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其他小說 > 郡主說她不喜歡 > 100-110
    第102章  我恨她!

    郡主聽見有人在喚她。

    四周圍著幔帳, 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中間好像有一張床鋪。

    “郡主,嗚……”

    是辛澄的聲音, 還帶著哭腔。

    她走過去,見到大紅的床鋪被面上, 辛澄兩手兩腳被鎖鏈鎖著躺在那里,身上只套著一件單薄的外袍, 腰帶虛虛束著, 勉強不讓她赤身裸裎。

    她臉上泛紅, 像是有些羞恥, 肩頭膝蓋動了動, 想令那衣袍多多遮蓋自己,不過只是晃了晃鎖鏈,隨著她的動作還露出更多肌膚。

    床邊陷下一塊, 郡主坐下, 伸手拂開她胸前的衣襟,看到她白嫩的肌膚上有幾道紅痕。

    “怎么回事?”

    “郡主……”辛澄雙眉微蹙,眼睫上猶自掛著濕痕,紅唇輕抿,十分委屈的模樣。

    郡主突然看到自己手上拿著鞭子, 原來是她干的。

    她丟開鞭子, 伸手觸在紅痕上,感覺到指尖下的肌膚有些發燙, 還在微微顫抖。

    “知道錯了嗎?”

    “知、知道了……”辛澄眼睫抖了抖, 雙唇緊抿像是在拼命忍耐。

    郡主都看在眼里, 指尖順著紅痕劃過,“錯哪了?”

    隨著郡主指尖一點點摩挲而過, 辛澄腳趾蜷起,抵著床面蹭了一下,晃起鎖鏈的輕輕響動。

    她終于忍耐不住,張口重重喘幾口氣,連帶胸口上下起伏。

    “我……饒了我吧,我不該騙郡主的。”

    郡主的手指向下按去,辛澄叫了一聲。

    郡主冷漠道:“是啊,你騙了我,全都是謊言,說喜歡我也是為了偷圖是不是?”

    突然她的手被抓住,不知鎖鏈怎么沒了,辛澄從床上坐起,撐著身子慢慢靠近。

    郡主沒有動。

    屬于辛澄的熟悉氣息漸漸攏過來,帶著灼熱,輕輕柔柔,卻又不容質疑地將吻印在她的唇上,那點灼熱也隨之蔓延。

    “我喜歡郡主!毙脸蔚,“郡主呢,喜歡我嗎?”

    渾身發熱,手心微微冒汗,唇間的那一片觸感越來越強烈,郡主睜開了眼。

    四周恢復清明,郡主坐起來,先掀開被子,以疏散夢中殘余的熱潮。

    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她竟然夢見有人親了自己,而且那個人是辛澄。

    怎么會……

    但夢只是夢,很快就變得虛幻而不真實,甚至荒誕的令人發笑。

    辛澄是前朝余孽!所有一切都是騙她的!接近她是另有所圖,她的每一句“我喜歡郡主”都是虛情假意!

    夢都是相反的,若是再見面,她是不是會嘲弄:“是啊都是假的,愚蠢的郡主你不會當真了吧?不會真的對我動心了吧?”

    “你休想!”

    這一聲喚來了侍女,郡主擺擺手,侍女稟道阮戢有事要見她。

    郡主皺起眉,不得不思考接下去的事怎么處理,她又叫住侍女,吩咐道:“昨天晚上家里一切如常,你們什么都不知道,聽清楚了嗎?”

