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你不是東西。
郡主一直盯著她, 令唐瑤不自覺吞了吞口水,“怎么?我說錯了嗎?”
眼見郡主向她靠近,她連著后退幾步, 抬手在身前放備,“你想干什么?”
前面還威脅她說手段, 什么手段?
這張臉看著倒無惡意,但不可被欺騙, 小視了這人的狠毒。好在郡主站定, 稍偏了下頭, 問:“那你說, 什么是喜歡?”
“……啊?”這是什么問題, 找茬嗎?
不過郡主倒是一臉認真,還等著唐瑤的回答,她咳了咳嗓子, “喜歡么……就是看見他就開心, 見不到就想念,和他在一起感覺很幸福,大概……”
她的認知也僅限于周圍人和話本子啊!
郡主皺眉,像是不認同,“你和父母在一起不也是這樣?”
“不一樣啊, ”唐瑤已經放松警惕, “啊倒也有說法是情人最后都是親人,所以……大概也差不多?”
肯定不一樣, 郡主心道。知道從她這里也得不到答案了, 便換了個問題:“那你喜歡辛澄么?”
唐瑤連忙伸手立掌, “雖然我說了辛澄不如來喜歡我這種話,但我想了一下……”
她渾身一激靈, 搓了搓胳膊,“噫呃,感覺還是太別扭了,我只把她當普通朋友。”
“朋友……”郡主若有所思。
“你不會連朋友都沒有吧。”唐瑤這下說起來有底氣多了,“就是一起喝酒,一起吃飯,一起玩鬧的朋友咯。”
郡主點點頭,仿佛想通了,眉目舒展,“那我也是。”
“什么意思?”
此時一縷晨曦破開林間霧氣,朝霞萬丈。
郡主眼角被閃了一下,她抬眼望去,微微笑道:“我同你一樣,只想與她同游江湖而已,所以,是朋友。”
頓了頓,又道:“那么我不喜歡辛澄。”
唐瑤咂摸了一番此情此景此人此話,說不出來但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因為飽含向往的眼神還是過分溫柔的語氣?
哦,因為這個惡鬼郡主居然這么溫柔才覺得奇怪的吧。
郡主沒再理她,回身去叫人起來準備接著上路了,唐瑤恍了一下,追上去說:“那你和她說清楚,喜歡一個人多重要,你既然不喜歡就別耽誤她,拒絕,遠離,放她去尋找真正喜歡的人,別嘴上說著不喜歡,干的還是曖昧的事啊。”
郡主沒有回話,但郡主放在心上了。
一日住宿在客棧。
辛澄:“今天也喜歡郡主哦。”
“我不……”郡主正色道,“辛澄,我對你并不抱有類似于男女之間的愛戀之情,請你明白。”
辛澄拿著兩個青團,本想接“那最后兩個青團都歸我了”,但郡主突如其來的正經令她愣了一下,“……哦。”
倒也無甚在意,她看了看,伸出一只手去,“那給郡主腌篤鮮的吧。”
郡主低頭看了一眼,“要紅豆的。”
“腌篤鮮的更貴哦。”
“我要甜的。”
“好吧。”
郡主拿到紅豆餡的青團,舒了口氣,站在二樓上向下看去,對著唐瑤眉梢微挑。
唐瑤嘴角一抽,這位郡主不會以為那就是拒絕吧。
拒絕應該冷漠無情,狠狠地罵她幾句,再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打她兩巴掌就更好了——話本都這么寫的。
肯定不是說著拒絕還一直盯著她看等著回應的。
這兩個人都沒覺得哪里不對嗎?一般人春心萌動表白心跡再被拒絕的戲碼,應該傷心欲絕潑盆大雨吧?這兩個人就這么波瀾不驚嗎?還若無其事吃起來了!
“等等,”唐瑤突然出聲,“那是不是最后兩個了!”
辛澄點頭,是昨天她們趕上鄉里社祭,她們也趕了趟早集,在集市上買的。
“甜的咸的我都愛,都給我吃。”
郡主握在手里,下樓去,道:“確定屬于本郡主的東西,便絕不會讓給別人。”
辛澄跟在后面,已經吃了兩口,“你再去外面買唄。”
“……”
又一日,在山道遇劫匪,不僅要錢開路,見她們都是女子,還出言調笑。
“當中那個小娘子老子是真喜歡,你們別跟老子搶!”
當然一炷香后劫匪都趴在地上哭著要給她們錢,在辛澄已經教訓過一遍后,郡主又給她一腳,“你是什么東西,也配!”
唐瑤收起剛用來自保對敵的藥粉,對郡主道:“對,就是這個語氣,這個態度,就這么拒絕辛澄啊。”
辛澄正在搜刮他們身上有沒有能用的東西,聞言抬頭:“?”
郡主皺眉,義正言辭道:“辛澄又不是猥瑣下流心思骯臟的爛人,豈能一概而論。”
辛澄低下頭去笑:“嘿嘿。”雖然并不知道為什么夸了。
唐瑤:“……”
她也沒說辛澄是,重點是態度,拒絕的態度!
……算了。
大約是偶然一日,被抽條的柳枝掛住一擺,抬頭見一片黑色剪影穿過,才驚覺已是燕子來時,梨花落后。
穿過如霧般的朦朧春雨,她們在夾岸桃花中且歌且行。
辛澄唱完一首妹妹看過來的情歌,問郡主:“好聽嗎?”
郡主騎著馬,意態閑散,“叫聲姐姐就告訴你。”
辛澄撇嘴。
后方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回頭看去,是十八。
她騎馬上前,“我回來了。”
辛澄驚疑,“你剛剛不在么?那你可錯過了我的天籟之音。”
今天十八沒空和她開玩笑,“有人跟著我們。”
已經對辛澄和郡主無視了的唐瑤掀開車簾,三人俱是緊繃起來。
“已經被我解決了。”
放松下來。
“但不好說還有沒有其他人跟著。”
心又提起。
辛澄捂著心口:“你怎么知道?”
“殺手的直覺。”
——好酷哦。
向來是郡主拿定主意:“前面就是太華山的地界,我們將唐瑤送去太華劍派,便去與車隊匯合,快到京都了。”
唐瑤從路線上也感受到她們是要去京都的,但是,“喂,把我送去太華劍派干嘛?”
“太華劍派乃劍宗之首,正派領袖,你不會武功,將你送到那便安全了。”
辛澄朝她挑眉,“怎么,大小姐舍不得我們啊。”
“拉倒吧,誰想跟著你們這些瘟神,我一個人也安全得很,不去!”
郡主豈會由著她。
“去了那他們肯定要把我送回去,我難得出來一趟,要四處游歷,完善我的毒經醫典。”
“喂!”
幾日后,太華山下云集鎮,只見青山暝曚,云霧緲緲,如同仙境一般。
早就聽聞太華山有仙名,傳聞中有神仙在此坐道感悟,飛升上界,這里也的確供奉了不少的廟祠,想不到還真有不少人來此訪仙問道。
街道上碰見不少行人素衣毛驢,頗有些仙風道骨之姿。
她們先在客棧安頓下來,已經商議好了明天便送唐瑤上山,郡主讓十八今天先跑一趟去送封信打聲招呼,以免失了禮數。
辛澄則是暗地找到唐瑤,伸手,“車費該結一下了吧?”
唐瑤不情不愿地從隨口的布口袋里取出幾瓶藥罐,眼珠一轉:“給你可以,你得幫我個忙。”
拿到藥后,辛澄便一蹦一跳去找郡主,“今天天色還早,郡主我們去鎮上逛逛吧,我剛才一路過來看見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聽說晚上還有鬼市呢。”
郡主也正有此意,正要應下,見到辛澄身邊跟著唐瑤,她被提醒了,改口道:“不了,我不去,不和你一起去。”
辛澄奇怪,“是不想去還是不想和我去?”
見郡主皺眉,辛澄靠近道:“怎么了?”
“你離我遠一點。”郡主道,“你要記住,我不喜歡你。”
“哦……”辛澄撓頭。
郡主垂眸,胸口起伏兩下,回屋去了。
辛澄有點疑惑,郡主怪怪的,好像有點不怎么高興,但應該不是沖她的。
郡主真的對她動怒不是這種感覺,辛澄知道,那是為什么呢?不如說最近這些天郡主都怪怪的。
唐瑤過來拍她的肩,“那不剛好,走了。”
她拽著辛澄出去,不忘朝郡主的屋子高聲道:“那我就和辛澄一起出去玩了!”
待她們走后,郡主將門打開一條縫,向外張望一眼,又關上。
是夜,月明星疏,郡主一人坐在客棧屋頂上,夜色冷清卻并不安靜,街道上掛著燈籠,四下里時而響起一兩聲歡聲笑語。
她在夜風中想,唐瑤說的沒錯,若是不喜歡,便是要遠離,拒絕,不可再與她親近,最好是祝福她早日尋得真正的心上人,到時,她就應該……
“郡主——”
一聲熟悉的聲調打斷她的思緒,郡主回頭,果然見到從下面屋子里冒出一個頭來,不是辛澄還能是誰。
又裹著一身熱鬧勁闖進來了。
“你怎么回來了?”
“急用,借郡主一根頭發。”說著就對郡主腦袋伸出手去。
郡主手疾眼快攔住,眸色一沉,“干什么?”
辛澄在郡主身邊坐下,“郡主聽過一句話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所以?”
“現在街心那塊,”辛澄手指過去,“有真仙人,說是取了頭發和他的符箓燒在一起,便能延年益壽,長命百歲。”
“……”
“一張符只收五文錢,是不是活神仙?”
說著,辛澄又看向郡主的頭發,想著從哪薅一根下來不會痛不會被發現。
“別說你沒看出那是個騙子,”郡主踢她的腳,“到底想干嘛?”
“求長生。”
“再說一遍。”
“取郡主的頭發和我的一起去月老廟牽紅線。”
郡主踢她的腿,“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辛澄笑了,“郡主我們一起去嘛,聽說很靈,不是,聽說不靈的,我們就當是玩玩嘛。”
郡主咳了一聲,“唐瑤呢?你把她丟下了?”
“她在牢里呢。”
“?”
辛澄一笑,還很驕傲,大拇指對著自己,“我送進去的。”
郡主失笑,方才那一點冷清感全不見了,伸手拍她,“快說,怎么回事?”
辛澄便解釋:“她見那個騙子賺了不少,就放蠱折磨他。”
“不是做好事了么?”
“她說要一張符漲價到十文,分她一半。”
郡主滿頭問號,這兩人出去一趟到底干了些什么,“她缺錢嗎?”
辛澄搖搖手指,“不缺,她說想看人對她頂禮膜拜,叫她仙女。”
“……行,然后呢?”
“我一早報案叫了衙差啊,當場抓獲。”辛澄雙手握爪,向前一伸,表演了一番。
郡主扶額,這都是些什么事,就出去那么一會,這么精彩?
以為郡主擔心唐瑤的安危,辛澄又道:“放心吧,捕頭大哥和我說了,她沒事,交了保金就能贖回來了。”
“那你是回來拿錢贖人?”
“我有錢啊,”辛澄拍拍錢袋,“我是回來請郡主一起出去玩,她等明天十八回來再說了,她本來是想串通我跑路的,說不想去太華劍派,我給了捕頭一點銀子,讓她在牢里暫住一下。”
辛澄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見郡主抱著膝蓋,臉埋下去,漸漸笑出聲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郡主我是不是又立了一件大功啊?不值得獎賞一下嗎?”
郡主臉抬起來的時候,面色如常,“是你故意編謊話來哄我的吧?”
辛澄趕緊搖頭,“是真話,但也是故意哄郡主的。”
辛澄終于正色:“我不知道郡主怎么了,但我希望郡主能開心。”
——所以說那么多,還故意表演給她看。
“郡主剛才有開心一下吧?走吧,我們出去玩玩,肯定比待在這里有趣對吧?”辛澄站起來,向郡主伸出手。
“你也是對她這么笑的嗎?”
突然沒來由這么一句,辛澄怔住:“誰?”
——不可以,不可以用這種眼神看別人。
“屬于我的東西就要完完全全是我的,一點都不能分給別人。”
辛澄停住想偷偷薅頭發的手,縮了回去。
“但你不是東西。”
也不用突然罵她吧。
辛澄見郡主站了起來,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由地向前趔趄了一步,便離郡主靠得格外近,也聽得格外清楚。
“可我就是自私!”
但意思完全不明白,辛澄正要問,變故突生。
“砰!砰!”
幾顆煙霧彈突然被丟下在她們身邊炸開,濃烈的白煙迅速蔓延,辛澄下意識將郡主推了出去。
自己卻腦后一痛,暈了過去。
第72章 笨。
掉皮的墻壁, 濕膩的青苔,空氣中彌漫著極重的灰塵味,還有經年累月被熏出來的線香味, 不遠處有火堆燃燒干柴的嗶啵聲,以及人躺在茅草上翻動的沙沙聲。
辛澄已經醒了, 但沒睜眼感受了一遍周圍的環境,這里大概是一間破廟。
想起暈之前的情況, 辛澄氣從心來, 還沒問郡主那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哪來的賊人把她抓來綁在這。
好在她背后是墻, 抓她來的人在她身前, 不會看見她的動作。
自上次在云來寺遇險后,她吃了教訓,就在里衣袖口處縫了枚指節大小的刀片, 不是特別鋒利, 但悄悄割斷繩子是夠了。
她聽見有一陣腳步聲匆匆過來推開廟門,立刻停下動作,同時判斷出她應該是靠在廟右側的這道墻上。
來人回身關門,接著又道:“哥哥們,開飯了。”
不一會, 辛澄便聞見了烤魚味。
很一般, 一聞就知道沒她烤的好吃。
在辛澄割繩子時,他們閑聊起來, 聽聲音有三個人。
“可惜沒抓著那個郡主, 不然咱哥幾個直接拿了圖走人。”
果然又是打的藏寶圖的主意。
“大哥不是說了, 一樣的,就拿她換。”
“我還是覺得靠不住, 那個郡主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丫頭片子,能就這么聽話的被咱,不是,被這丫頭拿捏了?”
“那你想個辦法?”
“我要是那郡主就不來,來了也要耍點花招。”
“怕什么,大哥都計劃好了,我們還有另半張圖在手,誒老二,看出什么名堂沒有?”
那么暫時沒聲音,辛澄卻興奮地快笑出來了,另半張藏寶圖在他們手中?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過還不知真假,辛澄立即加速磨繩子。
一會,那邊又道:“估計得合并出一張整圖才能看出來是什么。”
“行了,去看看人醒了沒,給人留點吃的和水。”
“唉,還得照顧她。”
“咱又不是地痞流氓,跟人也沒仇沒怨的,別造孽,趕緊的。”
辛澄聽見腳步聲走過來,迅速判斷了方位和距離。
來人扒拉了她一下,回頭道:“沒呢,剩下的我吃……”
辛澄一瞬暴起,一拳擊中這人的腰眼,飛身向剩下兩人掠去,同時從袖口中捏出顆藥塞進嘴里——感謝唐瑤的饋贈。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時,辛澄已至,從地上抄起一根燒火棍攻了過去。
頃刻間也將這兩人拿下。
他們趴在地上,“你怎么……”
辛澄扔了燒火棍,拾起自己的短劍,嗤笑一聲:“就憑你們還想打龍脈的主意,簡直癡心妄想!”
