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耕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邀請,會這樣的難以拒絕。
胡振以前也叫他陪,說落單了,無聊死了,嚴耕云有什么不方便,直接就是一句不行,從不拖泥帶水。
然而當眼前的臉換成這張,端正英氣,沒有一絲孤獨寂寞的乞憐,嚴耕云卻張不開拒絕的嘴了。
因為他自己不想拒絕,待在這里,他覺得舒適。
不過嚴耕云總算還有點理智,擰著那種恨不得點頭的沖動說:“陪,從明天開始,哪天都可以陪,就是今天不太行。”
王醒求了個空氣,倒也不見尷尬,回了句:“沒事。”
可他越好說話,嚴耕云心里就越慚愧,王醒缺人陪他吃飯嗎?
人家真的不至于,就嚴耕云在沙發上啃甘蔗那會,王醒就接了2個電話。嚴耕云雖然聽不見對面說了什么,但一個王醒說的是家里有客人,一個他說的是今天有約了,都給婉拒了。
當時嚴耕云還明知故問:“哪有客人?你跟誰有約?”
王醒低頭在查手機里的消息,聞言沒有抬頭,但語氣里的心情是不錯的,他說:“你唄。”
嚴耕云得了便宜還賣乖,說王醒利用他,當社交盾牌。
王醒說:“怎么,不行嗎?”
嚴耕云笑得不行,說行,行行行。
他不缺,但哪都不去,喊他做陪,大概也是因為他說了蛇不拿走、他就不回,結果自己就是這么駁人的面子。
嚴耕云自己覺得自己缺德,忙不迭地解釋道:“那個,因為我媽難得過來,我一年能陪她吃飯的次數太有限了,我得回去吃。”
王醒點了下頭:“那你是該回。”
嚴耕云看了他一眼,通情達理的,就是越看越冷清,這讓嚴耕云于心不忍,他操心道:“那你呢?你中午怎么吃?我看你也沒個買過菜的樣子。”
王醒還真沒買,但嚴耕云怎么知道的?他有透視眼嗎?還是說自己看起來不像是會做飯的人?
這可真是冤枉,王醒試圖挽救自己的形象:“為什么沒有?我就不能早上6點起來,去買過了嗎?”
“哥,”嚴耕云給了他一個“你買個蛋”的眼神,“買了菜你現在該準備了,摘啊洗的,但你看看你現在在干嘛?”
王醒接住他那個無語的眼神,覺得特別鮮活,于是也悠閑地說:“我?我在陪你扯閑淡。”
陪,又是陪,這一會兒嚴耕云聽他說了兩遍了,但他需要王醒陪嗎?
應該……不對,應該去掉應該。
論心的時候,嚴耕云還是挺誠實的,他心想:如果王醒愿意陪他,那他就是需要的,不然他要怎么解釋,自己發出的這個笑聲呢?他自己在家玩手機可笑不成這樣。
王醒確實沒買菜,但他說阿姨一會兒就過來了,會帶菜的,有飯吃。說完他又問嚴耕云,下午還來不來避難了。
“我倒是想呢,”嚴耕云歪在沙發上可惜,“但我沒那個條件了,我下午要送他們去醫院,我哥在省三醫院看脊椎。”
王醒已經可以跟他比較隨意地聊家人了:“你哥怎么了?”
“沒怎么,他來正骨,車開久了腰疼,只有三院那個老骨科大夫有轍。”
王醒接道:“是盧玉沛,盧教授吧?”
嚴耕云眨了下眼睛,有一絲詫異:“你知道?”
王醒說知道:“上次我媽腿失能了,就是掛的這個專家號。”
先前他倆已經交過家底了,王醒的親媽在他2歲時就去世了,因為生病,所以他現在口頭這個媽,是王昱的母親。
但嚴耕云聽他喊得挺自然的,想來是跟這個媽關系不錯。
嚴耕云關懷了一下黨麗萍的腿,王醒說好多了,兩人交流了會兒掛號心得,然后說著說著,王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他:“你下午開車去醫院,車上有條蛇,你靠譜嗎?”
嚴耕云在他這兒緩了半天,臨時的心里陰影已經散了,但他就是嘴快,調侃道:“不靠譜還能咋地?你送我啊?”
四目相對,王醒臉上一點異色都沒有,他說:“可以啊。”
那一瞬間,嚴耕云看著他,心里沒來由的竟一陣慌亂。
他憑什么讓人家送?王醒又為什么要送他?
啊對,他倆是朋友。
朋友是可以提要求的,王醒送他也沒問題,但問題是他在開玩笑啊,但王醒當真了,他那樣認真,認真得嚴耕云居然產生了一種壓力,以至于不敢看他的臉。
但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嚴耕云心里覺得異樣,它絕不對勁,但因為領域過于陌生,他一時不敢也沒空去梳理那種頭緒。
但他這人有個優點,那就是不愛犯重復的錯誤。
它又來了,而他又想躲。但是人家對他好,他也要躲嗎?尊重人嗎?
