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就會招惹人。
辛澄明白, 阮戢這是要和郡主單獨敘舊,普通人若是識趣,就該主動提離開了。
攔著她的那人搓了搓鼻子, 就是這個意思。
辛澄看向郡主和阮戢的背影。
今日陽光熾盛,阮戢長身玉立, 攜了把水墨折扇展開,抬袖欲為郡主遮陽。
只見郡主頓了一下, 轉過身來, 看向她。
片刻, 郡主回來兩步捉住她的手, “走啊。”
場面詭異地靜了一下, 郡主看出氛圍,道:“她是我的朋友,斷沒有扔下朋友的道理。”
阮戢合起折扇, 面色辨不出喜怒, 道:“泠兒,我有話同你說。”
說著又看向辛澄,“泠兒可知她在我入城那日曾當眾推斷欄桿,跌落下來。”
郡主回:“知道。”
辛澄心中大駭,阮戢知道她在背后罵他了!
阮戢皺眉:“泠兒不介意?”
辛澄感覺到手腕濕熱, 聽郡主道:“她是一時昏了頭言行無狀, 阮哥哥寬宏大量,莫要同她計較了吧?”
阮戢一時沒說話, 似乎在考量這話的可信度。
白軍師出來打圓場, “沒想到啊, 郡主殿下如此深明大義,與那些小門小戶的女子決然不同, 真是令在下欽佩。”
辛澄感覺阮戢的視線在打量她,她到底有點心虛,躲在郡主身后。
“好,那便走吧。”
茶樓不遠,行百十步便至,此間茶樓作四合回廊式樣,天井中有一方池,中置水車,將水池水運上屋頂再瀉下,形成水簾,十分消暑。
坐席四周還有輪扇將涼涼水氣送入,眼下茶樓內已有不少客人,笑著敘話納涼,人雖多卻也祥寧,在這夏日里難得的一處清涼地竊享閑適。
于二樓雅間就座,此處的茶點飲子皆價錢不菲,辛澄暗戳戳點了最貴的碧筒飲,不是她吃不起,就是想坑他一筆。
阮戢今日打扮得似個風流公子,綾羅白衣,硬挺絲滑的面料襯得他闊拔的身姿,手持一柄折扇,誰見到都夸一聲玉面好郎君。
他和郡主說著話,“還記得以前你最愛放風箏,我們常在風箏上寫字傳話,改日我們再一起去放。”
“郡主,聽說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要下雨。”辛澄摸著郡主水色的輕盈紗裙,小聲說道,“天氣轉涼,要記得加衣服。”
她不去理會阮戢,只同郡主講話,但阮戢能不能聽到她就不知道了。
“嗯。”郡主算是輕笑回應了她。
阮戢又道:“你之前還常來看我蹴鞠,對了,我教你的蹴鞠技藝是不是都生疏了?”
“咦?郡主我好像看見個熟人。”
“王爺可還安好?”阮戢溫聲道,“王爺當初可是百般阻擾我去看你,后來我被家里人處罰,卻是王爺帶著你來我家求情,也是那時,王爺說不如我們兩家——”
“啊——”辛澄突然叫起來。
郡主扶著她,問:“怎么了?”
“肚子痛。”辛澄躬身抱著肚子,“我剛喝了烏梅飲子,可能烏梅炮制得不干凈,郡主,我……”
“去吧。”
辛澄心里嘆了口氣,在幾人厭煩的目光中離席而去。
阮戢面前也放了杯烏梅飲子,他抬手欲喝,看了那黑色的液體,又放下了。
白軍師從旁笑了笑,道:“哎呀一直在說你們的事,我們只能聽著,既然郡主殿下與將軍十年未見,不如說說這十年間的遭遇?”
他遞了個眼色,對面的徐先鋒聲如洪鐘道:“對!那必須得說說老大智擒反賊陳布!”
白軍師與之一唱一和,“這事早傳回京都,郡主想必有所耳聞了?”
兩人眼神齊刷刷掃過來,看向郡主。
郡主提神應道:“正是,阮哥哥曾寫信與我說過,之后看了場戲,阮哥哥謀定千里,只是沒想到陳布老謀深算最后栽在美人計上。”
“什么美人計?”阮戢說得又急又沉。
白軍師擺了擺手,“想必是話本子亂寫亂傳,前段時間我還聽了個陳布與將軍合謀苦肉計的本子,簡直離譜。還是讓我們來說說真實的情況吧。”
郡主低眉順眼,“洗耳恭聽。”
一盞茶飲盡。
“……你不知道哇,當時兩軍對壘,黃沙漫天,北王庭派了個嘍啰出來叫陣,好不囂張,得虧是我們老大,那叫一個藝高人膽大,直言要挑了左汗王,叫人在帳內溫酒,他一人一馬,出去血戰八百回合……”
郡主面上微笑,適時給出反應“這樣啊”“然后呢”“真厲害”,心里想著辛澄怎么還不回來。
并非她不愿意聽,只是她一人面對這三人掃視的目光,總感覺不太自在。
有辛澄在旁邊打岔,反倒舒心些。
郡主含笑聽完這一段,舉目四望,透過水簾,隱約見辛澄與一女子在樓下,相談甚歡。
* * *
辛澄肚子痛是假,受不了是真,那時候阮戢不會是想說,當時王爺就想給他和郡主定親了吧?
雖然這件事她早知道,但還是不痛快,郡主不讓她說阮籍的壞話,她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她走到樓下,見在一眾人袒露外衫在廊下坐板上閑聊,其中她沒看錯,真有個熟人。
她還是很惹眼的,一身藕荷色繡花邊的羅裙,像是盛開在水池中的一株荷花。
上次在鬼市見過一面,她為搜羅阮戢舊物而去,正是林相千金。
她坐在樓下角落,又是后來的,應該沒有看到他們一行人,辛澄心思一轉,過去打招呼。
既然她這么愛阮籍,不如撮合她和阮戢吧,以郡主的脾性,不會想和人共侍一夫吧,真是個好主意!
“林小姐,怎么到這來了,又只帶一個丫鬟,這可不安全。”
林千金見到她又驚又喜,先謝過一番上次救她的恩情,又細聲細氣道:“我的婢女很靠得住的。”
她的丫鬟身高一尺八,胳膊比普通人大腿粗,看起來就力量十足,堂堂相府千金,當初就敢只帶著這一個丫鬟,為了搜集阮戢的舊物闖入鬼市。
也是有膽識的。
前情休提,辛澄在她身旁落座,問:“那你今日來此是要做什么?”
印象中她好像每次出現都和阮戢有關,像是天天在外搜集堅果藏起來的小松鼠。
她輕輕一笑,正要開口,見正廳那邊茶樓伙計搬了個方正的鐵片出來,便道:“你看。”
辛澄不明所以。
她卻眼睛一亮,像是又找到一顆堅果。
不過她雖激動,但世家貴女的儀態還在,側身向辛澄解釋道:“聽說阮將軍棋藝一絕,這里的掌柜十分崇仰他,從四處搜羅了阮將軍的對戰棋譜學習,這幾日為了慶賀阮將軍得勝還朝,每天都會在此擺下一副棋局,能勝過他的,便可免除在樓內的一應花銷。”
“哦,你是來看阮戢的棋譜。”
林千金垂首有些羞赧,不過她自忖與辛澄有些交情,并不見外,道:“我之前問過掌柜的,可他不肯割愛,我想畫一副阮將軍信手落子,運籌帷幄的圖來,想著來看看或許能有些靈感。”
辛澄心懷慈愛地看著她,若是告訴她現在阮戢就在樓上,她會幸福得昏過去吧。
果然如她所說,茶樓伙計將鐵皮棋盤豎在大廳里,黑白磁石棋子擺出一副殘局來。
同時在大廳中央置小桌擺了一副正常的棋局,掌柜在一邊端坐,另一邊空置。
他拱手道:“規矩想必各位都清楚,接下來一個時辰,誰能贏下此局,在樓內花銷全免,不過以防好事者搗亂,試棋者還需購入一道飲子或茶點作入座費,請諸位多多捧場!”
辛澄心道倒是個會做生意的,她收回目光,道:“我們上樓去吧,樓上可有驚喜在等你。”
她卻不愿,已經有人上臺挑戰,她說要看完。
辛澄無奈同她說:“你可知誰在樓上?”
看了看左右,都被棋局吸引目光,她湊過去在她耳旁小聲說:“阮戢就在樓上。”
辛澄等著她驚喜的表情,再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并帶她上樓,一來成功攪亂這次阮戢與郡主的會面,二來她決定多給林千金與阮戢制造相處的機會促成兩人,畢竟她這么喜歡阮戢,也算是做好事啦。
誰知林千金只“嗯”一聲,仍是穩坐釣魚臺。
辛澄怕自己沒說請或是她聽岔了,又道:“是阮戢在樓上喔。”
她點頭,卻帶著有些難以言說的意味,拉了拉辛澄的胳膊,讓她坐下。
“怎么回事?你不是做夢都想著阮戢嗎?”
“哪有?你休要胡說。”她臉上緋紅。
難道在害羞?辛澄又道:“郡主也在,不過你放心,我會幫你的,你每日都畫他的畫像,現在終于得見真人,難道不高興嗎?”
她卻拍了拍辛澄的胳膊,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你胳膊的傷沒事了吧。”
“嗯……誒?”
林千金點了點頭,“阮將軍入京那日我也去看了,就在你對面的那家酒樓,見你墜樓,我本想去幫你,可惜人太多,我和丫頭一時都下不去,轉眼你又不見了。”
辛澄先道了聲謝,再試圖理解,“你的意思是你見過阮戢了,所以現在不想見了?”
她似乎也不知該如何說,面上顯出為難的神色,“阮將軍自是豐神俊朗,天將下凡,神武蓋世,但是總和我的感覺不太一樣呢。”
“哪里?”
“我也說不上來。”
說著,只見她從袖中掏出一副簡畫展開,她竟隨身帶著阮戢的畫,這還不愛?
她撫摸畫卷中的阮戢,道:“我一直畫他,也的確迷戀著他,雖然之前我從未見過本人,但他早已在我心中,此時我看著真實的他,感覺卻全然不同,就像想象中的桃花源和真實抵達的桃花源,唉呀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她合上畫卷,目向遠方,“或許我只是葉公好龍吧。”
她嘆了口氣,又補充道:“不過我并沒有懼怕,內心仍是十分敬佩阮將軍的神勇,感念她為大盛的付出。”
辛澄撓了撓頭,她大概聽明白了,林千金只喜歡她畫出來的阮戢、她想象中的阮戢,對真實的阮戢無感啊!
所以她期待了半天,計劃直接泡湯了?
“真可惜。”
辛澄抬頭,林千金看了眼她示意臺上,“他輸了。”
果然,方才說話時周圍十分安靜,此時棋局上一方輸著,自那棋盤四周吵嚷的聲音如同水浪一般漾開。
辛澄心想不知阮戢與郡主聊到哪了,她要回去盯著,問林千金是否想和她一起上去。
她搖頭指向臺上,“我怕錯過了,聽說很少有人能挑戰成功,上回挑贏的人自揭身份,乃是宮中的對弈圣手。”
辛澄本想說她們正好可以上去讓阮戢來,轉念一想,這掌柜既然學的是阮戢,那阮戢肯定能贏,那樣豈不是給了他在郡主面前出風頭的機會?不行。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她來。
心思幾番流轉,辛澄主意已定,站起身道:“好吧,那讓我來給你提供靈感吧。”
辛澄自信向大廳的棋盤走去。
她徑直翻了個點心的牌子,當作入場費,先把位置訂下。
“哦?這回來的是個姑娘。”
旁邊有不少看棋人,有人驚奇,不過大多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辛澄知道他們不一定是有惡意,只是單純地看不起人罷了。
她不管,先抱拳道了聲“稍候”,轉身跑上樓去見郡主。
樓下的動靜他們也都瞧見了,他們只知有棋局,不知道這其中還和阮戢有關系。
辛澄都和郡主簡單說了一遍,然后道:“郡主,我會贏的,你要看著我哦。”
郡主無奈地看她一眼,眼神中有嗔怪,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辛澄滿意了,又噔噔噔跑下樓。
不消多話,棋局見真章。
這是殘局,前面一人對弈時她也對著大鐵盤上看了,早已想好了對策。
棋可見人,這掌柜的既然說是研究了阮戢的棋譜,棋風自一脈相承,重進攻重殺伐,而這種棋風她已對戰很多次了。
樓上,阮戢等人因為郡主的離席也被迫來看辛澄的對局。
白軍師搖了搖羽扇,略有些不滿道:“這掌柜既然是學習將軍的棋譜,那該讓將軍與之對局,定能贏下。”
“辛澄會贏。”郡主看著下面,目不轉睛道,“我也是學的阮哥哥的棋風,而辛澄與我對弈多次,只要她認真,每次都能贏我。”
站在這里正好能看見辛澄正坐在棋盤后,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她今日穿著鵝黃色長衫裙,梳著乖巧的雙丫髻,發帶垂落在兩側,一看就覺得很舒服。
郡主不自覺地笑著,手指愉快地在身側敲擊。
或許是那一天兇了她,這些日子辛澄一直悶著,與她共處一室也都很規矩老實,都沒有亂瞟亂看,也沒來動手動腳,害她一番防備都落空,一點不像辛澄。
但現在這樣就很好,肆意而熱烈,永遠有向前的勇氣,這是辛澄啊,是她的……朋友,好朋友。
黑白棋子交織的戰局,攻守進退,四面埋伏,辛澄捏著棋子,仍是不緊不慢地羅織自己的殺局,而對面的人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擦汗的動作越來越僵硬,已成困獸。
又落下一子,辛澄思量了后面幾十步,道:“我贏了。”
他豈能服氣,硬是繼續下下去,而當殺局昭然天下時,他終于看明白,早已沒了回天之力。
只得投子認負。
辛澄站了起來,首先看向郡主,哦,郡主果然在看著她,辛澄叉腰。
周圍靜默了一會,才爆出議論和驚嘆聲。
郡主舉杯,為她慶賀,不過她被周圍的看客纏住了,看來還要一會才能回來。
辛澄看起來很高興,大概是這幾天最大的笑容,這令辛澄今天看起來格外神采奕奕,在人群中好像放著光一樣。
還有方才一直和辛澄言笑晏晏的林相千金迎了上去,手中拿著畫卷,笑著展開給她看,辛澄嘴唇微張,流露出驚嘆之色,連說了幾句話,好像是在夸她。
郡主嘴角漸漸落下來。
“有意思。”
郡主聽見身旁人說,她偏頭看去,阮哥哥正盯著辛澄,眼神微瞇,手肘撐在欄桿上摩挲下巴。
那是對什么東西感興趣的動作,郡主知道。
郡主看著辛澄那開懷的笑,突然又覺得不好看起來。
“就會招惹人。”
第92章 就只有這點膽子。
辛澄帶著林千金一起回去炫耀, 迫不及待對郡主道:“我贏啦。”
郡主對她點了點頭,看向她手中的那幅畫,辛澄覺得畫得不錯, 忙遞給郡主看。
雖然林千金是為了阮戢來找靈感的,但在畫中她是主角, 畫的很夸張但感覺很棒,落子時風云匯集, 指尖似有雷霆, 仿佛天下盡在掌握。
辛澄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厲害, 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郡主。
但郡主沒有多說什么, 而是加入到林千金和阮戢他們的對話中去了。
辛澄耳朵耷拉下去, 見到掌柜的跟上來又突然想起,她贏了豈不是莫名給阮戢剩下一筆錢,頓時更不痛快。
而且那個阮戢好像有意無意地看了她幾眼, 不知什么意思。
好在因為林千金的緣故, 阮戢和郡主也敘不成舊了,幾度冷場后,只能散場。
不過在離開茶樓后,看到阮戢送林千金離去的背影,郡主轉頭過來, 突然對她道:“很厲害。”
辛澄耳朵又支棱起來, 積郁的情緒一掃而空,“是的, 郡主, 我很厲害的。”
郡主看著她像是拼命展示自己羽毛好看的憨笨小鳥, 不由也笑了,“走啦。”
辛澄真的很高興, 如果她向郡主展示自己很厲害,比阮戢更厲害,那郡主會不會更偏向她一點呢?