她走過去從一個人手中拿到那半份圖,展開一看,心里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些人真是撞大運,竟找到了另半張真圖,喜的是現在歸她了!
辛澄小心收起來,心情大好,有閑工夫打量了被她打倒的這三個人,和她所料不差,都不是猥瑣相,衣服也不破爛,還挺規整,猜他們不是一般的山匪盜賊,可能還是大門派里出來的。
“看在你們沒有動手動腳,還算講江湖道義的份上,姑且饒你們一馬——”
話雖如此,辛澄是準備再動手給他們一個教訓,至少要讓人癱了,免得放虎歸山。
說時遲那時快,辛澄正準備動手時,破廟門自身后洞開,一道身影襲來。
地下躺的三人齊聲驚喜道:“大哥!”
竟還有人!轉念間辛澄已與他過了一招,他手持雙锏,力能崩石。
辛澄手臂一震,當機立斷飛身后退欲逃。
他身形不慢,黏了過來,吼道:“合擊!”
戰至后院,辛澄感覺自己像是被藤蔓纏住,根本繞不開,而倒地那三人又紛紛各持武器追來。
更不妙的是,辛澄記著時間藥效快過,然對面四雙手七八件武器齊攻,她連補顆藥的空手都騰不出。
無奈她一咬牙,抬手硬挨了一锏,趁機塞了顆藥,勢要突出重圍。
但對面越打越順手,刀劈劍挑雙鉞突刺,重锏大開大合,招式緊密又互為攻守,如一張網鋪天蓋地壓下來。
破廟后院,腐葉翻飛,瓦碎梁塌,辛澄劍舞如虹,絲毫不敢停滯,卻怎么也破不開這張網,僵持不下時,辛澄突然雙腿一軟,她心道,完了。
下一瞬刀劍鉞分別擊中她的胳膊大腿和側腰,后背又被重锏狠狠一掃,她人如紙片飛出幾丈遠,嗚哇吐出一大口鮮血,感覺脊骨快斷了。
她連抽氣的勁都沒了,任他們檢查了不是裝的,又被捆結實提了回去。
剛拿到的藏寶圖只看一眼還沒捂熱就又被奪了回去。
連帶她身上的刀片和藥,還有一堆零碎,甚至還想拿走她的狐貍印章。
辛澄手腳皆被縛,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撲上去想咬人,“別動!還我!”
“你這瘋狗!”他往后退幾步,一看印章,“辛澄?是不是就是那個皇帝的起居使?”
辛澄還趴在地上,拱著向前,叫道:“還我!”
那個大哥過來看了一眼,把印章丟回給她,“別讓她死了。”
辛澄便又被提回到墻邊靠著,得以緩了口氣。
“他姥姥的,差點陰溝里翻船,還好大哥回來及時。”
那大哥對著火光捏著藥丸仔細看了看,“她們身邊還跟著唐家大小姐,難怪能贏了比武。”
辛澄喘口氣都疼,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看來至少在唐家的時候他們就跟著了,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們想干什么。
這間破廟是真破,風一吹都能倒了,可惜剛才沒辯出方位在哪,只知道現在應該是第二天下午,不知道郡主怎么樣了。
想到郡主,辛澄強打起精神,試探道:“你們也算是江湖人,搶別人東西有失道義吧?”
那大哥嗤一聲,道:“所謂龍脈是前朝皇帝搜刮天下得來,金銀珠寶是天下人的,各門派的武學典籍當然歸屬武林,如今皇帝已死,便是無主之物,你那郡主不也是搶來的,誰有本事誰拿,又不是你家東西。”
“龍脈就是我家的。”辛澄道。
其余幾人一愣,哈哈笑起來,說她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一人沖她笑道:“新朝不過二十載,當年的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當今奪位后可是把前朝皇族應氏一脈全都殺光殺盡了,宗室連帶旁支誅了上萬人,你是哪家的啊?”
“行了,”大哥一抬手,“小丫頭不必再饒舌,我們兄弟四人只為求武功秘籍,不傷你性命,你只要老實呆著便是。”
其中一人從梁上扯了塊破布抖了抖,將她那些零碎都包在一起,放在一旁道:“等一會那郡主來贖你,自會還你。”
看來倒真是能好好說話的,他們是在等著用她來向郡主換藏寶圖,大哥剛才出門便是給郡主送信了,那郡主肯定沒事。
辛澄心里一松,腦子轉起來。
她拉出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幾位大哥高義,小妹佩服!不過可惜你們打錯主意了,知道為什么嗎?”
那大哥擺了擺手,讓他們不去接話。
辛澄便自顧自道:“幾位大哥久在江湖,我給你們講講朝中局勢。當今皇帝格外防范各諸侯王,時不時便遣使到封地監視,令他們上京覲見,因為他自己就是謀朝篡位得來的龍椅,自然格外不能安心。
“郡主的父王景王殿下自請永留京都,郡主自小便與家人分別,此番拿到藏寶圖上京獻給皇帝,便是想求個恩典以后能一家團聚,左右景王殿下膝下只有一女并無承嗣不是?
“可若是丟了藏寶圖,天子一怒,不說重聚無望,恐怕還會因此被牽連,連累景王,故郡主絕不會讓藏寶圖落入他人手中。”
辛澄向后靠,擺出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來,“你們怎會想到抓我,我就是皇帝派去監視郡主的起居使,她恨我都來不及,怎會搭上自己團聚的希望來救我?”
大哥一笑:“那我也告訴你一點江湖上的事,近半年來不少人入王府盜圖,當然,大多都有去無回,不過傳聞卻流出來不少,都說這位郡主殿下,最是護短。”
“郡主護的是王府的人,而我不是。”
“等著瞧吧。”
辛澄搖頭:“郡主不會來救我的,你們絕不會成功。”
他們再也不理,輪換休息看著辛澄,直至天色漸暗,他們將她帶到了一處渡口。
辛澄立刻明白這是太華山下的大江,江寬浪急,此時節又趕上春汛,波濤洶涌,仿佛怒獸般奔騰而下,而渡口處泊著一艘小船。
他們是想乘船而走!
* * *
十八是見到信號彈趕回來的,那是王府的人特有的聯系方式,在這里就毫無意外是郡主發的。
那必定是十萬緊急的情況,她趕回客棧找到郡主,“出什么事了?”
郡主眉頭緊鎖,一臉疲態,將一封信遞給她看。
十八掃了兩眼:“辛澄被抓了,用藏寶圖換人……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
昨晚屋頂上,煙霧炸開時郡主被辛澄推開,立即屏息回身,掌心化風破開煙霧,卻已經沒了人影。
她以追蹤術探查,追出去幾里后便徹底沒了蹤跡,不知去向。
當即放了信號彈讓十八趕回來,孤身回到客棧后便發現這封信。
郡主咬牙,可笑,竟就在她的眼前,讓辛澄被人抓走了。
“那怎么辦?”十八知道藏寶圖對郡主有多重要,自圖落入郡主手中她又為此耗費了多少心血,可是辛澄……
十八突然想到:“對了!郡主不是仿制了幾張假圖么,除了內容有些微區別,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就用假圖換辛澄!”
“……”
* * *
暮色沉沉,如燃燒后的火堆,火星一點點熄滅。
辛澄被帶到江邊的涼亭,她倚靠在亭柱上,望向云集鎮的方向。
“在期待她來?”一旁的大哥問道。
辛澄搖頭,堅定道:“郡主不會來。”
絕不能讓圖落入旁人手中,所以不能來,不要來,不該……
茫茫天色盡頭,忽而出現一抹白色人影。
辛澄懷疑是自己盯太久以至于眼花了,她眨眨眼,卻又被眼淚模糊視線。
明明想的是不該來的,但真的見到那抹屬于郡主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的心像是被火苗狠狠一燙。
除去剛開始那一下的戰栗,余下的盡是溫暖。
逐漸身影靠近,果然是郡主,一身緋色衣裙,外面一件雪白披風,像是被冰雪凍住的一團火。
她先看向辛澄,朱唇動了動。
辛澄眼淚汪汪回道:“對不起。”
她看出來,郡主是罵她:“笨。”
大哥聽到后堵上了她的嘴,拉著她到大路上,這四人兄弟一人在江邊守船,大哥拿了柄九環大刀架在辛澄頸側擒著她,另兩人在兩邊警戒。
“那個高手呢?”
聽到大哥的話,辛澄才反應過來,郡主怎么一個人來,難道十八還沒回來嗎?那他們要生搶怎么辦?
不同于辛澄的緊張,郡主看起來像是在喝茶一樣閑適,“重要么?”
郡主沒說不在,那十八肯定躲在暗處,辛澄心想自己真是笨,連這點都沒想到。
而大哥都想到了,他嗤一聲,“我們的確不是那個殺手的對手,先將圖交來。”
郡主漫不經心道:“不如你們先放人。”
“重要嗎?”大哥聲音低沉,刀逼近辛澄的側頸,是柄好刀,辛澄未感覺到涼意,卻破了層油皮,劃出道血線來。
郡主眼睛一瞇,辛澄感覺她手里的茶杯像是換成了匕首,準備見血了。
她拿出一卷天蠶絲的卷軸,在手心摩挲,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給。
“別耍花樣,也別想拿假東西瞞天過海,我們可看得出真假。”
辛澄心里一涼,其實她也想到了郡主可能會用假圖來騙人,但他們有另外半張圖在手,當然辨得出真假。
可惜現在辛澄被堵著嘴,沒辦法給郡主傳消息。
郡主卻道:“是真的。”
辛澄身體一僵,這個認真的表情,郡主幾乎不會說謊的,難道郡主帶了真圖來?
此時她已經顧不上考慮為什么要帶真圖來,她舔了舔后槽牙,咽下口水,盡力用嗓子發出聲音來,“嗯——!”
而后看著郡主,脖子用力向刀口撞去。
在最后一點模糊的視線中,她想說的是,怎么郡主也這么笨啊,當真不必來的,絕不能讓龍脈落入其他人手里啊。
就算是她死,也不能。
第73章 不會讓自己死。
電光火石間, 大哥的手一收,辛澄沒能成功,隨即后頸被一擊, 她又暈了過去。
大哥收手,“好個烈性子!”
“住手!”
“人死不了, 速將圖交來!”
“若你們不放人呢!”
“我們兄弟幾個只為求寶,殺她何用!”
江風漸急, 水浪翻涌呼號, 夜色如潑墨, 唯渡頭邊掛著的一盞豆點燈火, 在風中忽大忽小。
留在船上的兄弟催道:“大哥!”
他們兄弟以前在江上討生活, 船就是家,這點風浪還不放在眼里,不過他們為了跑路乘的是輕舟快船, 浪再高些船就保不住了。
郡主一手拿著圖, 一手是毒鏢,而大哥也看出來了,局勢緊繃,隨時崩塌。
郡主一雙眸子清亮,將他們兄弟四人的樣貌盯遍, “你們當知本郡主的身份, 若她有好歹,我必不放過爾等!”
說著將圖丟出, 大哥接住:“老二, 驗貨!”
“是真的!我知道了, 原來……”
“走!”
那兩人帶著圖已掠到船上,拔錨起航。
郡主幾枚毒鏢射出, “還不放人!”
他橫刀擋下,“請殿下稍候,我知那殺手就在附近,先讓我兄弟安全,自會放人。”
風越來越大,郡主衣角獵獵,她看向辛澄,她跪在地上,全靠賊人擒住肩膀才沒倒下去,腦袋低垂,像被抽走了全身勁氣。
“傳聞不假,郡主殿下果然護短得很。”大約是圖已到手,大哥還有心思尋笑起來。
郡主只看著辛澄,拳心緊握。
遠遠的,小舟起落間已到了江心,遠遠的隨風送來呼喊聲。
大哥立即抓住辛澄的肩膀往亭中一丟,自己飛速后掠,一猛子扎進江里,如魚一般撲騰了幾個水花便淹沒在夜色掩映的江水里。
而郡主已扶起辛澄,探她脈息時手抖了一下,指尖血涼,怎會已沒了生氣?!
“辛澄!”
* * *
辛澄意識模糊間,聽見有人在她旁邊爭吵,她全身都疼,尤其是背上和頸后,疼得她都想暈過去算了。
但爭吵還在繼續。
“我哪知什么時候能醒?你別太過分,本小姐可是你的恩人。”
“還不是你給她吃的亂七八糟的藥。”
——是郡主!
“喂,喂喂喂!郡主、殿下!你講點道理,她自己要的,而且藥有什么錯,知道給她的藥多——貴重嗎?關鍵時候都是能救命的!”
好像是她吃的假死藥被郡主發現了,辛澄努力睜開眼,“郡……主……”
郡主立刻看過來,好像見到郡主對她笑了,一眨眼卻見郡主臉上分明染著怒意。
還瞪著她。
辛澄清醒多了,掃了一眼便知她在客棧的床上,看樣子已經被郡主救回來了。
她伸手,想要碰到郡主。
“醒了?”
她的手被橫插過來一個人拿捏住,又給塞回被子里。
“醒了就沒啥大事了,那邊那個啊,莫名其妙發一通火,可能正在信期,你最好別惹她,我給你拿藥去。”
唐瑤一頓夾槍帶棒指責完后,推門出去了。
辛澄知道郡主的信期不是這幾天,而且郡主最心軟了,她傷成這樣,肯定會關心她啊,這么想,身上也沒那么痛了。
她又伸手出去:“郡主……”
郡主卻轉過身后背對她,像是不想見她。
“對不起……”辛澄聽到她們先前在吵藥的事了,猜道,“郡主是不是以為我死了啊,對不起讓郡主擔心了。”
“擔心你?”郡主側身,眉頭高挑,一臉否認。
辛澄小心道:“一點都沒有嘛?”
“是,擔心。”床前有凳子,郡主拉遠了一步才坐下,“當時見你死了,本郡主擔心一個人挖不了坑埋你。”
“……”
“轉念一想,拖江里不就好了,省時省心。”
——謝謝郡主沒想過讓她曝尸荒野。
“還擔心,擔心給陛下的奏疏怎么寫,不過已經打好腹稿,就寫起居使辛澄蠢笨如豬,不慎跌入江中,喂了魚腹。”
辛澄垂眸,讓郡主咬牙說出這種話來,她可真是罪大惡極。
“還擔心——”
辛澄靜靜挨批,卻沒聽到下文,她抬眼,只見郡主盯著她,眼神如筆在她面頰每一寸掃過,弄得辛澄感覺臉上癢癢的,不太自在起來。
難道她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她活動活動了臉頰,可惜看不著。
良久,郡主挪開視線,輕聲道:“還擔心人死債消,本郡主借你的一千兩沒了著落,不知該找誰討債去。”
辛澄一愣,郡主怎么變得和林英一樣守財了,無奈道:“我記得的,會還啦!”