嚴耕云眸光閃爍了兩下,然后他心一橫,硬著頭皮將挪到王醒眼尾的視線膠著了回去。
他倒要看看,他就是看了!會怎么樣?
然后……然后也沒怎么樣,王醒目光清正,表情之中除了包容,再沒別的。
受他感染,嚴耕云那顆等著踩地.雷的心也安定下來,他正常起來說:“別別別,我跟你開玩笑的,靠譜靠譜,我送的了。”
可王醒看他眼神剛剛有點掙扎,儼然意會錯了,尾音微揚,表示懷疑:“真的?”
“真的,”嚴耕云悲壯的原因根本不是怕蛇,“而且實在不行我可以打車,打兩個就行了,放心吧。”
王醒一想也是,嚴耕云又待了會兒,他走之前,王醒叫他把甘蔗提走。
嚴耕云站在沙發前面推拒:“下次吧,啊?我頭一回來,還是要裝一下文明禮貌的。”
“裝給誰看?”王醒說,“給我看的就算了。真的,帶走,別浪費了,我吃不了。”
“為啥?”他能吃這個,嚴耕云剛看見他吃了,一節。
王醒說:“我舌頭起泡了。”
嚴耕云有點不信,他才吃了多少?可嘴唇才一動,王醒又跟會猜心似的,問了句:“你要看嗎?”
嚴耕云瞥了眼他的嘴唇,心眼一起落荒而逃了:“不用了不用了。”
他看個臉,腦瓜子都嗡嗡的了,還看舌頭?他看個屁啊他看——
但是那袋甘蔗,他到底是忘了帶走,因為嚴耕云剛要走,王醒請的阿姨來了。
這阿姨姓王,個子不高、打扮樸素,性格也靦腆,跟嚴耕云的媽有點像,他覺得挺親切,打完招呼又嘮了兩句。
王阿姨是l市郊區的拆遷農戶,喜歡他這種接地氣的,沒一會他要走,還專門給他裝了幾個橘子。
那橘子是她拿給王醒的,自己在城郊開荒種的,個兒不大,表皮上還有斑紋,但一切開香氣就出來了,酸甜氣濃得驚人。
這種氣息的水果,如今在城市里得高價區尋覓了,嚴耕云知道是好東西,拎了橘子,說把甘蔗留給阿姨吃。
王阿姨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王醒旁觀了一場相識,才算是旁觀者清地發現,嚴耕云愛笑,親和力強,而且話題很廣,橫跨城鄉和男女老少,和人熟起來那個速度,挺驚人的。
包括他自己,也中了招了。
十分鐘后,嚴耕云回到家,開了門但不進去,像個賊似的在門口窺探。
“嚴小潼!”他朝屋里喊道,“你那心肝盒子,拿繩子捆上了沒?”
“誒唷我天,捆了捆了!還要問幾遍啊?”玄關里應聲晃出個細長的小學生來,板寸圓臉、戴副眼鏡,表情還挺無語。
嚴耕云這才進了門:“問你就答,不抽你都不錯了,要不你弄個蛇在枕頭旁邊嚇我,還有那破盒子的蓋子,有跟沒有一樣,我犯得著問你嗎?”
他這樣逃到王醒家里,王醒大概會以為他膽子很小了,真是醉了。
嚴潼自知理虧,沒有犟嘴,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叔也是點子背,嘟嘟生平頭一回“越獄”,就越在他家了,對此嚴潼只能覺得,是命。
嚴耕云聽不見這一通命運論,這才氣順了一點,路過侄子旁邊的時候,把橘子給他了。
嚴潼喜歡吃柑橘,摸出一個,聞著說:“哪來的啊?”
嚴耕云摸進客廳,先環視一圈,沒找見蛇和盒子,這才看見他媽朱雁女士正在茶幾南邊,拿小刀給他剝蒜子。
嚴耕云說:“鄰居給的。”說著就要去茶幾那兒幫忙。
然后他前腳一抬,后腳就聽見他那個不省心的侄兒說:“就你剛逃啊不是,去幫忙的那個鄰居哈,男的女的啊?”
對于他這個八卦勁,嚴耕云也是無語了:“男的女的,有你啥事?”
“嗯哼哼。”嚴潼怪腔怪調地發著聲,眼珠子刻意無比地掃向了朱女士。
嚴耕云順勢看過去,見他媽在那兒做沉浸式地撕蒜皮狀,好像不關心男的女的,登時心軟了,老實道:“男的。”
嚴潼雖小,但也知道,男的沒戲,“哦”了一聲,興趣缺缺地進廚房切橘子去了。
客廳里,嚴耕云用腳從電視柜底下勾出個小馬扎,拖到他媽旁邊坐下了,但心里卻沒法像孩子那樣清凈。
是男的,但也是個好得他暈頭轉向的……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