昨天沒能送成郡主,今天阮戢的信又送來了,說是邀請她們去郊外游玩,還提到了辛澄,讓她一起。
辛澄問郡主怎么想。
“我是想讓你和他好好相處的。”郡主道。
辛澄悶悶道:“我和他相處不來。”
“你只能和女孩子相處得好嗎?”
“嗯?”辛澄茫然,“什么意思?”
“沒,那就不去。”
但回絕之后下午又送來一封信,里面用紙張畫出棋盤與黑白棋子,又是一副殘局,還說請辛澄破局。
“看來阮哥哥是被你的棋技打動了,你想回便回,不想回就算了。”
“那我還是跟郡主你去三公主那吧。”
郡主這邊收到了三公主的邀約,她看完后神色有些凝重,說她要去一趟。
“不,”郡主拒絕,“你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不許去找阮哥哥,也不許去找別的姑娘。”
“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嘛。”
“你不聽話?”
“聽的。”
郡主到了三公主府上,門人說她在湖中小筑,郡主一路分花拂葉過去,踏過凌波長廊,見面后單刀直入問:“公主信中所說怎么回事?”
三公主蕭恃臥在美人榻上,仍是慵懶模樣,身旁擺著冰盆侍婢搖著輪扇為她送涼。
見郡主來她微微起身,看了眼道:“她怎么沒來?”
郡主并不客氣徑自在旁坐下,“誰?”
“辛澄不是總跟著你嗎?”三公主又躺回去,“你們吵架了?”
“沒有,以及公主管不著。”
“唉,許久不來,她是不是忘了和本宮之間的約定啊。”
三公主讓人往她身后放了幾個靠墊,半坐著說話,一雙狐貍眼打量著郡主,果然見她一愣。
“什么約定?”
“哎呀,她沒告訴你么?哦,原來她瞞著你啊。”三公主眼角微翹,笑得狡黠。
郡主瞇了瞇眼,“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
“怎么沒事?”她令人給郡主送一杯冰酪哄哄,“你要是不喜歡,不如送給本宮,好一朵漂亮可人的花,你別浪費了。”
“誰說我不喜歡。”
“哦?”三公主起身,“開竅了?”
“我待她如朋友般喜歡。”
“嘖。”
見三公主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郡主生出疑惑,“那公主說什么是喜歡?”
“真是嫩啊。”三公主難得好心道,“喜不喜歡的上床睡一覺就知道了。”
郡主也是難得翻了個白眼,低聲輕罵:“就知道是白問。”
三公主沒好氣笑了,“若是喜歡,自然會想要親近,食色性也發自本心,哪里不對了?”
郡主磨了磨牙,“我先走了。”
見將孩子惹急了,三公主連道“好了好了”,拍拍手讓人從偏殿里帶出一個人來。
是個女子,長發披散,衣物皺亂,長相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粗獷,一雙眼睛帶著點綠色,但是眼神空洞迷離,看起來有些癡傻。
郡主道:“你可沒說是胡人。”
她聽見人聲,突然開口道:“是我……大盛……功臣……阮戢……”
雖斷斷續續,但能聽清楚是漢話。
三公主坐了起來,面上帶了幾分正經,“她家祖上是遷來的,而她生在大盛,長在大盛,習漢禮,說漢話,是我大盛的子民。”
郡主蹙著眉,走過去問:“你叫什么名字?”
* * *
直至夜幕降臨,辛澄還在研究那副殘局。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回了,沒別的意思,就想讓阮戢看看誰更厲害。
這不算她主動招惹,是阮戢主動找上門,那就讓他長長見識。
一天里她找了府里的人試著對弈,不過他們水平有限,沒法給辛澄提供更多的思路,她便和自己下,將每一種棋路都記下來,再分析對手可能的套路。
到底不是親自與人對弈,辛澄只能將自己的戰術和戰局可能的方向都寫下來,然后給阮戢回信。
她正挑燈寫著,聽到門口響動抬頭,方驚覺已經這么晚了。
是郡主回來,辛澄迎上去,“郡主你怎么了?”
她見郡主一臉疲憊,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郡主就勢靠著她撐住身體,問了一句莫名的話:“你不會變吧?”
看起來郡主真的很累,辛澄將她扶到一邊的軟榻上坐下,“會啊,我會變得更可愛喲。”
沒想到郡主聽完一笑,拉著她的胳膊,直直盯著她的臉,“已經足夠可愛啦。”
辛澄眨眨眼,她本來是想逗郡主,故意說得不要臉又惡心,想讓郡主打起精神來與她拌嘴的,誰知郡主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心花怒放。
“那我會變得更惹郡主喜歡呢?”
“……”
“沒有‘已經足夠喜歡’么?”
郡主握拳,往她胳膊上打了一下。
辛澄吃痛嚎了一聲,見郡主臉上重新有了笑意,才坐下,問:“郡主怎么這么會夸人了?”
“這會令你開心嗎?”
“當然!”
“那我以后多說點。”
辛澄佯裝害怕,搖了搖郡主的胳膊,“郡主你莫不是被什么東西上身了吧?是狐貍精嗎?我要被迷住了……”
然后收獲一個爆栗,不過看起來郡主果然好像恢復精神了,她起身去桌上看,問:“在做什么?”
“就是那個棋局,我在把后面的布局和變化都……”
正說著,只見郡主手一甩,“啪嗒”本子被丟到門外地上。
“?”
郡主回頭,輕松道:“我本想讓你和他好好相處,但現在想想算了,不管他了。”
“哦……”辛澄想問,“是發生什么了嗎?”
郡主搖頭,“沒事,你莫去招惹他就是了。”
* * *
郡主說不去管阮戢,還真是如此,接下去的一段日子阮戢再沒出現在她們的生活里。
她和郡主一起養花——七色花已經長出嫩苗了;叫上十八一起在冰室里吃火鍋被王爺逮住后一起推到十八身上;辛澄還一定要和郡主也玩風箏傳話的游戲,把郡主關于風箏的印象覆蓋成自己的;還一起乘小舟采荷花,在夏夜里看漫天星河,聽蟬鳴蛙叫,想讓十八在周圍捉蚊子但十八把她們的船戳了個洞,一起狼狽逃了回來看對方落湯雞的樣子哈哈大笑。
這大概是辛澄最快樂的一段日子了,她與郡主相處沒有多余的人,只有歡樂,就像是真正的人生眷侶一樣。
除了一點。
辛澄高興得忘了形,也越來越欲望強烈起來,尤其是她現在還和郡主睡在一間屋子里,每到晚上入睡后,她閉上眼更能感受到郡主的氣息,每次都要平復許久的激動才能入睡。
雖難捱但要她搬走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天午睡后,辛澄感覺鼻子有點癢提前醒來了,郡主則還臥在另一邊的竹榻上休息。
已經出伏,陽光沒有那么燥熱了,蟬鳴有一搭沒一搭的,午睡剛醒的寧靜和混沌讓她一時錯以為這世間只有她們兩人。
郡主側躺著,發梢垂落在胸前,隨著呼吸起伏,辛澄的心也跟著收縮膨脹。
一束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前的地板上,從辛澄這里看過去,光粒好似在郡主周身起舞。
辛澄呼吸一窒,不自覺被牽引著走了過去,在她身前正坐。
無論看過多少遍,郡主的容顏也還是也令她心折,而且最近郡主還時不時冒出一句夸她的話,弄得她不知所措,眼見清冷山泉化作涓涓春流,她又怎么能忍住不俯身掬一把解渴呢。
“郡主真的不能喜歡我嗎?”辛澄輕聲道。
“可是我真的好喜歡郡主啊。”
“就一下下好么?”
自說自話的,辛澄越湊越近,心跳越來越快,她心里那道阻止的聲音越來越大,她也越來越放縱自己。
湊上去,在郡主臉畔,輕輕啄了一下。
迅速退開,辛澄喘著粗氣,好像久旱逢甘霖,舔了舔唇,心里甜甜的。
片刻后——
天哪!她干了什么?
她親了郡主!
她干了什么?!
從唇畔開始發起燒來,“我……我……”
夏日到底還沒過去,窗外蟬叫兀地嘶鳴一聲,辛澄猛然站起逃離這片呼吸不了的地方。
偷親如果被郡主知道的話一定會恨死她的,對不起……
她往嘴里塞了兩個冰塊給自己降溫。
但是……
她捧著外燙里冰的臉,忍不住高興地原地蹦了兩步,啊,親到了郡主!
緊跟著又唾棄自己,怎么能這么猥瑣齷齪!
趕緊去廚房找點吃的一會送給郡主賠罪。
室內,竹榻吱呀一聲響,郡主撐著坐了起來。
先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又點了下方才被親過的地方。
雖然已經出伏,天氣還是熱。
郡主又想起三公主的話,如果喜歡就是想要一起……一起睡覺的話,那辛澄喜歡她這么久,倒是沒做過什么太出格的事,只在今天偷偷親了她一下。
是因為她不夠喜歡嗎?
不,郡主不懷疑辛澄的喜歡。
那就是……
“哼,就只有這點膽子。”
辛澄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與郡主相處的這段的快樂時光中,一直沒有阮戢的身影,直到皇帝下旨秋狝。
第93章 本來就是屬于她的。
處暑之后, 天氣漸漸轉涼,皇帝下旨往西郊獵場,舉秋狝之禮, 王公大臣隨行。
千人之眾浩蕩而行,龍旗招展, 大朵白云懸在湛藍晴空,遠見萬頃松濤, 層林盡染, 色彩濃郁而鮮艷。
獵場內山崗連綿, 風吹草盛, 有樹林, 灌叢,草甸,濕地, 山丘, 一望無垠。
今日秋風和暢,辛澄與郡主雖是一道出門,卻落在兩處,郡主策馬而行,但辛澄被余太傅用不必太出風頭為由拘在馬車里, 只能趴在小窗邊遙望郡主。
郡主今天一身綠衣勁裝, 長發束以金冠,兼具柔美之時不失英姿颯爽, 在一眾乘馬車的貴女中格外惹眼。
不過大家的目光都被天子之駕吸引, 只因駕車的不是別人, 而是新封的關外侯阮戢阮將軍。
且他一身滾邊紅衣,帶銀護腕, 穿半甲,腰懸長劍,御前駕車,端的是意氣風發,隨行的未出閣女眷,十個有八個在看她。
辛澄也盯著他,覺得那身紅衣分外扎眼,又不是成親,穿那么鮮!再一看郡主穿的是綠服,同樣顏色飽和,更加氣悶了。
車架入圍場后,余太傅主持祭天之禮,皇帝于高臺上道:“雖天下安定,仍不可忘武備,當勤于習練。”
辛澄在下方的人群中聽著,她還看見了明顯不是中原服飾的他國來使,這次秋狝主要還是為了向周邊稱臣的小國宣揚國威吧。
祭天之后,皇帝攜眾往獵場中央的帳殿駐蹕。
在帳殿外,皇帝特意道:“阮愛卿為朕駕車,當賞!”
皇帝身邊近侍太監端來一條赤金的長鞭。
阮戢跪在地上垂首,卻并未領受。
太監猶疑時,阮戢抬頭道:“謝陛下賞賜,只是臣懇請以此金鞭,求陛下一個恩典。”
眾人聞言心思各異,有些人的目光悄悄看向了郡主。
關于阮戢和令安郡主,京都不少人都聽說過景王爺曾為兩人說親的事,不過后來阮戢突然請赴邊關,至今才歸,這樁親事也不知是個什么著落。
最著急的是辛澄,這是要干什么?皇帝怎么也向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辛澄轉念已經想到了怎么搶親上,聽到阮戢道:“臣前些日接手獵場防務,抓到一伙獵戶私自入圍狩獵,此乃重罪,故特來請示陛下,臣想懇請殿下從輕處罰。”
皇家獵場極大,一年中在皇帝不來的時候難免有些疏漏,但無論如何肯定是不能讓人進來偷獵的。
這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是個什么態度。
皇帝問:“他們都獵到了什么?”
“回陛下,一些野鴨野兔和山雞。獵場內水草豐茂,多有野畜棲息,但獵場外則不然,他們乃是為了穩定的生計而為之。”
皇帝沉吟片刻,“既如此便放了,不過告訴他們,若是再犯絕不輕饒!”
“是,謝陛下恩典!”
皇帝下臺扶起阮戢,“愛卿為大盛貢獻良多,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以后朕的賞賜,只管收下便是。”
說著親自將金鞭拿在手里遞給阮戢。
阮戢好像感激涕零,再拜謝恩。
一旁有史官記載,傳頌道:“將軍鐵血憐眾生,帝王賜鞭全大義。”
百官附和,言談今日之事可傳為君臣相顧的美談。
大概只有辛澄心里翻了個白眼,心道阮戢不是主管防務嗎,他自己把人放了不就是了,皇帝又不會知道,還來這么一出表演。
定是假仁假義!
在侍從的陪同下,皇帝挽弓射下一只大雁,行圍開始。
辛澄知道她與郡主不能一塊后,便約定在大營前面的林子里見,她回去牽了匹馬便要趕過去。
臨走前,余太傅特意拉住她,同她道:“帶上一隊護衛,莫去太遠,萬事小心。”
辛澄點頭應下,不過沒怎么放在心上。
獵場里獵物多,幾乎伸手就是,辛澄已經聽見好多人抓住獵物的慶賀聲,大多人是騎馬射獵,不過也有女眷騎射不精便幾人合圍獵物,還有皇子縱放海東青助力,叨下一只大雁來。
進了林子,找到郡主之前,辛澄先看到一只白狐,只有尾巴尖和額頭有一點橘色的雜毛,但這一點襯托它更好看了,辛澄抬手攔住身后護衛,翻身下馬,搭弓瞄準。
這只白狐這么漂亮,比三公主的那只也不差,可以問郡主要不要養,毛色也不錯,若是不養也可獵回去做個圍脖。
“嗖——”正中狐貍后小腿。
辛澄正高興,上前去捉,又一道破空之聲襲來,一瘸一拐的白狐頸部被貫了個血洞,倒地掙扎了兩下,不動了。
辛澄一愣,才快步趕過去。
另一邊策馬趕來一波人,領頭的兩個其中一個一身蟒袍是個皇子,另一個一身紅衣……
阮戢!
他們的侍衛率先拿到了白狐獻給阮戢。
皇子贊道:“阮將軍果然好箭法!”
“是我先射中的!”
此言一出,騎著高頭大馬的他們才看見草叢中幾步之遠的她。
那白狐后小腿上還有另一只箭羽,皇子一看沒出什么血還射在小腿處不致命,瞥了她一眼,道:“那想必是碰巧射中了一只獵物,不過將軍這箭才正中死穴,這只白狐理應屬于阮將軍。”
那只白狐被人提在手中,白色的毛發沾染血污,已經不好看,皮毛也用不上了。
辛澄憋了一股氣,但還是先上前行了個禮,“拜見殿下,這不是輕重問題,而是誰先誰后,是我先射中的,而且我是為了……”
“算了。”辛澄話還沒說完,就被阮戢打斷,他沖侍衛道,“拿去送給她吧,一只狐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辛澄聽了這話更氣了,他憑什么居高臨下地這么說?顯著他寬宏大量了?這不是一只狐貍的事。
“我是想抓活的,又想要它的皮子,所以才射的腿,我先射中,它本來就是我的。”
“放肆!”皇子肅聲道,“你這女子從方才開始就逞強稱能,呶呶不休,還敢對大將軍不敬,你是哪家教養的?”
辛澄磨了磨牙,一時未答,她的侍衛跟在后面不遠處,皇子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余太傅身為太子老師,教習的是一國儲君,他竟教養出你這樣的學生!”
辛澄抬頭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殿下,她說到底不過一介女流,”這時候阮戢又蹦出來說話了,“哪里有什么見識,何必與她一般計較。”
皇子笑看他:“她搶了你的獵物,你還替她說話,阮將軍在戰場上也是如此寬仁?還是特別憐香惜玉啊?”
他們身后幾個貴族公子跟著別有深意地笑起來,還紛紛伸頭過來打量辛澄,阮戢夾了下馬腹,與他們說笑離開。
辛澄望向他們離去的身影,阮戢還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干什么,一副大義寬宏原諒她的樣子!