    侍女低頭應是。

    不止要安頓家里,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郡主腦袋又隱隱作痛起來。

    但是沒關系。

    郡主下床走到櫥柜前,拉開從中取出一個箱子,放到床上。

    之前打好的一套手銬腳鏈,都還是新的。

    沒關系,等把辛澄抓回來后,就能派上用場了。

    郡主目光沉沉,“絕不會放過你。”

    * * *

    馬車穿街過巷,最后停在了城西一間舊宅前。

    宅院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周圍布滿隱藏在暗處的守衛。

    郡主束起長發,裹著披風,帶著侍衛再次踏進這里。

    中秋夜便是阮戢帶她來到這處秘密宅院,在這里的地牢見到了意圖行刺的死士,從他口中得知了辛澄的真實身份。

    “如何了?”阮戢站在廊下迎接她,一臉志得意滿。

    郡主觀察了一遍四周,令侍衛在外戒備,與阮戢進屋密談:“你說的沒錯。”

    “現在你總該明白,我是在救她!比铌o郡主倒茶,“那些忠于前朝的老頑固無非是看上她的身份,只要我要了她,讓她懷上我的孩子,她自然就沒了價值,之后再殺了其他知道身份的人,這樣才能保下她。”

    他揚唇一笑,強調道:“也只有我,能救她!

    郡主對此不置可否,理了理袖口,“所以,你不會將辛澄的身份上報給陛下對吧?”

    “她從狼口救我,說明她和那些老頑固不是一路人,我不會恩將仇報,但關乎大盛江山安定,我也絕不會放過其他人!

    郡主一笑,旁的不論,這一點上他們還是一致的。

    “那泠兒可問出什么了?”

    郡主閑閑的拂開茶沫,“什么?”

    阮戢嚴肅道:“她被安排成起居使想必是為了那個龍脈,可為什么在圖交給陛下后仍留在泠兒身邊?”

    “因為她喜歡我!

    阮戢皺眉不滿,“喜歡沒有意義!難不成那張圖還在泠兒手中?”

    “呵,”郡主輕笑,“你是覺得我給什么陛下便信什么?與其懷疑我不如去查余太傅!

    圖交給陛下,陛下自然會想辦法驗明真假,話是沒錯,但阮戢很不喜歡現在郡主說話的態度。

    他揮了揮手,道:“畢竟德高望重,還是太子恩師,沒有證據動不了,已經安排人盯著了,這些泠兒就不必管了!

    郡主瞥他一眼,又收回,道:“我還要見那人一面!

    地牢不大,擺放了各種刑具,一個小個子滿身血污,看樣子將這里面的刑具都領受過了。

    一盆清水潑下去,他清醒過來。

    郡主不想廢話,裹著披風上前問:“關于辛澄,你還知道什么?”

    “咳咳!沒、沒有了……我只是最底層的死士,也沒見過少主,只是拿著畫像認了人,免得誤傷少主……其余該說都說了,只知道她娘是前朝公主,身邊有高手保護,離開皇宮前將公主存在的痕跡都抹去了,逃過屠殺流落民間,當今圣上也不知道前朝皇族還留下了一個公主,其余……都不知道了!

    這些上次來的時候都聽過了,郡主上前兩步,“當真沒有別的了?”

    “不知道了……”

    “所以你背叛了你家少主?”

    “求、求給個活路……”

    郡主從袖中抽出匕首,輕而快地劃過他的頸下,側步讓開噴濺的血液。

    阮戢的手下在幾步遠處,根本來不及攔。

    一擊斃命,干凈利落。

    郡主解下披風丟在地上,道:“我最恨背叛的人!

    自地牢上來后,阮戢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擋在她面前,“你干了什么!蠢貨!”

    “阮戢!”郡主也忍他許久,現在不用了,目光逼視他,“你有什么資格這么和本郡主說話?”

    “你……”阮戢額頭上青筋暴起,看起來下一刻就要打人。

    “還敢放肆?本郡主再和你說一遍,辛澄就是死在我手里,也絕不會給你當妾,別再癡心妄想了!

    郡主向外走去,推開門后,又回頭道:“對了,忘了告訴你,辛澄已經逃出京都了。”

    “什么!蕭泠!你這是放虎歸山!”

    “好好查你的余太傅和那一幫老臣!別再碰辛澄,你若是大動干戈尋人,我便向陛下告發你私藏不報之罪!

    郡主來之前便想好了,阮戢這邊一定要確保他不會把辛澄的身份捅出去,也不能讓辛澄落到他的手里,現在做到了便不必再虛與委蛇了。

    待郡主走到院中,阮戢在身后陰惻惻道:“你就不怕我將你和她茍且的事說出去嗎?沒想到你身為郡主竟幫她隱瞞身份,對她如此癡情!”