這一下牽動了背部,辛澄齜牙咧嘴。
正當她想辦法怎么讓郡主略過挖苦她的這一茬,卻見郡主站了起來,看著她道:“辛澄,沒有什么比命重要。”
郡主極少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不是玩笑,沒有生氣,而是極正經地在囑咐她,她愣住。
然后道:“我喜歡郡主。”
郡主的臉色裂開條縫,“都什么時候了!你……”
“我知道的。”辛澄趁機用力起身抓住郡主的衣角,用眼神懇求別甩開,她道,“我提前吃了假死藥,藏在我的后槽牙里,而且當時我收了力的,不會讓自己死,我沒那么傻。”
辛澄抓住郡主的衣袖晃了晃,討好一笑,“我喜歡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無論遇見什么困境,我都會給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邊。”
果然郡主是在生氣她輕易去送死,辛澄解釋清楚,并信誓旦旦地保證。
郡主把衣袖無情地抽走,冷道:“不必,下次你還是早點投胎去,我一定記得提前準備好棺木給你收尸。”
辛澄一點不怕,她知道郡主又是心軟嘴硬了,歡快道:“不,我就要喜歡郡主,我就要在郡主身邊。”
郡主又瞪她,辛澄便笑得越開心。
“咚咚”兩下敲門聲打斷這里的氛圍,唐瑤端著碗藥過來,“我剛忘說了,要靜養……不過算了,我看郡主罵你一句比喝藥還管用。”
“嗯!”辛澄笑著點頭。
唐瑤看了看郡主,“行啊,看樣子你把那個亂發火氣的哄好了,那來哄哄我吧。”
“……啊?”
唐瑤笑瞇瞇地過來,把藥碗擱在桌上,一手叉腰道:“既然這么有精神,就來算算我們的賬吧,把我扔牢里算怎么回事!虧我那么相信你!”
辛澄默默扭過頭去,“唉呀好疼。”
“你還裝!”
郡主攔住唐瑤,道:“先喝藥。”
唐瑤雙臂一抱:“還指望本小姐伺候人?”
“……”郡主突然看向窗外。
唐瑤警惕,“干什么?”
“十八說她給太華劍派送信表明來意后,掌門人便說要要派弟子來接你,不知到了沒有。”
“不是吧?”唐瑤轉了兩圈發現沒地躲,又沖郡主道,“你還有沒有人性!我幫了你這么大忙,你利用完就丟!”
“等等,”辛澄抬了下手試圖攔著,“怎么回事?”
郡主卻突然退后一步,抬手抱拳做了個江湖禮,道:“他們既是我請來的,我自然有辦法攔回去。你是醫者,辛澄的傷情你最清楚,治傷一事還請親力親為。”
“……”
辛澄偷笑了一下,要知唐瑤慣是驢脾氣,事事不想順著人,但要是好聲好氣同她講話,她耳根子也軟,當下便是眼睛轉了轉,略有些不自在道:“你……這么求我的話,也不是不行,不過說好了我不去那什么劍派啊!”
唐瑤來扶她,辛澄配合著支起上半身,又戲謔地看了眼郡主,郡主自然也最擅長這恩威并施的把戲。
“喝藥。”郡主命令道,“不然把你扔江里。”
“我不是小孩子啦,不被嚇唬也會好好喝的,”辛澄順從道,又看向唐瑤,“對了,你說的幫忙是怎么回事?這邊發生了什么?”
* * *
那日十八提議用假圖換辛澄,以防萬一,郡主的確有假圖在身,但她卻搖了搖頭。
“辛澄的命在他們手里,不知他們是什么人,不能賭,萬一被他們看出來呢?”
“不,”郡主立即想到,“他們應該能想到我們或許會用假的蒙混過去,那他們肯定有鑒別的辦法,一旦被識破,辛澄就麻煩了。”
十八問:“那怎么辦?”
郡主一直在考慮,試圖找出保全辛澄和圖的萬全之策來,一夜過去,卻好像只能在圖和辛澄之間二選一。
無奈中,郡主其實已經有了抉擇。
但十八隨口問了一句,“唐家的那個小丫頭呢?”
郡主緊繃的腦中電光閃過,立刻出門去了小鎮衙門見唐瑤。
省卻一大串唐瑤對辛澄的控訴,郡主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當然沒告訴具體是什么圖,只問她有沒有什么辦法。
當時郡主道:“為策萬全,我必須給出真圖,你有沒有什么能在圖上留下印記,之后再追蹤的辦法?”
“還真有?”聽到這里,辛澄有些意外,出聲問道。
“那當然了。”唐瑤喂完了藥,說起來一臉得意,她本想掏出來讓辛澄見識見識,又想起已經拿給十八了,便描述道,“子母蠱。”
“將那勞什子圖剖開,子蠱放進去再封好,之后無論子蠱被帶去哪,母蠱都能感應到方向。這便是子母連心,千里相應。怎么樣?是不是多虧了本小姐!你們這些人還恩將仇報,我真是倒了大霉才……”
唐瑤說得激動,辛澄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
這么說十八定是去追圖了,現在兩張半圖都是真的,便是完整的一張藏寶圖,她不擔心龍脈會落入那伙人手中,以十八的本事定能追回來,可若是兩張圖都落在郡主手中,憑郡主的聰慧定能參破圖中玄機,得知龍脈所在,怎么辦?
要提前出手嗎?不行那樣會對郡主不利,可若是讓郡主知道龍脈所在,那且不說辛澄自己的計劃一切皆休,郡主一定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到時郡主就危險了!
怎么辦?!
辛澄越想越驚,還無計可施,渾身都冒出冷汗來。
忽然,一點冰涼的觸感碰到她的臉畔,辛澄抬頭,是郡主伸手碰了碰她,眉間微蹙,“還是需要靜養吧?”
唐瑤也發覺了她的不對勁,又給她把脈,“藥沒問題,你才剛醒又說那么多話,還是先歇下吧。”
辛澄暫時無力回應她們,回身躺下,但心里仍然提起一點放不下。
“你又在胡思亂想什么,”唐瑤出門去了,郡主又在她身邊坐下,“好好休息。”
看著郡主溫柔的神色,辛澄眼眶一熱,暗暗咬牙,“郡主,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郡主失笑,輕拍她的被子,半嗔道:“快睡。”
第74章 只能喜歡我一人。
江邊多水汽, 傍晚時便飄起了雨,到了夜里已有潑盆之勢。
十八帶著蠱盅,趁著避雨又看了一眼, 很好,蠱蟲的反應越來越強烈, 看來馬上就可以追到了。
她辨明方向,在隱隱的雷聲中向著江邊的一間水神娘娘廟飛身掠去。
靠近時卻聽見雨聲中夾雜著打斗聲, 她緩步隱匿, 向廟中看去。
只見一戴著冪籬的白衣女子與兩人纏斗, 地上已躺著兩具尸體, 她手持一柄細窄軟劍在圍攻下游刃有余。
“轟隆”一道電光閃過, 白衣女子攻勢陡然凌厲,手中軟劍似銀蛇,來回探繞間留下一道血線, 十八便見到了一張憤怒又不甘的臉。
是綁架了辛澄的賊人。
那白衣女子未做停留, 伸手去拿火堆邊木箱上的東西,十八立刻出劍要做黃雀在后。
卻已遲了,白衣女子似早有察覺,抽劍回身以對,并將已拿到的半張圖塞入懷中。
十八當即劍雨猛攻, 招招直攻她弱點。
方才觀察時見這白衣女子一直護著左手腕, 可能是有傷在身,十八劍劍挑她手腕而去。
離近了方才看清她左手腕上帶著一串檀木佛珠。
白衣女子武功不弱, 當下更是被她激出幾分戾氣, 軟劍銀蛇似柳枝狂舞。
水神娘娘身披霞衣, 慈眉善目,看著這遍地血尸與繚繞劍光。
又一聲炸雷貼著頭皮落下, 仿佛天神降怒,白衣女子方才戰過一輪,體力被消耗,此時稍一遲滯,便被戳了個血洞來。
她知不敵,轉身即逃,十八提身便追,卻見白衣女子身輕如燕,幾個起落間身形便模糊在漫漫雨夜中。
十八記掛著還有半張圖在廟中,沒再追上去,回去火堆邊將剩下半張圖收好。
方才斗法時她都心靜手定,現在卻有些駭住了,那人的輕功可謂驚艷,而且十分眼熟!
* * *
唐瑤說了一句靜養,辛澄便當真靜養著,不說話也不動彈。
當然身子痛是真的,還有就是她仍在擔心十八帶回了兩張圖怎么辦。
這些天她還時常半夜驚醒,夢見郡主得知了龍脈所在,興沖沖去發掘卻落入他們的陷阱,死無葬身之所。
每當醒來,她都渾身是汗,整日思考著該怎么辦,還盡力不想讓郡主看出異樣來。
“喂,喂喂!”
“……啊?”辛澄回過神來。
她正半臥在床上,唐瑤坐在床邊給她喂藥,郡主在不遠處看著。
唐瑤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拿著勺子抵在她唇邊。
“你怎么神思不屬的?喝個藥還能分神?”
辛澄不敢說話,忙低頭去咬勺子,但這一口喝得太急,唐瑤還沒準備好,不僅她嗆著了,還撒了一身。
大小姐跳了起來,“喂!你怎么搞的?”
辛澄咳了兩聲,忙道歉。
一旁的郡主遞了手巾來,問:“是不是能加一味安神的藥?”
唐瑤點點頭,“行吧,我待會去看看藥方。”
辛澄只穿著一件中衣,褐色的藥湯灑在衣服上,她也不舒服。
唐瑤對她道:“你也別動了,干了這碗,直接脫了衣服,我給你看看后背。”
辛澄點頭,慢吞吞地開始解衣帶。
她傷得最重處便是后背被打中了一锏,好在骨頭沒斷,但留下一道痕跡又紅又腫,多虧唐瑤每天給她涂擦藥酒。
辛澄解開衣帶,正要往下脫,卻察覺到一道視線,她抬頭看去。
怎么郡主還在!
她連忙拽住衣襟,感覺胸前一片皮膚發燙起來,“郡、郡主……”
平時這時候郡主都會出去的啊。
唐瑤取了藥箱回來,見辛澄還穿著衣服,甚至臉紅了,“干嘛呢?”
辛澄扭過身去,不敢看郡主。
唐瑤是見得多了,屬實沒什么顧忌,還嫌辛澄磨嘰,“干嘛呢?看了那么久,今天想起來害羞啦?”
辛澄心道,之前唐瑤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又有心事,也顧不上那么多,便都很自然的過來了。
今天郡主還在,她才驚覺自己竟是赤條條給別人看的,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多少還是有點羞恥的。
唐瑤也發現多了一個人,“哦因為你也在啊。”
郡主看了她一眼,又掃過辛澄半遮半掩的肩頭,未發一言,推門出去了。
辛澄松一口氣。
“快點。”房間里唐瑤催道。
果然郡主不在,辛澄就自在多了,她面前床里脫了衣服,翻身趴在床上,唐瑤一動手,她叫道:“你輕點!”
“我看你彎腰轉身都沒什么顧忌,應該是都差不多好了,以后不用再擦了。”
“那你也輕點啊。”
“少矯情。”
屋外,郡主靠在門上,靜靜聽完了里面一人揉捏一人叫喚的全經過,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晚間,辛澄又一次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發現外面夜色如墨,桌上的蠟燭已經燃了一半。
可郡主還坐在那里,看著本書,她想了想,和之前一模一樣,這本書竟這么好看,讓郡主看得入神以至于忘了時間?
見郡主翻了一頁,她趁這空檔喚了一聲 ,“郡主怎么還不回去?”
郡主放下書看向她,分明想說些什么,一開口:“你……”就再也沒說下去。
怎么欲言又止的。
郡主收回視線,起身到窗戶旁邊,推開。
辛澄隨之望去,今晚月亮又圓又亮,繁星遍天。
郡主道:“今晚月色真美。”
“嗯。”
辛澄應了一聲,卻見郡主仍倚在窗前,靜靜的背影望著窗外。
她有一個念頭冒出來,“郡主是在等什么嗎?”
郡主回身看向她,許是夜色溫柔,辛澄見郡主的神色都溫柔了幾分。
可是半天都沒聽見郡主的回答。
辛澄幾乎脫口而出,郡主是在等十八回來嗎?
怎么辦!
耳邊卻傳來幽幽一聲嘆息,辛澄聽見郡主道:“看樣子明天天氣很不錯,聽唐瑤說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
她頓了頓,道:“她說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對你的傷有好處。”
“……不了。”辛澄現在哪還有心情,她滿腦子都是,若是十八真的帶圖回來,她就只能出手把那一半的圖拿走。
這是她這么多天想來想去還是不得已為之的辦法了。
當然,她現在這副樣子肯定沒辦法從十八手里搶東西啊!辛澄想想就頭大。
“那你好好休息吧。”
辛澄再一抬眼,便只見郡主關好窗出去的背影,燭火晃了晃,那本書還留在桌上。
第二天,唐瑤再給她喂藥的時候,念叨了一句:“你受了這傷,精神不好不說,怎么還這么少話?”
辛澄喝著藥,隨口應著:“有么?”
“當然了,連你平時最喜歡說的話都不說了。”
辛澄這才愣了一下,“什么話?”
唐瑤放下藥碗,都有些意外了,“喜歡郡主啊,你不是每天都要說一遍的么?有時還說好幾遍,這幾天倒是一句也沒聽過。”
啊……辛澄心里一嘆,唐瑤哪知她現在內心的煎熬。
唐瑤偷笑一下,“這幾天郡主不是一直在你這里么,我本以為你要趁著受傷時博可憐,再偷偷占便宜呢,結果你意外的老實啊。”
辛澄白她一眼,她現在哪有心情,甚至害怕見到郡主。
完成任務似的給辛澄喂完了藥,唐瑤輕手輕腳靠在窗戶邊,偷偷向樓下瞄。
辛澄眼神詢問她,她豎起食指令她噤聲,并夸張地手舞足蹈比劃了一番。
辛澄看明白了,是太華劍派的弟子來接她了,郡主正在幫她攔,還有順便把她們三個都罵了一遍。
樓下,太華劍派一男一女著青白道衣,腰間懸劍,正與郡主對談。
郡主有禮道:“煩請轉告貴派掌門,此處有一病人還需唐大小姐親自照料,晚些時候我們再送她上山。”
辛澄從唐瑤的表情判斷,她并不滿意郡主的說辭。
樓下兩名弟子商議了一番,決定師妹留下照應,師兄回去稟告。
唐瑤偷聽完溜回床邊,對辛澄道:“哎明天我們一起出去玩。”
“你是想趁機開溜吧?”辛澄看著房頂,一語道破。
“那又怎樣?”唐瑤對她被子拍了一下,“你的傷已經好了,還整天躺著干什么,你上次出賣了我,別告訴我你這次還準備關我。”
“不用的,”辛澄沒什么心情,“郡主說了幫你,那就一定會幫你,別擔心了。”
唐瑤掀她被子,“就算不為這個,你也趕緊起來。”
“為什么?”
“不然那個郡主總以為你還沒好,昨天又問我一遍,你趕緊起來,不然本小姐天天給你熬藥喂藥,真成老媽子了。”
辛澄不想動,唐瑤去把窗戶推開,“你看看,大好的春光啊!”
正是陽春三月,天光正好,風吹進來已經不再寒冷,而是暖意融融,遠處青山色調濃重,近處街邊籬笆墻上開出一簇簇五顏六色的小花,色彩絢麗,錦繡春光令人觀之忘憂。
辛澄不由得從床上下來走到窗邊,一時被鎮住了。
見無邊春色,突然生出悔意。
她竟然錯過了這么好的景色,還一連幾天沒有對郡主說喜歡,她真可惡!
至于連日來的憂愁,她突然想通了,無論如何,她想保護郡主都是不變的,事已至此,等十八帶回圖來,郡主知道龍脈所在,她不就也知道了,那就把計劃提前。
雖然有很大的風險,但不是不可一博!