根本沒人聽她說話,明明本來就是屬于她的東西,還要被迫承他的恩情被讓出來。
憑什么!
辛澄滿心滿眼的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就算她再沖上去理論也是無用,只會被認為是以怨報德,無理取鬧。
她轉頭看見那只慘死的白狐,從侍從手中提過來丟回草叢里,賭氣道:“不要了!”
她肯定能獵到比這更好的。
回身上馬,正要去找郡主,不遠處又飛過一道箭矢,落處扎了個灰毛兔子。
接著一人策馬而來,戲謔道:“你不會顆粒無收吧?”
“郡主!”
郡主披了半甲,將弓箭收回,笑著向她而來,迷人得令人心醉。
辛澄本想向郡主控訴剛才的事情,但怕郡主生氣以為她又是在說阮戢的壞話,還是忍下了。
“我很快就會打到很厲害的獵物。”
“哦?”郡主興致很好,輕笑道,“那不如現在來比比?第一天可最好打,后面就難說了。”
辛澄知道,這里的獵物大概有一半都是最近一段時候從別處捉來放到這里的,所以才這么多。
話說回來,辛澄想到,那些獵戶不會就是因為外圍的山上獵物都沒了才冒險進這里打獵的吧?
不過這種事想也無益,念頭閃過,辛澄看到郡主已經收獲了一只雉雞,一只大雁,現在還多了一只野兔,仍不服輸,“比就比!”
“好!”
與郡主在一起還是很開心的,將要日落時她們一起回營地,霞光映在郡主側臉,她不無得意道:“還是我贏!”
她們兩個獵到的差不多,不過郡主比她多了一只獾子,辛澄哼了一聲,她要是有那只白狐就是她贏了!
“還不服呢,愿賭服輸,既然我贏了那要有點彩頭吧?”
這個之前沒說,不過……
“郡主想要什么?”
“嗯……”馬蹄得得向前,辛澄與郡主并肩。
她偏頭道:“你來說一百句夸我的話。”
“誒?”
“快點。”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老套!不聽!”
“哦,快看這是哪里的仙子下凡了呀?”
“陳詞濫調!”
“郡主,你是我千百次回眸里永遠的心動。”
“這句還行……”
“郡主今天我也很喜歡你哦!”
“走開,是讓你夸我啦!”
回到營地,皇帝準備了炙肉宴,將獵獲分給眾臣享用。
在開宴之前,還要統算今天誰獵的最多最好,皇帝有賞。
獵物最多的是五皇子,不過阮戢竟獵到了一只猞猁,皇帝非常高興,賞賜下去一把神臂弓,說是飛將軍射石虎所用。
辛澄看了看他們面前那些獵物,心想若不是她與郡主在一塊,遇見的獵物她們兩個人搶著分了,最多未必會是五皇子。
皇帝的興致也很好,又道:“朕看女眷中令安所得頗豐,超過許多男子,朕也要賞你一袋金箭!”
哦?一弓一箭,眾大臣的眼神在這兩人之間流轉,難道陛下也有撮合的意思?
辛澄咬牙時,郡主笑著起身回道:“陛下,這可是為難臣女了。”
“哦?”
郡主十分乖巧道:“陛下有所賜,臣女不能不用,可這金箭普通弓也射不出去啊,那不就一個獵物都打不到了嗎?唉,想來也只能把這箭做個人情送給阮將軍了。”
皇帝哈哈大笑,“朕不會虧著你。”
于是又給郡主賞了一把輕便但十分堅硬的紫檀木弓,郡主連連謝過。
見此場面,有些人又摸不著頭腦了,郡主是什么意思?陛下又是什么態度?阮將軍好像沒有剛才笑得那么開心了。
而角落里的辛澄在心里暗暗叫好,夸郡主的話井噴似的往外冒。
開宴后開始烤肉,香氣頓時飄蕩在整個草原上空,他們打回來的獵物都先交給侍衛處理好了,抹上調料,可以自己動手在碳爐上烤,也可以全交給下人等吃就行。
帳幕前燃起了幾堆篝火,此次幾個邊境小國送來一隊舞女,在樂聲中入場以舞助興。
她們上半圍抹胸,下半穿長裙,頭紗半遮面,發飾上不厭其煩地疊上幾層金鏈子,手臂纏著銀釧,頸部修長,肩頭圓潤,皮膚白皙,與平時所看的舞蹈大不一樣。
她們身姿優美,舞姿柔媚,腳上有金鈴,一劃一勾扯動人的心弦,大膽卻又偏是遮掩的,神秘又熱烈,充滿激情的誘惑。
在場的人眼睛幾乎都看直了,辛澄也很認真,卻突然后脊一冷,左右看看又沒發現什么不對經,望向郡主時她正對著杯盞側邊的花紋仔仔細細地看,好像在研究什么難題。
舞曲之后,皇帝借故離席,隨后內侍太監將一個紫色舞姬送到了皇帝的帳殿中。
接下去便自由許多了,辛澄想去找郡主說話,但她被一群貴女圍住,好像在說她和阮戢的事,辛澄硬擠也沒擠進去,只聽到郡主笑著同她們打著太極。
至少郡主沒有答應,那就是好的。
今天是第一天出來玩樂,大家都有點興奮,辛澄一邊關注著郡主那邊,一邊在營帳中四處閑逛。
路過一處時聽到有宮人議論,“阮將軍當下可謂是如日中天,陛下享受美人還不忘給他也送一個,想來現在阮將軍要什么陛下都會給吧。”
“那他會不會在秋狝結束前請陛下賜婚啊?”
“有可能,現在還不是哪家貴女都任他挑的。”
辛澄再沒了閑逛的心思,她現在還能悠哉只是因為阮戢一直沒有把話挑明過,但顯然他是對郡主有意的,若是阮戢真的請陛下為他和郡主賜婚……
那可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第94章 為什么不殺了他呢?
辛澄裝模作樣端了一盤果子, 狀似不經意地靠近阮戢的營帳。
逐步接近,在與周圍的守衛對上視線時,十分“不小心”地把盤子打翻了, 果子滾落一地,慌忙蹲下去撿。
凝神屏息, 聽里面的動靜。
可惜還是有點距離,阮戢說了什么不知道, 但另一道女聲聽得很清楚。
“可是大皇帝天子讓奴來服侍您。”
是不太流暢的漢話。
“不喜歡奴家這樣嗎?那這樣呢, 嗯——”
帶著些痛苦的呻.吟。
“求、求大將軍憐惜!”
嗤, 果然沒錯, 皇帝自己帶走一個舞姬, 還給阮戢送了一個。
辛澄撿完果子離開,甩脫侍衛的視線后換個方向在遠處盯著阮戢的營帳,一直沒有人出來過。
哼,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阮戢和他那些出入青樓的兄弟都一樣,這樣的人怎么配得上郡主!
辛澄一氣之下就想將這事告訴給郡主,但想到之前幾次她向郡主告狀,但被反過來警告不許再跟著阮戢,恐怕這次郡主也不會在意, 還顯得她像個惡毒的長舌婦。
況且若是阮戢真的打算請陛下賜婚, 郡主恐怕也無力阻攔。
她得想想辦法。
一路思忖對策踱回自己的帳篷,卻見余太傅和他兒子余理等在帳前。
余理好像說了句什么, 余太傅背著手輕輕搖頭, 抬眼時見到她, 稍一點頭,轉身先進了營帳。
辛澄蹙起眉, 心底愈發煩躁,先戒備了四周,跟著進去。
余太傅先拜君臣禮,辛澄再還以師生禮。
“先生,有什么事么?”
余理扶太傅坐下后退出去守門,余太傅道:“你今日是不是與阮戢吵起來了?”
“他們還告到您面前了?”白狐的事辛澄本來都沒在意了,被這倒打一耙頓時心火又起。
但余太傅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辛澄心思一轉想到,那皇子知道她的來歷,想必是借機說事指責余太傅教導無方,暗搓搓指向太子。
皇家之人心思歹毒。
余太傅一嘆,“這兩日若無事便待在營帳里,哪也不要去,萬萬小心行事。”
這已經是第二次十分鄭重地囑咐她小心了,只是因為獵物嗆了兩句,還不至于如此避諱吧,辛澄覺得不對,“出什么事了?”
余太傅起身欲走。
辛澄跟著錯步,“你們是不是安排了什么?”
說話間余理進來,他們對視一眼,一言未發。
但辛澄順著想下去,如果真的安排了什么計劃在獵場里,那……
辛澄駭然道:“你們是想……”
她伸手指著天上。
外面的守衛都是自己人,但余理還是拎了一大桶水進來放在桌上,不斷舀水制造水聲。
三人在桌邊說話。
“你們到底安排了什么?”
太傅仍在猶豫,辛澄知道余理更沖動,拿出架勢對他道:“怎么,你們的計劃還要瞞著我嗎?”
果然余理被激怒,“先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這都多長時間了,龍脈圖呢?”
“我現在說的是獵場的事!”
“龍脈已是無望,您還是別插手這些事了,回去成親盡早誕下我大昌的血脈子嗣才是正經!”
“好了!”余太傅阻攔兩人對嗆,“生怕別人聽不見?”
余理帶著對辛澄的不服繼續賣力舀水。
辛澄不理他,開門見山問:“你們是不是準備對皇帝動手?”
一想便是了,獵場脫離了皇宮大內的層層保護,是最適合刺殺的時機,雖有護衛但相比城高池深的皇宮還是容易得手得多。
余理看了一眼余太傅,道:“沒錯,獵場在阮戢接手之前是我們的人,皇帳有龍紋居正中,舞姬也已經被我們買通。”
“今夜便要動手?”
“不,”余太傅道,“皇帝疑心重先要取得他的信任,而且還有一個大麻煩。”
辛澄一想,“阮戢。”
“所以,在計劃開始前要想辦法調走他。”
辛澄在腦中不斷權衡,從今日皇子的行事來看,恐怕皇子們對太子之位有覬覦之心,畢竟奪嫡之事在歷朝歷代都不罕見。
若此時皇帝一死,必然引得朝廷震蕩,但有太子儲君之位和余太傅在百官中的聲望,動亂只在蕭墻之內,于百姓無害,那么有何不可?
皇帝本也該死,若是計劃成功,或許也用不上龍脈,她也不用離開郡主了。
“好,”辛澄心頭鼓噪,“我來幫忙調走阮戢。”
“少主不可!”余太傅聽完后很是慌亂。
“只是支開他而已,我又不會有什么危險,放心吧。”
余太傅還要再攔,被辛澄和余理一起半勸半抬了回去。
風起云涌。
接下去幾天辛澄心里裝了事,一直都在想著要怎么把阮戢引開,遠離大帳。
此時她信馬由韁走在草地上,看向遠處的人影。
她身前突然插過來一匹馬,辛澄視線被阻,只得控馬停下,看向那人。
“郡主?”
正是郡主攔在她面前,沖著她十分不滿道:“你怎么又在盯著阮哥哥,不是告訴你不許再去招惹他嗎?”
“我沒有啊。”
“你就有!”
郡主突然鬧了脾氣,辛澄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又見郡主二話不說牽引韁繩離開,她忙去追。
沉默行過一段,辛澄解釋道:“郡主,我真的沒有想去招惹他。”
“可你一直在看他。”
“我看郡主更多。”
“那你仔細說說什么時候在看我,什么時候在看他。”
“誒——?”這有點不講道理了吧郡主。
她們這邊正說著話,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她們看過去,沒想到是阮戢過來了。
“泠兒,玩得開心嗎?”
“不開心!”
郡主說這話時瞪著辛澄,辛澄拿手指了下自己。
——是因為我嗎?
阮戢和煦地笑道:“確實,連日狩獵也沒意思,前面翻過這道山崗,他們在蹴鞠打馬球,不如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他說時還探頭看了眼辛澄,道:“莫姑娘,一起吧?”
辛澄想拍手叫好,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了。”
辛澄的“好”還沒說出口就被郡主搶先,她還道:“我們有約定比誰獵得多,而且來了這幾天還一頭鹿都沒找到呢。”
郡主向阮戢告辭,隨后調轉馬頭離開,并朝辛澄瞇了瞇眼。
是威脅呢。辛澄只好跟著郡主,但回頭看了阮戢一眼,見阮戢又笑著沖她點了點頭,有種莫名的怪異。
沒想到他們的計劃很快便開始了,這天回到營帳后,余理道陛下已經答應舞姬明日帶她一起行圍,倒時舞姬會給他們打掩護,讓皇帝遠離身邊的親衛,他們要提前埋伏刺殺。
關鍵是要支開阮戢,讓獵場的守衛暫時趕不過去救援,余太傅會在內牽制并安排后續事宜。
這計劃乍一聽上去還可以,但辛澄總有點覺得哪里不對,她將這點說出來,余理問她是不是怕了。
辛澄翻了個白眼,將此心情歸結于干大事之前的忐忑。
畢竟是弒帝。
要想調走阮戢,首先她還要和郡主分開,畢竟這些天她都是和郡主在一起。
第二天,辛澄見到郡主后說:“現在附近都被獵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們分開兩個方向,各自狩獵怎么樣?”
郡主聽完后定定地看著她,轉頭拍了拍馬脖子,語氣平靜地問:“你很想贏我?”
“當然了。”
一陣風吹過,郡主聲音很輕,“那算你贏好了。”
“啊?”
這可怎么辦,辛澄著急時,郡主轉頭過來一笑,“騙你的,本郡主才不會那么輕易認輸,就依你,比比看誰先找到一頭鹿,就算誰贏!”
辛澄松了口氣,“好。”
她出去繞了一圈,然后去到阮戢的營帳,進去時見一舞姬坐在他的腿上。
他像是剛起,長發還散亂,只著中衣甚至領口被扯開了,一眼便是濃情之后的樣子。
辛澄頓時感覺這片地方都是臟的。
他倒是沒覺得哪里不對,自然地放開舞姬,問:“怎么你一個人,泠兒不和你一起?”
辛澄忍著惡心,拿出一沓紙來,這些都是阮戢之前寄給她的殘局,他真的很看中她的棋藝。
“這多沒意思啊,我們兩個親自比一局如何?”
他滿口答應:“好啊。”
營帳里就有棋局,辛澄看了一眼道:“應該會下很長時間,我在將軍帳中待太久不好,我也不想被旁人圍觀,不如我們去別處。”
一盤棋局至少要一兩個時辰,多的時候甚至兩三天,她用不想被打擾和不能共處一室做理由,還算說得過去,不過為了下棋特地跑遠路聽起來還是有點牽強,辛澄準備再多解釋一番。
但沒想到阮戢又是想也沒想一口答應,“依你。”
辛澄心底又起一層違和感,但聽到和郡主一樣的回復,不爽占據心頭,立刻轉身出去。
反正目的也達到了。
辛澄提前令人做了準備,一路引他行至一座山岡,此山不算太高,但草盛林密,在半山腰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個白紗帳,聊以擋些風沙落葉,帳中有石桌,擺下棋局,并有一小火爐,上頭擱著茶壺。
深林幽幽,茶香裊裊。
阮戢讓侍衛在外等候,入帳中道:“好意境,或許此棋下完,世已爛柯。”
“請。”
秋風涼,山風襲來,樹葉沙沙作響,辛澄打了個寒噤,不做他想。
現在只消認真下完這盤棋便是了。
黑白對陣,沖鋒陷落,每一子入局,或是一時閑筆將在幾十著后成為殺陣中心,也或是早被黃雀盯上的螳螂。
辛澄全神貫注在棋局之中,阮戢的確棋藝高超,中盤剛過,她突然發現自己陷入困局,不得不停下來反復推演盤算。
靈光一閃,她笑著拈子落下——
“小心!”
突然被推了一把,她仰翻在地,還蒙圈時見阮戢提劍砍下幾只飛箭,而紗帳已是搖搖欲墜。
腦中恢復清明,她聽到嗖嗖箭聲,草叢里腳步錯亂,還有侍衛倒地的悶哼。
辨認方向,逃到一棵大樹后躲藏,辛澄驚疑道:“有刺客?”
“跑!”
場面不妙,不知哪里來的刺客,阮戢的侍衛基本全倒,而跟著辛澄的,都不見了。
她心頭一緊,腦中閃過許多事。
可不待她細想,阮戢冒著箭雨沖過來拉著她逃命,沖她吼道:“不想死就拼命跑!”
