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縱我不往。
收到公主府的賞花宴請帖后, 辛澄是把它貼在胸口睡下的,夢里都是她與郡主相逢在花海的場景。
一陣風吹過,漫天都是粉色的花瓣, 郡主勾著她的脖子,她將郡主擁在懷里。美好的像是話本最終的畫面。
起床后便帶著難以抑制的期待和興奮趕到公主府, 她應該是來的最早的,然后就和閽者一起在門口等。
漸漸太陽升起, 金光映照大地, 辛澄的心情也隨之高升明媚。
鑲鈴墜玉的馬車一輛輛駛來, 侍者高聲唱喏。
哦, 侯府夫人, 真是雍容華貴好儀態。
誒,侍郎千金,好個英姿颯爽俏女郎。
呀, 太守家的小女兒, 好可愛的粉嫩小團子,讓姐姐捏一捏——
跑掉了,“哇”的一聲,像看見壞人一樣。
左等右等,辛澄在大門前左張右望, 已近日午, 還是沒見到郡主的車馬。
郡主不會不來吧?辛澄垂下腦袋,有點蔫巴了。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辛澄應激反應滑步拈衣即走。
停在幾步遠后, 才見三公主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
辛澄也尷尬, 不管怎么說,開宴會請郡主來, 還是承了公主的情,她立刻有眼見地跑回去,雙掌托住公主的手臂,問:“公主怎么不招呼一聲,找我是有什么吩咐么?”
公主順勢就倚著了,但語氣仍不悅:“方才有幾位貴女都說門口有個奇怪的人,本宮便來看一眼,果真是你,在做什么?”
“等郡主啊。”辛澄看了眼自己,穿的粉色織繡錦裙,又沒穿反,哪里奇怪了?
“去那兒。”公主說著便往前走,辛澄托著她手臂,只得跟上。
往前不遠處的假山上有座涼亭,視野開闊,公主說讓她在這等,別在門口探頭探腦的驚擾了賓客。
這里在高處,倒是也能瞧見,辛澄便也不說什么了,不過公主上來后就靠著亭柱歇著,好像不打算動了。
辛澄望了一眼府門前,不是郡主,這才回頭道:“公主不回去么?”
“早來的已經賞完一圈了,馬上要開宴,若是泠兒還不來便算了,你要同本宮回去。”
辛澄心里不愿,又不好明說,只能祈禱郡主快些來。
許是祈禱生效了,下一輛馬車從街角拐過來的時候,辛澄一眼便覺得熟悉,待侍女撥開車簾后,她眼前一亮。
不是她最心心念念又好看又溫柔的郡主殿下還能是誰!
辛澄差點叫出聲,余光瞥見公主帶刺的目光,把氣口吞了下去。
她立刻便要下去和郡主說話,卻被公主用腿攔了一下。
“真是會趕時候。”三公主低聲說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去,“剛好差不多開宴,我們回去。”
辛澄又回頭看了看郡主,心道公主出來怎么也不帶個侍女,但是總不能晾著公主在這不管,無奈只得扶起公主向外走,同時抽出一只手來沖下面拼命揮了揮袖子。
——在這里!快看!
郡主面無表情地踏進這間公主府,視野邊緣好像瞧見什么閃了兩下,看過去時便發現辛澄被那只老狐貍拉了一把,兩人似是攜手,身影一齊隱沒在層疊的假山中。
嘖。
郡主眼睛瞇起。
說是賞花宴,其實大家多是出來交際玩樂的,尤其是年輕的姑娘們,平時都拘在閨閣中,一有機會便三五個湊在一起說笑,姿容比花更美。
公主也知曉,故而也沒立什么規矩,任她們在園子里玩鬧,只是中午時還是要拿出公主府的氣度,在中庭擺了桌案,設下筵席,請眾人飲宴。
既是賞花宴,案上少不了的便是各種用花做成的吃食,還有鮮花釀的甜酒。
“大家不必拘束,不過未及笄的小姑娘就不許喝酒了。”公主坐在主位上笑著說道。
那位太守家的小女兒桌上擺的便是一壺花茶,她咬了一口鮮花餅,奶聲奶氣地說道:“好吃,謝謝公主殿下。”
這可愛模樣引得眾人笑了出來,大家順勢夸獎公主的好花好園好宴,席間氣氛很是活潑。
辛澄卻是抓心撓肝的難受,坐下了,郡主就在她對面,但是都沒看她,難道她變透明了嗎?
和身旁的貴女還能說笑兩句呢,看起來也不像是身體不舒服啊。
——我在這里呢!郡主!
辛澄試圖用眼神傳遞無聲的吶喊。
這時她身旁也有人柔聲地與她打招呼,說了幾句夸她的話,還說以后可以和她們一塊玩。
哦,她可真溫柔,辛澄點頭應是,又端起酒盞與她碰杯。
這時又有個可愛的小家伙晃悠悠過來了,公主最先看見,喚道:“過來。”
它收了收耳朵,竟敢不理,踮著步子停停走走,這時便有不少貴女瞧見它了。
“這狐貍毛色純白,一點雜色沒有,真是可愛。”
它好像昂了昂頭,狹長的眼睛左右看看,最后挑中了郡主,拖著毛茸茸的尾巴過去,跳上郡主的膝蓋,長“嚶”了一聲。
見此三公主低聲怒罵:“這畜牲!”
郡主卻笑了,手抬起慢慢輕輕地摸到白狐的腦袋上,它也不兇,還把腦袋往手心里拱了拱,郡主便放心地撫摸起來。
眾女見此紛紛打趣。
郡主余光撇了眼對面,見她腰間還掛著那個狐貍印章,還眼巴巴地看著這邊。
郡主一遍遍摸過去,狐貍的毛發柔順得像綢緞一般,還帶著熱度,抱著睡覺一定很舒服。
“好了。”上首的三公主開口,免得這些人都想過去圍觀摸狐貍,尤其是令安對面的那個,眼神已經發直了。
“這次請大家來賞花,可不只是看看園子里的花。”三公主故作神秘道。
眾人注意力被拉回來,有人問:“敢問是不是殿下還有一些奇花異草沒拿出來呀?”
公主笑道:“本宮最近在溫室里新培育了幾株花,可是世間絕無僅有。”
“那我們大家今天可是開眼界了。”
眾人催著想看,公主吩咐人將花抬上來,不過都還蓋著罩子。
公主道:“因都是新品種,還沒有名字,今個拿出來,便是請大家幫忙起個好名。”
辛澄有些意外,還以為賞花宴只是一個普通的由頭而已,沒想到公主準備得這么充分。
而且看起來大家也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急著想看看是什么樣的花了,連郡主都望了過來。
揭開第一個罩子,只見花盆里面是高高的一株,頂端垂著一朵白中帶粉的花,花瓣重重疊疊攏在一起,每一瓣又有褶皺,像是被揉亂的衣裙。
這花美則美矣,但還不是非常驚艷,公主道:“這個該早拿出來,此花早晚顏色不同,晨間是白色,到了暮時便成了紅色,如何?”
辛澄和大家一樣點頭,那是有點稀奇的。
“那便請各位為此花想個好名字吧?”
討論之聲擴散開來,有人試著說了幾個“花中仙子”“玉面芙蓉”等,但不能令大家都信服。
辛澄沒什么興致,想著是一會散場后去找郡主說話,郡主此時摸著白狐貍,幽幽開了口:“朝梁暮周。”
場面靜了一瞬,辛澄眨了眨眼,心想不太好吧,這個詞是說人反復無常沒有節操,不是個好詞。
公主卻笑了笑:“泠兒也學會開玩笑了,無妨,大家暢所欲言便是。”
有了這話,貴女們是真的放開來,說什么的都有,中間突然冒出個聲音道:“文武兼之,如何?”
辛澄看過去,是個皮膚過分白皙的姑娘,辛澄記得她一直不多話,好像很文靜,她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顯得整個人有些憂郁。
身旁有人打趣:“林姑娘,你可別再想著那位了。”
哪位?
公主卻道:“本宮覺得不錯,就這個了。”
或許是辛澄的錯覺,她好像看見公主壞笑了一下,沖著郡主的。
郡主還在摸狐貍,看得辛澄嫉妒心起,臭狐貍,快讓開啦!
第二盆花揭開,是浮生在水面上的,像是蓮花,但比蓮花葉細,花瓣為白,花蕊是黃,一樣的濯清漣而不妖,安靜如仙子。
“浮花浪蕊。”郡主先答。
辛澄又撓頭,這是說人輕浮吧?只取表意嗎?
但其實大家都放開了,后面還有更離譜的,熱烈討論過一陣后,公主定下了“濃妝淡抹”。
郡主摸著狐貍,得空看了眼辛澄,她偏過頭去與身旁人說話,神情好像有些迷惑不解。
她方才喝了不少甜酒,熱度熏到了耳朵上,也是白中帶粉的。
在辛澄回望過來之前,郡主收回視線,看著懷里的小狐貍,手指揉了揉它的耳朵。
很軟,撥一下又會彈回去,還有點熱熱的。
耳朵很好摸。
又揭開一盆花,卻是很尋常的一株黃花,長得挺像路邊的小野菊,只是花盤很大,莖桿很高。
公主賣了個關子,讓眾人先去看接下來的幾盆。
郡主摸著狐貍,越發愛不釋手,手指向下,摸到狐貍的尾巴根,想要揉揉尾巴,一直瞇眼的狐貍卻突然回頭張了下嘴,郡主及時收手。
狐貍跳下去了。
郡主身旁人掩唇道:“聽說那里特別敏感,摸不得的。”
郡主已然明白,好在沒多少人看著這邊,她借著喝酒掩飾過去,視線掃過對面的辛澄。
辛澄剛才嚇了一跳,還好郡主沒被咬到,她又把白狐貍罵了一頓,如果是她躺在郡主腿上,一定任摸,絕不會咬郡主的!
這時有人發現那盆大盤菊花變了,疑道:“剛才這花好像不是朝這邊的。”
辛澄被吸引過去,也應聲說是,這花的朝向好像變了,但這中間沒有人動過它。
大家齊齊看向公主,求解惑。
公主彎腰把跑回來的白狐貍抱起來,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屁股,道:“不錯,這花會隨著日光而轉。”
眾人連連稱奇。
那位林小姐獻名道:“赤膽忠心。”
她的伙伴又要攔她,低聲道:“林姑娘你也不看看誰在,快別提那阮將軍了!”
她們說的小聲,但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乃是基本,這話自然落入辛澄耳朵。
阮將軍?阮戢?辛澄仔細打量這位林姑娘,見她身后擺著一架古琴,開宴時也是彈過的,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她不會就是那個因為阮戢害了相思病的宰相千金吧?
林千金,何至于此啊!
而她的伙伴攔著她說話,大概是顧忌郡主在吧,辛澄又回望郡主,她肯定也聽見了,對于如此熱烈愛慕阮戢的女子,郡主會怎樣回應?
傷心?驕傲?憤怒?
只見郡主抿了口酒,皺眉。
是不悅嗎?
隨即郡主又用清水簌口,看來只是剛才那杯酒不好喝,辛澄剛才也喝了新送來的一壺,確實有點辣。
除此之外,好像沒什么反應哦。
郡主聽見了嗎?
她現在真是一點都拿不準郡主的態度了,辛澄懊惱地想。
郡主到現在都還連個眼神都不肯給她呢,是她那里做錯了嗎?為什么啊?
那邊林千金的密友為她遮掩,主動詢問郡主:“不知令安郡主可為這花想到什么好名字么?”
辛澄正低頭喝了口悶酒,聽到郡主清泠的聲音,她道:“縱我不往。”
辛澄聽到聲音便抬眼,正遇上郡主的視線。
沒有偏移錯漏,是直直望著她的。
辛澄甚至疑心郡主是在對自己說話。
那位千金回道:“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用在這花上,有些妙趣呢。”
第82章 子寧不來。
縱然我不曾去看你, 難道你就不能主動到我這來?
喉頭一口辣酒嗆上來,激得辛澄鼻腔發酸,腦子陡然清明起來。
郡主那話就是對她說吧?
去的去的!辛澄眼睛一亮, 沖著郡主那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然而郡主已經移開視線。
辛澄不能直接說,便掃了眼四周, 拿了一只碗,從干果盤里拿出一個棗子, 想了想, 又在碗上放了三根筷子。
郡主快看!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高座上, 公主道:“不錯, 大家想的名字都很好, 本宮這里有一樣彩頭,便交給……林相千金吧。”
林千金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從容拜謝領賞。
其余人流露艷羨之色, 看到侍者端上來的盤子里擱著一只錦囊, 更多的還有好奇。
侯爺夫人平日與公主交情不錯,故作嗔怪道:“方才公主殿下可沒說還有彩頭,否則我們定然更賣力。”
公主與她笑罵:“是顆七色花種子,開出的花有七瓣七種顏色,可惜府里養的只開了一夜, 你若能養活, 本宮這里還有你拿回去,可若是養不活本宮可不饒你!”