    “蠢貨!笨ぶ骰鼐唇o他,“其一不是我放走她,而是她自己逃了,我會抓住她,當然不會交給你。

    “其次,我恨她!

    * * *

    事關那份龍脈圖,郡主不得不給她善后——讓辛澄臥病幾日,再悄悄回去江南。

    對外如此宣稱辛澄的行蹤,若是那些前朝余孽不蠢的話,應該能想辦法在江南那邊為辛澄遮掩。

    辛澄逃出京都便仿佛一滴水匯入江湖,除卻那日在城西舊宅的一點漣漪,便再也無蹤無際。

    郡主讓十八領著自己培養的暗探秘密尋找她的下落。

    又是十幾天過去,秋意更濃,暗衛帶回來一個婦人,是在襄城杏南醫館坐診的大夫。

    郡主正在院中巡視晾曬的草藥,令暗衛將人直接帶來。

    侍衛稟告道:“按照殿下的畫像,這位大夫說她曾為其中一人醫治過劍傷!

    郡主取出那柄斷劍,問:“是不是這把劍?”

    醫婦有些慌亂地施禮,拿過去仔細辨認,半晌道:“是,劍是老身取出來的,那劍的血槽也是這樣!

    郡主上前一步,“那她……”

    “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傷情很兇險,不過幸好劍偏了一寸,沒有直接扎進心臟!

    這個郡主是知道的,眉宇隨之松開,“那可知她往何方去了?”

    醫婦也放松了些,搖頭道:“之前那位十八姑娘也問過,只知道出門后向西去了,去哪便不知道了!

    郡主點頭,襄城離京都不近,到那才處理傷勢,足見她們的謹慎,郡主抬手道:“有勞了,謝過大夫一路舟車勞頓。”

    醫婦忙道不敢,但她抬頭看了郡主一眼,像是有話要說。

    “怎么?”

    她壯著膽子道:“請殿下恕罪,那位十八姑娘尋人時說傷者是殿下的家人,老身本不敢信,傷者是被一劍穿心,傷得不輕但又急匆匆要走,怕是有仇家尋仇,老身不想剛救回的人命又被自個斷送,多有猜疑,不過好在是今日一見,便算是放心了!

    聽到家人一詞,郡主一時無措,知道十八是為問話方便,但仍心怪她胡說。

    什么家人,就是仇人。

    醫婦接著道:“這院子里的白術,當歸,人參,茯苓,黃芪,皆是補氣血的藥材,而且品相很好,果然殿下是為那位姑娘考慮的!

    醫者仁心,她絮叨起來:“殿下找回她后,定要讓她好好養傷,老身先前給她開藥,她的同伴說不方便,只拿了些補氣血的藥丸,可若一直勞累奔波下去,恐怕會留下病根哪……”

    侍衛將人請下去歇息,按吩咐支付酬金。

    郡主捏起一根人參,心道,很好,既然她暫時死不了,那十八一定很快就會把她抓回來,然后鎖起來,好好拷問她。

    郡主在院子里轉了一圈,聞著藥香,越發滿意。

    大夫說錯了,這些藥可不是給她治傷的,只是之后用刑拷問她的時候給她吊著命罷了!

    郡主想了想喚來侍女,道:“帶上府里的醫者一起,再去問問老大夫,問清楚治傷的過程,醫案寫仔細,還有需要哪些藥材,開些什么方子!

    第103章  是補償嗎?