一念通而百事順。
辛澄感覺渾身都有勁了,迎著春風笑道:“好。”
她忽有所感,轉頭一看,郡主不知何時站在門前,正望著她。
她想起昨晚郡主也說要她出去走走,便快步過去,“郡主我們一起玩吧。”
郡主看了眼她身后的唐瑤,“是因為……”
她又沒再說下去,垂下眼眸,“好。”
辛澄更開心了,連忙道:“郡主,今天還有之前許多天,我都喜歡你哦。”
郡主卻道:“把鞋穿上。”
辛澄低頭看了一眼,她直接從床上下來,木地板也不冷,就忘記了,“好。”
她右拳錘了下左掌心,“干脆我們現在就去吧!”
春日游,便是要乘興而至啊。
無需收拾,辛澄換了件衣服便出門了。
果然是好春光!太華山素有仙山之名,又以奇、險為人稱道,此時節只見山谷中有萬壑爭流,崖壁旁是千峰競秀,常年不散的云霧裹在山腰間,偶然能得見溪澗中仙鶴騰飛,仔細聽來有猿猴在林中狂吠。
她們只在山腳下信步而走,見有旁的游人便也跟著去看個熱鬧,一路踏野草,摘山花,涉清溪,沒過幾時便見到一處小山坡,開了漫山的桃花。
辛澄沖郡主一笑,疾步邁入桃花林中,卻又連連可惜,回身道:“若我們早些時候出來就好了,現在桃花都落了。”
風一吹,便下起來一陣桃花雨,落得滿頭滿肩,也是惱人。
郡主只笑著搖頭。
小山坡不大,她們很快登上坡頂,辛澄拉郡主坐下。
“郡主是累了么?感覺都不怎么開心。”
話一說出口,辛澄覺得有點熟悉,又一想,和被抓之前在客棧屋頂說的話一樣,那時她也是在哄郡主開心。
“你很開心么?”郡主問道。
“和郡主一起當然怎么都開心啊。”
“……”
辛澄想到便問了:“對了,那天晚上郡主想說什么,就是被打斷了,自私什么的……”
山風順著坡底吹上來,攜帶青草和桃花的香氣,令人神思一清。
郡主發絲被吹亂,她抬手理好,也像是理好了心情,認真道:“辛澄,你可以喜歡別人。”
辛澄眉毛耷下來,“郡主在說什么?”
郡主視線繞過她,向后看去,唐瑤也和她們一起出來的,正在不遠處摘一朵桃花又聞又嘗,似乎在考慮桃花的藥用價值,但品了一下又扔了,俯身研究樹干上泌出的桃膠。
雖嬌蠻任性,卻也不失青春靈動。
“我喜歡郡主啊!”辛澄扯了下郡主的衣袖,讓她看著自己,“難道郡主到現在都不相信嗎?”
“你喜歡我?”
郡主居然還在問這個問題!難道郡主還懷疑自己的心意嗎?是因為她這些天沒有對郡主說喜歡嗎?
辛澄抿直唇線,同樣認真道:“讓我親郡主一口,來證明我的喜歡吧。”
被郡主抵住額頭,“那只能證明你是變態。”
辛澄徉怒,握拳砸了下大腿,“那郡主要怎么樣才能相信嘛?”
“你當真是喜歡我?”
“當然了!”辛澄左右看看,轉頭沖山谷喊道:“我喜歡郡主——聽,山都在重復我的話。”
“好——”郡主側身正坐,“我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不變心,那從今以后,你便只能喜歡我一人,聽清楚了嗎?”
“哦……哎疼疼!”
郡主掐住了她的左臉,她不得不轉身過來,與郡主對視,聽郡主道:“雖然你不是東西,但我就是自私!屬于我的便一點不分給別人,你既然對我說了喜歡,便不許再喜歡旁人,不許再與人親近,不許再給別人親,記住了?”
其實有點繞,但辛澄愣愣點頭。
郡主這才松手,看她左臉一個紅印,好像是滿意了,“但我不會回應你的喜歡,我和她一樣,只把你當做朋友,好朋友。”
辛澄揉了揉臉,又點頭。
說到這,郡主轉過頭去,“我知道這不公平,我既不喜歡你,便該遠離,你現在可以反悔,我仍當你是朋友,以后一樣相處,兩不相干。”
“……”
沒聽見回話,郡主看向她,眼睫顫了一下,“后悔了?”
辛澄撲哧一下笑出來,又覺得此刻很嚴肅,便用嘴捂住,但偷看了眼郡主,還是笑出聲來。
“你是在嘲弄我嗎?”
“不是……”眼見郡主認真了,辛澄忙收了笑,她終于想明白了,郡主就是想要她獨一份的喜歡對吧。
還說的那么彎彎繞繞,害她差點都聽不明白。
辛澄同樣背脊挺直,正色道:“我只喜歡郡主哦,從來都是,以后也是,心里只有郡主一人。”
——這是她義無反顧的。
聽她這么說,郡主露出滿意的神色,但又故作矜持,“嗯。”
辛澄卻觀察到了郡主微翹的嘴角。
——畢竟郡主這么可愛。
第75章 正經。
見郡主心情還很愉悅, 辛澄一只手不老實地摸過去,勾住郡主的指尖。
郡主指尖蜷起,回過頭來, 倒沒什么別的反應,只問:“做什么?”
“與郡主攜手啊, ”辛澄大著膽子得寸進尺,“剛才郡主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還是好朋友呢。”
郡主眼睛半瞇, 心道她又要作妖了, “所以呢?”
“好朋友拉拉手, 一生一起走。”辛澄又一次拉住郡主的手, 一臉心無旁騖的樣子。
——郡主的手好軟!又柔滑又細膩!指腹兩側有繭, 是練暗器的緣故吧。
郡主一眼就看破她故作正經下的賊心思,將手抽出來,“我想的是, 我們一起喝酒, 一起縱馬,一起出游,你在想什么?”
“對啊,”辛澄眼神亂飄,“一起吃飯, 一起睡覺, 一起洗澡……”
“沒有這些。”郡主決然打斷。
“怎么會沒有?”辛澄義正言辭,“好朋友是可以一起洗澡的, 不能坦誠相見怎么叫好朋友呢?”
郡主瞇著眼瞧她, 磨了磨牙, 若是旁人如此出言不遜,她是定要叫他知道教訓的。
但辛澄不一樣, 她只會嘴上說說而已,從來是有賊心沒賊膽,先前擦藥的時候不還不敢面對她么?
那豈能叫她占了口頭便宜。
“好啊。”郡主一笑,抬了下下巴,視線向下盯著她的領口,“那你先坦誠相見吧。”
“郡主……說什么呢。”辛澄不敢信郡主是叫她在這脫衣服的意思,但還是下意識抓住了領口。
郡主心道果然,作勢向她腰間伸出手去,“不然我幫你解腰帶……”
“不、不不……”辛澄縮著雙肩扭過身去,“郡主想看當然可以,但這還在外面,還有其他人看著呢……”
辛澄抬眼看去,向郡主示意,但四周并沒有人。
郡主也看了一圈,隨后又挑眉,“沒人呢。”
但很快兩人都意識到哪里不對,齊聲道:“唐瑤呢?”
郡主問:“你給路了?”
“不是我,真逃了!”
她們在周圍搜了一圈無果,決定先回客棧商議,卻正好與唐瑤撞個正著。
她背后還有個提著她衣領的十八。
“遲早放蠱咬死你們這群人。”唐瑤咬牙切齒道。
十八回來了!半道還把唐瑤逮了回來。
十八好像有話要說,頻頻看向辛澄,辛澄也壓力很大,提著心等待一會十八拿出兩張圖。
但郡主隔斷了兩人間無聲的氛圍,對唐瑤道:“你是被我們綁出來的,出來這么長時間,你不該給家里報個平安么?”
唐瑤雙手抱臂,一只腳不停地踏著地板,很是煩躁,“所以我要擺脫你們!之后再給爺爺寫信。”
郡主則不疾不徐地勸慰,像哄孩子一樣,“那樣老爺子仍會擔心你在外面是不是受了傷害,遇見什么變故,你先跟他們回太華劍派,寫信后讓他們送去唐家,這樣你爺爺才能放心,是不是?”
唐瑤冷笑,“是為了你們自己吧,把我扔給別人,唐家就不會派人來追你們了。”
“沒錯,不過離開我們你就是太華劍派的客人,你若還想游歷江湖,從那里脫身會很容易吧。”
唐瑤伸食指對她們指指點點,“最好別讓我再碰見你們,否則下次見面,你們等著……”
當然沒誰會把她的話當回事。
辛澄還是理了她的,無奈笑了笑,“別呀,江湖雖大,但有緣未必不能再會,之后再一起騎馬同游啊。”
“誰跟你們有緣!”她一甩手,“我這就煉毒蠱去,下次一見面就喂給你!”
辛澄撓了撓臉,唐瑤狠話放的大,但也算是說以后再見……吧?
總之她還是被郡主交給太華劍派的弟子了,這樣也算是了結一件事。
送走唐瑤后,十八便去找郡主,特意避開了辛澄。
將半張圖交給郡主,她詳細說了一路的經過,尤其是那白衣女子搶走另一半的事。
郡主打開一看,帶回來的還是原本的那半張。
十八面色凝重,沉聲道:“那女子逃跑時的輕功和辛澄是一樣的,波月谷步天功是在江湖上已經失傳的功法,我也只見這兩人使過。”
郡主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懷疑那人和辛澄有關系?”
“太巧了。”十八冷靜道。
郡主垂眸片刻,“那就直接問。”
帶著十八來到辛澄的房間,見她正在鋪床。
“作甚鋪兩床棉被?”郡主見她床上被兩床被子分做兩半,開口問道。
辛澄伸直右臂展示,“邀請郡主和我一起睡!”
“不睡。”郡主扶額,其實她已經猜到了。
辛澄傾力推薦,“是兩床被子哦,不挨在一起的。好朋友睡在一起也很常見吧。”
“已經變成普通朋友了。”郡主眼神半闔,無情道。
“誒?不要嘛……”
“咳咳。”被當成空氣的十八很難受,咳了兩下。
“行了,”郡主收起調笑,與十八在桌邊桌下,招她過來,“說正事。”
辛澄心里也有了準備,靜靜坐下來聽。
卻是峰回路轉,沒想到十八只帶回來一半!
仿佛在上刑場前被宣布了緩釋,辛澄暗自松了口氣,又突然想道:“那這一半是不是……”
郡主點了下頭,“是原本的。”
辛澄徹底放下心來,若是不巧十八拿回來的是另一半,那郡主還是能得知完整的圖——辛澄覺得郡主肯定記下了這張圖的內容。
不過郡主和十八關心的不是這個。
郡主問道:“辛澄,你也知道我查過你的來歷,以你和莫家的關系,他們不會教你武功對吧?”
辛澄鼻子里哼氣,“當然不會,那破拳法我也不稀得學。”
十八問:“那你的武功何處學來?”
十八的語氣有點怪,辛澄看了她一眼,想著這些郡主應該也都是能查到的,便如實答道:“我十二歲方才離開莫家,跟隨先生……也就是余太傅,去了青州,是先生請人教習我武功。”
“輕功也是?”
十八追問得急,辛澄眸光一閃,答:“是,習武練的都是童子功,當時我根骨已長成,內家功夫練了也是事倍功半,便只簡單學了些拳腳劍招,專練的輕功。”
郡主插了一句,道:“你可是贏了比武招親的,雖然有藥力在,但也說明你底子不錯,天賦尤佳,只練了幾年便有如此功力。”
郡主微笑著看她,眼神溫柔。
“嘿嘿,郡主夸我啦。”辛澄挪了挪凳子要往郡主身邊湊。
郡主又把溫柔撤了,面孔一板,“說正事,輕功是誰教你的?”
辛澄呼吸一滯,面容沉靜道:“是柳姨。”
郡主與十八對望一眼,皺眉疑問:“柳姨?”
辛澄攤手解釋,“姓柳的姨母。”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少貧,問你這人是誰,什么來歷?”
“就是姨母嘛,”辛澄垂下眼眸,“她與我母親年齡相近,還說,后悔沒早些見到她。”
辛澄察覺自己聲音低沉了,忙抬頭道:“她就是先生請來教我武功的。”
郡主知道辛澄母親是青樓出身,不再多言,讓十八將那白衣女子的輕功和辛澄說一遍。
聽郡主問的這些,辛澄已經猜到了,另一半圖被柳姨拿到,這真是老天都在幫她。
十八追問:“你也知道你的輕功傳承不俗,少有人修煉,那么那人是否……”
辛澄打斷,“會的人很多啊。”
連郡主也怔了一下,“很多?”
辛澄點頭,“在青州柳姨開了間女子私塾,教習女子識字習武,只要是愿意聽課愿意練習,她都收的。”
“這……”十八一直緊繃的神色垮下來,一時有些失語。
要是有那么多人都會這門輕功,那白衣女子身份便不得而知了。
郡主還保持冷靜,“學成的人很多嗎?你的水平在其中如何?”
“我天賦再好也只練了六年,有練了十多年的呢。”
十八嘆氣搖頭,人太多根本查不出來。
郡主看著辛澄,“那你與這位柳姨關系如何?”
辛澄話音跟著心一起提起來,“郡主是想通過我去查這個人么?”
郡主一怔,“不是,既然查不出便不查了。”
辛澄松一口氣,又覺得心底一空。
她說出口的話沒有謊言,但她明明知道郡主真正問的是什么,卻并沒有坦誠相告,而是引導郡主得出別的結論,這不算作欺騙嗎?
不行!辛澄激靈了一下,這一念頭剛冒出來便被她摁了下去,沒關系,她會將這一切都完結,到時,這個問題便不再重要了。
郡主看了看兩人,覺得這個問題很重要,叮囑道:“聽著,我們的任務只是要把這半張圖送到陛下手中,至于旁的,我們只管保護好自己,不是和那些江湖人一樣,一定要得到所謂的龍脈。另半張圖的事只有我們知道,不要對外說,除非她來找我們。”
辛澄猛地抬頭,“郡主不想要龍脈嗎?”
“要它作甚?你想要?”
辛澄忙搖頭,咧出大大的笑。
太好了!
“你怎么這么高興?”郡主眼神閃爍一下,“啊其實本郡主對龍脈也不是沒有興趣。”
聽到郡主在逗人了,十八打了個哈欠,知道這里已經沒自己的事,起身回自己房間睡覺,無人相送。
龍脈事關重大,辛澄不敢確定郡主是不是在開玩笑,拉了拉郡主的衣袖,道:“郡主,這其中不知都牽扯了什么人,太危險了,我們把圖交了就算了。”
下一瞬被彈了下額頭,微痛,睜眼時見郡主笑著。
“瞎操心,我只是想看看這龍脈到底什么樣,畢竟牽連了這么多條人命,不過就算我想管,到了京都也管不了。”
辛澄覺得郡主好像是越發溫柔好看了,便靜靜望著。
郡主還細心同她解釋:“龍脈不僅牽扯江湖,更關乎朝堂,我已經得知了半張圖,那陛下還會讓我涉足另外一半么?”
辛澄從美色中回神,想了想郡主說的話,“是的呢。”
“所以啊,一聽就很麻煩,不如快意江湖,嗯?”
辛澄連連點頭認同,并保證:“郡主會看到龍脈的。”
郡主輕笑,只當是隨口扯的閑話,沒當回事,“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們便該趕路去和車隊匯合了。”
辛澄一聽登登跑到床邊,拍了拍被子,“郡主真的不能和我一起睡嗎?我會把兩個被窩都暖好的。”
郡主手又癢了,她發覺辛澄是越發放肆了,以前她哪能說出這種話來,“你能不能想點正經的!”