那夫人連連告饒, 又說期待林家千金養成了請她們去看, 一時間宴上俱是活潑熱鬧的氛圍。
辛澄見郡主也對那錦囊瞧了瞧, 心思一轉,想到了個主意。
公主道她喝了酒要回去歇著, 便令宴散了,讓她們各自玩鬧去,也可自行離去不必同她說了。
辛澄立刻便去看郡主,不好在人前表現得熱絡,便拼命打眼色。
她是準備到了晚上去找郡主的,但現在也可以,她們去個沒人的假山躲在里面說說話嘛。
可是郡主攜著婢女徑直向外走,辛澄像個幽魂似的跟在后面,想著能不能把婢女敲暈,把郡主搶走,不過想到晚上的計劃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郡主登上馬車回去了。
辛澄倚在大門邊,宛若被抽干了陽氣,即將枯萎。
結果直到最后還是沒能和郡主說上話啊。
“唉……”
她拖著身子去找公主,路過一座叢花掩映的小亭時見四五人圍在一起,正說得興起,時不時有驚嘆贊頌之聲。
辛澄好奇地張望一眼,瞧見了那位林家千金,此時她面色紅潤,神采飛揚地說著什么,和方才判若兩人。
辛澄發誓并沒有想偷聽,她只是有些好奇,然后步子走得慢些,耳朵也好使一點罷了。
“啊,阮將軍,你們知道他有多厲害嗎?他簡直就是我的神明。”
然而聽了一句辛澄便撇嘴想走了。
“林小姐,你快收斂些吧,你這模樣傳出去名聲可怎么辦啊?”
另一人戲謔道:“這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嗎?林小姐日夜畫阮江軍的畫像,打聽阮將軍的趣聞軼事,還搜羅他用過的舊物呢。”
“是不是夜里做夢都是阮將軍啊?”她們促狹道。
林千金面上連羞帶惱:“你們要還這么說,我的畫可不給你們看了。”
“別呀別呀,快畫,上回畫了阮將軍救了只貓,貓貓化形報恩的,再畫幾張吧。”
另一個興奮的聲音道:“我想先看那個,阮將軍和白軍師的戰場兄弟情!”
“你們還挑?”一道爽朗的女聲道,“那我要看阮將軍被下藥意亂情迷,我低俗,你們讓讓我吧。”
“好好好。”林千金都應承著。
這聽得辛澄撓了撓額角,好像有哪里不對,但她也說不出來,在花叢里蹲得有點累了,她捶捶腿,繼續去找公主。
公主臥在美人榻上,正拿著個本子看,身上還趴著只假寐的白狐貍。
辛澄隔著珠簾道:“我是想問,那個七色花的種子,公主殿下能不能也給我一份啊?”
“拿去送給令安?”公主頭也沒抬。
“是啊。”辛澄低頭笑了笑,“七色花開一定很好看吧。”
公主擺了擺手,給她指了個地方,就要趕她走。
這態度和之前完全不同,感覺就像是她對辛澄已經沒了興趣,現在吸引她的是手里的本子。
辛澄并未多想,順利拿到種子后辛澄便也離開公主府了,回客棧休息等待夜幕降臨。
月黑風高夜,爬墻幽會天。
京都到底是京都,高手如云,辛澄那點武功還不夠看的,有了上次夜闖太傅府被抓的教訓后,她現在恨不得長出八雙眼睛盯著周圍動靜。
正值春夏之交,夜色靜謐,草叢中不時傳來不知名蟲子的一兩聲鳴叫。
而她落地無聲,順利翻了進來。
——郡主我來啦!
這里是景王爺在京都的宅邸,名叫四景園,整座宅子以春夏秋冬四季為特色分做四塊,春園多植樹種花,夏園臨水澤避暑,秋園筑高臺樓閣,冬園辟地窨貯藏。
辛澄不知道郡主在哪,只能按照一般府宅的布局,向北面摸過去。
這里入夜后當然也有衛隊巡邏,辛澄遇見幾次,好在都小心避過。
摸過一段路,她見前面的房室一片昏暗,猜測會不會是倉庫之類,便換了條道往東面走去。
突然,前面的草叢中蟲叫聲戛然而止,似是被什么驚擾,辛澄即刻隱蔽翻身向相反方向逃去。
屏息良久才松了口氣,她拍拍胸脯,要見郡主還真是刺激。
不過沒走幾步就見著前面一間房室亮著燈,她心有所感,摸了過去。
先躍上屋頂,輕手輕腳揭開一片瓦。
只見一美人閑坐榻上,單手托腮,手邊桌上擺著副棋局,美人捏了枚棋子在手中,棋子在棋盤上踟躕地敲了敲,有些漫不經心的,一旁燈臺燈芯燃盡一段,落下一星燈花。
這樣的美人不是郡主還能是誰呀。
辛澄左右看了看,外間有婢女守夜,她不能進門,便像影子一樣流下去,找到窗臺。
“篤篤”。
靜夜中,再細微的聲音也能被有心之人聽見。
郡主唇角微勾,丟了棋子,先回床上拿了件東西,這才走到窗戶邊,拔了窗栓,推開。
沒有人。
不過片刻后從下面冒出個歡天喜地的腦袋來,“郡主!”
既然見到郡主了,哪能不歡喜,不過辛澄兩個胳膊趴在窗臺上,還有點尷尬,“剛才沒站住,掉下去了。”
窗子有點高,辛澄現在腳尖點在外墻稍凸出來的勒腳上,有些窘迫,不過能見到郡主這些都不算什么啦。
郡主雙手背在身后,眉眼淡漠,“你來做什么?”
“見郡主啊。”辛澄嘿嘿一笑,“郡主不是看懂了我的暗示,在等我么?剛才那步要下在右下星位。”
郡主偏頭回看一眼棋局,向上一掃,斜眸看她,道:“哦,原來是做賊來的。”
“誰說的,我和郡主有約啊。”
郡主眉尖一挑,“本郡主可不知道。”
辛澄急著道:“就在今天的宴會上,郡主對我說來,我就放了一個碗三根筷子還有一個棗,意思是說,我今晚三更找你呀。”
“……”
見郡主一言難盡的神情,辛澄反思:“我是不是應該把碗換成金碗,把棗搗成棗泥?”
“……”郡主閉了閉眼,“你來就是說這個的?”
“是想說,我喜歡郡主!”
被郡主“噓”了一聲,辛澄壓低音量:“郡主是不是以為當年是旁人救的我,就有理由拒絕我了,不行,如果是以前我的確會重新思考和郡主的關系,但現在,我早就非常非常喜歡郡主了,今后無論如何我都會繼續喜歡郡主的!”
她說完后,郡主又不說話了,只看著她,眼神中的情緒辛澄看不明白。
辛澄說完后,郡主說不出話來,只看著她,見到的是本以為會跑路但很自覺套上鏈子回到她身邊的乖狐貍。
“哦。”
半晌,辛澄只見郡主收回視線,垂眸應了一聲,不過又聽到“咚”的一聲,好像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了。
聽起來像是鐵的,分量還不輕。
“什么東西?”辛澄探頭要去看,被郡主的身形遮住。
“沒什么,沒用上的東西。”
“啊?要扔掉嗎?”
“你別管了。”郡主手指點在她的額頭,“說正事,那只……三公主她也從未下過江南,今日我去公主府,令婢女用我的名頭向公主府的家令套話,當年救你的也不是她。”
辛澄嘴唇微張,“她騙我!”
公主對她表現出那么友好,還埋怨她,辛澄是真的生出了愧疚的。
“這倒尋常,”郡主對此一點不意外,“不過這樣一來的話,救你的到底是誰?為什么你會認為是我。”
辛澄胳膊往前扒了扒穩住身形,道:“那也不重要了,我明天去問問她到底為什么誆我。”
郡主神情一肅,“她是公主。”
“這個我有分寸啦。”辛澄笑笑。
窗子開著,自然通風,她就這么趴在窗戶邊,伴著入夏的清風,背靠明月的清輝。
是辛澄啊。
郡主看著她,眉眼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問:“你過來時飲酒了?”
辛澄嗅了嗅自己,“沒有啊,怎么了?”
“別動。”
辛澄不明所以,但見到郡主的手伸過來,摸上了她的耳朵。
“!”
辛澄當然一動不敢動,但心里已經炸翻了天。
溫涼的指尖拂過她的耳廓,讓人心里發癢,一路向下到耳垂,還捏了兩下,又揉了揉。
她好像成了個燒開的水壺,不斷往外噴熱氣。
好像越來越熱了,郡主指尖的一點涼意便越發明顯,心里也更癢了。
她忍不住吞口水,郡主還捏著她的耳朵,撥了一下……
辛澄腿一軟。
從窗臺掉了下去。
“辛澄!”
“我沒事!”辛澄立刻站回去,著急把耳朵送上去,“要繼續,郡主……再、再摸一下。”
郡主卻收回手,“好了,一直站著不累么,回去吧。”
“不,”腿確實又酸又麻,但比不上心里像貓抓一樣的難耐,她想撓又撓不著,只得祈求,“郡主,再摸一下嘛。”
但郡主怎么也不肯,還道:“沒有狐貍的好摸。”
“嚶……”辛澄難受得哼唧。
郡主卻很冷漠,“回去。”
見她不肯走,又道:“我很困了。”
看了眼天色確實很晚了,辛澄這才不舍道:“那好吧,那我明天再來,可以再摸摸嗎?”
“不要。”郡主手背在身后,不去看她,“今天見你是為了告訴你三公主騙你的事,明天可沒有理由見你。”
“有呀。”辛澄一只耳朵仍在發燒,笑得十分開懷,“我會來向郡主說喜歡你,然后郡主要當面拒絕我的嘛。”
辛澄回去了。
郡主關窗,轉過身靠在窗子上。
半晌,長舒一口氣,低聲笑了出來。
地板上是本準備銬住辛澄的鎖鏈,郡主想了想,拾起來放進箱子里鎖好。
不扔,也許以后用的著。
一偏頭看見窗戶便又想起辛澄的臉,而后動了動手指。
沒有狐貍的耳朵軟,但是會臉紅。
比狐貍可愛。
第83章 軟禁。
“呀——!”辛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尖叫。
不能擾民, 但掩飾不住她的興奮。
過了一會,她把被子一掀,露出腦袋來透氣, 咧著嘴伸手摸了下耳朵。
還是燙燙的。
呀——!辛澄對著枕頭來了一套連環拳。
她現在根本睡不著,恨不得蹦起來, 滿身的精力無處散發。
瘋完一陣后,辛澄抱著枕頭平躺在床上, 心里漸漸升騰起期望。
郡主為什么摸她耳朵呀?
會不會……
靜謐夜色客棧房間, 燈火如螢, 映在床帳上, 光影浮動。
辛澄摸著心口, 無法抑制地激動起來。
會不會郡主已經有點喜歡她了?
辛澄再次醒來時有點懵,外面天色沉沉,世界安靜, 她一時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頓生孤愁哀寂之感。
愣了一會她去將窗戶打開, 外面下了場雨,雨絲綿密,卻輕柔地沒有聲音。
拍了拍咕咕叫的肚子,她想起,她是凌晨時才睡下, 現在恐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然后想起睡前種種, 疑心那不會是自己的夢吧?
慢騰騰吃了點東西果腹,本來今天是要去公主那找她算賬的, 這天氣還是先算了。
倒了杯熱茶, 在窗前的桌邊坐下, 她拿出七色花的種子和一本培育手冊,仔細研讀起來。
雨時最好讀書, 但希望入夜后能雨停。
* * *
郡主自睡榻上悠悠轉醒,簾外正黃昏。
她有些沒緩過神來,便喚來婢女,坐在鏡前梳妝。
婢女輕聲道:“以前好像不見殿下午睡過呢。”
“嗯。”郡主還有些愣神,問,“雨停了么?”
“還沒,不過漸漸小了,婢子瞧見西邊云開,露出晚霞了。”
郡主笑:“那入夜后一定不會有雨了。”
透過銅鏡,郡主瞧見為她梳頭的婢女抿唇,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樣。
小丫頭最是藏不住心事,郡主便問:“怎么了?”
小婢女滿臉憂色,道:“昨個婢子好像聽見窗外有什么動靜,該不會有歹人摸進府來了?要不要請護院加強搜查啊?”
“不必。”郡主即答,又打量了她一眼,“是我夜間睡得不太踏實,一會你去將十八叫來。”
“是。”
在她出去之前,郡主又叫住她,問:“我記得院墻下是不是有幾大盆從春園挪過來的盆景?”
“是。”
“搬兩盆放到窗外。”頓了頓,郡主補充道,“這樣能睡得安穩些。”
“是。”
又過了一會,十八也是突然從窗口冒出來的,笑道:“郡主終于也和我是一樣的作息了,當夜貓子感覺怎么樣?”
郡主不搭這話茬,問:“我有什么理由見辛澄嗎?”
“什么?”
郡主放下書,她剛才就一直在想,“你知道辛澄會來的,但我好像沒有什么理由見她。”
十八莫名其妙:“想見便見,為什么一定要一個理由?”
“我……”郡主一瞬詞窮,倒也是這個道理,“但是總覺得有點奇怪。”
“哪里怪,難道郡主不想見辛澄?”