    山中好, 秋景不凄涼。

    霧隱鎮,居于青山環繞之中,山谷間霧氣常年不散, 如披層層白紗,不見山之真容, 疑其中隱有真龍,吞云吐霧。

    不過說是鎮, 也就是山谷間的一個小山村, 只不過在主路上有些從外邊進貨賣貨的商鋪, 勉強形成的一個集市罷了。

    辛澄和柳姨幾日前到了這里, 歇在一家兼具趕車賣貨吃飯的客棧, 山中人有些刁野心思,但也沒太大膽子,給了銀錢亮出劍后, 便穩當地在這住下了。

    柳姨一路從山中回來, 和客棧老板打過招呼后,上樓去看辛澄。

    天氣漸寒,這里云霧遮天,整天見不著太陽,屋里也暗沉沉的, 彌漫著煙氣。

    只因屋子中間燒著火塘, 上面吊著燒水壺,而辛澄背向門口, 擁著一條厚毛毯, 坐在火塘邊。

    “從山里采了些藥, 又和村民們買了一點,讓掌柜準備藥罐子燒好爐子, 一會就給你熬……心澄?”

    辛澄被推了一下,迷迷瞪瞪睜開眼,“……嗯?”

    柳姨往火塘里丟了兩條柴,把火燒旺,“你又困了?我再給你把把脈!

    “哦……”辛澄慢吞吞把手伸出去,因為掀開了披著的被毯,不自覺打了個寒噤,咳了兩聲,但她道,“咳,我沒事的!

    柳姨給她切脈,還是氣血虧,那一劍傷得太重,又一直在趕路沒有好好休息,加上天氣冷,這里濕氣重,才導致她這么怕寒嗜睡。

    柳姨又拿了一條被子給她,與她說話分散注意力,“出去打聽了一圈消息,老獵戶們一聽龍骨山,都說不能去,這里一直流傳有說法,山中有吃人的兇獸,凡是靠近的都死了!

    辛澄盯著跳動的火焰,凝神想了想,道:“唔……當年修建龍脈地宮的工匠,估計有一批是直接在當地找的,他們最后都長眠在地下,沒能回來,想必是這么流傳開的,咳咳!

    “當真便是這里么?這么多年為找到它多少人命喪黃泉,終于要被我們找到了!

    “是。”辛澄伸手在火旁正反烤了烤,搓了搓臉,強打精神,從懷中取出兩張圖。

    一張是從郡主那得來的,一張是辛澄描摹下來的,拼合在一起。

    圖上是若大若小的圓點,有些圓與圓之間用短線相連,有些是長線,有些則完全無關,線與線之間有些還相交,看起來十分雜亂。

    “是星宿。”辛澄道,“天上二十八星宿,在地分野十二次!

    室內煙霧繚繞,紙上的點線逐漸化成虛像擴大,屋頂之外,云霧之上,繁星漫蓋下來,兩者遙相呼應。

    “圖中所示星宿對應大昌的版圖,指的便是中州,但還不夠。”

    辛澄伸手虛空一劃,點線虛像上下分成兩層,一層代表中州,飛上星空消逝,余下另一層星象。

    “再將中州劃分十二次,所示便是龍骨山!

    若是單指示星宿,拿到圖后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來,但龍脈圖又疊了一層,連接星星的線相交,便衍生了許多可能,要仔細推演幾次。

    只說這幾句話,辛澄便感覺氣力有些衰竭了,長吁了一口氣。

    柳姨給她遞水,“那還能更精準嗎?”

    辛澄捧著熱茶輕啜,搖頭。

    “那就只能親自去探了!

    客棧老板聽說她們要進山,忙攔著,“眼下快入冬了,老獵戶也不進山了啊,這林子除了野獸,還有沼澤,瘴氣,危險的很吶!

    柳姨私下里對辛澄說:“你這身體還是再養養,我去找人來進山搜索!

    “沒事了,”辛澄目光有些困倦,但很決絕,“再養也不能如何,找人來太大動干戈,很快消息會傳出去,還是我們自己去吧!

    讓她親自將一切都了結。

    柳姨便去做進山的準備,辛澄被火烤的有點干,睡醒后靠在窗邊,遠眺青山綿延,近觀世情百態。

    又一場秋雨落后,帶雨和煙,山自青綠,松檜郁蒼蒼,晨晚覆霜。

    街上村童趕黃雞,奔走忙,道旁翁媼嗅金菊,有清香。

    辛澄也聞見淡淡的花香,將隨身的狐貍印章握在手里。

    將它捂暖,又祈盼它回饋自己一絲溫度。

    無可避免又想起郡主了,郡主現在正在做什么呢?