辛澄癟嘴,有兩床被子呢,一起睡覺哪里不正經了,一起……才不正經呢。
第76章 會合。
郡主不和她睡, 辛澄就只能一個人抱著被子,想象著是在和郡主睡。
夜半人靜時,她側躺在床上, 正抱著“郡主”,卻感覺突然被什么東西打中。
她陡然驚醒, 翻身坐起,借著影影綽綽的月光, 在身旁的被面上見到一塊包著紙的石頭。
她先凝神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石頭是落在被子上的, 沒有聲音, 應當也沒有驚動隔壁的十八。
這才打開包著石頭的紙來看, 上面寫著“何時動手”,字跡歪斜,一看就是沒有好好練過, 卻還寫得很大很自信, 仿佛能窺見此人不可一世的樣子。
她向外面翻了個白眼,罵了句“蠢貨”,便再次抱著被子睡下。
石頭是通過窗子扔進來的,接下去沒有別的動作,看來他也怕惹上麻煩, 那就不管, 擾人清夢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她剛剛差一點就夢到和郡主親在一起了,趕緊趁著感覺猶存, 她要繼續做夢。
但是果然之后再也沒夢到, 而且變成了噩夢, 郡主一臉怨恨地望著她,眸中帶淚, 抬手刺了她一劍,正中心口,她是被疼醒的。
這次醒來后,不知為何,胸口真的泛著密密麻麻的痛,她捂著心口,好半天才緩過來。
想來想去,都是那個人扔信的錯!
她洗漱好出門,剛好遇見郡主,她迎上去瞧了瞧,然后點了點頭。
郡主一邊向外走,一邊問:“新的一天,你又要做什么?”
辛澄搖頭,郡主好溫柔的,和夢里完全不一樣,果然夢都是相反的。
結清住宿錢后,一起在樓下吃了客棧準備的早飯,十八道:“我們現在有兩匹馬,一輛馬車,一會怎么走?”
辛澄一激靈,立即道:“我!我和郡主坐馬車,十八來駕車。”
“駁回。”余下兩人齊聲道。
“干嘛呀,騎了這么多天馬,郡主不膩煩么,而且你看,郡主連日風吹日曬的,皮膚都有些干糙了。”
郡主喝口粥,“和我坐一起你想干嘛?”
“不干嘛啊,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郡主抬眼,“那你現在的腳在干嘛?”
桌子下面,辛澄的腳尖與郡主相抵,當然是她湊上去的。
“只是不小心碰到而已啦。”
辛澄說著的時候也向下一看,卻疑道:“誒?”
她坐在郡主對面——當然是為了更好的欣賞郡主的美色,而側邊坐的是十八,現在郡主的腳向后收了回去,而與她碰在一起的是……
“你腳還挺長的啊。”十八咬了口油條說道。
辛澄趕緊收了回去,又向郡主推薦道:“好吧,那我與郡主同乘一匹呢?”
郡主放下勺子,“你最近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
“我錯了。”辛澄低頭,“我一個人駕車。”
出門牽馬時,郡主瞧著辛澄隨身挎著放著紙筆的口袋,突然問道:“起居注你寫了嗎?”
辛澄渾身一震,眼睛一瞬瞪大兩圈。
辛澄是起居使,陛下派她來是監督郡主每日的言行舉止,且都要記錄在冊,回京復命時要呈給陛下的。
她光顧著和郡主相親相愛——雖然只是單方面的,這事早就忘了。
辛澄幾乎要跪下來。
郡主扶額嘆了口氣,她問出口的時候就有不妙的預感,“我們差不多再有十天的路程便到京都了,你寫了多少?”
辛澄腿一軟,從馬車上滑下來,話音哆嗦:“出來后就一字沒動,之前……”
她捏了捏薄薄的布袋,好像聽見有天雷劈在她頭頂,“也只寫了幾頁……”
沒說完她就感覺自己身體被抽空,她變成一張紙了。
然后被郡主提了起來,聽郡主道:“去換輛大些的馬車吧,十八你來駕車。”
十八白眼快翻過去了。
仿佛聽到了天籟,辛澄又充氣活了過來,“郡主——!救我——!”
郡主是想把她拍進地里,“你個禍害!”
之后和郡主待在一間馬車里,但辛澄真的什么都顧不上做,雖然她一雙手就沒停過,何止,簡直快斷了。
“嗚嗚……郡主……你再快些。”
“還不夠么?”
“不……不……我不行了!”
“起來,繼續。”
郡主是魔鬼!不過她現在要求著郡主,幫她寫完起居注。
她一雙手快寫廢了,郡主還不緊不慢的,斟酌字句是否得體,筆跡是否相像。
馬車里放了張小桌,辛澄歪在一旁,實在是手太酸了,她看向郡主,“不重要,能寫完就成,求郡主你快些吧。”
“你知不知道這是欺君之罪。”
“皇帝不會認真看的,天天寫郡主吃了幾碗飯看了什么書去了幾趟廁所,誰想看這個啊。綜述我會認真寫的,這些趕緊糊弄過去吧,寫不完才真是真的欺君呢。”
郡主搖了搖頭,天下哪有叫人幫忙寫監視自己的記錄,簡直聞所未聞,但一看對面是辛澄,又不覺得不正常了。
同樣捏了捏酸疼的手掌,郡主照著她的筆跡,繼續抄下去。
為了穩當和拖延時間,十八趕車趕得慢,但還是在半個月后將要趕到離京都最近的白馬驛館,要與車隊匯合。
還未到驛站,十八遠遠的瞧見了前邊大路旁李耀帶著一隊人馬在外迎接,身邊還有兩個像是穿著官服的人。
她推開車門,叫醒了剛剛連夜補完功課,正睡著的兩人。
郡主理了理著裝,向外看了一眼,神色一穆,道:“那是內侍監的人。”
辛澄也看到了,回:“就是太監咯。”
“應是陛下的近侍,安公公。”
那邊廂,李耀陪著笑臉,遙望一眼,終于等來了希望,“看!好像是殿下的馬車,她們來了!”
安公公甩著拂塵驅趕這荒郊野地的飛蟲,被太陽曬得滿頸子都是汗,更是勒的他喘不過氣來,若不是陛下差遣,他哪用受著罪。
這個令安郡主往日也不曾走動過關系,架子擺的倒大,連累他一連幾日苦等!
他不讓身旁的小太監扶著了,一甩拂塵道:“……既然殿下到了,咱家便不與你們多說,一會請殿下計較。”
馬車到了近處,李耀這邊當然都是王府的侍衛,都是熟人,那兩個太監皆是圓領窄袖袍衫,一人服緋,一人服綠,看著就是大太監帶著小太監。
“參見郡主殿下!”
辛澄先下馬車,做好起居使照顧起居的職責,伸手去扶郡主。
郡主眼神從她身上滑過,瞧見了她暗自竊喜的嘴角,卻也無奈,搭上她的手,提斂裙擺,下了馬車。
辛澄便退居一旁,忍著笑意摩挲掌心,并按郡主的囑咐學貴女的儀態。
一番寒暄后,郡主微微笑著,儀容嫻靜,輕聲慢語道:“安公公怎么在此?”
“因著陛下心念殿下,特遣老奴前來迎接。”他瞇著雙不大的眼,吊著嗓子說,“只是殿下養著的這些家奴實在過分。”
“哦?”郡主的笑意斂了幾分,“他們竟冒犯了安公公?”
他連連擺手,雙手抱著肚子說:“什么冒犯,老奴不打緊,可他們竟拋下殿下,自己來了京都,讓殿下趕在后頭,這叫什么事啊?”
郡主看了眼李耀,見他幾乎眼眶噴火,便知這位公公是來者不善了。
她解釋道:“這是我的主意,其中內情我已寫下奏疏向陛下稟明,勞公公費心了。”
“哦哦。”他擦了擦汗,被衣領勒得越緊,聲音也更尖了,“原來是老奴誤會了,可這樣殿下也是太過膽大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擔心安全,何不發文令各州縣派人沿途保護,何至于一人單騎涉險啊,這一路想必也遇見了不少危險的人和事吧?”
“安公公。”辛澄上前一步道。
辛澄一直觀察著這太監,見他說到后面瞇著的眼睛都半睜開了些,顯露出兇相來,哪還能不知道他話里有話,包藏禍心。
她是起居使,這里當然說得上話,“殿下并非一人單騎,她帶了護衛以策安全,且我也跟著,這一路之事我已寫下起居注,當然也會面呈陛下。”
——你個閹人管那么多!
郡主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辛澄的意思說得沒錯,換做她也會這么說,但語氣和措辭太尖銳了,以這短暫的交鋒來看,恐怕這太監已經記恨上辛澄了。
“呵呵。”安公公干笑兩聲,“見過起居使,老奴常聽余太傅提起姑娘,今日一見果然是非同凡響。”
“公公謬贊。”
這事便算是輕巧地揭過了,安公公有旨意在身,請郡主前往白馬驛館暫歇。
郡主正要回身,變故突現。
一只長箭攜著厲風破空而來,直沖郡主,而郡主正搭著辛澄的手要上馬車,偏頭去看她,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反應最快的是十八,她當即抽劍跳出去當空截下這一箭,喊道:“保護郡主!”
隨著這一箭,山道兩邊的樹林里突然冒出幾十人,扔下身上的草皮偽裝,迅捷如鷹沖殺下來。
眾人紛紛反應,辛澄立即將郡主推上馬車回身抽劍,砍落幾只飛箭。
王府侍衛迅速將郡主的馬車圍在內,與沖上來的歹人拼殺,并威懾道:“何方宵小,還不束手就擒!”
叫的最大聲的還是那兩個太監,“刺客!有刺客!”
還像老鼠一樣沒頭亂竄,妨礙他們反擊。
兵戈之聲交錯,郡主知道是沖她而來,便不下去添亂,沉著道:“李耀,帶人去驛館請援兵,十八駕馬向驛館方向,辛澄,回來,小心!”
辛澄正與這些人拼殺,來人皆蒙頭巾,黑布遮面,辛澄見其中一個接連傷了幾人,便跳出去與他斗在一起。
短兵相接,辛澄與他拼刀時四目相對,只見那雙幽黑的瞳孔深深地看著她。
辛澄一下明白了,揮劍格開他,氣沉丹田向這一幫人喊道:“放肆!給我退!”
她更無所顧忌,不留后手追擊方才那個人。
這些人眼神遞了幾個來回,不約而同邊打邊撤。
正在此時,后方一隊驛卒趕了過來,十八見形勢逆轉,折回身要去抓那個領頭的人。
這空當,辛澄本已停手,余光瞧見,兵荒馬亂間一把抓住亂竄的太監,向十八推過去,并追過去喊道:“公公小心!”
十八被這老太監攔了一道,一把將人推開,卻眼睜睜見人逃進了山林里。
辛澄跟著道:“別追了,郡主要緊。”
她們回去照看郡主,郡主下了馬車,道:“我自無礙,你方才怎么不聽話?”
“啊?什么?”
十八插話道:“之后再說,先收拾這場面吧。”
對她們三個而言,這還都是小場面,一路上也不是沒碰見過,但其他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
侍衛有幾個受了傷,不過相互攙扶著都還能行動,驛丞趕來又是施禮又是問候,還憤慨地方上除匪不力欲把責任推出去,那兩個太監跌坐在地,帽子歪斜頭發散亂,正哭天抹淚叫命苦。
亂糟糟的,郡主一個個都安撫好。
許是經過這突如其來的一著,刁難的太監老實了不少,整頓后一路安安穩穩到了驛館,告知郡主與辛澄明日便進宮面圣,讓她們做好準備便回去歇著了。
這間白馬驛館乃是在京都外十里地,也算得天子腳下,來往使臣,諸侯上京,官員離京赴任幾乎都會在此停留,故而比別處驛館都要氣派得多。
幾重樓,幾道院,館內不僅有亭臺樓閣可登高望遠,還有游苑客舟以供游覽四時美景,或許轉過一角,便能見哪位詩人在墻上留下的題詩。
眼下便有不少吏員聚在廳堂中,說著方才的事。
“竟有山匪在此攔道,這可是天子腳下!唉,當下時局真越發混亂了,我輩該當如何啊?”
辛澄與郡主路過,她們自然心知這伙人只是沖著龍脈圖而來,倒不是天下將亂的先兆。
但這些只從圣賢書中看天下的文人們還在指點江山,“兄臺不必悲觀,我大盛國運昌隆,自有神將護佑,這等宵小之徒,待來日阮將軍歸朝之時必作鳥獸而散,何須憂慮!”
其人聽后舒眉大贊:“阮將軍自是神將轉世,北王庭野心勃勃,來勢洶洶,還不是被阮將軍一人攔在關外,聽說陛下降旨將那通敵賣國的陳布秋后問斬,可惜我們看不到這大快人心的一幕了。”
“哎來日阮將軍歸京之時,是否也會路過此地?不若我們留下詩文,也算是略表敬仰之心啊。”
“善哉!”
辛澄拐到后院時剛好聽完這一番對話,她撇嘴,什么神將轉世,保疆衛國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擒拿叛賊更非他一人之功,比如說委屈自己用美人計的寵姬,還有救他一命的柳姨呢。
正想著,郡主對她道:“你隨我來。”
“哦。”走了兩步,辛澄好像突然想到,“郡主也想留詩傳情?”
“留什么詩?”
“啊沒事了。”見郡主一臉迷惑,辛澄便笑了,郡主沒聽見最好,最好不要理那個什么阮將軍,他肯定不是好人!
“別傻笑了,過來。”
郡主自然被安排在最清凈的一間居所,辛澄被叫著隨她一起進了房間。
郡主特意向她囑咐:“到了京都不比江湖,需得克制守禮,不可再肆意妄為。”
然后向辛澄說明她恐怕已經得罪了安公公,還有以后遇事不要沖在前面,萬萬記得保全自己最為重要。
為了不給郡主添亂,辛澄一一聽著應下。
“京都一眼看去花團錦簇,是溫柔鄉,但其下暗潮洶涌,溫柔□□,你我身在其中,如履薄冰,需步步為營。今日安公公的態度其實是陛下的試探,明日面圣一定要小心謹慎。”
辛澄只以為安公公是故意刁難,沒想到那么深,當下被提點后有些后悔說話沒過腦子,面色凝重道:“嗯。”
郡主同她說這些,是想護著她一些的,但見辛澄這模樣,又一笑,道:“倒也不必如臨大敵,京都有最美的景色,最好的美食,最動人的故事,明天面圣將圖交給陛下后,或許我們便從局中脫身了,到時再一起游覽京都吧。”
辛澄心知不是,但還是被郡主說的勾起了興致,應聲說“好”。
第77章 三公主。
第二天一早, 天還未亮,安公公便來催他們啟程了。
辛澄解開方便打斗的長辮子,脫下方便行走江湖的麻衣短打, 換上一身長裙,梳起發髻, 出門去。
郡主也換了身貴女的裝扮,織金襖, 錦繡裙, 畫眉點妝敷脂粉, 滿頭珠翠, 與往日所見全不相同, 很有些富貴大氣。
郡主見到她,無奈笑了笑,抬手拔下一只雙股金釵, 近身插到她的發髻上。
“還是太素了些。”
辛澄立在原地, 沒有說話。
“怎么了?”