前后不過幾息,辛澄渾渾噩噩跟著他在林中狂奔,刺客顯然是沖著阮戢去的,但兵荒馬亂中辛澄的腿也被擦傷,她這才運起輕功,沒再拖后腿,漸漸甩脫后面的動靜。
他們也差不多到了極限,在一處斜坡停下,靠在大樹根上休息,辛澄身上只有幾處擦傷,而阮戢就比較糟糕了,他肩頭中了一箭,因為沒穿盔甲,血色蔓延了半邊衣裳。
而那一箭是為了救辛澄推開她時被射中的。
兩人自顧自喘氣,“你……”
電光火石間又有一箭射來,阮戢一把拉住辛澄向旁邊避開。
可這是一處斜坡,樹根盤虬臥龍,灌叢茂盛,下面卻是空陷的,他身子一歪栽下去,辛澄被他帶著,一道滾下去。
這下面不知是什么,辛澄滾的時候后腦磕了一下,徹底暈了過去。
* * *
“啊……”
辛澄醒來痛呼,扶著腦袋坐起,撥開蓋在身上的枯枝爛葉。
她腦子還有點蒙,透過一層層的藤蔓打量周圍,天邊掛著暮云,昏沉的光線堪堪照亮她所在的地方。
她想起被阮戢連累滾落山崖,這里看起來是山體間的縫隙,又有垂掛的藤蔓遮蔽視線,不易被發覺,他們掉下來后被厚厚的枯枝腐葉蓋住,想來因此刺客才沒找到他們。
辛澄掃地似的動了動手腳,在不遠處踢到一個人,把他身上的落葉掃干凈,自然就是阮戢。
他的情況很不好,面色發白,肩頭的傷還在往外滲血,辛澄去試他的鼻息。
倒是還沒死。
關于刺客,辛澄想明白了,余太傅父子騙了他。
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皇帝,而是阮戢。
阮戢身為大將軍,軍事能力卓越,且在軍中有威望,能迅速組織一支強悍的軍隊。
如果按照他們原來的計劃起兵謀反的話,無疑阮戢是他們的一個巨大絆腳石。
她早該想到的,刺殺皇帝的計劃未免有些太簡單疏漏了,明明也是有所察覺的,只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要造反,又被弒帝的興奮沖昏了頭,才貿然同意他們的計劃。
“嗯……”正在辛澄思考時,躺尸的阮戢哼了一聲,看樣子要醒。
雖然她被騙當棋子,又和阮戢一起逃命,但辛澄和他可不是一條船上的。
知道他們要殺阮戢后,辛澄想到——
為什么不殺了他呢?
之前沒有想過,是因為殺他幾乎不可能,但現在阮戢就躺在那,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只要她動手,完全可以殺了他。
為什么不殺了他呢?
如果他死了,很多事都可以解決,不必再擔心賜婚,郡主也不會再維護他的阮哥哥了,就算郡主沒有喜歡上她,她也能和郡主一直愉快地相處下去。
在他身邊不遠處的枯葉中,阮戢的佩劍露出一截劍柄,劍首漆黑通幽,泛著冷光。
為什么不殺了他呢?
天邊最后一絲光亮被吞沒,漆黑危險的夜幕降臨。
第95章 他是能給郡主幸福的人。
辛澄摸上冰冷的劍柄, 冷刃出鞘,緩緩廝磨,殺意逐漸累積。
好像有哪里不對, 但已顧不上其他。
“咳!咳咳……你、你沒事吧?”
阮戢看著將死之相,此刻竟還爬了起來, 靠到石壁上。
“你還能動?”
他撕下衣擺給自己肩上包扎,喘著粗氣道:“戰場上受的傷多了, 這算什么, 你呢?”
現在他醒了, 辛澄手里的劍凝滯下來。
“沒事。”辛澄敷衍, 并思考究竟該不該繼續下去。
“那就好, ”阮戢竟還面帶笑意,“若是讓你受傷,那我也不過意不去。”
辛澄皺眉, 他這是在裝好人?
月亮自云層中探出, 灑下一層薄薄的月輝,但被山縫邊緣分割,只能映照一半地方。
“對不住,利用了你。”他俊郎的容貌上浮現出一絲歉意,然而在月輝下卻是無比坦蕩。
“那些追殺我們的人乃是前朝反賊。”
辛澄心神一震, 原本清晰的局面又復雜起來。
阮戢調整了下姿勢, 大概也是覺得同她說這個有點摸不著頭腦,便從頭解釋道:“前段日子, 泠兒向陛下請罪, 說她有負信任, 查不到反賊,陛下并未怪罪, 而是令我著手調查,泠兒從旁輔助。”
的確有見郡主寫奏章,所以后來郡主都沒怎么帶她出門而是有更多時間陪她玩樂。
這些郡主都沒同她說過,大概是覺得沒有必要吧。
阮戢繼續道:“我接手獵場的防務后,便發現有人私下里有些行動,細查之后牽扯出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秋狝將近,我擔心他們對陛下有威脅,上稟后陛下卻堅持出行,言說要給他們機會,到時一網打盡。”
黑暗如有實質將辛澄包裹,原來他們才是早被人盯上的螳螂!
“那個舞姬的身份也很可疑,反賊若要刺殺必會調開我,我正準備從她身上做文章遠離大營,沒想到剛好你上門,便順水推舟。”
難怪他答應得那么痛快!
錯了,全都錯了,辛澄緊緊閉上眼,她以為阮戢是□□茍且,但其實他握籌帷幄,她以為自己設局將阮戢控制住,卻原來自己踏進他的陷阱!
阮戢見她臉色難看,以為是害怕,安慰道:“大營那邊都安排好了,反賊不會得逞,陛下定會派人來尋我們,安心等著便是。”
不,辛澄現在腦子很亂,若是她推論正確,他們真正要刺殺的是阮戢,那么只要他們不犯蠢去皇帝那,應當無事。
她要關心的是眼前。
她手仍按在劍柄上,抬眼,看到他蒼白的臉色,移目,聲音沉悶道:“你為什么要保護我?”
他肩上的傷并沒有包扎好,滲出的血已經將深色的布料浸泡得濕淋淋的,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他不會傷得這么重。
“我乃大盛的將軍,保護我大盛的百姓理所當然。”他說話時眼神堅定,顯然是真心信服他自己這話的。
“更何況你一個女子又是因為我牽扯其中,我自然會保護好你。”
“而且你還是泠兒的朋友。”
他每說一句,辛澄的自我厭棄感便如浪潮翻涌一次,阮戢救了她,她卻想著殺他!
辛澄一時不敢抬眼,山野寂靜,時有山風吹來,頭頂上葉子沙沙作響。
“泠兒對我有隔閡,想必還是介意十年前我沒同她商量便請命趕赴邊關的事。”
他突如其來一番剖白,辛澄更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沖辛澄笑了笑,似乎只是想說說話,“我向她解釋過,當時陛下剛經歷端王與柱國將軍起兵謀反,對諸侯王十分不信任,動輒便有宗室得咎被削減封地食邑。景王爺膝下沒有承嗣的子孫,爵位無人可傳,若是……若是以后去了,泠兒怎么辦?她沒有父兄,便一定要有一個能護住她的夫家。”
“……”
他嘆了口氣,“彼時因為祖父與柱國將軍的交情,我家亦被牽連,當年我已十八卻無任何功名傍身,唯有投身報國,博一份軍功,方可護住家人,護住泠兒。如今我做到了,但……但終究是少陪了泠兒長大的時光……”
懊悔又無可奈何的長嘆回蕩在這片天地間。
是辛澄在嘆。
這些事是辛澄沒有想過……不,是她不愿去想的。
她知道,她知道郡主應該找一個愛她敬她能保護她的男人,生育和他的孩子,像大多數人一樣,才是過的幸福一生。
而不是找一個根本護不住她,甚至需要她來保護的女人,蒙受世人的白眼。
她早知道,但仍然為了自己的感情,糾纏著郡主,掩耳盜鈴地說著郡主不必給她回應,只要讓她能一直喜歡著郡主就好了的話。
她沒有想要更多嗎?她每天都在向郡主索求!
是她錯了,幸好郡主沒有喜歡她,否則,若是她真的和郡主在一起,她能給郡主幸福嗎?
想到這一處,辛澄除了無力,心底還泛上一股密密匝匝的疼。
是她一直都錯了,郡主之所以一直攔著她騷擾阮戢,或許就是知道她對阮戢有偏見。
若是跳出她自己的固有成見,再去看阮戢——
朗朗清輝,昭昭君子。
守護家國,震懾邊關,阮戢是當之無愧好將軍,保護百姓,先人后己,他是頂天立地好男人,出淤泥而不染,十年堅守本心潔身自好,他也會是好夫婿吧……
她剛才竟想殺了他。
真是卑劣啊。
“你別動。”他臉色突變,小聲道,“慢慢過來。”
辛澄從愧疚的泥淖中掙扎出來,感覺到身后斜坡上有草葉緩慢被踩踏的細微響動。
劍在手邊,她漸漸捏緊,僵持時身后忽然“嗷——”一聲,辛澄抓起劍向后砍去。
是一頭狼,剛才瞄準的是辛澄的脖頸,阮戢又救她一次。
不過沒時間道謝或歉疚了,不只一頭狼,不知什么時候,四周起了霧,而黑霧中圍過來十幾只綠色的眼睛。
或是被血氣吸引,或是周圍獵物都被捕獲殆盡,這些綠眼睛的餓狼圍過來的氣勢顯然是對他們這兩個食物志在必得。
“劍給我……唔!”阮戢想起身,又摔了回去。
而辛澄抖了抖劍,向外邁去。
離開山縫,月輝終于也灑在她的身上。
她從懷中取出一瓶藥,唐瑤給她的潤體丸,好在是一直帶在身上。
直接吞下一粒,辛澄率先發難,和這些畜生也講不了什么道理,速戰速決便是。
群狼有一只是白色的,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辛澄便直沖它而去。
一只餓狼領頭斜撲過來,辛澄遞劍擋住它腥臭的利齒,其余幾只跟著低吼撲上來,辛澄橫劍一抽,隨即舞出一套劍法,將周身二三狼盡數挑殺。
短暫交鋒之后,這些畜生似乎明白眼前此人不好對付,暫時圍在四周周旋,辛澄趁機看了眼天色,不知他們得知刺殺失敗,她也一同不見之后會有什么動作,最好別干蠢事,皇帝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來。
還有郡主,她一無所知,回去后找不到她,會生氣嗎?
“嗷嗚——”
銀狼發令,它果然是他們的首領,周圍群狼又沖上來,辛澄又吞下一顆藥,與撲面而來一人高的巨狼纏斗。
這狼定是個硬骨頭,辛澄解決它后感覺手腕被震得發麻,不及休息又有一狼繞在她身后咬住腰帶,將她拖倒在地。
群狼撲上來急撲急咬,辛澄倉皇應對時又見幾只向阮戢奔去,而他不知從哪摸了一節樹枝,扶著山壁顫顫巍巍站起。
辛澄喝了一聲,斬斷腰帶,一劍挑了一狼心臟,向阮戢掠去。
——他不能死!
——為什么?
沒空深想,辛澄輕功疾行,劍氣外放掃開落后的幾只,在最快那只撲出去時將劍擲出。
正中狼頸,還好,只差一點沒咬傷阮戢。
她飛身便至,劍沒入山壁,她伸手拔出,眼神滑向阮戢。
此距離下四目相對,辛澄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驚詫,戰場上令敵人膽寒的大將軍竟有這種害怕的時候。
可惜現在沒時間笑話他,辛澄與他對視一眼便又拔劍沖出去與群狼廝殺,好像聽見他在身后說了句什么,也沒空去管。
這些畜生不愧狡詐之名,還懂聲東擊西,這次那頭銀狼也沖了上來,嚎叫幾聲,剩下的狼都不要命似的沖上來。
辛澄一人到底沒辦法迅速解決整個狼群,全憑藥力與輕功周旋,尋時機各個擊破,還要分神照顧阮戢。
——等等,為什么要救他?
遲滯一瞬,左腕吃痛,疼得她叫了出來,當即揮劍削去狼頭,交戰至此時,大多狼都趴下,余下的嘶著粗氣,眼已血紅,辛澄亦被激出戾氣,真氣流轉,劍身發出微微蜂鳴。
月影西移,辛澄眼前盡是血色,全身筋骨皆痛,漸漸丹田撕裂作痛,連吃藥都難以為繼,眼前也只剩兩匹傷狼。
這兩狼故技重施,一狼拖住辛澄,銀狼向阮戢奔襲而去。
腳踝被咬住,她干脆以拳擊狼首,欲將手里劍擲出去救阮戢。
然而劍柄沾了太多血,她自己的,還有狼血,偏在這時滑膩脫開,辛澄硬吊的一口氣噗一下斷了,眼前一黑,眼睜睜看著銀狼向阮戢撲殺而去。
耳旁模糊好像捕捉到一聲極快的輕嘯,是利器劃過長空的聲音,辛澄拄著劍跪在地上,努力睜眼,只見遠處銀白狼影劃過去,被釘在對面山壁,狼身上箭尾微顫。
是一支金箭。
原來是郡主。雖然沒看見,她也想到了郡主拉弓的瀟灑模樣。
阮戢動了一下,太好了,看來沒死。
他不能死。
因為……
因為他是好人,是能給郡主幸福的人……
天地倒懸,辛澄腦袋一重,再也不省人事。
“辛澄——!”
第96章 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
辛澄渾身疼的幾乎不想起來。
但有股溫暖的內力在她周身游走, 暖洋洋的舒服得很,像是在溫泉里泡的骨酥筋軟后,又陷入滿是郡主氣息的床上。
“郡主……”她昏昏沉沉睜開眼, 白色的帳頂,光影浮動, 視野向旁邊滑去,郡主坐在桌邊, 桌上點著燭火, 郡主支著腦袋好像睡著了。
她想喚, 可是支撐不住身體里涌上來的強大睡意, 又閉上眼。
第二次醒來感覺好多了, 至少她認出這不是她的營帳,身下的床也柔軟得多,她偏頭看見郡主的背影, 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那人穿著純白的麻布服, 哦,是隨行的醫官,她好像視線從她這里掃過,迅速對郡主說了句什么,而后郡主便轉身向她走來了。
辛澄從來沒見過郡主這種表情, 眼中滿是關懷, 眸子清亮的像是被秋水洗過一般。
郡主真好看啊,她伸出手去, 但郡主一轉身又和身后的人說話, 她們的聲音像是悶在鐘罩里, 聽不清楚。
試著運氣后緩了緩,她想起自己昏死前的場景, 有些混亂,依稀記得應該是郡主射出金箭殺了銀狼,郡主真厲害啊,那阮戢呢?
辛澄動了動唇,從嗓子眼里哼道:“阮戢……”
郡主應該是聽到了,回到床邊,對她說了幾句話,辛澄努力去聽,又辨認唇語,才認得大概是:“……是我救了你。”
辛澄眨了下眼示意她知道,“阮戢……沒死……吧?”
“你自己的傷很重。”
郡主今天怎么老是答非所問的,她問的是阮戢啊,是因為她嗓子有問題嗎,郡主聽不明白她說什么?
“他……傷多重?”
又問出一句后,這次郡主盯著她看了許久,才道:“他沒事。”
哦,那就好。
辛澄扯唇笑了一下,阮戢不能死,他得好好的,這樣、這樣……
望向郡主,辛澄忽然鼻子一酸。
這樣他就能保護郡主了,他能給郡主帶去辛澄給不了的幸福。
就像之前無數個夢里一樣,她獨自一人站在原地,看著郡主和別人牽手,笑得無比幸福的模樣。
啊,郡主又是那副溫柔地化成水一樣的表情了,還伸手過來撫了撫她的鬢角,幫她掖了掖本就蓋好的被子。
“睡吧。”
郡主這么好,為什么就不能喜歡她呢?
再次被溫暖的感覺包裹,辛澄聽話地閉上眼,在意識徹底沉淪時她想到忘了和郡主說——
又是在她絕望的時候,郡主出現拯救了她。那一箭好厲害,她真的好喜歡郡主。
* * *
之后幾次清醒昏睡,辛澄有時聽見了爭吵聲,有時又好像聽到了誰人的哭泣,還聽見有人在罵她,說她言而無信,應當遺臭萬年,是誰這么恨她啊?