“不是……”郡主又犯起愁來,她也不清楚這感覺究竟是怎么回事,道理是清楚又明白的,但心情卻是像被貓抓過的線團一樣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我不是期待著與她相見,沒有。”
十八作為過來人,道:“郡主你是不是太閑了?自從到了京都后便無事可做,這才東想西想。”
郡主不想和她說話了。
“要理由也簡單,就說邀她賞月。”
郡主搖頭,“要重要的理由才可以。”
十八仿佛看見了別扭的小孩子,無奈道:“那就找一件大事,比如……和她商量一下怎么打消陛下的猜忌。”
郡主眼睛亮了一下,站起來踱了兩步,認同地一點頭,“沒錯,這的確很重要,很值得商議一下。”
十八知道沒什么事了,伸個懶腰離開,“希望她今天不會走錯路。”
入夜后果然雨停,濕漉漉的世界也擋不住辛澄要去見郡主的心。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辛澄直奔郡主的臥房而去。
眼見就要到了,突然前面草叢又動了一下,辛澄驚詫之下旋身閃避,幾息后,一隊巡邏的護院走過來,左右看了看,沒發現異常又向前去。
辛澄松一口氣。
又奇怪,方才這動靜更像是提醒她啊。
說起來昨天也是……
辛澄一瞬恍然,隨即笑了一下。
然后向高處望了一眼,心道多謝啦。
她心里更有底氣了,順利到了郡主的院子,正準備趴上窗臺,便見窗臺下放了兩盆盆景。
陶盆又大又重,盆里土也填得殷實,人站上去完全沒問題。
而且……辛澄站上去后叩窗,剛剛好扶在窗臺上。
辛澄揉了揉臉,感覺自己快笑開花了。
窗戶被推開后,郡主見到她便問:“怎么又來了?”
辛澄呲著牙花子,“郡主我今天也很喜歡你哦。”
“哼,煩人。”
辛澄胳膊搭在窗臺上,笑著問出那個問題:“那郡主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啊?”
“胡說。”郡主想也沒想就反駁,像是話脫出口才反應說了什么,頓了一下,眼睫撲閃,“胡說什么呢。”
聽到郡主這么說,辛澄還是有一點點失望的,不過早就習慣了,倒也表現平常,還試圖理論:“那郡主昨天摸我耳朵干嘛呢,還讓十八為我引路,還在窗臺下面放了盆景給我墊腳,不是嗎?”
郡主也調整過來,十分大方道:“盆景自然是擺著好看,我沒吩咐過十八,至于摸……我同你是朋友,摸一下又如何?怎么,你口中的好朋友能一起洗澡,不能摸一下耳朵?”
“那再摸一下。”辛澄立刻順桿爬。
“不要。”
“那可以一起洗澡嗎?”
“死開。”
“嚶……”辛澄發出遺憾的長嘆。
臊眉耷眼的樣子惹來郡主一笑,“你這色胚。”
“只對郡主的。”辛澄嘟囔著,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郡主,給。”
“什么?”郡主接過去一看,“哦,是那個七色花的種子,三公主給你的補償?”
“不是,我還沒去找她,因為昨天被郡主摸了耳朵太興奮了,下午才起,這是之前要的。”
郡主瞄了一眼她的耳朵,咳了一聲,“嗯,給我的?”
辛澄賣了個關子,“是給郡主的,不過等我養出來后,今天拿來是給郡主過下手。”
郡主腦袋上有問號。
辛澄伸手,又把錦囊要了回來,“現在這顆種子也感受到了郡主的氣息,是我們兩個的種子了。”
“咳,不要說奇怪的話。”
辛澄茫然,“這話哪里奇怪了?”
“你少說些就是了!”
“那不行,我還有好多話想跟郡主說的。”辛澄手肘撐在窗臺上,試圖離郡主更近,“昨天我忘記解釋了,我沒有來找郡主是因為之前翻太傅府的墻被抓到了,這才一直不敢來找郡主的。”
“真是笨。”
“還有我本來是想著把七色花培育出來,再給郡主一個驚喜的,但那樣好像就只是一件平常的禮物了,我想的是和郡主一起經歷花開的過程,以后我每天都會向郡主匯報我們的種子長成的情況。”
“不必,以及從蕭恃那拿來的東西,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
“有心就會成的。”
“所以你叫心澄啊。”
“對的!”
風拂散云,彎月靜靜掛在天上,月光流泄,草葉上的清露滾落。
如此已是深夜。
辛澄道:“雖然這樣和郡主幽會……”
“什么幽會!”郡主打斷。
“就是那個意思嘛。”辛澄手還抵著窗,“雖然能這樣和郡主說話就很開心,但是我們能不能白天見面啊,不,能不能天天見啊?這樣好像偷情一樣……”
“什……越來越過分了!誰和你偷情!”郡主啐她,“本郡主見你自然是有正經事。”
“什么?”
郡主嘆了口氣,“我也并非全然不能出門,但恐怕內外都有眼睛盯著,那日我將龍脈圖交給陛下后,便被敲打了,畢竟我知道一半的龍脈圖,按陛下的意思,我最好老實待在府內,不與外人接觸。”
辛澄皺眉,“那不就是被軟禁了?難道以后都只能這樣了嗎?”
“所以我們要想想辦法啊。”
“嗯。”辛澄神色凝重地點頭,“我一定想辦法讓郡主重獲自由!”
郡主笑了笑,卻是沒怎么把這事放在心上。
見郡主心情還不錯,辛澄嘿嘿笑道:“那我明天可不可以進去和郡主說話啊?”
郡主拿手指點她:“得寸進尺。”
“可是你看,郡主一直站著也很累嘛。”
郡主作勢要關窗,“好了,正事說完,你也該走了。”
“啊……”不過的確她都聽見街角的雞鳴了。
“那我明天再來,郡主要等我哦。”
郡主哼了一聲,“有正事才會見你。”
* * *
第二天辛澄便去見了三公主,被引路過去時她正在戲樓看戲。
臺上咿咿呀呀唱著,辛澄直抒胸臆:“公主殿下,你騙了我!”
“沒錯。”三公主看都沒看她,“我不曾救過你,你怎么知道的?令安幫你查出來的?”
沒想到她居然如此坦然,辛澄覺得自己的感情被浪費了,多少有點憤憤不平道:“為什么?”
三公主這才分她一個眼神,“泠兒會從本宮下面的人嘴里套話,本宮便不會從她手里的人查消息么?聽說有個起居使在王府的時候天天嚷著喜歡泠兒,本宮便追查了一番她的來歷,知道了那段前情,覺得有點意思,就捉弄一下你和泠兒,沒想到你一點都不動搖,那孩子又是個鬼精的,結果沒能成事。”
“你……”辛澄一想又不對,背脊一涼,“你都查到了什么?”
且不管她自己的身份,若是公主能查到自己喜歡郡主的事,那皇帝呢?會不會也知道?
三公主瞧她一眼,“撲哧”一下笑出來,“起居使一職從來是用父皇身邊親近的人,你想過父皇為何會用你?”
“自然是余太傅的關系。”
“不錯,余太傅從來自傲,卻向父皇開了這個口,父皇便也送這個順水人情,更重要是父皇其實也信任泠兒,畢竟景王在京這么多年,是唯一陪著父皇的兄弟。所以,就算父皇知道你與泠兒關系甚篤,也無大礙。”
辛澄不敢全然相信,“既然信任,那為什么還要將郡主軟禁?”
“泠兒不是還關乎那什么龍脈?信任是一回事,猜忌又是一回事。”
辛澄撇嘴,說到底其實還是擔心自己的皇位以至于無時無刻不猜疑吧。
“說回我的事,”辛澄叉腰道,“公主居然做這么無聊的事,未免有點太閑了吧?”
聽的她夾槍帶棒的話,三公主一揚手,叫停了臺上的戲,“本宮不是答應幫你見泠兒了么?你還想怎樣?”
“再幫我一個忙。”
公主斜瞇著眼,“這才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吧?”
“好說,”辛澄蹲下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公主能不能幫忙解了郡主的軟禁?”
“辦不到。”立刻就拒絕了。
公主抬抬手,令臺上繼續演,“這個忙本宮幫不了,不過你可以再想想,本宮可以答應幫你一個別的。”
又嘗試了幾遍公主都不肯松口,辛澄垂頭喪氣回去了。
她將各方勢力擺出來,推演了一下午,還是沒能想到辦法。
她這才發覺,自己還是太沒用了,明明在郡主面前夸下海口,但根本做不到。
說到底她就是一個平民,無官無職,也沒有顯貴的身份,明面上人微言輕連宮門都進不去,更遑論改變皇帝的想法,暗地里又處處掣肘,生怕引火燒身,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她根本幫不到郡主。
今夜再去見郡主,辛澄沒了興奮勁,見面第一句便是:“郡主對不起。”
郡主有些訝然:“怎么了?”
辛澄低著頭,“除了冒充江洋大盜把郡主搶出來當壓寨夫人,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幫郡主解除軟禁。”
“你真是……”郡主有時不知該說她什么好,“無妨,我今天剛好收到這個,你看。”
辛澄抬頭,見郡主拿著一封信,她用眼神詢問。
“是阮哥哥的來信,”郡主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十分開心,“他說知道我的處境,很快便能幫我脫困。”
第84章 撞死。
郡主笑得晃眼, 不,是刺眼。
辛澄就被刺到了,嘴角垂了下去。
但眼神能把那張邊塞信紙戳出個洞來, “我能看嗎?”
郡主本就是要給她看的,大方遞出去。
——泠兒, 料想信至時你已回京都,兄知你當下處境, 且再安心等候數日, 必有轉機。兄安好, 勿念。
信紙漸漸發皺, 因為辛澄指節用力。
同時用力的還有辛澄的五官, 還勿念,誰念他了!
辛澄猛地抬頭,輕聲喚道:“泠兒。”
郡主眼睛半瞇, 是不悅的先兆, “你說什么?”
辛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為什么我不能這么喚郡主?”
郡主理所當然道:“你又不是我的長輩。”
“我是郡主的姐姐啊。”
“呸!”郡主讓辛澄放手,拿回信紙向辛澄額頭打了一下,“不要臉。”
辛澄眼睜睜看著郡主將信紙一絲不茍地折好,嚴絲合縫地裝回信封里去, 壓平, 轉身去鄭重地拉開抽屜,打開一個精美的匣子, 輕輕地放進去。
郡主回身看窗臺時, 見辛澄一張嘴撅得能掛茶壺了。
郡主失笑, “你怎么了?”
辛澄磨了磨牙,道:“他肯定吹牛!男人的話信不得。”
郡主回到窗邊, 收了笑輕輕搖頭,“這倒不會,阮哥哥答應的事都會……基本都會辦到的。”
“我也會的。”辛澄攥著拳堅定道,“凡是我答應給郡主的,我都會做到的。”
“這我知道。”郡主笑了笑,沒當回事,“快問快答,塞北還是江南?”
“塞北。”辛澄答完才問,“這是什么?”
“別管,繼續,騎馬還是乘船?”
“騎馬。”答完辛澄又想了想,“坐船也不錯。”
“那海外仙山還是化外秘境?”
“都很不錯,這是什么問答游戲嗎?”
見郡主叉了半邊腰歪頭不答,辛澄又問:“那有仙山秘境嗎?”
郡主好似想了想,又問:“塵世閑游還是遺跡探險?”
“我都要!”
郡主拿手指戳她,“你就會耍賴。”
辛澄感覺心情好多了,“所以這到底是什么,郡主是要準備去哪么?”
郡主身子一側,下巴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像是故意不搭理人的貓貓,“不告訴你。”
“誒——”
雖然今晚來時帶著遺憾,但好像今天郡主心情很好,辛澄也被感染,同郡主一起說了三公主的壞話,再告訴郡主花種子已經種下,又說到聽聞鬼市里有會聞歌起舞的骷髏架問郡主想不想要。
最后是帶著歡欣與不舍離開的。
但睡一覺醒來后,辛澄又不可抑制地想到那個人。
阮戢。
雖然曾問過郡主喜不喜歡他,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但很顯然郡主對他的態度很不一樣。
而且辛澄也知道,他既來信這么說,恐怕真能幫郡主解除軟禁,當然這是好事,可這樣郡主對他的感情也會加深吧?
等等,“不知道”不是“不喜歡”,可能只是他離開這么多年郡主的感情淡了,若是他能在人不在的時候還幫到郡主,那等他回來,恐怕更要奪走郡主的喜歡了。
相比之下她無權無勢,什么都做不到,這樣此消彼長,郡主遲早會傾心于他的!
辛澄還要思考怎么應付自己這一幫的前朝老臣,一個頭兩個大。
而且沒想到,阮戢所謂的轉機,很快便到了。
這天她又是午后剛醒,洗漱后正準備去客棧樓下吃點東西,門口突然闖進兩個穿著披掛的宮中禁衛,說是陛下有令請她赴宮宴。
他們來得猝不及防,辛澄來不及多做準備,只換了件衣裳,便被禁衛挾著上了馬車,直奔宮門而去。
她心里止不住打鼓,她沒收到任何消息動靜,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問題。
不過到了宮中,辛澄瞧見不少大臣都在,也是臉色茫然,相互傳遞眼色,但都紛紛搖頭。
見這場面,辛澄心中稍定,暫且安心落座,看來至少不是沖她來的。
宮宴設在寶殿中,燈火通明,案桌擺在兩側有幾列,說是宮宴,但準備得好像也很倉促,案桌上只有些干果點心和酒。
席位看著是以官階排位,還有很多位置空著,接連有大臣親王趕至,瞧著都是匆忙的樣子。
因著大殿兩側候立的不是宮女而是禁衛,眾人雖心有有疑,卻也不敢高聲說話。
她被安排坐在余太傅后面,余太傅見她來,輕聲道:“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色容莊。”
先生令她注重儀容,辛澄俯身說“是”。
不久之后,辛澄瞧見郡主也到了,不自覺揚起笑臉又壓住。
郡主盛裝打扮過,著一身淺綠金邊的繁復宮裝,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尤為光彩照人,同景王爺一起在前面落座。
得益于余太傅的緣故,她雖然在后排,但也還靠前,郡主稍轉視線便能瞧見她。
此時郡主便看過來了,卻是神色肅容,深深凝望她一眼,隨即便轉開,不再搭理。
是在提醒她小心行事,辛澄凝神,應對接下來的局面。
隨著太監一聲“陛下駕到——”,滿殿叩拜,三呼萬歲。
平身之后,辛澄見皇帝今天容光煥發,目光炯炯,舉手投足皆是精神健旺。
他大手一揮,中氣十足道:“阮老將軍何在?”