她這才眨了眨眼,眼神亂飄,“郡主,你好香啊。”
郡主伸手打了她一下,嗔怪道:“休再胡言亂語。”
“哦。”跟著郡主出門去坐馬車, 呼吸間始終有一縷幽香縈繞在鼻間, 忽濃忽淡,勾的她心癢癢的, 卻撓不著, 急得吞了好幾下口水。
馬車上路, 帶著一隊人馬和貢品,浩浩蕩蕩向京都去。
路上郡主一直安然閑坐, 與安公公說著些閑話。
到外郭城門,行速漸緩,郡主用手輕碰辛澄,小聲道:“到了。”
“嗯。”
辛澄將不合時宜地悸動壓下,推開車廂邊半扇小窗,看京都風物。
這里便是大盛的國都,四海八方最繁盛之所在,歷幾百年風雨而不倒的萬國朝圣之都。
也是娘親前半生生活的家。
遠望京都之上,只見祥云攏聚,龍氣升騰,仙鶴嘹亮飛過。城墻上是百年風雨留下的痕跡,守城的將士金盔鐵甲,銀槍锃亮,面孔堅毅。
馬車穿過又高又深的城墻,仿佛穿過甬道,駛入朱雀大街后,街道寬闊筆直,喧嚷撲面而來。
街道兩旁四處都是人聲交談,說什么的都有,高樓上絲弦管竹不斷,有美人盛裝彈唱,有雅士清詞賦歌,酒肆里歡聲不斷,花樓中笑語連連。
三十六條街道,七十二座坊市,無處不彰顯著盛世氣象。
直入皇城,這里便清靜得多,衙署里官吏們運轉維持著這片江山。
到宮門外下馬。
已有內務府的官員在此等候,交割了貢品名錄,她們在丹墀前等候召見。
“前面還哇哇不停,怎么一進皇城就安靜多了?”郡主偏頭過來笑著說道。
辛澄是在感受,曾經娘親是如何在這里生活的呢?也曾踏過此處的方磚,叫琉璃瓦反射的陽光晃過眼么?
辛澄抬手遮了一下,她立身此間,除了看上去的華貴氣派,沒能感受到別的。
此時郡主說話,她嚇了一跳,因為這里是大殿前,威嚴肅穆,一旁的太監都低著頭像假人似的。
“可以說話嗎?”辛澄惶惶問道。
郡主沖她溫柔一笑,“昨天的話真把你嚇著了?你可知我是誰?”
“是郡主啊。”
“不錯,我是郡主。”郡主看了看左右,靠近她耳邊低聲道,“只要你沒有辱罵陛下,有我在,你都會沒事的。”
帶著幽香的吐息噴灑在她耳畔,辛澄抓了抓耳朵,“哦……”
吞了下口水,稍微正常些,辛澄道:“那如果我當真陛下的面放屁呢?”
郡主鼻子一皺,平時再如何知道辛澄言行無狀,此時還是失語了,“你……”
辛澄摸摸肚子,無辜道:“早上喝的牛乳,好像是通腸道的,現在有點感覺了。”
“憋著!”郡主從牙縫里蹦出字來。
辛澄肩膀抖了兩下,輕笑道:“沒有啦,只想讓郡主也放松些。”
她知道郡主前面說的話是給她撐腰,想讓她安心,郡主素來溫柔。
公公前來宣召,她們對視一眼,前去參見當今天子。
偏殿里,龍涎香裊裊,只見烏木案桌后坐著個一身赭黃袍的人皇,頭戴金冠,腰纏玉帶,面蓄短須,相貌堂堂。
辛澄與郡主斂身叩拜。
他手握書卷,道了免禮,向郡主招了招手,“令安回來了,過來讓朕好好看看,都長這么大了,怪朕忘了,知道你今天來,該早些叫你父王進宮,你們父女也能早些相見。”
他一笑起來,眉目舒展,和樂的模樣倒是和普通百姓家的老翁如出一轍。
宛如獸披人皮。
郡主也套了張皮,乖巧的不像話,扮著滿心孺慕的小輩。
辛澄站在玉階下,抬眼盯著這一幕。
皇帝忽然轉頭,鷹視狼顧,視線與辛澄撞在一起。
辛澄不避不讓,此時方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樣子,真龍天子?萬獸之王?
不過普通一人爾。
“哦?”皇帝眼露精光,如狼現兇相。
“對了,還沒謝過陛下送來的起居使呢,一路對令安很是照顧,是不是呀,辛澄?”郡主在一旁輕松笑道。
辛澄卻聽出郡主話音中有一些不自然的慌張,她收回視線,跪下柔聲道:“不敢,侍奉郡主殿下是小女子的榮幸,小女子初次拜見陛下,多有失禮,請陛下莫怪。”
“哈哈哈!”皇帝忽然放聲大笑,“說起來當初召令安上京,這起居使的人選還是余太傅推薦,你是她的學生,那算起來,和太子乃是同門啊。”
郡主面上不顯,心里卻是一緊。
辛澄不想攀附這層關系,只道家境不好,余太傅心善,收留她在身邊伺候而已,況且女子身,算不得正經師承,不敢與太子殿下相提并論。
皇帝卻笑意更勝,“還說,這一開口,語氣和余太傅一模一樣!”
皇帝說笑,她們自然陪著笑笑,一旁的公公也應和兩句。
“這樣,”皇帝大手一揮,“太子就在旁邊的書房,你過去看看可有認真完成功課,督促他,你們年齡相仿,想必能說到一處。”
這話叫旁人聽來,都會覺得陛下實在是平易近人,郡主卻暗暗掐著指節,幾乎泛白。
辛澄心道是皇帝要和郡主說龍脈的事要把她支開,便起身告退。
到了殿外,辛澄被濃重熏香糾纏的腦子一遇清風,頓覺神清氣爽,也是這才覺出里面有多沉悶壓抑。
太監引他向書房去。
與皇帝十分肖像,不過年輕不少的太子正坐在書桌后,捧著已處理好再謄抄一遍的奏疏在看。
見她進來,濃眉一皺,聽太監傳完話,才舒展開來。
辛澄站在下首,便聽太子頭也沒抬問了她名字來歷,又說了幾句一路辛苦聊勝于無的話,便讓她退下。
辛澄巴不得早走,這父子兩俱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眼里除了自己看不到旁人。
難道這就是帝王?沒意思。
她站在階下,抬頭看著擠在飛檐中的方寸晴空,她不喜歡這里。
書房里,辛澄走后,從側門走出個衣著華麗的貴女,陪著披帛,問:“那便是余太傅家的姑娘?長得倒是不錯。”
太子嗤了一聲,“誰知是哪里的撿來的,鄉下人粗鄙不堪,焉能配得上孤?母后代兒臣向父皇回絕了吧。”
“可她背后是余太傅及一眾清流,對你日后……”
“行了,”太子扔下奏疏,“又不是親生女兒,太傅來京都這些年,幾乎也沒提到過她,估計就是撿來當丫鬟的,給孤當妾都不要!”
辛澄正研究地磚縫里的螞蟻,沒看多久,郡主從大殿中出來,辛澄看到她,方才心情一松。
她見郡主的肩膀也垮下來,仿佛終于卸下了緊繃的力氣。
兩人對視,一時沒有說話,但辛澄覺得她們都讀懂了對方的想法。
身旁還有太監,郡主用傳音入密道:“你現在還有感覺嗎?”
“?”辛澄又覺得好像沒懂郡主的想法。
“要是有,趁現在以謝恩的名義回去面見陛下,多放幾個。”
“??”郡主你在說什么?真的讓她當著天子的面放屁?御前失儀的罪過可不好說。
郡主走下臺階,與她同行向外走,“陛下有意把你許給太子。”
“?!”讓她去見太子是這個意思嗎?
“郡主不早說,早說我當太子的面放,放它個震天響。那現在怎么辦?”
郡主笑了笑,和辛澄說了幾句玩笑話,她憋悶的心情好多了。
“不用太擔心,這只是你見陛下的第一面,太子選妃不是小事,陛下的意思也只是我的猜測,還有轉圜的余地。”
辛澄一想,“那也簡單,之后我再做幾件荒唐事便好了,比如……拐帶郡主殿下當街賣藝?”
郡主斜她一眼,“本郡主可不陪你丟臉,而且我們今后最好都不要見面了。”
辛澄笑容戛然而止,也走不動了,難以置信地望著郡主。
什么意思?郡主又要扔下她嗎?
郡主止步,回頭看她,嘆息一聲:“你是起居使,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怎么還能與我在一起。”
辛澄驚愕,她沒想到這個!
那怎么辦?她又要和郡主分開了嗎?不要!
“只是在人前……”
“唉呀,小可愛,想我了嗎?”一聲呼喚從遠處傳來,打斷了郡主的話。
郡主與辛澄抬眼望去,只見宮門口慢悠悠走來一堆人,當中抬著只步攆,上面歪斜倚著一位貴女。
墨發梳起凌云髻,面如皎月,額頭花鈿盡顯嬌態,繡帶勾勒的身段又十分妖嬈,只消半笑,便有傾國傾城之風姿。
辛澄第一眼看去,還以為是嫦娥下凡,仔細一看,她懷里抱著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只純色白狐貍。
“是白狐誒!”辛澄偏頭小聲驚嘆道。
素聞京都的貴人們好養些愛寵,甚至有猞猁豹子等兇獸,現在便見識到了。
身旁郡主胳膊肘碰了她一下,表情是不情不愿的,但還是垂首道:“見過長盛公主。”
長盛公主?那個疑似弄死了自己駙馬的三公主?
辛澄忙俯身拜見。
“小泠兒怎么把我送你的禮物都還回來了,讓姐姐多傷心啊。”她蓮步輕移,抱著白狐下步攆,卻是走到了辛澄面前。
辛澄快速抬眼瞄了一眼,她本來以為三公主是個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會是雷厲風行的狠角色,不想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
“心澄~”三公主把白狐貍抱到她面前。
哇,雪白的毛色摸上去一定很柔軟很舒服,小狐貍還瞇著眼,看起來好可愛,辛澄忍不住伸出手去。
“咳。”
手縮了回來。
郡主叮囑過,要遠離三公主。
三公主笑如銀鈴,“怎么了?心澄為何同我如此生分?”
她又靠近些,辛澄有些莫名。
直到她削蔥般的玉指伸過來,輕輕捏住辛澄的下巴,辛澄便被迫與她對視。
只見她狹長的眸子中含著笑意,“你忘了,當年在莫家火場,還是我救的你呢。”
第78章 沒有救過。
宮門前, 一朵云悠悠飄過來,在大殿前投下一片陰影。
辛澄愣住:“什么?”
“嗯?”三公主狹長的眼眸瞇起,像她懷里抱著的白狐貍一樣, 唇角微翹。
那可真是一雙漂亮的狐貍眼,眼尾上翹, 有說不盡的風流。
嗓音卻是慵懶的,好像剛睡了一個十足舒服的好覺, “你竟然忘了么?”
辛澄對望那雙眼, 怔住了:“我……”
話沒說完, 她的胳膊被一拽, 向旁邊跌了一步。
站她身旁的是郡主, 抓住她手腕的……當然也是郡主!
辛澄右手臂一動不動,希望郡主先別放開,她能好好感受一番郡主手心的溫度。
哦, 郡主抓得還很緊呢!
郡主盯著辛澄的下巴, 又抓著她的手腕扯了一下,讓辛澄看著自己。
“別信她的話。”
“嗯!”辛澄光顧著笑,又眨了眨眼才把剛剛郡主的話撈回來聽進去,“啊對啊,我記得救我的是郡主。”
三公主摸了摸乖乖睡在她懷里的白狐貍, 染了蔻丹的修長手指陷在純白的毛發中, “小泠兒還在記恨小時候我搶走你的阮哥哥的事么?”
辛澄聽見了個不詳的稱呼,不會是她想的那個人吧?
“一碼歸一碼。”郡主盯著她, 好像是在看一個腐壞的蘋果, “現在說的是辛澄的事, 不管你又要使什么壞,別扯上她。”
說著分了個眼神給辛澄, “她就是個笨蛋,不好玩。”
還是很聰明的喲,辛澄心里道,不過這時候不會拆郡主臺啦。
“小泠兒真是越發不禁逗了。”三公主看郡主的眼神寵溺又無奈,然后直接對上辛澄,道,“盛元十二年中秋節時,在江南燕子塢召開武林大會,莫家為東道主。”
似乎是站累了,她招了招手,又被侍女扶回到步輦上,歪倚著繼續說:“莫家老宅便在道場不遠處,當時一伙莫家子弟誆騙引誘你進老庫房玩鬧,再把你鎖在里面,放了把火欲嚇唬你逗悶子,不想火勢蔓延,他們怕擔責任一哄而散,你就這樣被困在火場。”
“他們不是玩鬧,”辛澄搶道,察覺郡主抓自己的手一緊,又恢復常態,“他們就是純壞,不過公主殿下為什么知道那么詳細?”
郡主牽著她,說道:“這些事要查起來也不難。”
三公主笑了笑,“在那次武林大會的兩年前,端王與柱國將軍謀反,武林中人參與其中還分走了半張龍脈圖,那之后朝廷一直對武林多有打壓,開武林大會是為緩和與朝廷的關系,故邀請了不少王公貴族,本宮也在其中,便去了一趟。”
她看向辛澄,眼中滿是溫柔,“所以那日,是我把你從火場里抱出來的,小可憐,背上都被燒壞一塊。”
辛澄后背一凜,的確她背上有道傷疤,“可……”
她看了眼沉思的郡主,“我明明記得是……”
“那年你幾歲?”
“十歲。”
“泠兒那年才九歲,”三公主慢悠悠地說,“如何能將你從火場中救出來?”
“這……”辛澄背后開始冒汗,這一點沒法反駁!
難道真是她記錯?可是……可是她明明記得是……
一閉上眼便能回想起那天的畫面,四面都是熊熊火光,刺啦刺啦地燒起來,她哭著喊著拍門,怎么都出不去時,是郡主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辛澄。”
陡然睜眼,辛澄急著喘了兩口氣,背上冷汗津津,無助地拽住郡主的衣袖,“郡主……”
她的手腕被捏了捏,好像是被安撫了。
“沒事。”
郡主嗓音轉而變得冷峻:“我可不曾聽過你何時對江湖事那么感興趣,兩步路都懶得走的人還會親自下江南?”
公主與郡主視線交鋒。
公主唇角的笑意仿佛勝券在握,“因為應韻。”
聽到這個名字,辛澄難以抑制地眼中一酸。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公主,“你……怎么會……”
那是她娘親的名字,可是許久許久不曾聽見別人提起了,她在腦海中回想時,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時都覺得無比陌生,但那是娘親的名字,是娘親曾在這世上存活過的證明。
此刻自他人口中喚了出來。
辛澄正要追問,卻一路快步走來個太監,尖著嗓子道:“見過兩位殿下,陛下有問,這是怎么了,為何起居使同兩位殿下流連在宮門前?”
