的表情,冷冷地旁觀著他氣急敗壞。

    賀成衍抓住連翹的那日,明明他知道了沈琴央去浙北是要找來那個私生子對付他,心中的慌亂卻并不是關乎什么立儲,什么奪權。

    他害怕的是沈琴央要棄了他。

    就像當年她選擇了自己去爭權,去篡位一樣,如今沈琴央又選擇了賀景廷,哪怕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他卻沒由來的妒火中燒。

    賀成衍不死心,他不信沈琴央完全不在意自己,哪怕他已經多次用寵幸其他嬪妃這種低劣的手段去引起她的注意,她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但他還是封了連翹為嬪。

    賀成衍以為連翹會不一樣,因為她是沈琴央所信任之人,她肯定會怒氣沖沖地來質問他。

    他都已經做好準備了,他的皇后打他也好,罵他也好,都可以,都由她,因為她是自己的皇后,是他的妻子。

    可沈琴央沒有,她笑著原諒了連翹,又與她重修于好,日日于昭晨宮中與她以姐妹相稱。賀成衍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來找自己,哪怕問一句都沒有。

    賀成衍明知道她是在用連翹從他這里探聽消息,有時還會讓連翹傳遞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來迷惑他,賀成衍卻不愿意拆穿,順著她的意裝作被蒙騙。

    他這才發(fā)現自己早就不在意什么利益得失了,甚至愿意用手里的籌碼,去引著她,好讓她能分一些注意力給自己。

    起碼她還是在費心思同自己糾纏的,不是嗎?

    賀成衍就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地便來到了昭晨宮,他日思夜想的都是見到沈琴央,結果她的小宮女們防他像是防盜賊一般。她回來了,看見自己的第一眼也像是見了什么臟東西。

    他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從前賀成衍以為自己對沈琴央只有恨意,但過了這么久,他才逐漸明白,從愛生恨,他是愛極了才會如此。

    “對不起。”

    他堂堂一個帝王,九五之尊的天子,即便他錯得多離譜,何時向別人低過頭認過錯?如今卻心甘情愿地同她道歉。

    可眼前人依舊是不為所動。

    “賀成衍,你做了這么多,不會就打算用一句對不起便一筆勾銷吧?你想從我這聽到什么,沒關系?”

    “你還想要我怎么樣?若清,我是真心來求你原諒的,難不成要我給你跪下嗎?”

    賀成衍紅著眼死死地盯著沈琴央,“好,我跪。”

    說著,他竟真一把掀開衣擺,在沈琴央面前跪了下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呵呵”沈琴央眉頭微蹙,像是欣賞著一個全天t下最可笑的笑話,“尊貴的皇帝陛下,能給我下跪,真是天大的恩情啊。”

    她站起身,也跪了下來,就像無數次因為賀成衍的刁難讓她在養(yǎng)居殿罰跪時那樣。

    “屈一下膝蓋的事,誰不會呢?”

    賀成衍僵硬地起身,明知道答案會是什么,卻還是哽咽著問道:

    “在宗親王府的日子,你我恩愛如舊的日子,回不去了,是嗎?”

    沈琴央懶得回答他,賀成衍要的也不是什么答案,但無論他要什么,沈琴央都不會給,也不想給。

    門外白芷的聲音適時傳來:

    “娘娘,晚膳備好了,要傳膳嗎?”

    沈琴央整理了一下衣衫,隨口道:“陛下要是還有胃口留下來用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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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成衍最后看了她一會兒,才悻悻開口道:“不了,皇后自己用吧。”

    “那恭送陛下了。”

    原以為賀成衍該說的話已經說完,這昭晨宮怕是他再也不會來了,沒想到他推門離開前卻突然回頭道:

    “是因為舒王,對嗎?”

    沈琴央凝眉看向他,才發(fā)現賀成衍的臉上掛著怪異的笑。

    “聽說你們在浙北成婚了,恭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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