對面有一紫服寬臉白須老者應聲:“老臣在。”
“先給朕賞!”
皇帝哈哈一笑,“諸位愛卿尚還不知,朕半月前收到戰報,阮戢率十萬兵馬,奇襲三千里,斬虜五萬,蕩滌北王庭!從此我大盛北疆無患矣!”
眾人神色一松,齊齊離座叩拜賀喜。
辛澄卻想不會那么簡單。
果然,皇帝向外招了招手,又道:“自阮愛卿擒獲了左汗王,北王庭便遣使求和,今日剛剛抵達。”
自殿外又行進一行人,面黑毛盛,個個一身毛皮衣裳,一眼便能看出是未開化的蠻夷人。
他們脫去寶石鑲嵌的彎刀,一路行至皇帝面前,停了停,方才單膝下跪,喊道:“王庭使臣,見過盛朝王上。”
“哈哈哈,”皇帝袖子一揮,“之后再同你們計較禮儀,今日在此的都是本朝五品以上大員,朕說話算數,你們也可以交出來了。”
辛澄只見那行北王庭的使臣嘰里咕嚕商議了幾句,那當頭一人便取出一封信呈上,太監又交到皇帝手中。
所有人屏息,大多數人還是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見皇帝的眼神越來越森然,面色猶如烏云堆積。
辛澄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皇帝似乎和這些使臣達成了什么交易,是什么呢?半月前便傳回軍報,卻一點消息沒露出來,專在今天設宴慶祝,自然是等著使臣進京,為什么?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倉促之間被禁衛帶來宮中,殿外還有重兵重重把守……
辛澄手腳漸漸發涼,皇帝今天不是為了慶功,也不是為了和使臣談判,是沖著他們來的!
辛澄看向前方的余太傅。
皇帝看完信后,眼神一一掃過座下的大臣們。
所有人俯首,聽皇帝慢慢說道:“諸位愛卿想必還記得,去歲秋原邊州兵馬大都督陳布叛敵投國,卻不知除了他,朝中與北王庭私下勾連者還有其人啊!”
遭了!辛澄知道,當時有人暗中聯絡了北王庭,想要驅虎吞狼,被阻止了沒能成事。
大臣小聲議論,皇帝又道:“朕答應北王庭免除部分朝貢,換來了這逆賊的信件,朕今日心情不錯,若知情者主動站出來,朕答應給你一個全尸不累及家人。”
不對,辛澄低著頭,維持一張冷漠臉,心里卻如海浪翻涌,皇帝拿到了罪證,必然已經知道是誰,為什么還要人主動站出來,是虛張聲勢嗎?
顯然不止是她這么想,并沒有人站出來。
“好哇!”皇帝霍然站起來,將那一沓信紙甩在玉階前,“好一個李侍郎!李全,你要怎么解釋!”
“臣冤枉!”在皇帝的逼視下,從群臣中走出一個人來,拜倒在中間,“這定是奸人陷害!請陛下明察!”
戶部侍郎李全,辛澄默念,她知道此人是她的“臣子”,但其實這是她第一次見他,也才知道當初欲要送出邊州,借北王庭攻打盛朝的主意是這個十分富態,看起來憨厚忠良的人提出的。
但辛澄總覺得最近還在哪里聽過李侍郎這個名號。
“你還心純僥幸!”皇帝的雷霆之怒震徹在整間殿宇,“北王庭一心求和退兵,誣陷你有何好處?余太傅——”
皇帝話音一轉,辛澄的心狠狠提起。
“臣在。”
先生的聲音聽起來還很穩重,泰然自若。
“太傅學識淵博,你來幫朕看看,這可是李全的親筆信,蓋的可是他的私印!”
“是。”余太傅波瀾不驚地上前查看信件,眾人提心吊膽一陣之后,他道,“的確是李侍郎的筆跡無疑,印戳也非偽造。”
此話無疑是判了李侍郎的死罪。
“哈哈哈哈!”見此,李全也不裝了,長笑之后站起來直指殿上,“蕭賊!二十年前你犯上作亂,弒君篡位,屠盡宗室,致使國祚斷絕,乃人神共憤,天地不容!再有……”
他還未說完,便被沖上來的禁衛制服在地,他喘著粗氣仍道:“信中寫明我為復興大昌正統,重扶社稷,你為何不敢說,是不是也知得位不正……憂心天下人反你……”
“給朕拿下!”
然而此關頭看著行動不便的肥碩身軀卻突然爆發,撞開撲上來的禁衛,一往無前向大殿上的金柱撞去。
伴著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和柱子兩旁大臣的驚慌閃避,李侍郎腦袋血流如注,雙眼圓睜仍瞪著金殿之上。
辛澄坐在前面,擱在膝上的手掌攥得死緊。
從那里望過來,也能看見她,李侍郎是在看她嗎?
李侍郎……李侍郎……辛澄想起來了,之前在公主府的賞花宴時,她身旁有個溫柔的姑娘說她父親是戶部的李侍郎,夸辛澄這么年輕就做了起居使真厲害,還說以后可以和她的同伴們一起玩,辛澄點頭應下了,還與她喝酒碰杯。
“來人!”皇帝一聲怒喝,將辛澄從回憶震了回去。
“將李府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陛下——!”
辛澄聽見自己出聲喊道。
第85章 想抱著郡主。
她都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
一顆心幾乎是懸在嗓子眼里, 這里是大殿之上,周圍全是王公大臣,還有他國使節, 她無官無階,還是女子身份, 就這么莽撞地開口要攔著皇帝。
但是李侍郎還在看著自己,雖然他勾結外族引狼入室咎由自取, 但他的目的是要復興大昌, 也可以說是……為了她。
叛敵投國是大罪, 更何況他還是前朝余孽, 皇帝盛怒之下定是要大開殺戒了。
辛澄咬住舌尖, 離開座位向皇帝方向叩拜,思考對策。
“陛下,春闈剛過, 李侍郎乃本屆科舉考官, 門生眾多,若是大動干戈,恐會引得人心浮動。”
禁衛已經站到她身后,辛澄一悶氣說下去:“他是前朝余孽,撞柱以彰顯氣節, 此事傳出去定引得天下人議論, 恐有好事者借機非議朝廷,不可不慎重……”
“朕乃順應天命!宵旰憂勤二十余載, 天下人有何話說?他一亂臣賊子, 難道朕還要供著他不成!”
大臣們齊齊請陛下息怒, 有人站出來請旨將辛澄治罪。
辛澄腦子很亂,“不是!李侍郎的家人和叛逆沒有關系, 何必一定要殺了他們……”
“你如何知道他們是清白!”皇帝眼中射出精光,“賣國一事,反賊一事,其家人全不知情?你可是在包庇反賊!”
“不是!若是陛下饒恕了他們,便是讓天下人看到朝廷的寬仁,令天下人歸心,歌頌陛下的恩德,也令好事者無處發揮,若還有其余反賊,看到陛下如此寬待李侍郎的家人,說不定也能放下執念……”
“莫心澄。”
辛澄頸子里都是汗,聽到這聲愣了一下。
是郡主的聲音。
她語含譏誚:“本郡主看你說得那么大義凜然,江山社稷,其實只是出于私情吧?”
郡主的語氣很怪,像是在嘲諷她,但辛澄知道郡主肯定不會這樣,一時轉不過彎來。
郡主向陛下頷首施禮,又道:“前些日子在三公主殿下的賞花宴上,本郡主見你與那李侍郎的女兒聊得甚歡,所以現在為了她開脫是不是?分明是為了一己私情,還敢妄議朝政?”
辛澄明白郡主話里的意思了,她勸誡陛下放過李侍郎家人不是為了包庇反賊,只是出于少女情懷庇護同伴而已。
郡主明著罵她妄議朝政,實則是在為她撇清關系,辛澄低頭道:“是……”
皇帝看了郡主一眼,踱著步子回到龍椅上,轉身過來時竟笑了兩聲,“令安這話就不對了,朕看余太傅教出的學生,果真是有仁有義,也算難得。如此,禁衛依然將李家人拿下,如何處置,之后再議。”
“是——”
禁衛來將尸體清理出去,皇帝令宴會繼續,招待好北王庭來使,他先回去了,剩下的人哪有心思,看著那流淌下來的未干血跡,個個面有苦色,紛紛離開。
余太傅也起身,辛澄上前扶著。
她余光掃了一眼,郡主和景王爺本都出了殿門,但被皇帝身邊的近侍攔住,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不知會不會因為她連累郡主。
下臺階時,余太傅身子歪了一下,辛澄趕緊扶住,聽見太傅靠近極快地說:“潛龍在淵。”
接著手臂一推,甩開她,雙手背在身后獨自離去。
這般疏離負氣的關系,落進許多人的眼里。
龍潛深淵,蓄勢待時而動。
辛澄卻嘆了口氣,她或者說他們,是龍嗎?
辛澄渾渾噩噩回到客棧,仍在想著大殿之上的舉動,此時回過勁來,才覺察有多兇險。
她不該冒險的,還是太魯莽了。
可一轉念李侍郎死狀又像針刺一樣扎進腦仁里。
還是因為她,她是李侍郎復國的希望,是他實現仁義理想的寄托,他之所以不擇手段想要復國,都是因為她的存在。
如果她不存在,也許李侍郎早已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念頭,好好過自己日子,不會落得這幅下場,更不會將家人都拖累進來。
這些話都無處可說。
她抱著膝蓋窩在床邊椅子里,被夜風吹得有點冷,但也不想關窗。
這里只是一間住了幾天的客棧,她心里惶惶不安,便覺得四周都很怕人,打開窗子看見月亮反而好些。
又一陣風吹過,身上更涼,辛澄抱緊自己,把腦袋埋進臂彎。
平時這個時候都是和郡主在一起,可她今天肯定是不能翻墻去見郡主了,她被皇帝叫走,還不知道有什么事。
要是郡主在就好了……
“吱呀——”
她回來后沒有鎖門,只虛虛掩著,來人便輕易推開她的門,走了進來。
辛澄抬眼,與她含笑的眸子四目相對。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就鼻子一酸,覺得好生委屈,“郡主……”
* * *
皇帝聽著內侍說起大殿上大臣們的反應,還有宴散后余太傅推開辛澄,拂袖而去的事。
皇帝讓人將辛澄的來歷呈上來,又重新翻看一遍,這次停在一處,問跪著的侍衛:“她的生母姓應?”
“是。”
應乃前朝國姓,但也并非天下姓應之人皆是前朝皇族,更何況二十年前的皇家宗親都被屠戮干凈了。
“此女是青樓妓子。”侍衛補充道。
皇帝眉頭一皺,未再追問下去,太監進來稟道:“景王與令安郡主到了。”
郡主拜見后,見皇帝笑瞇瞇對她招了招手。
笑著說道:“朕聽說,阮戢未赴邊關時與泠兒交情不錯,哦對對——”
皇帝一拍腦袋,向景王道:“朕記得,景王是不是還給阮老將軍說過他們的親事?”
景王剛擺出八面玲瓏的笑容,郡主先把話接了過去,“只是父王的戲言而已。”
皇帝與景王一對視,都笑了出來。
景王故作抱怨地搖了搖頭,道:“皇兄你看,孩子大了,不聽話。”
一時間兄弟和樂,皇帝也有些閑適道:“朕除了收到戰報,還有阮戢的奏表,這個前朝余孽與北王庭暗中勾結的事便是他查到的,他還特意提到了泠兒。”
皇帝看向郡主:“他說你常與江湖人打交道,或許可以從此入手查反賊的蹤跡,朕覺得很有道理啊。”
郡主心想,這話便是要放她出去做事了,也是阮哥哥說的轉機。
景王覺得有危險,出于愛女之心攔道:“這恐怕不太合適,泠兒她……”
“你也別閑著了。”皇帝轉而又訓斥他,“現在就從李家查起,泠兒一人行事不便,你這個當爹的就幫著查抄、審訊,閑了這么多年了。”
景王立馬叫苦,說自己才疏學淺難擔大任,算不明白賬也聽不懂人話。
皇帝笑著罵他,但不改主意。
拉扯一陣后,皇帝一轉眼,問:“泠兒在想什么呢?”
郡主雙掌平放交疊,斂裙跪下去,額頭觸掌,行了個大禮,道:“臣女自知不孝,想向陛下求個恩典。”
* * *
“郡主……”
“你今天膽子可真……”郡主一進門便笑著,卻見辛澄縮成一團,眼淚滾下來,她上前兩步,“怎么了?”
“郡主!”辛澄放開自己站起來,又猶豫著伸出手,想碰碰郡主的臉。
被郡主一手拍開,“你當真是膽子大了。”
“嗚嗚、嗚……”辛澄又哭又笑,真的是郡主來了,郡主怎么總是會在她最絕望最難過的時候來到她身邊啊。
“我、我想抱、抱著郡主……”
“不行。”郡主干脆利落地拒絕,把她推回去坐著,又蹙了下眉,“怎么這么涼?你到底怎么了?”
辛澄又抱著自己,吸了吸鼻子,“沒有,就是有點難過……”
“被嚇到了?”
辛澄點頭。
“在大殿上不是膽子很大嗎?本郡主都被你嚇了一跳。”
“還沒謝謝郡主,對了,郡主不是被皇帝……不對,郡主你怎么會在這里?!”