    郡主一定會追查她,那肯定查到了她在襄城治傷,并沒死。

    本欲殺她而后快,誰知那一劍偏了,郡主知道后會更惱怒吧,想必現在正在和阮戢一起商議如何抓住她,如何將忠于前朝的老臣一網打盡。

    心口又隱隱作痛,辛澄抓住前襟。

    樓下道路旁一對白頭偕老的夫婦似乎發現了她,本來在為對方簪花,一下不好意思起來,沖她笑了笑,辛澄回以溫和一笑。

    金菊開的艷盛,辛澄還記掛著她的花,她精心培育的花啊,不知郡主可見到花開了?

    * * *

    眼見秋葉落盡,暗衛們還是沒能傳回有用的消息。

    郡主放下一封封回信,走到窗邊打開窗子,任蕭瑟晚風將那一封封信都吹散,她伏在窗臺前,與漫天星河遙望,有些出神。

    秋風卷落葉,無喜亦無悲。

    偶然間,一片落葉吹到郡主面前,她捉住來看,反應片刻后忽然愣住。

    她探頭看向外面,沒瞧見,又憑記憶出門尋了尋,終于在走廊下面找到了。

    她蹲下,將手中枯葉伸出去比對,沒錯,是七色花的葉子。

    “來人!”

    守夜的侍女急著跑過來,見郡主一身素薄單衣站在廊下,風吹過沒來由有幾分凄涼。

    “這是怎么回事?”

    侍女見到那枯葉,聽出郡主語氣不善,忙道:“殿下恕罪!這花以往都是……”

    她抬頭看了郡主一眼,聲音小下去,“由辛澄姑娘和郡主親自照料的,辛澄姑娘還特意吩咐我們不許動!

    侍女心中懊悔不已,她記得這花金貴得很,她怎么沒想到把這花好好搬進去,接連幾日下霜,掉了好幾片葉子,恐怕還沒開花就活不成了。

    “殿下恕罪!”她跪下來惶惶不安。

    但郡主遲遲沒有說話。

    等了一會,侍女道:“殿下還是先穿件衣服,外面冷!

    郡主回神,閉了閉眼,面色掙扎一番,道:“罷了,這花想必也是她拿來唬我的,她既不養了,活不成……便活不成了吧。”

    不過一朵花而已,誰會在乎。

    暗衛們沒傳來辛澄的下落,但她的消息找上門來。

    這日,一輛馬車拖著幾口大箱子停在四景園門口,來人說是要將東西交給郡主殿下。

    郡主接到通傳后十分莫名其妙,但還是出門看了一眼,因著辛澄的緣故,郡主近來應對什么都很警惕。

    “你是什么人?”

    做生意的人笑呵呵的,抬手施禮,“回殿下,在下是錢莊掌柜,專為來往青州與京都兩地的商隊富賈們存取財物。”

    郡主先是蹙眉,聽到青州,有了預感。

    只見他拿出票據,“請殿下見諒,因是財物巨大,又是轉交,若非見到殿下的面,在下不敢輕易予人,請您過目。”

    郡主接過這份單據,上面詳細列明了金銀數目,還有玉石瑪瑙,古玩字畫的名目等等,視線移至最后的落款。

    辛澄。

    郡主手抖了一下,“什么意思?”

    “這些便是辛澄姑娘在鄙錢莊存下的所有財物,兩個月前她要提出所有財物讓我們送到這里,還債。不過路上耽擱了些日子,還請見諒。”

    “還……債?”

    “是。”

    是了,辛澄還欠她一千兩,說是等回到京都便還,但入京都后一直多事,她又存了心思與辛澄同游江湖,這點錢根本沒放心上。

    但辛澄在偷圖之前,便計劃著要把這些錢還給她了。

    為什么?