這次醒來后,辛澄手腳抽動一下,腦中劃過許多事,徹底清醒過來。
現在她知道自己和阮戢都沒事,那余太傅那邊呢,出了這么大事,外邊怎么樣了?
她躺著頭暈,掙扎著要坐起來。
“誒你醒了?”
帳內充斥著濃郁的藥味,辛澄看向其來源。
一位女醫官放下藥罐,趕過來扶住她,道:“別急,藥馬上熬好了,你等一下啊,我去請令安郡主。”
辛澄聽出她話里的輕松雀躍,不過辛澄想知道的是,“外面……怎么樣了?”
她向外探頭看一眼,道:“哦,天氣很好,是個大晴天。”
辛澄嘴里發苦,估計也是拜她的藥所賜,她斟酌著哪些是可以說的,謹慎問道:“阮戢是不是受傷了,是有人偷襲他對吧?那么現在陛下……”
說話間簾帳被掀開,辛澄被晃了下眼,她心想果然是好天氣,然后便見郡主擁著陽光走了進來。
有郡主就好了,辛澄放開女醫官,問向郡主:“現在外面什么情況?”
郡主走過來,又是盯了她半晌,辛澄以為是自己臉毀了,抬手去摸。
郡主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沒有回應她,卻是對醫官問:“藥好了嗎?”
不知是不是辛澄的錯覺,感覺醫官好像很怕郡主似的,立刻溜回火爐邊看著藥罐。
“郡主……”
“好了殿下,這就可以喝了。”
那邊開始倒藥了,辛澄舌尖發苦,“郡……”
“喝藥。”
辛澄認命,被醫官一勺勺灌進一大碗黑藥汁,苦得她臉像被人抓了一樣皺在一起。
她也不是不能喝苦藥,但這位女醫官熬的藥格外苦哇。
一滴不剩的喝完,辛澄齜牙咧嘴,問醫官:“有糖嗎?”
“不給。”郡主直接截斷了醫官想回的話。
辛澄感覺苦藥都流進心里了,“郡主……”
“你不吃點苦能長教訓嗎?”郡主坐在馬扎上,一副審問的架勢。
“我來問你,為什么和阮戢在一起?”
這就是她擔心的,不知道刺殺一事到底怎么樣了,先生他們有沒有別的行動,有沒有人被抓,自己會不會暴露,她都不知道該怎么給郡主回話。
只得小心道:“我……去找他下棋……”
但這種話肯定會被郡主罵。
“你不是說和我分開打獵嗎?你騙我?就是為了支開我去找他是不是?你忘了我說過什么了?”
“不、不……”辛澄知道郡主最討厭欺騙,語無倫次想怎么解釋,但要怎么才能在隱瞞身份的前提下說實話,她一時腦子打結。
完了。
“殿下,”大概是辛澄急得慌亂的樣子激發了醫官的醫者仁心,一旁的醫官大起膽子說,“她還需要靜養。”
郡主瞥了她一眼,壓低了音量,但仍有怒氣,“你知不知道因為你讓阮戢陷入危險,陛下要嚴查行刺,你為什么要帶他去那?”
辛澄眼睫顫了一下,垂下眼眸,原來郡主生氣不是因為她的欺騙,而是因為她讓阮戢遇到了危險。
“對不起……”
“……”
醫官在旁邊聽得額角直跳,她能看出郡主壓抑著怒火,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點炸了,床上那位也是有本事的,這還不趕緊說點好話哄著嗎?
正在她不知該不該開口,開口也不知該勸哪個的時候,外面的人來傳話,暫時緩解了這個緊繃的場面。
余太傅攜余理求見。
辛澄精神一振。
郡主起身去拿了件外衣給辛澄,讓她穿好。
余太傅進來后先對郡主施禮,道:“見過郡主殿下,陛下請殿下前去共商討賊之事。”
郡主看了眼辛澄,不得不出去。
而后余太傅以問藥為名也支走了醫官,這才對辛澄道:“我們不可久留,長話短說。”
“我們本安排死士欲行刺阮戢,畢竟以他今日之功來看,他才是復國之最大阻礙,可惜功敗垂成,而蕭皇帝竟早有準備,如今正全力在獵場內搜捕緝拿。經此一道,皇帝猜忌之心又起,我們需得蟄伏,甚至撤出京都,但不可貿然行動,我以你受傷為由,向陛下提議為了你回江南議親,如此最為妥帖。”
辛澄快速消化這些信息,并在腦中安排對各路人馬的應對之策。
“別想了。”余理慣是瞧不起她,“阮戢說他與你在山崖下一整晚,他還受了傷,還遇到狼群,如此天時地利,你竟沒能殺了他,女人就是女人,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為大昌生下正統繼承人……”
在余太傅的眼神制止下,他甩了甩袖子沒說下去。
辛澄冷笑:“你們告訴我是殺阮戢了?”
“可你還保護他!”
“好了,”余太傅留神著外面的動靜,小聲道,“救阮戢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蕭皇帝本懷疑你為何約他去那處,但阮戢極力為你作保,當下你暫且無事,不過為了安全,還是盡早離開京都為好。”
辛澄聽到阮戢為她辯護,心情復雜,甩了甩頭,道:“可我還要拿到龍脈圖。”
余理冷哼,“都多長時間了,你根本就沒盡心。”
這次余太傅沒有攔著,辛澄便知道他也是這么想的。
“這次我一定會拿到。”辛澄心里長嘆,想到現在是七月末,道,“再給我一個月時間。”
余太傅與余理對視,最后勉強答應了,“好,不過親事也要成,江南那邊都準備好了,你也知道的,先養好傷等秋狝結束吧。”
辛澄擺了擺手,不以為意,在她的計劃里就沒有這件事,不用去管。
她抬頭看向帳頂,眼神放空。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 * *
又過幾天,辛澄身上的紗布都拆的差不多了,也能下地走兩步,聽說外面秋狝到了尾聲,已經在做回去的準備了。
這天醫官又端藥過來,她央道:“好姐姐,我都好了,不用再喝藥了吧?”
“不行,郡主還囑咐我要看著你把藥喝完,”醫官把藥塞她手里,“好了,這么多天不都喝了,也不差今天了。”
“這么說,明天不用喝了。”
她微笑:“要喝。”
辛澄的臉痛苦地皺起來,這藥里真的沒有加黃連嗎?
端著藥碗,正踟躕時她聽見外面有動靜,忙將碗擱在一旁,正經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自她清醒后,便不得不搬回了自己的營帳,但郡主給她送來不少東西,因為她的營帳小,所以床前隔了一道屏風,她現在看不見帳門前的動靜。
“泠兒,我當真有很重要的話要同她說。”
郡主攔在帳門前,“她現在還在睡覺,不能見人。”
“郡主——”辛澄為了逃避喝藥,喊道,“是你嗎?”
帳門前的阮戢直接拉開簾帳進來,看到辛澄衣著整齊地坐在床上,回頭深深看了眼郡主,“泠兒,你從不說謊的。”
郡主斜睨了辛澄一眼,并無慚愧道:“我從未說過我不說謊,只是不喜歡,也沒必要罷了,此人平時在喝藥的時間的確都是在睡覺,要人叫才能醒的。”
辛澄縮脖,她沒聽到他們在門前吵什么,但現在明白了,她睡了是逃避喝藥,不睡是令郡主丟了面子。
兩邊都沒法解釋,她乖乖捧起藥碗,小口抿著。
“好,我有些話要單獨同她說。”阮戢道。
“這于理不合。”
辛澄抬了下眼,看向對峙的兩人,這些天不是沒有別人單獨來看她,郡主也沒說什么,為什么獨獨阮戢不行。
是因為……郡主在吃醋,不想阮戢靠近別的女人嗎?是了,郡主也不許她去找阮戢。
“沒事的郡主,”辛澄笑了笑,心里卻越發苦,“郡主難道還不相信我嗎?”
她和阮戢當然什么都不會發生。
“你……好!”郡主突然大聲,扔下一句后裹著一身火氣出去。
辛澄長嘆。
阮戢看起來開心多了,在床前坐下后,仔細打量了辛澄,好像是第一次見她一樣,半晌后問道:“是你嗎?”
辛澄對他的情緒很復雜,想殺他又救他,因為他是個好人,但也正因為他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人又喜歡著郡主,辛澄對他實在難以親近。
當下也懶得說話,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阮戢解釋道:“去年冬天在虎門峽,是你救了我?”
“?”什么東西?
“我查了,”他接著道,“那時你應該在景王府,可你的輕功身法真的和她一模一樣。”
哦,對了,去年陳布叛敵投國與北王庭交易兵防圖時,阮戢陷入三方混戰,命懸一線時是柳姨出手救了他,柳姨還因此受了傷,這事她寫信告訴辛澄了。
但柳姨應該是沒有暴露身份的,辛澄打著太極道:“什么意思?”
阮戢微笑,他今日看起來面如冠玉,眼角怎么還帶著點勾人的味道。
他道:“我當然要感謝你,那天夜里你一人戰群狼保護我,我都看在眼里,我還從未見過……”
他說著,還向辛澄這邊靠了靠,辛澄則同步向后縮了縮,聽他道:“像你這樣的女人。”
他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辛澄臉上的困惑更深,“所以?”
阮戢回身,唇角笑意繾綣,像是即將品嘗一道美味的菜肴,“你和泠兒親如姐妹真是太好了。”
怎么又扯到郡主了?
最后,阮戢帶著意味深長離開,而郡主進來,開門見山:“他說了什么?”
辛澄忙把喝了一半的藥碗再端起來,“郡主沒在外面聽嗎?”
“你覺得本郡主是會偷聽別人談話的人?”
“不……”辛澄差點嗆到,忙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與她輕功相似的人有很多這件事郡主是知道的。
辛澄最后總結道:“他就是認錯了人了。”
終于一碗藥喝完,辛澄如蒙大赦,癱靠在床欄上。
“你是說,他對于你救了他兩次很感動。”
辛澄點了點頭,又道:“不過之前那個是他的誤會。”
“但這一次你的確拼了命救他。”郡主坐下,又恢復了那股壓迫感,“也的確是你主動約他出去的。”
辛澄低頭,小聲:“嗯。”
辛澄不敢抬頭,但感覺郡主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考量什么。
少傾,郡主突然問道:“你喜歡誰?”
“郡主啊。”辛澄抬頭,這個對辛澄來說不是問題,她不會有任何猶疑,“我喜歡郡主。”
郡主終于笑了,還點了下頭表示認可,“好,張嘴。”
不明所以,無論是阮戢,還是郡主,都很奇怪。
但辛澄照做。
“唔。”
嘴里被塞了顆蜜餞。
久違的甜味,在剛喝完苦藥湯后乃是人間至美。
“多謝郡主!”
第97章 唔……喜歡……
阮戢的營帳中, 他只著中衣,一身散漫 ,肩上裹著紗布, 一只胳膊吊著,另一只手潑灑丹青, 正在畫一幅畫。
白軍師閑著走過來一看,“嚯”一聲, 戲謔地笑道:“將軍真對她這么上心了?”
“你被女人保護過嗎?”阮戢上半身幾乎趴在桌上, 筆尖描摹細節, “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
換了支筆, 用朱砂點上最后一道, 阮戢直起身,露出驕貴一笑。
畫中圓月當空,黑黢黢的山崗下十余匹餓狼虎視眈眈, 隨時準備撲殺, 而攔在它們面前的是一女子,月下清輝滿身,衣袍飄揚,她橫劍背立,劍刃帶血, 側過頭來似看著畫外之人, 眼神冷冽又帶著關切。
“將軍好畫功!”
阮戢抖開畫卷,踱步自賞, 與那畫中女子對視, 臉色頗為自得。
白軍師還在夸贊:“當真如此曼妙?孤身戰群狼, 可謂當世奇女子,連我也……”
阮戢眼神橫過來, 白軍師立刻改口:“不敢搶,是將軍您的。”
阮戢摸了摸下巴,屈指對著那畫中女子彈了一下,“自然。”
“那不知將軍心中,郡主殿下與她,哪個更妙?”
阮戢放下畫,悠然道:“她們是好朋友,整日形影不離,本將軍又怎可厚此薄彼?”
“哦……哦!哈哈哈,”白軍師了然一笑,拱手稱贊,“是了是了,將軍真是好艷福,自回京都后桃花不斷,有將您當做夢中情郎的相府千金,還有自幼青梅竹馬的高貴郡主,如今半道又殺出一個剛柔并濟的江湖俠女,為看將軍一眼當街推斷圍欄,為護將軍周全孤身血戰餓狼,真是羨煞我也!”
這番話算是說到阮戢心坎里了,他一把摟著他的肩把人往下壓,笑罵道:“羨慕什么,本將軍虧待你們了?平時不都是你們先挑?”
這邊正說著,門外趕來士卒入帳稟告道:“啟稟將軍,我們抓到的反賊招了,說他們有個少主?”
“哦?”
“他供出那個少主就在京都,他可以畫像,但只能告訴將軍以求活命。”
阮戢擺手令他退下,取了外衣來披上,唇角浮現殺意,“想不到前朝應氏還有血脈留存,讓我看看這個前朝余孽究竟何許人也。”
* * *
阮戢遇刺一事,獵場的許多人都聽見了風聲,但皇帝下令沒有外傳,大多數人還是不知道的,皇帝令阮戢在暗中查探,他按照正常行程宣布回京。
回到京都后,余太傅那邊著手布置,安排己方人手秘密行動撤出京都,并叮囑辛澄不可再拖,務必在一月之內拿到藏寶圖后南下,辛澄應下。
她早料想到今日的局面,決定開始她自己的計劃。
只是終于到了要和郡主分別的時候,辛澄萬分舍不得,好在,若是計劃順利,也許三五個月之后,她就能回到郡主身邊,若是不順利……
她甩甩頭,不去想其他。
這天晚上回到房間,郡主坐下喝了口水,看了眼某人,無奈道:“從早上開始,你都跟了我一天了,平時父王那兒你不要去的,今天怎么一步不離呢。”
不想去景王爺那是因為他總是提到阮戢。
不過都不重要了,辛澄現在無比珍惜與郡主相互的每一刻,恨不得用腰帶將她與郡主連在一起,永不分開。
“因為我喜歡郡主嘛。”
“好了,”郡主推了她一下,因為白天出了些薄汗,現在有點難受,被辛澄靠這么近更難受,萬一被她聞見怎么辦?
“剛從獵場回來不累嗎?你的傷才剛好,快去洗洗休息了。”
“哦。”辛澄起身,眼神還黏著郡主,“那晚上可以一起睡嗎?”
“不。”
“只蓋被子單純睡覺什么都不會做的哦。”
“睡覺不單純睡覺你還想干什么?!”
“郡主想知道嗎?”
“死開!下流!”
“那郡主是知道的嘛。”
“再多說一句,你就滾回自己屋子去。”
辛澄慢吞吞起身,嘟嘟囔囔的,剛出門,又探頭回來,“那明天可以一起出去玩嘛?比如……西皇城那邊有一片楓葉林,現在應該都黃了很好看吧,我們去看看怎么樣?順便吃那里的紅糖糍粑。”
郡主并沒有興趣,“那里一直沒人打理,都是些枯枝爛葉,小吃也膩得發齁,不如去相國寺那里看銀杏,不過在獵場也看了很多了,明天我有事,你可以自己去。”
不和郡主去的話還有什么意義,但郡主說有事是認真的,那也沒有辦法。
“還有半個月就是中秋了呢。”辛澄眨眼示意。
“嗯,我知道。”見辛澄還要說些有的沒的,郡主嘖了一聲,“快去洗漱!”