郡主看見她受驚后突然瞪圓的眼,又無奈又好笑,“你現在才問是不是有點晚了?”
“不是,可是,郡主不是被軟禁,還有人盯著,還來見我,會被猜忌……”可能是風吹太久,辛澄嘴都變笨了。
郡主按下她,同她說了見陛下的經過。
辛澄一邊聽著一邊想,看來阮戢真的做到了……
先甩開他,辛澄好奇地問:“郡主求了什么恩典?”
郡主眼神滑向她,又抬頭看向窗外的一輪明月,清輝皎潔,靜謐自然,不由得低聲笑了一下。
辛澄也看了一眼云間月,不明白郡主怎么了。
郡主看著她,道:“就是向陛下要一個人。”
辛澄心隱隱一動。
“要你。”
心狂跳不止。
郡主笑得很大方,“我說你也出自武林世家,且跟隨余太傅學習多年,學識見地武功膽量都不錯,可以幫到我,結果卻在這里哭啊。”
辛澄還沉浸在剛才那句話,愣愣地伸出手,“我想抱郡主。”
“不可以!”郡主再一次拍開她,還對她腦門來了一下,“我在說正經事,你在想什么!”
辛澄揉著額頭,委屈道:“是郡主說那么招惹人的話……”
“我說什么了?你自己心思不正!”
但是辛澄今晚就是特別需要郡主,她伸出手去拉住郡主的衣袖,她真的很想親近郡主,也只有這樣才能心安。
但郡主一抬手抽走了袖子。
辛澄頓時難過了,以前她也拉過,郡主都沒有說什么的,反正又沒有直接碰到,朋友之間拉拉袖子都不可以嗎?
沒待她的滿腔抗議說出口,下一瞬,她的手被握住。
“走吧。”
“啊……”郡主牽著她,郡主的手好溫暖。
沒待細細感覺,手被抓得一緊,她被直接帶了起來,踉蹌向前。
“誒,要、要去哪?”
“回家!”
第86章 越來越放肆。
郡主回頭看了一眼老實乖順任她牽著走的辛澄, 滿意得點了點頭。
而辛澄一路被牽著,緊張得都說不出話來。
一直到了四景園大門,她才回憶起郡主說的是回家。
前些天她來這里還得是偷偷摸摸的, 現在她光明正大地踏進這里了!
門房打開門恭迎,護院讓在一邊向郡主行禮。
咦?這里的花草這么好看, 景觀這么秀麗么?
景由心轉,辛澄雀躍道:“以后是不是我就住在這里了?”
“嗯?當然。”從陛下那得到獲準后她便來見辛澄了, 帶辛澄回家好像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她沒細想過, 之前她們不就是這樣么?
不過被辛澄這么一問, 郡主又琢磨了一番, 視線落在兩人相連的手上,她突然放手,“你也可以回客棧。”
“不!請務必讓我和郡主住在一起!”辛澄立刻反抓住郡主的手。
郡主卻覺得那只手的溫度漸漸升高, 好像出了些汗, 又好像有些癢意,她掙脫開,掩飾道:“你可以和我住一間院子,不過住在客房。”
“哦……”沒得牽了。
辛澄知道這很正常,不如說郡主牽她回家, 還讓她住在一起, 她應該很高興才對。
事實上她確實是高興的,但當郡主給她指了個房間, 自己回了主屋, 她又一個人待在安靜的環境中時, 那種不安感融在夜色中如潮水般涌來包裹她,令她惶惶不得安寧。
辛澄看著自己的手, 像是剛舔了一口糖卻被拿走一樣,十分渴望,十分不滿足起來。
這便是人心不足?辛澄忍耐了一會,還是趁夜色偷偷摸到了郡主的窗外。
這里雖然被夜風吹,但有熟悉的安全感,郡主或許睡了,她不會去打擾,只要知道她正挨在郡主身邊就好。
辛澄打算就這么趴在郡主窗前,伴著明月與清風,安然度過這一晚——
“砰——”
完全沒防備下,辛澄天靈蓋被窗框一撞,沒忍住“嘶”了出來。
這一下有點重,辛澄揉著頭頂,疼得臉皺起來。
按照習慣去開窗的郡主愣住,“你……”
見到郡主,辛澄一半真疼一半裝可憐的哼唧:“啊疼……”
郡主又是想責問她在這里干什么,又是對失手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聽聲音那一下的確不輕,又瞧見她被冷風吹得有點紅的鼻子,只能無奈道:“你今天是非要讓自己得風寒是嗎?”
“不是,我……”
辛澄正想解釋,拐角處傳來一道壯膽的聲音:“誰在那!”
可能是剛才動靜有點大,辛澄也沒想掩飾聲音,被守夜的侍女聽見了。
辛澄趕緊找躲藏的地方。
郡主拉住她的手臂,“進來!”
想也沒想,辛澄十分熟練地雙臂一撐,翻進去了。
其實她每次站在窗臺前時都想過要怎么翻進郡主的房間,沒想到這就實現了。
不過進來后辛澄就想到,她今天是光明正大進來的,被人發現又怎樣?
郡主關上窗后也想到這個問題,“你一會再出去。”
既然進來了,豈能輕易出去!而且乍一進來便感覺到這里好溫暖,四周都是郡主的氣息,她猛吸一大口。
感覺自己像是得了雨露滋潤的綠苗,又鮮活起來了。
但是——
“哎呀,我頭暈……不行,站不起來了……”辛澄身子一軟,轉了個圈,精確癱在桌邊的圓凳上,睜開一只眼瞄向郡主,又迅速閉上。
郡主瞇了瞇眼,這無賴貨。
辛澄等了半天,沒聽見動靜,擔心郡主真的生氣,又爬起來解釋道:“郡主,我今天總感覺心緒不寧,可能真是在大殿上被嚇到了,要在郡主身邊才能好,讓我今晚待在這里好不好?我一定不會吵到郡主的。”
郡主正在翻看柜子,問:“就算我把你趕走,你也會守在窗前吧?”
“嗯。”辛澄點頭。
郡主回到床上,抬了抬下巴,“左邊柜子里有被褥,今晚你就窩在那邊的臥榻上吧。”
辛澄怔住。
“怎么,你還想睡床上?”
“不是……”她只想著趴在桌子上就好,沒想到郡主還給她準備被褥讓她睡臥榻。
不過郡主說到床,辛澄看了一眼,郡主的床是很大呢,她也不是沒想過抱著郡主……
“辛、澄!”
“我、我睡那邊就好。”辛澄忙低頭去柜子里抱被子。
可以了。
辛澄躺在臥榻上,用被子蒙住眼睛以下,不讓郡主發覺她發酸的笑臉。
郡主那么心軟,能這么睡著就可以了。
揮滅燈光,辛澄安然入眠。
* * *
郡主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想踹醒辛澄,讓她爬回自己房間去。
她走到辛澄身邊,看到她裹在被子里,睡得很規矩,平和的睡顏下這張臉很是乖巧安靜,腦袋上的頭發卻亂糟糟的,想起昨天她被砸到頭,郡主忍了忍,沒動腳。
也沒喚侍女來伺候,郡主換了衣服梳好頭發,自去外間洗漱。
這樣也好,雖說要查前朝余孽,但這也不是很緊要,辛澄更是無事一身輕,且被她綁在身邊了,這樣就很好,繼續像以前在王府時一樣熱鬧地相處吧。
繁盛的綠葉間有蟬鳴,夏天已至,說好要帶她游覽京都的,不如今天就去?
回到房間,要叫醒她一同去吃早飯,但她看見了什么?
這人已經醒了,跪在她的床前,臉貼在床面上,不停地摩挲著,還嗅來嗅去,一臉陶醉。
——還是鎖起來好了。
“你在干什么?”
辛澄一驚,臉從綿軟的床鋪中拔出來,“什么都沒有!”
“你這個……”
郡主剛要訓她,外間傳來王爺的聲音:“乖女——”
郡主立馬將這里的門關好,轉身出去向父王問安。
辛澄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看了眼床鋪,也很難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她只是剛起床,見郡主不在,又感受到郡主的氣息,情不自禁就到了床鋪邊……
天哪,她發誓自己沒有齷齪的想法,郡主能相信嗎?
外邊,王爺的聲音有些急切,“乖女,你昨天怎么和陛下說那樣的話,你……”
“父王,”是郡主打斷了,“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多陪著你不好么?”
“不對!你同父王老實說,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想和他私奔才那么說。”
辛澄心驚,哪來的野男人?
郡主也這么說:“哪來的野男人,女兒又怎會同人私奔?”
“你別瞞著父王,聽你手下的丫鬟說,前段時間每天晚上你的房間都有奇怪的聲音,是不是你和他偷偷見面?他是誰?看本王不打斷他的腿!”
辛澄撓了撓臉,原來“野男人”是她啊。
“沒有的事,父王你別操心了,更何況我話都說出口了,而且這樣更能讓陛下信任我們不是嗎?”
“那也不能犧牲你啊,父王百年之后你可怎么辦?總要找個人照顧你啊。”
“府上那么多人,怎會照顧不好我?而且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也有朋友。”
辛澄挺了挺腰,是的,她一定會好好照顧郡主的,直至終身。
“不行!”前面聽著景王爺是很好說話的,但意外地強硬起來,“這事你和陛下說了也沒用,父王不同意,我這就給你物色好兒郎去。”
聽聲音是風風火火地走了,隨后郡主推門進來。
辛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床下,見郡主想著什么一時沒說話,便指著自己打開話頭:“我不是野男人。”
郡主撇了她一眼,“是變態。”
辛澄低頭等訓。
“你剛才沒又做什么奇怪的事吧?”郡主過去檢查床面和被褥。
“沒有。”辛澄試圖轉移話題,“剛才王爺提到郡主和陛下說了什么啊?”
郡主拿手戳她腦袋,“跟你沒關系,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給我滾回去。”
“哦。”辛澄理了兩下頭發,臨走時又想起來,“對了我是不是要正式拜見一下王爺啊?”
郡主想了想,點頭應了,“一會我和你一起去,別說奇怪的話。”
辛澄搓了搓手,有點緊張,“是不是要買些禮物啊?”
“不用,你在想什么?”
“見岳父一般帶什么禮物呢?”
“我現在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禮物!”
在郡主竭力阻止下,辛澄只能是空著手去拜見了景王爺。
昨日在大殿上也見過一面了,不過今日王爺換了一身常服,很是閑散隨適,細看與皇帝有幾分相似,但沒有迫人的威勢,一臉樂呵呵的和善模樣。
“好好好,莫姑娘……”
“王爺喚我心澄便是。”
“好,心澄姑娘膽識過人,昨日殿上一番陳詞頗具大義,有乃師風范。”
辛澄知道這不過是客氣話,但還是很高興,“比不上郡主殿下。”
提到郡主,景王爺瞪了她一眼,向辛澄走近幾步,語重心長道:“你們年輕的姑娘處在一起很好,你也幫著多勸勸她,對了,你有沒有相中的人家……”
“父王!”
辛澄想了想,道:“我喜歡郡主。”
“辛澄!”
郡主按下這邊葫蘆,那邊起了瓢,上前拽走辛澄,“好了,我們走!”
王爺倒并未多想,招呼著:“晚上一起回來吃飯!”
“好——”
“好什么!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第87章 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皇帝下旨在皇城外貼了告示, 昭告天下朝廷大軍大敗北王庭,北王庭遣使求和,多年邊患已除, 將減少邊疆屯兵,減輕徭役以惠百姓。
消息眨眼傳遍整個京都, 國威赫赫,民眾與有榮焉, 一時間, 走到哪里都能聽見談論北王庭和阮戢的聲音。
回到家, 連王爺都意有所指地對郡主說:“不知阮戢何時回來?他有沒有給你寄信……”
這時候, 辛澄會主動攔著, 轉移話題到王爺奉旨查抄李家的事情上,王爺便一陣頭痛,想著怎么把活都甩出去, 他越是置身事外越好。
而郡主這邊, 這幾天同辛澄一起從李家入手查了前朝余孽的蹤跡,但并無所獲,好在是在郡主的勸說下,皇帝看了初步的調查結果后,下令李家所有人不得從仕不得置田置業不得聚財不得擅自離京, 其余并未對李家人下手。
李家人對她們還是有幾分感激, 但辛澄見到昔日的官家小姐如今荊釵布裙,寒酸落魄的樣子, 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現在這樣總比被殺頭、流放、充作官妓好些。”
郡主突然伸手一拍, 將她因為難受而彎下去的脊背拍直了。
逼仄小巷中, 辛澄身體僵直,看向郡主, 夕陽余暉與郡主寬慰的笑治愈了她,辛澄點頭,同她一道回去。
對于被自己連累的老臣,辛澄多少看開了些,給余太傅等人留信說按兵不動,暫避風頭,等她的信。
柳姨已經到了京都,她傷差不多好了,將那半張圖交給辛澄,令老臣們暫時安了心,又聽辛澄說拿到另半張圖還要時間,便又啟程去了江南。
夏天到了,天氣漸漸熱起來,郡主請景王爺往郊外的別莊避暑,但他不去,說聽聞皇帝已經下旨令阮戢班師,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他要等。
“阮戢、阮戢,全是阮戢!”辛澄惡狠狠地把桃子扒了皮,搗爛在加了奶酪的冰沙碗里,舀上一勺嚼的嘎吱作響。
哈,她今天和郡主一起從街上回來時,碰到剛上季的桃子,便想買些回來做酥酪碗吃,結果小販說為了慶祝阮大將軍打了打勝仗,要多送她們兩個。
用得著他送!