見到太監過來時,郡主便放手了,辛澄感覺手腕處有些無所適從的麻意。
“是本宮許久沒見到泠兒了,忍不住抓她好好敘了番舊,正說著她拉著本宮的袖子哭鼻子的事呢。”三公主輕笑著說得大大方方,毫無顧忌。
相比之下,郡主忍著不忿,而辛澄有些心亂。
小太監道:“那也請公主殿□□諒,景王爺一早便派人在皇城外候著,等著接郡主殿下回家呢。”
“父王……”郡主輕聲念道。
辛澄有些不舍,但也知道皇帝都派人來催了,她與郡主恐怕不得不分開了。
不過郡主要走之前用傳音入密向她叮囑:“別相信她。”
之后便被小太監送著出去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心澄~”
那朵飄來的云久久不散,大殿前空寂遼遠,兀然起了一絲風,辛澄搓了搓手臂,向外走去。
沒了郡主在身邊,辛澄自己的腦子便轉了起來,她的確很想問關于娘親的事,但娘親的身份是大忌諱,而她身旁這個可是大盛的公主,她應該更謹慎些的。
不能表現出異樣。
而且辛澄對她一無所知,郡主還提點她不要相信此人,那么她當然相信郡主。
主意已定,辛澄便裝成聾子,一路出了皇城,走在人聲喧鬧的大街上。
可是為什么三公主還在跟著她啊!
出宮城時三公主的步輦落在后面,她以為這就算別過,誰知她改乘犢車,又趕上來了。
犢車彩漆畫輪,涂飾香料,牛角上還掛著鈴鐺,簡直是招搖過市!
雖然有簾幔圍在四周,但車身搖晃間還是能隱隱約約見到一個側臥的嬌柔美人,路人見這架勢和一眾仆婢,皆知是哪家貴女出行,紛紛側目。
辛澄快慢都甩不脫,也不好施展輕功,偏她對路不熟,京都里的每條街道又都筆直寬闊,也沒個小巷子給她躲。
而三公主還在旁若無人說著:“心澄是要逛京都么?那這里有幾絕不可不看。”
她自顧自說著:“一是春雨朦朧時,城外杏花林,落英繽紛景致一絕,可惜現下都落光了,你要是早來些時日便好了。”
辛澄心想和郡主一起看的桃花才最美。
“再一個是百薈樓的滿漢全席,山珍海味滋味一絕,聽聞是宮里傳出去的手藝。”
辛澄疑惑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聽聞?公主殿下有必要去外面吃宮里的手藝嗎?
剛抬頭便被三公主抓住眼神,知道辛澄心里所想,她媚眼如絲道:“的確比不上宮里,不過勝在花樣多,本宮也叫來嘗過,想吃么?”
辛澄快步走去。
“還有夜市的繁燈一絕,尤以中秋中元元宵節時,最為好看,可惜最近也不過節呢。”
那以后要和郡主一起看,辛澄心里暗暗想,同時支起了耳朵。
是為了以后邀請郡主做準備,反正只是聽聽這些,無妨的吧。
公主道:“夜半還有鬼市奇詭一絕,聽說什么都能買到,不過在城外,本宮倒不曾去過。”
因為懶吧,辛澄看她坐了這么久,姿勢都沒換過。
“再有是宰相家的林千金琴藝一絕,唉,可惜最近害了相思病,整日畫阮戢的畫像,許久不曾聽她彈琴了,唉——”
阮戢!又是他!還有姑娘為他得了相思病,這么夸張?而且聽起來好像公主也十分可惜的樣子。
辛澄快速抬眼一瞥,正與公主笑瞇瞇的眼神撞上,這人莫不是一直盯著她?
三公主狡黠一笑,“最絕是芙蓉樓的姑娘,不僅姿色絕,曲藝絕,滋味更是一絕,這個倒是不會錯過,看,到了。”
辛澄下意識望過去,只見大道旁是一座朱欄紅樓,其中有姑娘輕薄透衫,笑靨如花地迎來送往,樓里還有欲拒還迎的嬌聲艷語。
這不是青樓嗎!
辛澄最厭惡青樓,快步穿過此處。
她又突然想到,公主怎么會扯出青樓來,還滋味……
辛澄驚得有些語無倫次:“你……你不會……”
不會“嘗”過吧?
“嗯?”那只白狐貍好像睡醒了,乖巧地蹲坐在一邊,任人撫摸,“小可愛終于理我了?”
辛澄哪敢問下去,低著頭匆匆向前走,這公主太危險了吧。
“咦,又走到這里來了,小可愛現下是無處可去么?要不要跟我回家。”三公主笑得像個狼外婆。
辛澄搖頭,“想去找郡主。”
“那怕是不成,你現在要避嫌呢。”三公主說起之前的起居使,上京后和諸侯王都是老死不相往來,在街上遇見都要掉頭而走。
“否則父皇可是要擔心你們被收買了。”
辛澄嘆氣,那她該怎么辦呢?她在京都又無落腳之處,如今之計,哪怕不愿,也只能去找先生商議一二了。
“唉~”車上又傳來幽幽一嘆,凄婉之聲如被棄冷宮的妃子,“為何與心澄再見面,你對我如此冷淡,明明當初是我救了你,你卻不喜歡我么?”
這話像是一道閃電從辛澄腦中劃過,她突然心里一空,無關公主,而是想到:她之前對郡主說,她是因為郡主曾在火場中救過她,所以她才喜歡郡主的。
也因此,郡主剛開始時自覺對她的喜歡負有責任,沒有非常過激地拒絕她。
但現在郡主知道了火場救她的另有其人!且不管真假,郡主本就不喜歡她,那現在不是給了郡主一個最好的理由推開她嗎?
郡主會不會說:我沒有救過你,你去喜歡別人吧,以后不要再纏著本郡主了。
辛澄抱著頭蹲了下去,更糟的是現在她還要和郡主避嫌,不能見面,不!
* * *
郡主在皇城外見到了父王來接她的馬車,辛澄那邊她不是太擔心,暫且放在后面,同李耀囑咐一番,便回到了現在景王爺居住的府邸。
已經很多年不曾見到父王了,郡主一下馬車便忍不住淚流滿面。
景王爺正在門口等她,為了讓皇帝放心,他現在連皇宮都不去,只在家門口等。
“乖女,來,回家了。”
郡主喉頭哽咽,一時失聲,上前扶著父王的手臂,幾年不見,父王又蒼老了許多,兩鬢已是銀絲多過黑發。
“好了好了,先回去,在外面像什么話,是不是累著了,你的房間都布置好了,父王還準備了你以前喜歡吃的,口味變了沒有?傻孩子……”
府里的丫鬟仆役大多也是郡主小時便跟在王府的,此時見王爺與郡主團聚,也都紛紛落淚。
郡主和父王一起要說好多話,說自己在云州都做了些什么,哪怕每年都寫信也要再說一遍,還問父王在京都可遭到什么冷遇難處沒有。
晚膳都撤下了,一直到半夜,郡主才被景王爺半是威脅地哄回去休息。
聊過一通后,郡主揪緊的心才平復了許多,道:“父王放心,我已向陛下求情,以后我不必得旨意才能上京,可以常陪在父王身邊了。”
“你可是大姑娘了,一直在父王身邊怎么回事?我聽說圣上有意召阮戢回京,你和他……”
“父王!”郡主丟開他的手,“那是我們的事,父王別摻和了。”
“好好好,你向來有主意,隨你,不過他確實是個……”
“父王!”
景王爺連連點頭,不說話了,送她回去休息。
不過提到這事,令郡主想起暫時拋之腦后的辛澄,在回屋前,郡主轉身問道:“父王可還記得,盛元十二年中秋節,我是不是在江南莫家救了一個人。”
“什么?乖女,你沒去過江南啊。”
頓時,郡主感覺一股寒意爬上來,她回想了自己寫下的記錄,急道:“那年在江南開武林大會,父王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嗎?”
聽她這么說,王爺也低頭思忖了一番,乖女兒的事他都記得,半晌后道:“對,是有這事,本來是要去的,不過你突然病了,就取消了行程,為父還記得你當時不肯吃藥,鬧騰得很。”
“……”
將父王送走后,郡主回到自己的房間,思緒翻騰。
父王說的應該是真的,郡主本來也沒有任何救過辛澄的記憶,她寫下的記錄中間幾天也是空白的,不是因為她去了江南,而是她病了。
也就是說,或許真是蕭恃救的辛澄。
枯坐了一會,直到月亮爬上梢頭,郡主才回神。
她記得,辛澄之所以喜歡她,便是因為曾經的救命之恩,可事實是救她的是別人,那她是不是就要……移情別戀了?
第79章 鎖鏈。
“對不起, 郡主。”
是尷尬,辛澄一直望向她的眼眸里全是欣喜,此刻卻一點情意都不剩下, 像是在看不相干的人,怎么會?
“這些日子一直給你添麻煩了, 對不起!”辛澄向她鞠躬。
郡主莫名,要問這是怎么了, 就見她轉身向遠處跑去, 身后長出了尾巴搖得飛快。
不遠處一步一扭走來一個人, 宮裝繁復, 濃妝艷抹, 懷里還抱著只純色白狐貍。
辛澄興奮地跑到她面前,“公主!原來是我找錯了恩人,救我的是你, 我當然喜歡你!之前我對郡主的喜歡都是給你的, 公主,嘿嘿,公主我喜歡你!”
霎時一股火氣充斥胸腔,辛澄在說什么?
而那個狐貍精拿手背抵著紅唇,半瞇著眼笑得十分得意, “哦吼吼。”
無疑是又在火上添了把柴, 燒得肺疼,郡主立刻便要去把那個人抓回來, 問她還記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
卻在這時, 睜開了眼。
一時間有些恍惚。
景王爺將她的寢臥布置得很舒服, 她又與家人重逢,心情還是安心居多, 故而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她先沒喚丫鬟來梳洗,而是有些愣怔地去推開窗子,見到外面春和景明,陽光正好,新葉梢頭鳥雀嘰喳。
大約是這些天都和辛澄在一起的緣故吧,尤其是前段時間為了幫她趕起居注,她們幾乎和衣睡在馬車里,所以睡前不曾見她,便到夢里來了。
睡前景王爺的話無疑是給這點安心扎了根刺。
睡夢中的景象又再翻涌出來,郡主眸色一沉,梳洗好后叫來了十八。
她打著呵欠,不過郡主把一錠金子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頓時清醒了。
“什么事?”
郡主道:“京都你熟不熟,能想辦法不露痕跡地查辛澄的行蹤嗎?還有,我需要你幫我找一件東西。”
* * *
白天時,大街上人來人往,喧鬧聲不絕于耳,但熱鬧是他們的,與辛澄無關。
她在路邊蹲了一會,覺得當下十分緊要。
她要見郡主!
只是有那個皇帝的猜忌心在,她的身份真是很麻煩,辛澄抖抖衣擺站起來,就近問道:“敢問公主殿下,可知道太傅的府邸在哪?”
“公主府從這里向東走兩坊,再左轉向北過四坊一市便是了。”
“……”是她沒說明白還是公主的耳朵聽錯了?
辛澄抬頭看去,公主正笑瞇瞇望著她,她又道:“我是說余太傅的府宅,我記不起來了,公主知道么?”
只見三公主笑意散去,眼睫垂下,鼻子一抽竟是泫然欲泣,“我當真是有點傷心了。”
辛澄有些摸不著頭腦,又聽三公主道:“想來我又不欠你什么,今日一見本是抱著重聚的大好心情,沒想到你這么狠心。”
她自嘲一笑,幽怨的嗓音聽起來好像是很委屈。
聽得辛澄歉疚地低下頭去,看公主這么認真的樣子,難不成當初救了自己的真是她?如果是真的,那她這不理睬人的樣子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罷了。”
辛澄正尷尬地不知該說什么,三公主又道,“太傅平時為教□□大多時候宿在皇城中的官邸,在城中也有宅院,此處向西過兩坊再轉北過六坊,進坊門后大約是在北面,你找找吧。”
辛澄大喜,真心實意地抬手拜禮,“多謝公主殿下。”
“誰讓我救了你呢,自然幫你到底,你若有需要的地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辛澄抬頭笑笑,恭送她遠去。
在街邊嘗了一口京都地道的炸炊餅墊肚子,辛澄便按照公主的指示到了太傅府前。
朱門緊閉,她上前叩門,說明身份,并說要見余太傅。
那小廝話沒聽完就是一臉不耐煩,連連擺手趕她走。
“我家大人可是當世大儒,來往的都是高官名士,教習的是當今太子!”
小廝拿鼻孔對著她,仿佛話里說的人不是余太傅而是他自己,“就沒有白丁上門的,你是哪來的野丫頭到這攀親戚來了,趕緊走!”
沒說完就把大門關上了,依稀聽得里面還在冷嘲。
辛澄因為氣不出來,反而笑了一下。
她搖搖頭離開大門,此時夕陽已沉,昏黃的光線照過來在她身側拖出長長的影子。
這座坊內清凈無人,四下里除卻暮色,只有一兩縷晚風陪在身邊。
辛澄四下環顧,突然發覺她竟無處可去。
但是不會惆悵多久,只要還喜歡郡主,辛澄便有無限的精神。
她現在進不了皇城,不知余太傅什么時候能回來,她又不想因為這事去求公主,那么除了傻等,不如翻進去留個信。
之后她再去外面找間客棧安頓下來,想的是她留下自己的住處,等余太傅一回來便能來聯絡她。
憑她的輕功,進這府邸還不是易如反掌。
半炷香后,成功翻過外墻的她被護院帶惡犬圍在正中。
“什么人?竟敢擅闖太傅府!”
“汪!”
辛澄估計是她沒穿夜行衣的緣故,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誤會,還是又說明了一遍自己的身份。
但他們并不相信,二話不說把她綁了,請了府里管事來,管事大約是聽說過她的名字,但又對她趁夜翻墻的舉動很懷疑,就給她扔在柴房,說要等太傅定奪。
辛澄想那也剛好,等太傅回來便是。
柴房里總比破廟里好多了,不漏風不漏雨,就是灰有點大。
光影轉換,幾輛馬車駛來后,太傅府門前熱鬧起來。
小廝聽見動靜已經把門打開,只見由公子親自駕車,那必是太傅大人的車架無疑,其后還跟著幾輛朝中高官的行轅。
下馬車后,幾位朱衣紫衣的官人齊齊向余太傅拜禮。
“謝余太傅指教。”
余太傅褒衣博帶,高冠以羅纓結之,身著玉色布絹,并不華麗卻穿得一絲不茍,頗具古韻。
他一一還禮,得眾人的再次禮讓,方才在兒子的侍奉下斂衣回府。
身后人聚攏在一起,有人感嘆:“余太傅不愧是儒道宗師,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輩心向往之。”
眾人連連稱是。
一人望向余太傅的背影,不由得再次贊嘆其挺拔的風骨,“余太傅的肩上挑的是仁義大道啊。”
又是一片贊頌之聲。
小廝在大門邊聽得是與有榮焉,好像自己的脊骨也挺拔了幾分。
誰也沒有注意余太傅的步子有些急促。
辛澄不擔心是因為先生肯定知道她今天面圣了,那么應該能猜到她會來。
她之前想讓小廝通報,便是以為先生正等著她,不過看來先生在京都很忙,連下人都沒時間管束。
她正想著如何與先生交代一些事情,便聽得開鎖聲,知道已經等來了人。
方才還一身清風霽月的老者雙腿一彎跪伏在地,拜道:“余忠參見少主!”
“先生快請起。”辛澄還被綁著,只能上前兩步道,“這里灰大,莫臟了衣裳。”
太傅被扶起時見她還被捆著,令道:“理兒,快給少主松綁!”