* * *
辛澄開始準備自己的計劃,先在四周全面搜查了一遍,確認了幾個可能郡主會放備用圖的地方。
并和十八打了好幾次招呼。
之后照例給七色花澆水,花苗按照三公主給的培育手冊養得很好,換了個大陶盆后又長出幾片肥厚的綠葉,頂尖好像結出了鼓包,但是不是花苞還不知道。
可惜恐怕她趕不上花開的時候了。
下午出門去了一趟錢莊,這家是專在青州和京都之間跑生意的,辛澄找到掌柜的,出示身份,并向他提要過往存在這里的所有財物。
“那有點太多了。”掌柜的有點為難,“可能還要一個月時間調過來。”
辛澄想了下,“那正好,我給你留地址,到時候你直接送上門。”
“是。”
這樣便將債務還清了,她走在大街上,剛想放松一下,一拐角便看到了留給她的專屬暗號。
她抿了抿唇,戒備著四周走過去看。
柳姨已經從江南回來有幾天了,要辛澄看見后速與她聯絡。
辛澄便同樣在墻上留下標記,約定明天見面的地點。
安排好后她想了想,本欲往三公主那去先打聲招呼,但路有點遠,她怕郡主辦完事回去自己不能第一時間見到她,便先擱下,在街上買了一沓信紙后回去自己的房間,邊寫邊等。
秋風至,拍打窗子,天氣越來越涼,她信中寫下的是將來之事,但想到的是之前這一年。
猶記得去年此時,她剛入王府,為了讓郡主接受自己喜歡她,為了能獲得郡主的喜歡,焦頭爛額得往錯誤的方向努力,鬧騰得很。
而現在郡主雖然也還沒喜歡她,但多少有些在意了吧,至少是朋友呢。
想到郡主說把她當朋友,但要求自己必須喜歡她的樣子,辛澄失笑,之后再次埋首,奮筆疾書。
關于她想象的自己和郡主的未來,實在有太多話想說,一連寫了三十幾封,直到感覺眼睛有點模糊了,才抬頭揉了揉眼,看了眼漏刻。
已將近子時,可郡主還沒回來。
辛澄有點擔心,將信收好,準備過去看看,她疑心是自己寫信太過專注以至于錯過了郡主回來的時候,還是郡主在外面遇見了什么麻煩?
腳步匆匆趕過去,但走到一半,像是為了回應她的擔心,郡主房間的燈亮起來,她松了口氣。
趕到后一進門先聞到一股酒氣,還有郡主鬧脾氣的聲音:“辛澄呢?辛澄——”
“我在。”辛澄快步進了內室,從侍女手中扶過郡主。
郡主面色紅潤,發絲沾了酒液有些凌亂,平時清澈明智的眼眸現在有些迷離懵懂,還對她眨了眨眼。
“你……”郡主偏了偏頭,眼神很認真地在她臉上描摹,仿佛辨認清楚了是她,才道,“你剛剛怎么不在?是不是又去招惹別人了。”
醉酒后的郡主說話有些含混不清,辛澄輕笑著扶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蹲下去,哄道:“我剛才在自己的房間,在等你。”
侍女出去一趟端回來一碗熱湯,遞給郡主解酒,辛澄問:“郡主呢,怎么喝了這么多回來?”
郡主一舉一動的反應都很遲緩,侍女在旁道:“還不是和阮將軍一起,怎么能和他們軍中之人喝酒啊,被灌了幾壺呢。”
“多話!”郡主端著熱湯一飲而盡,“本郡主又沒醉!”
辛澄愣了會神,把郡主喝完的碗拿開,取出干凈的帕子給她擦手,輕聲地問:“郡主為什么和阮戢一起喝酒啊?”
辛澄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給郡主擦拭指節,但郡主掙脫開,轉而捏住她的臉,聲音有些軟:“你不開心。”
對上郡主迷離得有些發直的眼神,辛澄:“嗯。”
郡主改用兩只手捧著辛澄的臉,辛澄臉被壓扁,嘴巴嘟起,不太能說清話,“郡……主?”
“辛澄。”因為醉酒,但郡主覺得自己很清醒,所以刻意將每個字咬清楚,“你很可愛哦。”
“真……的么?”
“嗯!”郡主又笑著捏住辛澄的雙頰,“辛澄很好,怎么會有你這么好的人啊。”
秋風涼,室內暖,燭火搖曳。
辛澄喉嚨發堵,不顧一切分開郡主的手抱了上去,將郡主擁在懷中,聞見郡主混著酒氣的發香,哀求道:“既然郡主覺得我好,那能不能喜歡我啊?”
但懷里的人掙扎起來,大概是醉酒后也沒了控制,辛澄一下被推倒在地。
“討厭!”
好在侍女已經出去了,她現在跌坐在地的狼狽樣子只有郡主看見,辛澄抬袖捂著眼睛,把眼淚壓回去。
“對不起。”
趕在郡主喝醉時占便宜也太不是人了,辛澄又道了句“我去看看熱水”,終于是落荒而逃。
郡主還坐在原地,盯著燭火看了一會,歪了下頭,感覺困了,起身走向床鋪。
突然腳步一頓,她偏頭看向一邊的軟榻,眨了下眼,走過去。
自然地在榻上躺好,蓋好被子,郡主滿意地微笑。
身子在被子里裹了裹,將半個臉埋在被子里,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下。
“唔……喜歡……”
第98章 命里無時莫強求。
因為郡主睡了辛澄的軟榻, 但她又不敢睡郡主的床,這天晚上辛澄還是回了自己的屋子,獨自入眠。
第二天早上醒來找郡主, 在外守夜的侍女不會攔她,告訴她郡主已經起了, 她便直接進去。
卻見郡主還裹著被子朝里面睡著,整個人幾乎縮在被子里面。
辛澄輕輕喚了一聲, “郡主?”
等了一會, 才聽到被子里傳來悶悶的一聲, “嗯。”
大概是醉酒醒來后很難受吧, 辛澄沒有多想, 道:“我來是想說我今天有事要出門一趟,郡主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沒,我暈, 再睡一會。”
“好, 那郡主好好休息。”
郡主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喑啞,辛澄又向侍女囑咐一遍好好照顧郡主,便出門了。
侍女進門時見郡主坐起來,警惕地問:“她走了?”
侍女莫名,“是的殿下。”
郡主歇了口氣, 她衣衫凌亂, 長發也被揉的雜亂無章,卷曲的翹著, 呆愣地抱著被子, “我為什么會在這?”
“殿下自己……”
“好了別說!”郡主抱著腦袋, 其實她剛醒來發現自己被辛澄的氣息包裹著時就完全清醒了。
腦中陸續涌入昨晚的記憶,意識到她都對辛澄做了什么, 她的臉上蹭的燒起來。
那也太難為情了!
所以聽見辛澄來,她裝睡不敢見,要是被辛澄見到她現在窘迫的樣子,肯定要拿她打趣,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啊——”郡主發出尷尬又懊悔的哀嘆,將被子一掀,蓋住她整個人。
居然捧著她的臉說她可愛,又睡在她的床上,這在辛澄眼里看來是什么啊?
郡主抱著自己躲在被子里,然而被子里全是辛澄的氣息,讓人安心但又越發覺得尷尬,郡主伸腳一踢,“討厭!”
* * *
辛澄是要去見柳姨,約在有間茶館的頂樓茶室,那里私密,不易被人偷聽。
“柳姨。”
一拉開門,便見她還是一身素凈的白衣,纖塵不染,抱劍立在床邊,帷帽下一雙冷淡的眼睛看著外面街上的人來人往,仿佛遺世獨立,萬千世界皆與她無關。
每次見她都覺得孤獨冷清,這次從江南回來后,柳姨周身那股哀傷的感覺更濃烈了。
聽見辛澄的聲音,她側目看向室內方桌,道:“這次回去,找到了殿下的簪子。”
柳姨又在懷念娘親了,殿下這個詞從柳姨口中說出來,就只有她娘親一人。
辛澄在桌前跪坐,雙手合十,心里念了句娘親安好,這才在柳姨一瞬不瞬的視線下小心拿起來,不知柳姨是從哪里找到的這枚銀簪,可惜的是簪尾本來綴著的一個小葫蘆不見了。
“柳姨,”想到娘親的話,辛澄又忍不住勸道,“其實你還有……”
“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柳姨走過來,將簪子接過去,細致地撫摸邊緣跳躍的光澤。
辛澄本想說讓柳姨去開始新的生活,她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時光,江湖也很大,不要被過去桎梏,娘親也希望她們都能自由自在地活。
但這些話無用,柳姨也不想聽,辛澄見此將話吞回去,“中秋節之后。”
她帶來了地圖,鋪展在桌上,“萬一被十八察覺,還要麻煩柳姨調走她。”
柳姨將銀簪包進帕子里放入懷中收好,摘下帷帽在對面坐下。
辛澄接著道:“四景園總體分作四個園子,春園多植綠樹花草,那里蟲蟻多,而郡主是用紙描摹的圖,不太可能放在那里,同樣夏園多臨水軒榭,水汽重且王爺住在那,郡主不會把危險放在王爺身邊。”
見到柳姨指著那一片湖域和湖心島挑了下眉,辛澄知道她想說什么,回道:“郡主剛到京都,宅子王爺住了十幾年為了養清閑,不太可能在湖中島修建什么密室暗道。
“不過秋園不一樣,那里地勢較高,又多建高臺樓閣,比較干燥且有專門用來收藏古字畫的陳列室,也是十八住的地方,我覺得郡主最有可能把圖放在那。
“當然還有郡主所住的冬園,地下的貯藏室很大,錯綜復雜而且看守很嚴,也值得一探。”
“嗯。”柳姨跟著看了一遍并記下,基本同意她說的,但又問了一句,“那個郡主住在哪?”
“現在住冬園,”辛澄在地圖上指了個位置,“怎么了?”
柳姨抬頭盯著辛澄,“最有可能的不是她的房間嗎?”
辛澄愣了一下,然后搖頭,“可是現在我也在郡主房間住著,郡主小心謹慎,如果圖在,她不會讓我這個外人住進去,畢竟龍脈關系重大。”
事實上,她也的確是圖謀龍脈圖。
見柳姨沒有其他意見了,辛澄問:“對了,那另外半張圖呢?”
柳姨淡淡地望著她:“你想好了?”
“我……”
“閃開!都閃開——”
“啊呀——”
突然外面熙攘的街道上傳來一陣大范圍的騷亂,喧鬧聲迅速如水濺油鍋般播散四面八方。
辛澄與柳姨對視一眼,閃身側靠在窗邊向外看去。
茶室開在鬧市口,不遠處便是交叉的街口,這邊街道上沖出去一架馬車,馬夫哇哇大叫看樣子控不住失控的馬了。
而另一條街道上的人看不見這邊的情形,等走到街口恐怕就要撞上了,混亂中辛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便準備飛下去救人。
但柳姨一下抓住她的胳膊,讓她別急,這一遲,只見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蘆飛出去,拉車的瘋馬長長嘶鳴一聲,跪了下去,馬車帶著飛塵險之又險停在交叉口邊。
一切發生得太快,辛澄像此時街上的大多數人一樣還懵著,只是他們探頭探腦去圍觀馬車議論,而辛澄只是沉默著望向街口那一對抱在一起的熟悉身影。
早晨時她還說今天頭暈要好好休息,辛澄以為她昨天醉酒喝到那么晚才回來一定很難受,但她現在盛裝打扮,穿的一身粉嫩,甚至化了妝面,額頭貼了花鈿,十分嬌軟地靠在……意氣風發,氣宇軒昂的阮戢懷中。
平時釋放暗器的手收回來輕輕拍了拍阮戢的背,阮戢這才放開她,微微躬身眼神關切地詢問她。
而郡主搖了搖頭,笑靨如花,同他說了句什么。
隨即兩人一起轉身,步調一致地去到馬車旁,與趕過來的護城衛說著話。
“想好了嗎?”身后響起柳姨的再一次詢問。
柳姨已經回去坐在桌邊,給她自己倒了一杯茶,還多斟了一杯放在對面。
辛澄本要側身收回視線走回去,沒忍住又向那邊望了一眼,見到他們在護城衛的恭送中離開,阮戢快走兩步,從街邊小販那里又買回來一串糖葫蘆,送給郡主。
郡主背對著這邊,看不到她作何表情,只見她伸出手去接了糖葫蘆,兩人再一道向前走去,過了岔口后,再也瞧不著了。
“嗯。”
辛澄低頭,默了一會后,提起唇角笑了笑,而后回到桌邊,喝下那杯茶。
柳姨看著她喝完茶,從袖口取出那半張圖交給她,“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做正事,你娘還在等著。”
辛澄終是不得不接下那半張圖,只覺力逾千金,她側頭看向窗外湛藍天空下展翅高飛的鳥兒,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只可惜這間茶室私密性太好,連陽光都滲不進來,有些幽冷了。
她想,景王爺不愧是長輩,說得真沒錯。
他們站在和煦的陽光下,一個長身玉立,如松柏修竹,一個云袖淑女,若桃花美艷,當真是一對璧人,任誰都會說好配。
辛澄將唇角的弧度提到最高,想著,也許……也許郡主真的最后和他在一起,那對她自己而言,就只再貪心那一天的歡樂便夠了,總還可以吧。
* * *
“方才真是多謝阮哥哥保護我。”郡主拿著糖葫蘆的竹簽,隨意在掌中轉了轉。
“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阮戢背著手笑了笑,“我保護你理所當然,再謝就太生分了。”
“嗯。”
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又行過一段,郡主手里的糖葫蘆也轉了好幾圈,她停下向后招了招手,把糖葫蘆遞給隨行的侍女,轉頭繼續走,道:“剛才吃了幾個,這個回去再吃。”
“好,泠兒喜歡,那我一會將整個京都的糖葫蘆都送給你。”
“不必了,太興師動眾,多謝阮哥哥。”
“泠兒太客氣了。”
再次聽著路人的說笑聲走過一段,阮戢突然開口道:“前面有風箏,你等著,阮哥哥去給你買來。”
郡主張了張口,還是跟了過去。
看著貨郎琳瑯滿目的小玩意,郡主攔道:“這都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歡的。”
阮戢已經買好了一個畫著兔子的風箏,交給郡主,“泠兒在我眼里永遠都是小孩子,快拿著。”
郡主看著風箏上畫的可愛兔子,她剛才一眼瞧見的是一個大大的三角狐貍臉風箏,還以為會買那個。
“對了,再買一個狐貍的,回去送給莫姑娘。”說話間,阮戢又將那只狐貍風箏送過來。
郡主伸手接過,狐貍只有簡單寥寥幾筆,沒一點狐媚勁,更像是瞇著眼的橘白色小狗。
郡主笑了一下。
“泠兒果真還像以前一樣喜歡風箏。”阮戢背著手笑道,走了兩步后,他被風箏刮蹭到,便說,“是拿著不太方便,交給下人,我們去前面坐坐。”
前面是城內的長河,河邊種了一排柳樹,樹下有長凳,阮戢將郡主帶到這后,讓她稍等片刻,暫時離開了一會。
待他回來,郡主問:“阮哥哥究竟有何事?”
阮戢站在她面前,“這話該我問,我今日本是邀莫姑娘有話說,倒是泠兒,一定要和我一起出來,獵場回來不過幾日不見,泠兒便如此想念我了?”
說著,阮戢笑著向郡主耳畔伸出手去。
郡主鼻子一動,偏頭避開,然而阮戢的手追過來,拇指擦過她的耳垂,收回手時拿著片綠葉,一臉認真道:“有片落葉。”
郡主卻感覺耳垂那一點難受得膈應,方才阮戢短暫離開應該是去解手了,她腦中回想起辛澄的話。
可又不能明著擦拭,郡主有些失去耐心,問:“阮哥哥有什么話想對她說?”
“這件事泠兒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如果是我不知道的,那辛澄也不必知道。”
阮戢聽出郡主語氣的變化,在她身旁坐下,又察覺到郡主向另一邊避了避,皺眉不悅道:“泠兒,你怎么如此任性,我也有話和你說。”
他道:“這次回來再相見,本是十年重逢的大好事,你卻對我十分冷淡,為什么?當年的事我早同你解釋過,你現在大了應該也明白,我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
郡主抬手止住,向后退了退,側身過來正色道:“阮將軍今日之成就與榮耀皆加諸于自身,非我之功亦不能算在我的身上,這些都是你應得……哦,也有烏多索拉一份。”
聽到那個名字,阮戢驟然渾身緊繃,擺出防御的架勢,“你都知道什么?”