又不是買不起,辛澄偏要較真,把送的桃子丟了回去。
郡主沐浴完回來,一進門見到她,道:“都晚上了,少吃點冰的。”
“唔……”辛澄咬著勺子看侍女幫郡主打理長發,夏天到了郡主穿得也單薄些,沐浴后只著一件素紗衣,隱隱能瞧見里面因為剛沐浴完有些紅潤水澤的肌膚。
辛澄吞了下口水,牙齒磕到瓷勺。
兜頭一件帕子扔過來,只聽郡主羞惱道:“你又在這做什么,回去,晚上不許來!”
“我、我沒有亂看!”辛澄移開眼,揉了揉發熱的臉,“剛才只是情不自禁,眼睛不知怎么就被……”
“不許再說!”
郡主已經罩了件絲綢的白色長衣,走過來拿手點她腦袋,“一時大意就被你鉆了空子,你說你怎么那么色?”
郡主在侍女面前時也沒覺得哪里不對,但被辛澄看了,頓時便覺得羞赧,渾身不自在起來,這當然不是自己的錯,只怪此人太不知羞恥。
辛澄嘿嘿一笑,托腮昂頭,盡情欣賞臉上如云蒸霞蔚的郡主,“因為我喜歡郡主嘛。”
郡主手指一推,“回去。”
“郡主這里有冰,涼快些。”
“你讓人去冰窖取冰用便是。”
“唔……”辛澄想法子磨蹭,想和郡主多待一會,“對了,那個是什么?”
辛澄之前就發現有一張被拿筆標記過的地圖,被郡主扔在靠墻的桌上。
“哦,本來——”郡主說著看了眼辛澄,有些無奈。
她好像越發沒辦法應付辛澄了,讓辛澄放棄喜歡自己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愿意,但讓辛澄保持喜歡自己就一定要面對她的各種“騷擾”。
和辛澄在一起很開心,譬如今日她們在追查時正好碰上一樁傷人案,辛澄通過當時的環境,刀口的形狀角度鎖定了三個嫌疑人,而郡主聽完他們的供詞后偽造出關鍵證據將兇手詐了出來,在京兆尹趕到之前破獲此案,兩人擊掌一笑。
這種合作的感覺很好,還有前些日子她們一起去看了之前沒看成的蹴鞠比賽,辛澄先是被當場熱鬧的氣氛嚇得不敢動,后面也跟著瘋起來,結果中途父王得知,她們被抓了回來一起被責罵,這樣一起胡鬧的感覺也很好。
和辛澄在一起真的很快意。
可就是太色,想法設法地想靠近她,抱著她,還想親她,一被發現就裝乖,又不能每次都把人打一頓,實在有些苦惱。
辛澄本是隨意一問,但見郡主猶疑的模樣,便將地圖拿來仔細看看,“嗯?這到底是什么?”
郡主嘆了口氣,“最近的江湖傳聞,在天山的冰峰花谷那里有個世外秘境,聽說曾有前輩在那里隱居,留下了畢生的武學秘籍。”
辛澄不以為然,“這種傳聞大概是假的吧,要是真有早就在江湖流傳了。”
就像龍脈一樣。
郡主咳了一聲,道:“聽說這兩位隱居的前輩同為女子,結為道侶相伴一生,直至終年。”
“在哪里?天山?我們這就去!”辛澄霍一下站起已經整裝待發了。
郡主笑了笑:“傳聞大概是假的呢。”
“那也要看過才知道!”辛澄很是急切甚至想拉上郡主就走。
卻被郡主拉了回來,“本來是要去的,不過現在我們不能離開京都,你忘了?”
哦對,她們還要查“前朝余孽”。
真前朝余孽問道:“郡主很想將他們一網打盡嗎?”
“當然。”
見郡主臉上多了幾分嚴肅,辛澄垂下眼眸。
“只有天下安寧,我才能與你同游江湖。”
辛澄猛地抬眼,眨了眨。
郡主仍是一臉正經,“他們若是安分守己便罷,若想重燃戰火,陷百姓于水深火熱,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辛澄心里一軟,再次保證道:“嗯,我一定會讓天下安寧的。”
郡主笑:“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辛澄又看了看那張地圖,“那這里其他的標記是什么?”
她看到天山被特意圈出來了,不過還有其他地方也做了標記,有江南,海外仙島,道教名山……
辛澄突然想起來,揚起笑臉:“原來之前郡主問我那些問題,是問我想去哪啊。”
郡主看見此人的尾巴翹起來了。
“只要是和郡主一起,去哪里都可以的!”沒想到郡主居然偷偷為她們的以后做安排,她看見圖上寫著要準備路引,船只,還規劃了路線,郡主想得好周到!
她又想把郡主攬在懷中,伸出手去。
“就知道你又有壞心思了!”郡主成功預判,拍開她的手。
還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怎么成天想著動手動腳的。”
辛澄舔了舔唇,像饞了很久架子上的魚的貓咪,夠不著只能干舔爪子,“情之所至自然而然嘛。”
在郡主又要把她趕走之前,辛澄道:“既然我們暫時不能離開京都,那就在這附近玩玩嘛,畢竟這里可是天下間最繁華的都市。”
郡主睨了她一眼,這家伙轉移話題也是熟練得很。
“這些天不是都在游玩么?”
辛澄心道沒錯,可是無論去哪都會聽到“阮大將軍神功蓋世,天下無敵,神將下凡”等等,煩人。
她不想讓郡主聽見這個名字,否則不是在潛移默化中郡主就覺得他很好了嗎?
辛澄眼睛一轉,道:“我們去鬼市吧,這個還沒見識過呢。”
鬼市蒙頭蓋臉,買東西靠打手勢的,總不會還能碰上“阮戢”吧。
郡主想了下,道:“好,鬼市半月一開,那就是三天后,晚上去也不熱。”
“好。”郡主真好。
* * *
若非是林千金相邀,辛澄是絕不想進茶樓的。
眼下京都里幾乎每家茶樓的臺子上都在說一個故事,說一個人,要么是他智謀無雙擒拿賣國賊,要么是神將下凡直搗北王庭,還有就是他與等候十年的小嬌妻重逢團圓,恩愛到白頭。
十分老套,十分虛假,十分不爽!
辛澄已經決定攔著郡主不進茶樓了,這次被邀請來,是因為之前她與郡主逛鬼市的時候竟碰上林千金了。
鬼市里除了文玩古董,刀劍秘籍,靈丹妙藥,符箓寶器,官衣官印,還有號稱是貴妃用過的搔杖,以及各種活物“大仙”,甚至有——
“阮大將軍用過的護腕,神將轉世前的佩劍,送給心上人的發簪!”
辛澄當時聽到吆喝聲想的是誰買誰是冤大頭,轉頭林千金付了一大錠金子包圓了。
她在鬼市露了財,被些見不得光的人盯上,剛好碰見她們兩個,便送她與丫鬟一起回城。
中間多聊了兩句便熟了起來。
辛澄還以為做夢都想著阮戢的林千金會對郡主有敵意,但一路談下來倒也還好,很有大家閨秀的恭謙溫和,只是多向郡主打聽了兩句阮戢的事,而郡主也未表現出厭惡,同她多說了兩句。
只有辛澄非常有敵意,十分之厭惡。
倒也不是對林千金,而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家伙,沒想到去一趟鬼市都能和他扯上關系,又聽郡主說阮戢真的給她送過簪子,回來后好一頓郁悶。
到了茶樓,三公主坐在樓上,與林千金一起,招呼她們上去看。
臺上果不其然又在演著阮戢智擒陳都督的戲碼。
三公主依然一副慵懶樣,問她們:“這本子是我改的,你們看怎么樣?”
辛澄不看,不過只見演了一會,下面的客人不依不饒地叫起來,“這演得什么東西!阮大將軍運籌帷幄,用兵如神,怎么會靠一個女人!”
有人站出來附和:“這不是給阮大將軍抹黑嗎?誰不要命寫的三流本子!”
辛澄這才仔細去看臺上,又演了一段,是一個美人潛伏在陳布身邊,向阮戢傳遞了他們起事的時機,阮戢即將帶兵捉拿叛賊。
辛澄心想沒錯啊,柳姨寄給她的信上就是這么說的,阮戢用寵姬施美人計假意獻上兵防圖,得到叛賊陳布與北王庭暗通交易的時間地點,很對啊。
郡主與三公主和林千金正在討論,林千金面露難色,郡主夾槍帶棒道:“三公主殿下又沒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亂了。”
林千金為阮戢辯解一句,之后便閉口不言。
三公主沒指責郡主的無禮,而是搖了搖手指,興致盎然道:“本宮前些天得了個瘋美人,她自稱是救國英雄,整天念叨著是她救了大盛,可誰都不相信她。”
郡主搖了搖頭,抬手喝了杯茶,顯然也沒放在心上。
不過三公主并不想放過她,還說道:“泠兒最是聰慧,不如來我府上瞧瞧?”
下面的人也沒打算放過這個本子,已經有人開始砸場子,把手邊東西往臺上的伶人身上扔,已經演不下去了。
三公主瞇了瞇眼,揮揮手暫時叫停。
這一場鬧劇郡主與辛澄都沒放在心上,辛澄是沒看出有什么問題,郡主則篤定三公主在沒事找事,并不搭理。
在荷花初綻時,阮戢回京了。
第88章 英俊。
“聽說阮戢還有十天就回來了。”
“嗯, 你又大晚上來我房中……”郡主抬眼一瞧她便吸了口冷氣,“來裝鬼嚇我么?”
“嗯?”辛澄望向鏡子里一張白皙得如冷白瓷的臉,“不好看么?”
進來一個為郡主準備衣服的侍女, 叫了一聲:“鬼啊!”
辛澄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鏡子, 最后指著自己向郡主求證:“在說我?”
“把妝卸了,”郡主起身一只手拍拍侍女令她回神, 另只手把辛澄按在梳妝臺前,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來化妝了?”
辛澄透過鏡子去看郡主, 試圖不留痕跡地說:“久在邊關, 風吹日曬的, 肯定沒有我好看,郡主說是不是?”
“……”
“人家聽說阮戢三天后就到了呢。”
“好好說話。”
辛澄掩唇一笑,“人家聽聞兵營中的泥腿子, 儀態粗魯, 最是蠻橫不講理了,郡主殿下瞧瞧,我……奴家這一身可好看么?”
郡主一把抽走她的帕子,“大家閨秀的儀態也沒你這么矯揉造作,而且, 道歉悔過, 將士們保家衛國不該蔑稱他們。”
“對不起。”辛澄乖順了。
“……”
“阮戢怎么趕路這么快,明天就要到了。”
“嗯。”郡主與辛澄在大街上, 走幾步便見到一隊護城衛巡邏, 并將主街邊的小販都清走。
兩人見前面有吵鬧, 過去一看,一大清早在青樓前, 有婦人將赤膊的男人從樓里揪出來指著鼻子罵,那男人是個入贅的苦苦哀求保證以后不敢了。
看了會熱鬧,辛澄靠近郡主說:“男人都是花花腸子,尤其是軍營中久不見女人,更是見一個愛一個,不像我,我只喜歡郡主。”
郡主瞧她一眼,嘖了一聲,“你知道你像什么嗎?”
“嗯?”
“像是天天進讒言的妖妃。”
辛澄眨了眨眼,而后一笑:“那妖妃進讒言都是靠吹枕頭風的,郡主——”
“是讓你少說些別人的壞話!”
“……”
第二天凌晨,雞剛報曉,辛澄便溜出去到了朱雀大街上。
這里是阮戢回京的必經之路,她要看看這個阮將軍究竟長什么樣。
來那么早便是想在主街兩旁的茶樓飯館里尋個好位置,不過還是失算了,這天還沒亮呢,居然各處都聚了不少人,湊在一起聊著邊州北王庭和阮戢,氣氛火熱,豪情萬丈。
辛澄挑了一處臨街茶樓二樓,站在欄桿后一眼望下去,視野十分開闊,憑她的目力定能將阮戢臉上的褶子都瞧個清楚。
叫了一壺茶并一碟茶點,聽著其他也在等著一睹阮戢風采的人侃侃而談,大街上的大街仿佛都成了兄弟一般,時而傳來高聲談笑。
太陽初升,一點點照亮街道,四周涌動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辛澄見前面欄桿處都站滿了人,不甘示弱地棄桌起身,擠進里面去,她要清清楚楚地看見阮戢。
“大丈夫該當如此!”
“聽說阮將軍還沒娶親呢,不知長得俊不俊啊。”
“兒啊,你也入伍去建功立業!”
鞭炮響過幾輪,人聲浪潮來回翻涌,鼓噪人的耳膜。
連辛澄都被這氣氛帶得有些激動起來。
終于,近處的鞭炮聲炸起,不知誰高喚一聲:“來了!”
隨即人聲歡呼,云袖飄揚。
但見:彩旗映日,白馬迎風,旌鈴開道,長槍分路。
迎面一位將軍,疑他是天將轉世,夸他有救世之能。
只見他,頭戴金盔,身披玄甲,胸前護心寶鏡映山河日月,座下銀鞍白馬踏京都落花。
身側一柄銀槍,錚錚畢露鋒芒;腰懸一口寶劍,輕輕掣電開光。
好一個威風凜凜大將軍,萬里揮戈敵寇皆投降;好一個劍眉星目俊兒郎,十條長街女眷俱瘋狂。
“好——!”
辛澄擠在人群中,腹誹道這是哪來了個說書先生,現場就排起戲文來了?