被喚做理兒的便是太傅的獨子余理,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人,他來給辛澄解繩子時,辛澄與他眼神對上。
狀似平靜之下掩藏著洶涌的暗流,正是在白馬驛站外的山谷大道上,帶著人馬來襲擊郡主的蒙面人。
辛澄與他素來沒話可說。
“先生,有件事……”
余太傅抬手止住,“莫急,先隨老臣來。”
一路行至書房,關上門,走進層層書架,余太傅方歇了口氣,“此處說話當是無礙。”
辛澄在另一邊扶著他,疑道:“府里不能放心說話么?”
此處光線幽暗,另一旁余理的身影便越發深黑,仿佛化不開的濃墨。
他回道:“從護院到雜役,丫鬟和小廝,幾乎都是朝中各方人馬的眼線。”
辛澄點了點頭,沒想到先生在京都經營四年,也還是如履薄冰。
余太傅嘆了口氣,道:“聽理兒說,在上京的最后,我們也沒能拿到龍脈圖,如今那圖想必是已經交給蕭皇帝了?”
辛澄知道會有此一問,點了點頭,又怕他看不見,“嗯”了一聲。
“哼。”牛喘氣似的重重一哼,卻還不夠余理把怨氣撒出來的,他追問道:“在王府時就一直沒動靜,出來后路上這么多機會還不動手,父親為你謀這起居使干什么?”
“理兒!”
起居使的事辛澄有私心,不與他辯,但她早想好了說辭,“不必擔心,柳姨已經拿到了另半張圖,想必不久便會到京都與我們會和,而那半張圖也還有希望。”
“什么希望?”余理裹著怒氣的聲音在書架中撞來撞去,“皇宮大內高手如云!從那里盜圖簡直癡心妄想,從驛站外你攔著我的時候龍脈就沒指望了!”
他會叫,辛澄便不會么,“在京郊,青天白日襲擊皇家車隊,且不說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搶圖,就算真叫你搶到了,你當京城外駐扎的十萬護城衛是吃干飯的!呵,當時若不是我攔著十八,如今你已命喪黃泉!”
“少主息怒——理兒也是眼見龍脈即將落入他人手中,無奈冒險一博。”
辛澄平了平氣,“先生不必擔憂,郡主手中的半張圖雖然交給了皇帝,但郡主手中還留有備份。”
這是當時她被賊人綁架回來后,郡主告訴她的,她準備了不少以假亂真的假圖,但也原模原樣畫下了一張真圖。
只是為了將來不惹麻煩,那份真圖只是手繪而已。
也是在那時,辛澄便沒有想著暗中換圖了,而是任由郡主將真圖安全地交給皇帝,這樣郡主便從龍脈一事中脫身出來,不會留有一絲風險。
“接下來我會再接近郡主,拿到那張備份的圖。”
余理冷笑:“還是又要拖延時間?”
“余理!”
喊出口的不是辛澄,而是余太傅。
“不得對少主無禮!”
這回輪到辛澄冷笑了,“我看是他想要當主子了。”
余理還沒說什么,余太傅惶惶然便要跪下,“老臣惶恐,余家絕無僭越之心。”
辛澄手上施力拉住他,輕嘆了口氣,不再去管余理,說回正事:“起居使的身份現在是個麻煩,我不能去見郡主,先生可有辦法?”
辛澄滿懷期望,余太傅卻是愁眉不展,搖了搖頭。
這關乎的是皇帝的猜忌心,余太傅雖為太子師,但并無實權,如今為取信于皇帝,不好出面觸怒龍鱗。
這個結果辛澄也有預料。
只是多少有些泄氣。
夜談之后,余太傅請她在府內暫住,辛澄沒有答應,她心里是覺得不方便,想離郡主更近些,而且不想看見余理的臭臉。
說出口的理由是,“今日面圣時,皇帝有意撮合我和太子,看中的當然是先生在儒生中的聲望,那在外人看來,我與先生的關系最好并不親厚。”
余太傅應“是”。
辛澄是翻墻進來的,最后也是“不慎被逃”了出去。
出來時月亮高掛,她被夜色包裹著,像是陷進泥地里,掙不脫逃不掉,渾身沉重又厭惡骯臟的自己,這感覺幾乎令她窒息。
她有些自暴自棄地往墻角一蹲,想著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但身旁窸窸窣窣,她轉眼與一雙眼睛對個正著,是睡在此處的乞丐,辛澄只得起身離開。
又苦笑一聲,若是無憂慮,寧做一乞兒。
最后還是先找了間客棧住下。
她翻來覆去一夜想念郡主的心情愈加強烈,她很久沒有這么長時間沒見過郡主了!
再不見郡主她會枯死的!
辛澄思慮一番,決心去找三公主。
* * *
下午時十八回來了,郡主正在院中葡萄藤下陰影中休憩。
往日在王府時要處理各種事務,還要提防各方勢力和外賊的突然造訪,不敢真正放松。
如今在京都,也終于將燙手山芋送出去了,她便得了大筆的空閑,可以好好考慮以后的事情。
首先是辛澄。
郡主臥在藤椅中,眼神詢問十八。
十八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道:“京都我的確不熟,但景王爺在京都這么多年,還是有點門路,查到了,辛澄昨天從皇城出來后與三公主同行了一段,之后便去了太傅府,但沒進去。”
“嗯?”
十八聳肩,“之后聽說太傅府里抓了個翻墻的女賊,又被逃了。”
“……”
“今天早上有眼線見她從江湖客棧中出來,去了三公主府。”
郡主雙腳點地,不搖藤椅了,“什么?”
十八并不認得三公主,便將地址復述一遍,郡主一聽果然是那個狐貍窩。
眉心蹙起,“她去干什么?”
十八不知道郡主怎么反應這么大,“這可暫時沒法查到,除非我跟著她。”
郡主搖頭,她不是在問十八,而是在怨,明明告訴辛澄那人不可信,為什么還去找她?
就算當初救辛澄的不是郡主自己,也不見得是蕭恃,她嘴里的話半分信不得。
郡主心里起了一陣煩躁,又問:“東西找來了嗎?”
十八喝了口水,正要問:“沒有,這東西一時往哪找,我讓鐵匠鋪現打了,郡主要鎖鏈干什么?”
第80章 羈絆。
郡主重又臥在藤椅里, 抬首見陽光從藤葉罅隙中漏下來,抬手遮了遮。
“鎖鏈自然是拿來鎖人。”
十八警惕:“誰?”
“辛澄。”
十八又不明白了。
郡主扶額,捏了捏眉心, 回想起那個夢。
“我給過她機會,她仍說喜歡我, 那便不能改了,她的喜歡是屬于我的, 那便一點都不能分給別人。”
說著, 郡主閉上眼, 構想那個夢的后續, 她把那個沖別人搖尾巴的捉回來, 丟在地上……丟在床上,用鎖鏈扣住她的雙手,然后呢?她會不知所措, 會害怕嗎?
害怕不好, 應該要讓她認錯,然后保證乖乖聽話,再掙扎著,眼中蓄出淚來,有些難堪帶著羞恥地求她幫忙解開……
郡主猛然睜眼, 見十八還在, 道:“既然是要現打,那我畫個式樣你拿去, 這次再多加一副腳鐐。”
* * *
暫時甩脫了麻煩事, 辛澄也算是正式融進了京都的煙火氣中。
決定要去見三公主, 辛澄準備了一晚的說辭,畢竟要求人幫忙, 而昨天她的態度不算太好。
于是拐個彎先去了百薈樓,對方是公主,太名貴的她也拿不出來,普通禮物公主想必瞧不上,那干脆帶些吃食過去,公主還能嘗上兩口。
進了百匯樓,香氣撲鼻,令人口水直流,不過問完價她又把口水吞了回去,其實她對京都的物價有準備,但還是被驚到了。
但是沒辦法,只好忍痛點了一道招牌的鴛鴦五珍燴,并四喜乾果,一道金乳酥,一份鱖魚卷,一道桂花百合湯,也算是天上飛的水里游的樹上長的地里結的應季的反季的都齊活了,足花費了六十二兩銀子。
一路行至公主府前,請閽侍通稟,他卻徑直將辛澄迎了進去,禮道:“我家殿下正等著姑娘呢。”
辛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公主府自然是舒闊的,除卻樓臺亭閣與假山泉樹等景觀,一眼望去最多的是花草。
幾乎所有留下來的空地都種上的各種花,姹紫嫣紅,香氣陣陣,在花圃中穿過,恍惚中好像看見百花仙子在此流連。
她被侍者領著向前走,不住贊嘆,每片花圃中都有侍女在侍弄花草,不過穿過游廊到后院時,竟還看到了一片菜地,里面種著些蘿卜白菜,架起來的黃瓜苗正開著黃花結了手指大小的刺果。
這可真是想不到,難道公主殿下喜好栽培?
遠望前面是一處臨水的軒榭,侍者道公主在那里,請她自行過去。
辛澄沒多想,上前拜見。
軒榭四面掛著白紗帳,時時隨風舞動,里面有幾扇屏風,一張矮案,中間是一張圍了厚簾賬的高床,四下里酒壺茶盞散落一地。
高床上簾賬里臥著個人影,嗓音慵懶,“這么快來了?”
雖然只見了一面,但這位公主走哪都是臥著的,辛澄也沒多想,先上前把禮物呈上。
“嗯~想通了?”
看起來今天公主的心情還不錯,辛澄便也柔聲道:“是我想求殿下幫個忙,可以嗎?”
“什么?”
“我想見郡主。”
辛澄等了一會,才聽見公主“嗯哼”一聲,“你可真是沒良心的,我救了你,你不想著我,怎么專往她那跑?”
這個辛澄已經想好了,她俯身施禮道:“對不起,我當真不記得關于殿下救我的事,我的印象中還是郡主,不過我想殿下也不是用謊話誆我的人,那便不管了,但凡殿下差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盡力去辦以報答殿下。”
“給我的就只有報答啊……”話音中透出無限的遺憾。
辛澄一時無話可說,其實公主估計也用不著她辦什么事,她是有點厚臉皮了。
“為什么?”
“?”
“為什么對她就喜歡呢?”
辛澄怔了一下,因為到了京都后,她就沒再當著外人面說過喜歡郡主了。
畢竟京都人多耳雜,她不想給郡主惹麻煩。
“公主怎么知道?”常人看來,她只是和郡主關系還不錯吧。
“唔,”公主好像停頓了一下,“泠兒同我說過,送新年禮物的時候。”
這樣啊,辛澄也沒多在意,被別人知道就知道,女子喜歡女子還是很容易遮掩過去的。
“是的,我喜歡郡主。”辛澄說的真誠。
不自覺揚起了微笑,沒辦法,單單是說出這句話來就能讓她感覺到愉悅。
“要說為什么的話……”辛澄略一垂眸,“與郡主救過我無關了,因為郡主很好,單是長相就沒辦法讓人不喜歡吧。”
腦中浮起郡主的樣子,安靜看書時,對敵人殺伐果斷時,與人交鋒運籌帷幄時,還有生氣了想教訓她時,什么時候都讓她想抱上去親。
“怎么?”公主的話音冷下來,“本宮的長相不討喜么?”
辛澄被拉回現實,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公主殿下當然十分貌美了,但郡主口是心非鬧別扭的時候又很可愛,相比之下公主就很成熟穩重了。”
差點忘了是求人幫忙的,辛澄抹汗。
“你是說本宮老么?”
哪里是那個意思啦!
“不是,公主為何要與郡主相比呢?喜歡郡主是我的事,而且已經成了習慣,是我自身的一部分。”
有清風徐來,吹皺水面,繞過鬢間。
辛澄心思安寧下來,“我以為,人是由過往的經歷,記憶,與他人的羈絆組成的,我與郡主一起經歷了很多,走了很遠的路,如果現在讓我放棄喜歡郡主,那無異于剜肉削骨,所以我喜歡郡主,只喜歡她,無論當初是誰救了我。”
辛澄說完暢快淋漓,心境如清泉般明快,也越發想要見到郡主了。
不過高床上卻傳來低低的笑聲。
辛澄疑惑,聽了一會,又覺得像是低泣。
“公主殿下?”
“好了好了,”說完這句,她便止住了笑,“真服了,行吧,本宮可以幫你。”
“真的!”辛澄高興地幾乎蹦起來,“什么時候,今天就能見到郡主嗎?”
“不行。”
床帳內人影有動作,應該是公主坐了起來,辛澄自覺低下頭去。
“之后本宮會以賞花宴的名義給各家貴女發帖子,當然也會邀你和泠兒,那樣你們便能見面了吧。”
哦,這倒是個好辦法。
“多謝公主殿下。”辛澄真心實意地躬身施禮。
同時舒了一口氣,因為郡主不讓她相信公主的,她本以為今天此行會吉兇難料,沒想到公主倒還算是好說話的。
那么當然要投桃報李,“不知殿下可有差使,我都可以幫忙的。”
“這樣啊,”簾帳內公主靠著,問,“那告訴我你們是何時行的夫妻之禮?”
“什!”辛澄突然一張嘴不知怎么開口了,“沒……什么?”
簾帳里也是一愣,“你……難道你們還沒有過?”
辛澄臉色漲紅,當然沒有了,“郡主還不喜歡我呢!”
“……”
不知這話哪里不對了,片刻的沉默后,只聽簾帳里放肆地笑出聲來。
辛澄正尷尬,又聽到笑聲里“嗯哼”了一聲。
那不是公主的聲音!
辛澄大驚,她到這里來說了這么久的話,結果里面還有一個人嗎!
這這這……
兩個人在床上是干嘛啊,更何況剛才還談論那個話題,辛澄尷尬地無所適從,低頭找縫,沒找著只好抬手道:“我我我……我先走了,之后宴會的事有勞殿下。”
辛澄落荒而逃后,公主掀開簾帳,勾了件外衣穿上,去看辛澄送來的食盒。
床上層層錦被中窸窸窣窣又冒出一個人來,跪坐著無措道:“請殿下恕罪。”
她之前是侍奉月季園的,那里的花開的十分艷麗,她當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公主未答,揭開看到里面的菜肴,心情突然很差,將其丟在一邊。
床上的人瑟瑟發抖。
公主捏住她的臉,卻并沒有看著她,“真是心思澄澈啊……”
“你說,為什么她的運氣總是那么好?”
* * *
接下去幾天只有等了,不過辛澄也沒有閑著,時常去茶樓里聽說書,看眾生百態,想要盡快熟悉這個地方。
和郡主的距離也更近一些。
不過最近說阮戢的越來越多了,辛澄便不去了,隨意在大街上逛,并做些不合時宜的事,給暗處皇城里來的探子看。
這一晚回到客棧時,推開房門卻見里面站著個背影。
一瞬之間冒出許多念頭,但最終是欣喜:“十八!”
她是能和郡主在一塊的,辛澄關好門立刻上前道:“是郡主讓你來的嗎?有什么話要說,等等,我先不聽,你先幫我帶話回去,就說我喜歡她,不管她說什么,我都不會放棄的!”
十八往旁邊靠了靠,有點理解平時郡主的心情了,她咳了一聲,拿出件東西,“行,好,知道了,這是郡主讓我來送給你的。”
“什么啊?”辛澄接過來,是一個銀項圈,她有點奇怪,“這是給小孩子戴的吧?再掛個長命鎖什么的。”
辛澄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把玩,“郡主為什么會送我這個呀?”
十八咳了一聲,“總之你就收下吧。”
“那當然。”辛澄一笑,郡主送的她肯定會好好收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