“全部。”郡主看著他,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她祖上原是北邊的蠻人,但她卻是長在大盛,她一心想要到京都來自由自在地生活,被你從當地……接去當了寵姬,她獻身用美人計去陳布身邊騙取信任,為的是告訴你陳布與北王庭私下勾結交易兵防圖的時間地點,成就你的豐功偉業,你答應她事成之后她會是國之英雄,會帶她回京謀一個錦繡前程,然而后來,你將她扔去了軍妓營。”
第99章 等。
“你從哪里聽到的?”
阮戢弓身身子, 脖子前抻,頸間青筋暴起,擱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頭, 整個人宛如欲吃人的惡鬼。
郡主有些錯愕,阮哥哥怎會如此?
阮戢拳頭稍微放松了些, 身體仍然緊繃,“泠兒是在質問我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一片烏云飄來暫時遮蔽了陽光。
“此女本就心懷不軌!”阮戢環顧四周, 將聲音壓得低沉, “事成之后她便露出了本來面目, 還要用這件事要挾我, 難道我要一輩子受他挾制?我乃三軍統帥, 許多事不是像過家家一樣簡單,軍營里的事你不明白!”
郡主道:“我知道,我知道身為將領行兵打仗有多艱辛, 也知道軍營里和外面不一樣, 有很多不成文的規矩,譬如從當地召集婦女充入軍營作勞工,并供給將士們玩樂,從敵國俘虜的女子更是如此,將痛苦發泄到她們身上羞辱敵軍。”
“你在意的是這個, 我和她……”
“聽我說完, ”郡主平靜道,“雖然現在我在這里和你說她的事, 但我也不能給她打抱不平, 做不到, 沒有用。將士們保家衛國的英勇值得歌頌,將軍開疆拓土的的功績將會千古流傳。只是沒有人在意她們, 她們的功勞也好,犧牲也罷,史書上沒有人提起。”
“那……”
“但我,知道這些事情的我,仍會感懷那些女子的命運,因為我也是女子,即便我什么都做不到,盡管沒有人在意。”
阮戢眉頭擠在一起,“你到底想說什么?”
郡主輕輕搖頭。
阮戢還想再說,他的侍從突然跑來,上前對他耳語了幾句。
他皺著眉先說了一句不用管,但隨后侍從又補充一句,他眼神投向郡主,道:“我軍中有些急事,泠兒你有些鉆牛角尖了,先自己好好想想,下次我們再談。”
郡主看著她遠處的背影,一瞬有些恍惚,好像還是記憶中那個帶著陽光跳下樹微笑著向他走來的少年。
是嗎?
那一片云彩飄遠,陽光重新灑落大地,郡主伸手,感到暖意。
不是,陽光不是他帶來的,光一直都在。
郡主扭頭看向河上,阮哥哥不知道她武功如何吧,方才那個侍從的話她都聽到了。
他說徐先鋒在青樓喝醉了鬧事,搶別人正在行事的姑娘,一定要十幾個姑娘一起服侍他。
阮戢先說的不用管,侍衛又道徐先鋒當眾揚言:老子在戰場上流血流汗,軍功赫赫,受圣上夸獎,回來了享受享受怎么了?將軍都能有大家閨秀左擁右抱,我怎么不行?
郡主仍坐在長椅上,看了一會河上游人如織的熱鬧,想到了很多以前的舊事。
阮哥哥在她娘親離世之后常來陪著她,安慰她,逗她開心,給她放風箏,給她買糖吃。
那時的感動留在心中,現在想來也還是溫暖,可終究是時移世易,往事如風了。
京都繁華,可她忽然厭倦了,這里遠不如江湖風雨瀟灑肆意,仗劍了卻恩仇事,踏風快哉千里行。
郡主起身,瞧見侍女手中的風箏和糖葫蘆,道:“扔了吧。”
回家后郡主先去給父王請安,安撫他一番后回自己房間,卻見辛澄一人坐在榻上發呆。
想起昨晚自己做的出格事,郡主深吸一口氣,鎮定道:“怎么了?不是有事出去一趟嗎?怎么不開心?”
說著將一份紅糖糍耙放在桌上,特意打開蓋子。
辛澄聞見香味,想著,郡主和阮戢還一起去看楓葉了,明明她提議的時候郡主還說不去的。
辛澄看向郡主今日美得過分的容顏,問:“郡主開心嗎?”
見辛澄沒有在意昨晚的事,郡主松了口氣,有些沒辦法改變的事,就沒必要告訴辛澄了,便道:“還算開心。”
辛澄笑了,“那我也開心。”
“很乖嘛。”郡主將那盒糍耙推了推,“你不是想吃嗎?嘗嘗吧。”
辛澄坐過去,咬了一口,果然很甜,甜到堵嗓子。
她搖搖頭,不去想郡主和阮戢了,道:“回來時路過上次去的錦織堂,我去問了,他們給我看了樣衣,很漂亮很好看,我讓他們趕趕工,他們說能在中秋節的時候交貨。”
“好啊。那一起穿著去看中秋燈會吧。”
郡主笑著,心想中秋之后便向父王短別一陣,離開京都,和辛澄一起去游歷江湖吧,到時再告訴她,她肯定興奮得蹦起來。好吧,就讓她得意一回好了。
辛澄也笑著,她想,無論之后郡主和阮戢會如何,她只要那一天的歡愉,就夠了。
計劃還在進行中。
她越發殷勤地給照顧七色花,避開郡主悄悄地松土,希望它可以快點長大開花。
又過了幾天,辛澄將信全都寫好后,同樣悄悄的去了一趟三公主府。
三公主在假山上的涼亭中,秋日暖陽透過樹縫灑落一身斑點,她躺在鋪了軟裘的搖椅上,半是遮陰半是曬太陽,半是吹林間落葉風,半是聽假山泉水聲。
悠閑得很。
辛澄跟著家令沿著假山小徑向上走,靠近小亭時發現一旁還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騎著小孩子的竹馬,搖著一根茅草,一臉兇煞叫著“誅殺叛賊!”沖過來。
拖著竹馬沖了幾步后,人仰馬翻,她跌坐在地上,突然抱著竹馬,眉眼低順,情哀意婉道:“將軍,憐奴家之功,帶我脫離這苦海了罷!”
說著還唱了起來,聽得出嗓子是練過的。
辛澄還注意到她的眼睛有點綠色,面相看起來不是中原人。
而且顯然這人有點瘋癲了,前頭的家令見怪不怪,還將竹馬扶了起來,辛澄問:“這瘋女人是誰?”
家令向公主稟告后便退下,是公主睜眼回答了她:“是國之英雄。”
“啊?”
公主掀開眼皮,“你來做什么?”
這位公主行事沒有章法,還是不管了,辛澄道:“拜見公主殿下,公主可還記得答應過我一個要求?”
剛入京時,公主說她曾在火場中救下辛澄,結果當然是騙辛澄的,所以為了補償,公主答應幫她見郡主,給了她七色花的種子,還說可以滿足她一個愿望。
“不記得了。”公主道。
辛澄張口,無措上前一步,“可……”
“呵呵呵,”公主輕笑,足尖點地停下搖椅,“好了,不逗你了,什么事,先說好了,本宮不一定幫。”
辛澄取出那一沓信,言辭懇切,道:“在我離開后,請按照每封信上面貼的時間,將信寄給郡主,之后如果我回來了,我會來收回這些信,如果沒有,請一直幫我送下去,當然不要讓郡主發覺。”
公主斂笑,粗略一掃,將近有四五十封封信,最后一封上面貼的時間是——十年后。
公主難得面色嚴肅起來,“什么意思?”
辛澄抱住那一捧信,鼻子一酸又拼命忍住,揚臉笑道:“聽說忘記一個人大約要十年,那么十年之后郡主或許就忘了我了。”
她的計劃不是沒有風險,本來她沒想到留信的,但這一年相處下來,她知道郡主是個重感情的人,而且真的把她當做朋友,如果她不見了,或許郡主也會傷心難過吧。
她去做什么不能告訴郡主,如果真的一去不復返,那也不能讓郡主擔心,就讓郡主以為她是在外面游山玩水,然后有一天突然遇見了意外吧。
不過也許不到十年,郡主就忘了她呢,那樣……更好。
公主站起來,話音中帶出了威勢,“你要做什么?離開泠兒?理由。”
辛澄護著那一捧信,“公主幫不幫,若是不幫,我便去尋別人。”
公主眼睛瞇起來,拍了拍那位“英雄”讓她去別處玩,繞著辛澄走了一圈,忽而一笑,“幫,有熱鬧為什么不看?”
辛澄知道她會幫,因為她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成天閑著就想到處惹事,也難怪郡主不想搭理她。
但辛澄能委托的人不多,旁人怕是信不過,也怕有什么變故,公主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辛澄將信交到她手上之前,先與她立誓,“公主乃是千金之軀,既然答應幫忙,便要守信踐諾,可否?”
公主與她擊掌,臉上盛滿笑意,“自然。”
* * *
桂子落,月明千里,清露醉香飄云外。
天剛蒙蒙亮,街旁小販就已經出攤,掛起了各式花燈,擺出各種兔兒爺。
曲江上的畫舫小舟都還滿客,從前兩天前便晝夜笙歌不斷。
一眼望過去最多的便是燈,江上飄著的有小河燈,沿街商家掛出來的一串小花燈,還有和辛澄一樣,一大早起來走街串巷的小朋友手里提著的桔子燈,南瓜燈。
聽說在宮城前面還架起了幾十丈高的龍形燈,之后點火還能動起來,就等著今天晚上了。
辛澄腳步匆匆,克制自己不去看,她要把這些都留到和郡主一起來觀賞。
敲響錦織堂的門,前幾日便一直在催,終于是做好了,她和郡主的新衣裳。
不愧她一大早起來拿,新衣裳由上好的錦緞裁成,觸之絲滑細膩,繡面繁復精巧,猶如從天上偷下一片云霞織在衣上,另一件則像是籠著江南煙雨,情意綿綿。
快些回家,穿上新衣裳,和郡主一起,出來過節啦!
中秋人團圓。
辛澄一蹦一跳回到她與郡主連日相處的小屋。
但郡主不在。
她出門找了找,喚了幾聲:“郡主——郡主——”
卻只喚來了侍女,她道:“方才阮將軍來邀郡主出門,有重要的事商議,郡主吩咐告訴你在家等等。”
啊……
沒關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再等等就是了。
漸漸日頭升起來,郡主還沒回來,她便去將七色花搬出來,精心選了個廊下的位置,和幾天前她們一起搬過來的一盆盆菊花放在一起,整個院子里都浮動著暗香。
等到晌午。
她取出前幾日一起剝好的蟹黃,煮了面,就著桂花酒一起,獨自用完一餐。
郡主還沒回來。
下午,坐在廊下看了會云,都說八月十五云遮月,來歲元宵雪打燈。看來今年冬天格外長,雪也多呢。
昨天她還和郡主一起做了花燈,就放在外堂的桌子上,她去拿來點上火提在手里,光影浮動,映照著一張狐貍臉笑得沒心沒肺,一個貓貓臉很不高興但悄悄紅著臉。
她們自己做的燈,又大又好看,提上街一定是引人注目的!
中途跟著郡主一道出門的侍女回來過一趟,說郡主和阮將軍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辛澄點頭,坐在廊下等著。
等著郡主回來帶她一起上街去看京都盛大的中秋燈會,郡主為此專門提前兩三個月帶她去訂做了新衣裳,是早就說好的。
直至華燈初上。
她聞見街上剛蒸出的桂花糕熱騰騰的香氣,聽到舞花燈打鐵花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感受著院子里打著旋就是不肯停歇的冷風。
“郡主,我明明穿好新衣裳了啊……”
第100章 徹底完了。
阮戢邀郡主登臨江高閣, 看曲江上游船如織,紅綢宴舞,笙歌不歇。
此處景闊, 令人觀之心曠神怡。
“今日又有何事?”郡主落座后便開門見山道。
阮戢倒了一盞琥珀清亮的桂花酒,一飲而盡, 連喝三盞后給郡主送上一盞,郡主挑眉。
“是我的不是, 先在這給泠兒賠罪了。”他抬手敬酒, “若不是兄弟們點撥, 我還不知道泠兒原來是吃醋了。”
郡主眉心蹙起, “什么?”
“哥哥向你保證, 你是我阮戢的正妻,娘親也說了,將軍府日后由你主持中饋……”
“將軍慎言!”郡主打斷道, “我與將軍沒有婚約, 也無媒人說親,何來夫妻一說?”
“會有的。”阮戢將凳子拉到郡主身邊,坐下暖聲安撫道,“不過我要先納了莫心澄,但你放心, 之后我會請陛下賜婚, 一定風光大辦,給你整個京都最盛大的婚禮。”
郡主一直看著他, 盯得仔細, 卻感覺他的面孔模糊起來, 變得十分陌生。
半天,郡主才難以置信道:“你還要納辛澄為妾?”
阮戢見她這反應, 一笑,“又醋了?”
和兄弟們說完和郡主的事情之后,阮戢已經很了解郡主的心思了,女人就是愛吃醋,還偏偏不肯說出來,好好哄哄就得了。
“你和她不是形影不離,情同姐妹嗎?這是好事啊。”
郡主不住地搖頭,那日之后他心想阮哥哥被這世俗改變了,變得和那些男人一樣功利庸俗,但他也還是大盛的將軍,是以后難免還會有往來的侯爺。
總還要顧著表面的交情,但現在怎么也不信,記憶中明朗的少年變成這般腐爛的模樣。
“辛澄絕不會給你當妾。”郡主斬釘截鐵,“自由遨游于江湖的鳥雀豈能困于后宅一方小天地。”
“至于我,”郡主不再虛以為蛇,“先前不提是不想自己自作多情,也非針對將軍,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已向陛下求得一份恩典,我,蕭泠,此生不嫁。”
“什……”
郡主目光灼灼,“我不需要權貴的夫家,我自己就能護住王府,保護父王,也照顧自己。”
郡主早就料到,等到阮戢回來以后,以他的軍功向陛下請求賜婚,恐怕沒有誰敢不答應,所以她早做安排,提前向陛下表明不嫁的決心。
只要她不嫁人,便不可能與其他氏族勾結,景王這一支血脈便徹底斷絕,待父王與她百年之后,他們的封地食邑都會收回 ,所以他們才是真正令陛下放心的宗室。
“胡鬧!”這是郡主自己的事,但阮戢拍案而起,十分憤怒。
“你終身不嫁,王爺能同意?你到底在賭什么氣?”
郡主閉了閉眼,“說了與你無關,早在你回來之前我便向陛下求了,陛下不置可否,但……我很好奇,你自回來后一直未提賜婚一事,當真一點都沒探過陛下的口風嗎?”
阮戢雙頰的肌肉繃緊,臉色陰晴不定。
他知道,她娘通過宮里的貴妃向陛下旁敲側擊過,但陛下有意遮掩,似乎不想提此事。
可對他,對整個阮家而言,只有景王這種沒有實權不被猜忌的宗室才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
“為什么啊泠兒,”阮戢去握郡主的手,被她掙開,他眼睫垂下,看起來十分失落,“是阮哥哥哪里做的不好嗎?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阮哥哥了嗎?難道我們從前的情意你都忘了嗎?”
“沒有。”
郡主其實也曾考慮過嫁給阮戢,畢竟周圍的人都說她和阮戢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她想過嫁給他后為他打理府宅事務。
——不行!
為他洗手作羹湯,夫妻恩愛。
——我不同意!
與他生育子嗣,白頭到老。
——絕對不行的郡主!
郡主揮了揮手,無奈扶額,真是的,她每想象一個畫面,緊跟著就有一個辛澄的腦袋冒出來,氣鼓鼓地擋在眼前阻止她。
真是煩人的家伙。
可是當她在想象這些畫面的時候,也沒有期待向往或是激動,這些都只是在其他人的眼中的“本該如此”而已。
從前她很猶豫,覺得或許不該這樣,但還能怎樣呢?難道她還能找到比阮戢更合適的人嗎?她還能獲得比“和阮戢恩愛白頭”更值得的幸福嗎?
“阮哥哥,”郡主再一次這樣喚,將被風吹起的發絲撥在耳后,看向江上的風景,問,“喜歡是什么?”