后面的人也想看熱鬧,紛紛向前擠。
辛澄自然是把阮戢瞧了個清楚,此時聽得周圍人叫好,回了句嘴:“死是征人死,功是將軍功。看人莫看臉,多是薄幸郎。”
有人聽見了,“你是什么東西,在這掃興?”
辛澄正有一股意氣沒處抒發,偏道:“你見他神威好將軍,指不定粗魯蠻漢子,再瞧他兇神模樣,定欺你沒商量,我看他,招風耳,糟鼻子,浮泡臉,一雙薄唇寡情義,女郎千萬莫輕嘗!”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竟敢詆毀阮大將軍!”
“太過分了!”
“此女怕不是敵國細作!”
當街來看入城的人,無一不是敬佩阮將軍,辛澄此話惹來眾怒,不僅有人靠過來聲討她,甚至還想動手。
辛澄本就被擠在欄桿前,現在幾乎是人挨人,她有武功也沒處施展,被眾人推搡著。
忽的,她感覺腰際一松,人向下面栽去。
欄桿被擠斷了!
“啊啊啊!”
“嘭——”五六個人和辛澄一起掉下來,好在樓不高,都沒什么大事。
辛澄還是其中傷得最厲害的,被欄桿的木碴子劃到胳膊,一手臂都是血。
這番大動靜,幾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阮戢和他的親衛隊已經過了這里,沒被影響到,不過辛澄好像瞧見他回頭了。
大街兩旁,還有左右茶館酒肆的人都在看她,議論紛紛,辛澄覺得丟臉,給茶樓掌柜塞了塊銀子便趕緊溜了。
* * *
郡主照常起床,聽到外面接連響起鞭炮聲,便知道應該是阮戢進城了。
前些日子天天被辛澄絮叨——阮戢就要回來啦,以至于她都沒什么感覺。
現在想想,她忽然意識到,是阮哥哥回來了啊。
已經十年未見。
記憶中的玄衣少年,面目已經模糊不清,想來這些年在外征戰也有不少變化。
郡主靜靜地想著,回憶起過往種種,手掌覆住心口,小時候他給自己帶來的溫暖和感動仍在。
應該要去見他的。
郡主整理好了心情,也梳洗打扮完畢,道:“去叫辛澄來,一會我們上街去。”
侍女道:“殿下是要去看阮將軍么?現在外面萬人空巷,朱雀大街那邊可能都擠不進去了。”
“這么多人?”
“是,聽說今天早些時候,阮將軍剛一進城,便有一個小娘子為了看他把欄桿都推斷了。”
“為了看他?”
侍女點點頭,府里也有人去街上湊熱鬧,她從姐妹那里聽來的,“京都里有不少小娘子都去看阮將軍進城,可威風了,香帕撒花似的往阮將軍身上丟,那個推斷欄桿的想必也是將軍的愛慕者,想吸引注意力呢。”
郡主笑了一下,“那快叫上辛澄,這熱鬧她肯定想看。”
郡主干脆直接去找辛澄,她卻不在,正疑惑時,她從外面進來。
辛澄沒想到郡主會在她的房間里,忙把胳膊向身后藏。
因為罵阮戢而被人從二樓擠破欄桿推下去,怎么都不光彩,她先去城里的醫館處理好了傷口,這才回來想換件衣服,再去見郡主的。
“郡主,你怎么會在……”
“你受傷了?”
怎么一下就被看出來了,“呃,我……”
郡主抿唇,直接向她走過來,鼻翼翕動一下,拉她藏在身后的胳膊。
傷口包扎好了,但衣服被劃破,血浸染了一片。
“怎么回事?”
辛澄很是尷尬,就知道郡主會問,她視線向左飄,“嗯……”
“不許撒謊。”
郡主真是的!辛澄垂頭,只好一五一十都說了。
現在想來她摔一回也不冤,就算她對阮戢有再多不滿,講道理他畢竟是為百姓打了勝仗,是個英雄,她實不該睜眼說瞎話。
“對不起……”辛澄囁嚅。
郡主一邊眉頭高挑,又迷惑又無奈又好笑,“結果你就是那個熱鬧啊。”
辛澄抬頭,沒明白什么意思。
“為什么一個人去,不叫上我?”郡主很不滿,質問道。
她當然不想郡主見阮戢了,但顯然想攔是攔不住的,但現在是該說這個的嗎?
“你啊,所以,阮哥哥如何了?”
辛澄心不甘情不愿道:“英俊。”
“你就看了這個?”
“那還能看什么?”
郡主扶額,“行了,那既然看完他了,以后就不再念叨了吧?”
辛澄撇嘴,只是長得還行而已,不見得就是好人,但不能在郡主面前直接貶低他,免得引起厭煩,要想辦法證明給郡主看。
這時,侍女來稟,王爺請郡主過去一趟。
郡主看了眼還在憋壞心思的辛澄,心思轉了轉,道:“想必是阮哥哥進了宮,陛下要賞宴吧。”
辛澄從怎么破壞阮戢在郡主心中的形象中回神,急道:“郡主要去嗎?”
郡主背著手慢慢轉著圈,眼神滑向辛澄,慢騰騰說:“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嗎?”
“有!”這時候辛澄腦子就轉得快了,“昨天的線索還沒查完呢。”
郡主點了點頭,煞有其事道:“查反賊的確是很重要的事呢。”
“是的!”辛澄亦面容堅定,“我們現在就去!”
郡主還是沒忍住笑了一下,“嗯,等你先換件衣服。”
其實郡主早知道會有這一場宮宴,到時父王與阮家長輩都在,陛下又在興頭上,阮戢剛得圣眷,若她也在場,無論誰提到這一遭,金口一開,恐怕就無法挽回了。
郡主又想了想,喚來侍女吩咐了兩句,讓她轉達給父王。
然后便與辛澄直接翻墻出去。
辛澄知道阮戢既已回京,那他肯定會與郡主見面,但她就是要拖,就算兩人重逢相見,她也要在旁邊陪著才行。
不過沒想到阮戢那么心急。
當天晚上,她們回去后被王爺好一頓訓,之后王爺又道:“阮侄兒專門向我打聽了你,說明天他親自登門拜訪,你明天待在家里哪兒也不許去!”
第89章 朋友和哥哥。
剛回來就那么著急見郡主, 他在想什么?!
辛澄現在提著一百八十個小心提防此人,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著,第二天起床一想, 反正王爺是讓郡主待在家里,她又沒事, 便上街打聽了將軍府所在,直奔而去。
將軍府是不好偷溜進去的, 不過昨天皇帝下旨封阮戢為關外侯, 食邑五千戶, 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往將軍府送禮物遞拜帖, 一時間將軍府門庭若市, 門檻都踩低幾分,辛澄扮作婢女輕易混了進去。
又見阮戢,他脫去盔甲, 著青衣袍衫束玉腰帶, 活脫脫世家少年郎模樣,又比之多幾分戰場殺伐氣,往那一坐便傲然不可一世。
辛澄卻在心里嗤了一聲,這阮戢真是好大的派頭,吃東西手指頭懶得動一下, 等著丫鬟喂到他嘴邊, 連喝茶都要丫鬟把茶盞奉到他面前,小心喂給他, 辛澄看著都替那個伺候她的丫鬟感覺累。
他同父母一起在大堂里說話會客, 午飯后回去房中要沐浴更衣, 同樣是丫鬟不離身,他連洗澡都要丫鬟親自給他洗的。
真是好個王侯公子。
晚上他要來見郡主, 辛澄提前溜了回去。
剛要進大門下人就說讓她去見郡主。
“你今天是不是又去見阮戢了?”
辛澄發現郡主也打扮得比平時莊重些,不僅施了粉黛,發髻上還帶了不少珠釵。
平時郡主和她要經常出門穿得都比較普通,且還有動刀劍的時候,所以幾乎不帶發飾。而郡主今天的打扮可以說很莊重了。
“嗯。”辛澄回道。
郡主蹙眉,“昨天不是見過了嗎?你又去做什么?”
辛澄便又將所見所聞說了,并吹風道:“郡主,我看他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
郡主卻搖頭,“阮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怎么不是,說不定他在人前會裝呢?
但辛澄不能把話說得太直,嘟囔道:“人是會變的。”
郡主不想再與她說這個,道:“總之,你就算要去見他,也該和我說一聲。將軍府是什么地方,你要是被發現了怎么辦?”
辛澄撇了撇嘴,不以為意。
黃昏時分,阮戢依約而來,王爺帶著郡主在門前迎接。
辛澄其實不該參加的,但她怎么能放阮戢和郡主單獨相處,便向王爺說:“我聽聞阮將軍的事跡,心生欽慕,萬分想要與他近距離見一面。”
最近似乎聽過不少人這么說,辛澄張口就來。
得到允許后,辛澄緊緊黏在郡主身邊。
馬車轆轆而至。
看得出來阮戢也精心打扮過了,換了一身玄色金繡暗紋長衫,腰間綴玉,長發用金冠半束,配合著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多了幾分矜貴豪氣。
他一下馬車,便望向郡主,似是愣著了,而郡主竟也瞧著他,一眼還不夠,像是看見了什么稀奇,看得很認真,視線從他的每一寸掃過。
兩人之間像是斷藕連著絲。
王爺樂得在一旁給他們留空子,但辛澄受不了了,她向前跨一步,笑盈盈道:“這位想必便是關外侯阮將軍了吧,小女子有禮了。”
她要把絲全斬了!
阮戢這才收回視線,俯身道:“失禮了,阮戢拜見王爺,拜見郡主……”
他把視線轉向辛澄這邊,好像在說你哪位?
辛澄暗暗呲牙。
王爺笑瞇瞇道:“世侄不必多禮,哦,這位是莫心澄姑娘,余太傅的學生,也是侍奉泠兒上京的起居使。”
辛澄瞧見他的瞳孔縮了一下,很是意味深長道:“哦?”
辛澄俯身行禮:“拜見侯爺。”
“好了好了,快進來,有什么話慢慢說。”
王爺特意說擺的是“家宴”,就在大堂里,圍在一個桌上吃飯。
辛澄故意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婢女伺候了吧。”
郡主看她一眼。
王爺卻道:“誒,這可不成,我們倒無所謂,但阮世侄的右肩有傷未愈,能不動則不動。”
阮戢笑了笑,化去了不少殺伐氣,“只是動筷子倒也沒事。”
王爺當然攔著,指了兩個婢女在阮戢身邊伺候,又聊到:“聽說是與左汗王對戰時傷到的?十分兇險吧?”
阮戢便笑著陪王爺聊了起來。
辛澄心情復雜,低頭尷尬地喝了口酒,她本打算是讓阮戢露出那副驕縱姿態,誰知他是受傷不能動啊。
桌下,右邊她的腳被踢了一下。
辛澄向郡主看去,郡主對她揚了下眉。
好像是說,就說阮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吧?
辛澄更郁悶了。
喝過一輪后,阮戢與王爺聊得越發火熱,阮戢同王爺說了許多戰場上激昂的場面,聽得王爺時而仰天大笑,時而拍腿惋惜。
漸漸的,王爺將話題引向郡主,“看我都聊忘了,侄兒與泠兒也許久未見了吧,你們從前是不是很要好來著,還總是來找泠兒玩。”
辛澄心中警鈴大作。
只見阮戢視線又黏上郡主,渾厚的嗓音像裹了稀泥似的粘稠,“是啊,十年沒見,泠兒已經長這么大了。”
“是啊,”王爺又道,“記得你那時候還經常翻墻來找泠兒玩,虧得是當時泠兒還小,否則都叫你壞了清譽。”
辛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王爺這也太明示了,阮戢不會當場求親吧?
她正想怎么制造個意外破壞這場面,郡主道:“是啊,阮哥哥常來陪我的,也說永遠會陪著我,結果還是不辭而別。”
氣氛僵住,王爺板起臉,“泠兒,當初阮戢赴邊關是為保家衛國,莫要耍性子。”
阮戢望著郡主,欲言又止。
辛澄心道機會來了,站起身拎酒壺,對阮戢道:“方才聽到阮將軍說起那么多戰場上的事,小女子欽佩不已,特來敬阮將軍一杯。”
不管他要說什么,辛澄先給他的杯子里倒酒,然后——
“哎呀。”
非常“不小心”地把酒杯碰倒了,讓酒液灑在他身上。
再“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給他擦拭,“求阮將軍恕罪,人家不是故意的。”
把酒多抹點到他身上,擦完前襟擦大腿。
辛澄正得意計劃順利,突然手腕被擒住。
到底是戰場中殺敵的將軍,不知他用了幾分力氣,辛澄感覺像是被鐵鉗箍住,腕骨劇痛,不自覺呼道:“啊……”
辛澄望過去時見到他一臉的嫌惡厭棄。
只是弄臟了他的衣服,有必要這么像要殺了她一樣嗎?
好在他很快便放手了,王爺在旁問阮戢有沒有事,叫侍女來收拾,辛澄腰帶被向后一牽。
是郡主,她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余痛尤在,但辛澄將手攏在衣袖里,悄悄握拳以抵抗痛意,微微搖頭。
成功破壞氣氛了誒!這點痛算得了什么。
被辛澄這一搗亂,阮戢那矜貴華美的外衫便皺的不成樣子了,他只好先行告辭。
“無妨無妨,改日再聚,近些日子陛下不會調你出京吧?”