阮戢搖頭,像是看著無理取鬧的孩子,被磨著有耐心道:“喜歡沒有意義。”
他那筷子敲了敲碗,令郡主看著他認真聽,“人活在這世上倚靠的是責任,活著的證明也是責任。
“君王有君王的責任,勤政愛民,臣子有臣子的責任,忠君愛國;將軍的責任是克敵制勝,士卒的責任是沖鋒陷陣;同樣,也因為責任成就自己,他是一個明君,他是一個佞臣,他是個神勇的將領,他是個怯懦的逃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男人要頂天立地,女人要相夫教子,若是背棄自己的責任,則君不君臣不臣,國將不國,你是大盛郡主,受民眾供養,當為表率。
“喜歡?沒有意義,我們唯有責任而已。”
郡主想了想,她不明白喜歡是什么,但見過“喜歡”的樣子,辛澄喜歡她,每天見到她就很高興,那種笑容明媚而耀眼,這是沒有意義的?
“我不同意。”郡主道。
“呵。”阮戢似乎終于被磨盡了耐心,“泠兒,你這么問,是不是你和別人私定終身了?”
郡主目光直視,“是。”
以前她猶豫不解迷茫,但在遇到辛澄以后,她找到了自己更值得的幸福。
那便是和辛澄一起自由于江湖,這便是她為自己選擇的終身。
“是,我與辛澄私定終生。”雖然辛澄還不知道,如果她愿意……不,她必須愿意。
鎖也會把她鎖在身邊。
阮戢徹底冷漠下來,“我聽說過一些風言風語,只以為是你們姐妹親密,沒想到是罔顧人倫。難怪你總攔著我與她見面。”
郡主心道她與辛澄清清白白,但這話也不必同他說了。
“你還是太天真,”阮戢雙手撐在桌子上,居高臨下道,“莫心澄必須是我的人,你若還想與她一起,便乖乖等著嫁給我,還能繼續你們的緣分。”
眼前人再也不是記憶中的少年了,郡主終是放下所有執念,“告辭,我想以后我們也不必再見了。”
“我是在救她!她只有嫁給我才有生路,也只有我才能保下她!”
郡主無話可說,向門口走去。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郡主腳步不停。
“她從沒告訴過你吧?她就是那群前朝余孽的少主!”
* * *
辛澄提著她自己做的狐貍花燈,兜兜轉轉,在熙攘的人群中尋找郡主的身影。
她和郡主一起出來看燈的,怎么不見了呢?
前面是朱漆長橋,她混在人群中涌上橋,在橋頭上四下張望。
可四處都是模糊的,像是被水暈染過的畫卷,只有一團團光點,晃得她頭暈目眩。
“辛澄。”
突然她聽見一道格外清晰的聲音,清脆如山間泠泠清泉自石上流過。
她轉過身去。
提著臉紅貓貓燈的人影從長橋另一邊走上來,盈盈月輝灑落滿身,明若仙子。
“怎么發起呆了,不去看燈么?”她提燈向前一伸,貓貓燈撞了撞她的狐貍燈。
“嗯!郡主~”
于是結伴而行。
她們好像一起走了很遠的路,嘗過萬般滋味,看遍對方的喜怒哀樂,辛澄感覺好像忘記了什么,拉住郡主,道:“郡主,我喜歡你呀。”
郡主也對她笑著。
然而忽然刮起一陣風,光影俱滅,周遭陷入黑暗。
辛澄渾身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她還坐在廊下,靠在柱子上,院子里花草都很安靜,沐浴著皎潔的月光,靜悄悄的,沒有人回來過。
“心澄。”
她猛然回頭,卻見身邊出現一個黑色人影,她張了張嘴,“柳姨……”
片刻后反應過來,“你怎么……”
她豎起食指,走路無聲,“出了變故,我們的人可能暴露了,我們要立馬離開京都,你現在能拿到圖嗎?”
辛澄跳下去,揉了揉發麻發涼的腿,腦子嗡了一聲,有點發暈,“等等,怎么回事?”
“具體我不清楚,上次你們在獵場行刺用的那批死士里是不是有人被抓了供出了什么,就在方才,護城衛那邊突然行動抓了我們幾個在京的探子。”
“秋狝已經是一個月前了,如果他們抓到我們的人,怎么今天才行動,還只抓了幾個最下面的探子,會不會是陷阱,故意引蛇出洞?”
“那也不能不走,”柳姨抓住辛澄的肩膀,“萬一他們真的查到你,就走不脫了!”
辛澄余光瞥向院門,舔了舔唇,“至少過了今天,晚上十八當值,沒人能從她眼皮底下偷東西。”
“我去引開她,但不知能拖多久,你盡快!”
柳姨如一陣風旋走,沒留下給辛澄反應的時間。
她咬了下舌尖強制清醒,被迫行動起來。
先回屋脫下新衣裳,換上夜行衣,御起輕功飛向秋園。
她的心里直跳,不由得想到了龐師傅,他因為背叛郡主為外人做內應而被郡主殺了。
郡主最討厭欺騙和背叛,即便是十多年的情意,仍是動手殺了他。
她之前也是在隱瞞郡主自己的身份,但總歸是什么都沒做,但現在呢?
盡管她用“絕不會傷害郡主”來為自己開脫,但也的的確確是在“背叛”郡主。
不遠處傳來兩聲響動,辛澄甩了甩頭,按下狂躁不安的心,抓緊時間在秋園的幾間陳列室開始搜索。
這里擺放了各種古玩字畫,葉藏于林,四景園中大概不會有什么密室暗道,那最有可能在這里了。
然而接連搜查幾間,皆是一無所獲。
月影漸移,點點銀屑在窗邊地板上漂浮。
一滴汗順著額頭流下,激起麻賴的癢意,辛澄又巡查一遍,還是沒有,難道不在這里?
眼角忽然瞥見窗外樹枝一顫,她知道那是柳姨在示警,忙飛身離開此處。
冬園地下貯藏室,這里巡邏嚴密,但對辛澄不是問題,早在夜會郡主時她就摸清夜里巡邏的規律,順利避開侍衛進入地下甬道。
甫一進去便感到陣陣寒意,這里大片地方都是貯冰室,現在夏天過去已用去不少,但仍需運功御寒。
甬道幽深,唯有墻壁上的夜明珠發出淡淡的光。
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方才出的一身汗涼下來,止不住的打寒噤,不得不呵氣搓手。
這里除了冰就是王爺珍藏的幾百壇酒,還有一些放著保鮮的鮮果之類,還是沒能找到圖。
難道判斷失誤,還是漏掉了哪里?
辛澄在貯藏室入口數著拍子,兀然想到柳姨說過,“最大的可能不是在郡主房間嗎?”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撞撞運氣,拍子時間到她閃過侍衛,回到她和郡主的小院。
月上中天,現在已過了子時,中秋節過完了。
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也許今晚郡主都不會回來了,她趁夜離開,要怎么留信給郡主呢?
心緒雜亂,她看到七色花還在院中,便將花抱到廊下,這才進屋。
靠近這里,辛澄的心又懸起來,像被一根細絲吊著,渾然沒個著落。
又吞了下口水,她將平日里熟悉的房間重新掃視一遍,視線落在床上。
平日里郡主睡的,她想過上床,但從沒碰過。
在郡主的氣息包裹中,她將床鋪都摸索一邊,慣例叩了叩床板各處,搜查有沒有暗格。
“咚咚——”
竟真的有回響不一樣!
在床頭枕頭下,有一塊小臂長的暗格,打開后赫然便是一張紙軸,郡主真的就放在這里。
她伸手拿出來。
“你在做什么?”
安靜的空氣中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清音,啪,懸著的細絲斷了。
她的心直直往下墜,呼吸屏著,像被釘進棺材里。
“郡……主……”
她被無形中的手擰著扭頭,聲音幾乎是從嗓尖上擠出來的。
郡主背靠月光,看不清她的面容,她走過來,聲音還一如往常:“趁本郡主不在又胡鬧了是不是?到底在干嘛?”
一瞬間辛澄以為郡主和往常一樣,可她要怎么解釋屋里燈滅著,她穿著夜行衣,而郡主的右手背在身后,她知道那是捏著暗器防備著的架勢。
這一刻,窗外的圓月被云遮住,她能看清郡主的臉了,眼神中分明全是憤怒和失望。
也是在這一刻,她知道她準備的所有計劃都沒有了意義,自己與郡主再無可能。
徹底完了。
第101章 太好了……
滿室空寂, 屋外則刮起了風,呼啦呼啦的刮擦窗子。
仿佛也在辛澄的胸口刮開一個口子,涼風直往里鉆。
“過來。”
辛澄聽見郡主這么說, “過來坐好,老老實實說清楚。”
郡主的口吻仍是溫柔的, 就像是以前她做了很多冒犯郡主,惹郡主生氣的事一樣。
郡主雖然會生氣, 會訓斥她, 但只要乖乖跪坐在郡主面前, 好好說明自己這么做的理由, 再認真道歉認錯, 郡主會罰她,但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郡主實在是很溫柔的人。
“郡主,對不起……”這一瞬, 她是真的想將一切都和盤托出。
郡主上前一步, “有些事我要親口聽你說。”
“我……”
“嘭——”
突然她聽見遠處有內勁爆出的聲音,柳姨和十八動手了!
辛澄看見那一瞬郡主抽出了手中的長劍。
啊……郡主會原諒的事不包括背叛她吧。
“對不起。”她拼命咬著下唇,不敢去看郡主失望的眼神。
她可以不顧自己,陳明一切后任郡主處置,但她身上背負的不止是她自己, 還有柳姨, 還有那些老臣,她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一路隱瞞郡主到此,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她可以死, 但要在做完所有事之后。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她再也無法面對郡主,將紙軸收好, 三兩步從窗子飛出去。
“辛澄!”
她欲飛上屋頂去尋柳姨,但突然后腿彎一痛,差點跪下。
她知道那是郡主的暗器,緊跟著劍光在她臉畔閃過,她就地一滾避開。
但身后長劍一點不放過她,裹挾著十足的威勢,山怒海嘯般向她攻過來。
她旋身左右閃避,短劍別在身后,她摸住劍柄抽出,見到郡主遽然攻來怒意滔天的架勢,又將劍插了回去。
總不能,連“絕不能傷害郡主”的誓言都違背了。
她只能運轉輕功,左右騰挪,努力避過劍鋒。
但這也惹來郡主不滿,她劍勢更急,銀光森森,虛實相擊,以劍筑牢籠,硬是將辛澄死死困在這方小院中。
“你是前朝余孽,你該姓應,是不是?”
困住辛澄的還有郡主的一聲聲質問。
辛澄不想再騙她,“是。”
“你接近我就是為了拿到龍脈,是不是?”
劍聲錚錚,帶起的勁氣與院中風相撞,散落一地花葉,“是。”
她留神看了眼被搬到檐下的七色花,幸好沒被波及。
“所以你一直都在騙我!是不是!”
狂風拂亂,一朵菊花被劈的四零八落,從辛澄眼前落下,她步子停下,幾丈遠處,郡主亦不再動作,拿劍指著她,執拗地要一個答案。
“是不是……”
察覺到劍尖在顫抖,聽出話里帶著鼻音。
辛澄眼眶發熱,淚眼模糊,郡主全都知道了。
她令郡主傷心了。
可她要怎么辯解,“對不起……”
“我絕不會饒你!”
劍光大盛 ,敢與明月爭輝,辛澄瞧見郡主眼中潑天的恨意,招式凌厲,已是動了殺意。
辛澄從未見過郡主如此拼命的樣子,可她記得郡主武學天賦雖高但真氣不足,不耐久戰,為什么……
疑問起的一瞬就明白過來,果然見郡主從腰間取出藥瓶。
從唐瑤那里得來的藥郡主是知道的,當然郡主也有!
“不要——”
辛澄滑步靠近,抓住郡主的手,“不要,那藥會抽干精氣,唔……郡主沒吃過會更難受,不要……
"不要哭啊郡主……
“對不起……”
郡主就在她眼前,透過她水潤的眸子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的心口被銀劍貫入,黑色的夜行衣上洇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唔!”喉頭一甜,辛澄吐出一口血,這才感覺自心口向四肢百骸彌漫的痛意。
真的好疼啊,郡主……
果然,郡主絕不會放過背叛她的人,唉呀,但這就是郡主的可愛之處啊……
“咳!”
“心澄——”
不知是誰喚了她,她渾身痛的想蜷起,想再努力看清郡主的臉,看到她不再……
然而又一陣煙霧在眼前炸開,她的心口兀然又是一顫。
緊接著一雙冰冷的手抓住她,她撐起最后的力氣抓住她的手,“別、別傷她……”
是柳姨來救她了,耳邊刮過呼呼的風聲,她再也沒能見到郡主的樣子。
對不起,希望郡主不再流淚了。
心口在一瞬短暫的劇痛之后,余下便是流水一般綿長的鈍痛,但只要想著這是她騙郡主的代價,便也不難捱。
只是有些渴,有點困,只要休息一下,只要讓她歇一下的話……
十八緊隨其后趕到,散去煙霧,卻見郡主一人留在院中,盯著手中的斷劍,淚水盈滿眼眶。
十八急道:“剛才是那個在水神廟里奪走另一半圖的人,她的同伙是……辛澄嗎?”
“郡主——!”
郡主忽然腿軟摔下去,十八連忙扶住她。
“追……”
“是。”
郡主還抓著她,“不要驚動其他人,只用我們自己的人去追,一定要……一定要……”
“我明白。”
——一定要把辛澄帶回來。
郡主慢慢癱坐在地上,斷劍放在身前,左手心攥著藥瓶,久久不能回神。
阮戢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劍辛澄會這么樣……
辛澄說的一切都是騙她的!
包括喜歡她也是嗎……
為什么?為什么!
多重思慮交雜,郡主今天受到了太多沖擊,又是一場惡戰后抽空了內力,精力交瘁下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 * *
“心澄!心澄你醒醒,不能睡!”
“你撐著一點,是我沒照顧好你……”
“你要是先去見了你娘,我以后怎么向殿下交代,你不能死!”
在說什么啊柳姨……
“咳咳……”
辛澄晃晃蕩蕩睜開眼,入眼是如火一般的楓葉林。
意識逐漸回籠,她幾次半睡半醒,大概清楚是柳姨帶著她到了這里。
天邊隱隱現出亮光,不知這里是哪,她應該是半躺在一顆大樹下,滿地金黃,楓葉鋪了一層,十分綿軟。
一陣風吹過,滿地的楓葉被吹起來,打著旋又落下,摩擦出沙沙的聲響。
她的衣擺上也落下幾片,她抬手想去捉,然而這點動作不知哪里牽動到了,心口立刻泛起密密麻麻震顫的疼。
提醒她不得不想起更多的事。
郡主……
垂眸一看,沒入心口處亮锃锃的斷面,是柳姨震斷了劍救走她,是郡主一劍刺入她心口要殺她。
不遠處傳來急促的枯葉被踩碎的聲響,不待偏頭,水囊便遞到了唇邊。
“你醒了,先喝水。”
這正是她需要的,很好的緩解了她口中焦渴。
但辛澄見到她手臂上的血,“你受傷了?”
“那個十八確實厲害,但不妨事,現在要緊的是你,不過幸好,劍偏了一點,很兇險但是會沒事的。”
說著,柳姨竟難得的笑了一下,應該是想安慰她,但這事她做起來實在不是很熟練。
“我已經給你簡單包扎了一下,上了藥,現在已經出了京都,但你再忍忍,我們再過一座城之后便去找大夫給你取劍。”
柳姨待她很好辛澄知道,但以前從來都是冷冷的,還是很少見柳姨這么緊張,又這么溫柔的時候。
辛澄點了下頭,將身子撐了撐,從懷中取出兩卷紙軸,交給柳姨。
做完這事后她又卸下勁來,喃喃道:“太好了……”
“是啊,還好沒沾到血。”柳姨接過去展開看了看,“這么多年過去,我們總算知道龍脈在哪了。”
辛澄卻沒去看,而是望著天上,望著自由的飛鳥越過灰蒙的天空。
“太好了,郡主最是重感情,但她現在恨我,又刺我一劍殺我解恨,就算還會難過一陣,想必也會很快忘了我,繼續幸福地生活。”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