“陛下令我主管京都防務,這些日子要在城郊練兵。”
“好!那以后有的是時間,你們年輕人可以多說說話。”
阮戢道了告退。
辛澄心道又過了一關,正松氣,誰知轉眼見郡主一聲不吭地跟了出去。
夜色籠罩,宅院里亮起了燈籠,清影人獨立。
過了一道門,郡主追上去喚道:“阮哥哥。”
阮戢知道是她,頓了頓,背著手道:“泠兒,當年我是因為家中有事,才奉命前往邊關……”
“我知道。”郡主笑了笑,“這事你同我在信中解釋過,我都知道,這些年過去也沒再介意了,方才那么說只是為了打斷我父王的話。”
阮戢眼睛中透出難以置信,“泠兒難道你……”
郡主再一次打斷:“阮哥哥,我是來代辛澄向你道歉。”
“她?”阮戢眉宇間不解更深。
郡主施了一禮,頷首道:“她是江湖中人,行事是沒規矩了些,但沒有壞心思,你……不要責怪她。”
“泠兒,你知道我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若是無心之過我自不計較,可她是故意的,我也知道她的心思,你放心,我不會理會。可是,為何你要替她道歉?”
晚風拂起郡主的裙角,她將發絲攏在耳后,道:“因為她是我的朋友。”
郡主垂眸莞爾一笑,“至于她的心思,她對你有些誤解,我會同她說的,你別怪罪她。”
突然,阮戢的手落在郡主頭上,郡主一驚偏頭讓開。
阮戢看著落空的手,苦笑:“多年未見,泠兒還是同我生疏了。”
以前阮哥哥的確會這樣揉她的腦袋,但畢竟她不是小孩子了,若是任他揉會不自在,若是躲開又太過刻意,顯得生分。
郡主緊抿著唇,一時很尷尬。
阮戢又伸手,親昵地拍了一下郡主的腦袋,笑道:“沒事,就像王爺說的,以后我們慢慢相處,記住,我還是你的阮哥哥。”
郡主提了下唇角,“是……”
送阮戢離開后,郡主轉身,瞧見門后躲著兩個人在偷看。
其中一個眉毛壓成八字,唇線彎曲向下,垮著臉,好委屈的模樣。
郡主沒忍住笑了出來,肩膀一松,也是這才察覺,方才她竟一直僵著。
阮哥哥或許沒說錯,他們之間的確生分了,郡主想道。
辛澄是從朋友那里開始聽的,將后面阮戢同郡主的互動都看在眼里。
見阮戢的第二面,辛澄確定他確實英俊,不是她想象中的黑旋風,與郡主站在一起也絕不失色。
而見阮戢的第三面,也是郡主與阮戢重逢的第一面,辛澄確定他們之間的確有獨屬于他們的羈絆,是辛澄沒辦法插入其中的。
朋友和哥哥啊……
果然還是哥哥更親近些吧……
第90章 物以類聚。
是朋友也絕不能放棄!
又是一天清晨, 辛澄蹲在將軍府門前不遠處的角落里,等著阮戢出門。
他今天好像是要走馬上任了,玄衣軟甲策白馬, 一路出城門到了郊外軍營。
護城衛的衙署無論如何辛澄是進不去的,不過阮戢交割兵符后便去了山谷之中的校場, 辛澄毫不猶豫跟上去。
頂著夏日炎炎,軍士們在校場上揮汗如雨, 不斷變換陣仗, 喊殺沖霄。
辛澄趴在山谷中的草叢里, 被暑氣烤著, 渾身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衣服早被浸濕裹在身上,又潮又熱,耳邊還有蟬叫震得她腦仁疼。
她受那么大罪干什么?當然是找出阮戢的錯處!然后告訴給郡主, 讓郡主絕不能喜歡上他。
然而她快熱暈過去了, 也只見到阮戢給軍士們布置演練,還親自下場指導武藝,贏得陣陣叫好。
已經是正午了,她饑腸轆轆,汗流到眼睛里, 她抬手抹了一把, 終于見到阮戢扔下其他人,步履匆匆去了營帳外邊。
辛澄立刻跟上。
不是她對軍營將士有偏見, 而是她知道兵營中的確亂得很, 一群血氣方剛的男人湊在一起, “臟”“亂”是可以想象的。
辛澄不相信阮戢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
出營門后,只見阮戢左右看了看, 然后邁過一處山坡轉角,找到一棵樹,開始解褲子。
辛澄先是沒反應過來,聽到聲音后心里暗罵了一聲。
她還以為一個人出來是干什么壞事,結果只是解手。
辛澄掩蓋蹤跡,退回去繼續盯梢。
阮戢回來后,到東臺上繼續看下邊士兵操練,身旁人給他遞來一張餅,他就著茶水吃起來。
同坐東臺上,阮戢身邊的兩個是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親信,一個披發留髯,一身廣袖白袍帶四方巾作儒生打扮,是出謀劃策定論無雙的白軍師。
另一邊短茬胡壯如牛賽張飛的是戰場先遣將徐先鋒。
白軍師手握一把羽扇,不緊不慢地扇著,“你出去這一會,已經查到了她就是那個第一天回城時推倒欄桿的姑娘,難怪你要說不管她。”
阮戢視線向遠處瞥了一眼,眼中有淡淡的譏諷,“對,她不是探子,只是愛慕本將軍罷了。”
“他娘的。”徐先鋒唾了一口,“京都的女人比北邊的還不要臉,解手她都跟著看,老子素了幾天這一身邪火,老大怎么個意思,要是不要,兄弟去給她遛個鳥,讓她解解饞。”
阮戢淡淡一瞥,“別胡來,她是泠兒的朋友。”
“那感情好。”白軍師抱拳,面上全是艷羨之色,“娥皇女英啊。”
阮戢又咬了口餅,眼中蒙上一層陰翳,“不說她,泠兒似乎不愿與我親近。”
白軍師問:“怎么說?”
聽完阮戢一五一十講了他和郡主的相處,徐先鋒一擺手,“擱這拿腔拿調呢,好哄,尤其是這種大家閨秀,沒見過幾個男人,平時禮來禮去的,骨子里又騷又賤,就愛被男人征服,給她往墻上一推,說兩句好聽的就完事了。”
白軍師道:“那可是郡主,你少瞎出主意。”
“女人都一樣!他媽的長得俊一點就能白睡,長成將軍這樣的,說句喜歡女人自己就上趕子脫褲子叉開腿了,咱又不是沒見過。”
“好了!”這話似乎惹到了阮戢,他把人踹下臺,“廢話那么多,練兵!”
辛澄不敢靠太近怕被發現,在草叢里埋伏一天,叫蟲子咬了幾口,倒也不是沒發現有用的東西。
辛澄趁夜色降臨之前,回到四景園,直接去見郡主。
“郡主,阮戢他不干凈。”
郡主好像正在寫什么,像沒聽見一樣,不搭理她。
辛澄搬了凳子坐在她身旁,將這一天的見聞說出來,郡主還是無動于衷,甚至側了側身,用背對著她。
辛澄有點著急了,“郡主,你沒聽出來嗎?他居然解手后不洗手就吃東西!”
郡主筆尖一顫,還是沒忍住給轉頭去看她,一張臉上全是震驚,“你都看了什么!”
好兇的聲音,辛澄被吼得一縮,懵住,“沒……”
郡主扔下筆,“你……”
她找了一圈,最后拎著辛澄的耳朵,“你還有沒有羞恥心?你、你去看他……”
辛澄叫著疼,好像明白郡主誤會了什么,忙說:“沒有,我沒看,我是跟在后面的,沒看到。”
郡主這才卸力,“那也不行,給我把腦子清干凈。”
“哦。”
可是郡主不對阮戢發表什么看法嗎?
辛澄道:“阮戢他……”
“從明天開始,你不許再去跟著阮哥哥,聽見沒有?”
郡主說得很認真,眼神直直地望向她,辛澄知道郡主不是在開玩笑,且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辛澄摸了下后背,汗已經涼了下來,內襯還濕著貼在后背上,涼意似乎鉆進肌膚到身體里了。
她本以為這是很重要的事,能改變郡主對阮戢的看法,但郡主根本就不想聽,不在乎,也不想她再繼續查下去了。
辛澄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總不能對郡主說“請郡主討厭阮戢”,說出這種話她才會被真正討厭。
辛澄心里有些悶,但也只能應聲說:“好,知道了,我不去跟著他了。”
* * *
炎熱的夏日,就算整日待在有冰的房間,也還是悶燥得很。
郡主一早便起來了,額間發際微濕,她令人來開窗透透熱氣。
瞧見外邊的檐角,她忽然想到,辛澄那間屋子朝西,可能夜里會更熱,不然讓她搬到這里來睡好了。
但又怕被她糾纏上,這人一高興得意忘形了還可能厚臉皮要上她的床。
算了。
郡主起床梳洗,并吩咐道:“把辛澄叫來吧。”
過了一會,婢女回來,卻只有一個人,小心翼翼道:“辛澄姑娘的房間里沒有人,護院說她一大早便出去了。”
郡主的臉色驀地沉下來。
“昨天不是和她說了不許再跟著嗎!”
侍女戰戰兢兢不敢回話。
郡主閉了閉眼,平息怒氣。
已經幾天了,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去,晚上才回來,從前生怕和她的相處時間不夠,整日待在她身邊,如今卻天天跟著別人!
何況當下阮哥哥極得圣寵,她卻偏要去招惹,若是阮哥哥真要拿她怎么樣,她能護住自己嗎?
自入京后余太傅也沒和她見幾面,恐怕也是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學生,如今她的倚仗只有自己,這還看不明白嗎?
郡主怕她捅出什么簍子,準備要去阮戢那直接把人抓回來,不過過了一會她自己回來了。
辛澄道:“郡主你知道嗎?我今天早上見到那兩個人從青樓里出來,就是阮戢身邊那兩個親信,他們昨天去青樓了。”
郡主抱臂看著她。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辛澄篤定道,“我覺得阮戢肯定也去過,不過男人肯定都不把這當回事……”
“你當回事了嗎?”
辛澄察覺郡主語氣不對,抿住唇角,閉了嘴。
“我昨天告訴你說不許再去跟著阮哥哥,你聽進去了嗎?”
辛澄上前一步解釋:“我沒有跟著,我是在街上碰到他們的。”
“那一大早出去干什么?”
辛澄低著頭,“我想給郡主買云記的餛飩,但他家今天歇業了,我沒買著。”
“唉——”
辛澄聽見郡主長嘆了一口氣,透著濃濃的煩躁。
她掐著指節,心里一酸。
郡主很久沒有這么對她發過脾氣了,就因為誤會她又去找阮戢的錯處。
她本以為沒關系的,只是哥哥而已,十年沒見等同于陌生人,只要她說些壞話,潛移默化地郡主或許就疏遠他了,可惜不是這樣。
郡主真的對阮戢很在乎。
辛澄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
* * *
接下去幾天辛澄都在給那株刺上填土,想把它埋下去,似乎有些效果,她不再說阮戢的壞話,郡主看起來高興了不少,她們總算又能像以前那樣相處。
入夜后,郡主解散長發,道:“明天我們上街去。”
“好。”
“你……”郡主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咳了一聲,道,“最近天氣那么熱,你要不要在這里睡?”
“誒?可以嗎?”
“嗯,天氣熱也沒辦法嘛,”郡主視線移向別處,“這樣也能省下些冰來。”
辛澄笑了,“好。”
只要沒有阮戢,她與郡主相處還是很愉快的。
辛澄正要回去搬被褥來,見郡主一直盯著她。
她摸了摸臉,問:“怎么了?”
郡主扭頭,“沒事。”
“哦。”
第二天上街,辛澄發現郡主好像真的很高興,帶著她去了一家名為錦織堂的裁縫鋪。
一進門,店里的丫頭就要來給她量尺寸,辛澄眼神詢問郡主。
郡主笑意盈盈,先是和樓上的掌柜的打了招呼,這才對她道:“這里是京都最好的做衣服的商鋪,布料上乘,款式新穎,許多達官貴族家的女眷都會來這訂做,所以提前帶你來了。”
辛澄偏頭,“郡主要做新衣服?”
郡主一笑:“我們一起的。”
辛澄被拉去一邊被丫頭擺弄,郡主似乎不用,她在一邊看著,“你應該也聽說了,每年的中秋燈會都很熱鬧,做套新衣服,到時我們一起去看啊。”
辛澄點頭,“好!”
郡主總是能在她的心上種出花來。
如果阮戢不在就好了。
誰知一轉身,竟又與他打了照面。
“真巧。”阮戢帶著他的兩個親信,看向郡主的眼神中帶著驚喜,“今日休沐,我本想去看你,沒想到在這遇見。”
“拜見郡主殿下,”一旁的白軍師拱手施禮,笑瞇瞇道,“聽聞這里做的衣服最好,我們方才正給將軍獻策,說定要挑最好的布料送給殿下。”
郡主微笑頷首,與他們見過。
白軍師羽扇不離手,“之前便聽將軍提起過他的青梅竹馬,夸的是天上有地下無,我們兄弟還不信,今日得見郡主殿下的真容,真是驚為天人。”
徐先鋒給阮戢打了個眼色,幫腔道:“可不是,簡直三生有幸!既然這么巧,不如去前面的茶樓坐下來,咱們慢慢聊?”
阮戢只望著郡主,眼神溫柔似水,“泠兒。”
辛澄也看著郡主,見郡主啟唇道:“好。”
辛澄垂眸,沒說什么,她跟上郡主,欲一同前往,但方才說話的那個徐先鋒有意無意攔在她前面。
還笑了兩下,“呵呵。”
這一攔,辛澄便與郡主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