    “不要。”

    掌柜的聽著這一聲,“您不要可不行,也別為難在下。”

    天底下誰還嫌錢多啊。掌柜的這就支使著人將箱子都搬下來。

    郡主冷眼看著那一箱箱珠寶,心里像被人掐了一下。

    誰稀罕那一千兩,她一直記掛著,早想好要和她撇清關系嗎?

    而且這些東西……單是金子,便有一千兩,還不算上珠寶古玩等等。

    給這么多,是愧疚,是補償嗎?

    她真可恨!

    第104章  她覺得自己回不來了。

    辛澄與柳姨背上行囊, 換好裝束,挑了個還算好的天氣,出發了。

    一路入深林, 渡幽澗,攀丹崖, 過崇巔,避瘴氣, 斗兇獸, 白天輕功趕路, 晚上和衣而眠, 連著趕了幾天的路, 終于是到了龍骨山,到這才算真的開始。

    她們現在就在龍骨山巔上,柳姨踩在樹上遠眺林海滔滔, “這龍骨山連綿有數十里, 我們怎么找?”

    辛澄對著火堆看地圖,對照天上總被云霧遮蓋的星象,也是一籌莫展。

    若是郡主在就好了,郡主雜學兼通,風水堪輿都懂些, 不像她, 連八卦盤都要琢磨半天。

    “按常理推,先帝聚天下之寶埋在此龍氣匯集之地, 想必就是在龍首了, 我們就在這找找看吧!

    她們在龍首山繞了幾圈, 幾天后,查探到了一處幽潭瀑布后面的斷崖上。

    “那上面是不是有個洞窟?”水浪飛濺轟鳴, 辛澄站在瀑布里面的山崖下,扯嗓子吼道。

    冰冷的水珠打在她身上,仿佛身淋暴雨,但此時也管不了了。

    柳姨給她把油布衣裹好,食指向上指了指,拍了拍她,辛澄熟練地接過背囊,便見柳姨輕功提縱帶劍躍上山崖,用劍卡在巖縫里穩住身形,幾下以后,停了一瞬,虛影一晃,沒入石壁中。

    不及擔心,半刻后,崖壁上落下一根藤條,柳姨攀援而下。

    “里面是個洞穴,有幾層回音,我們應該找對了!”

    于是運轉輕功而上,由石窟而入,初極狹,才通人,數十步后得見空曠石穴,四面都是通道,怪石嶙峋,應是流水侵蝕而成。

    石穴有幾層,她們只能摸索著向前向下,如此,又過幾日,她們尋得一石縫,非得側躺才能卡進去,落下去后是傾斜的通道,只能一路滑下去,仿佛墜入地底地獄一般,又是七拐八繞,找見了一座石門。

    若非石門旁石雕的兇獸,或許她們把這里當做普通的山壁略去了,然而那石獸一蹲一立,怒目圓睜震懾門外來客的樣子她們都很熟悉。

    便和皇宮門外歷經百年風雨的石獸一模一樣,只是略小些,而這處的石門比之宮門也略微局促。

    此處應該在山體中,除卻她們二人的呼吸再無其他,空寂聊賴,仿佛與世隔絕。

    兩人合力推開石門,轟隆的聲響帶著幾重回音在山中震蕩,猶如雷鳴。

    只開出容下一人側入的縫隙,兩人便累癱在地上,先將火把向里面伸出,火把仍然燃燒,而透過門縫,她們瞧見了微弱的光亮。

    在來之前對于先帝耗費數年國力營造的地宮有些預想,但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被驚得忘了呼吸。

    本以為是昏暗不見天日的地宮,然而眼前卻是流光溢彩,穹頂上鑲嵌明珠,多如繁星,散發的光輝觸及壁畫后多重反射,好像星星在閃耀。

    五彩壁畫上仙子飛天,明霞幌幌,碧霧濛濛,分明四下空寂,卻好像聽得笙歌弦樂,讓人疑心已登仙界。

    而地上三十六座閬苑,七十二重寶殿,金闕銀鑾,氤氳瑞氣,皆與皇宮分外相似。

    她們一時都沒有說話,恐驚動天上仙子,恐破壞此處肅穆的氛圍。

    “我們真的找到了!

    辛澄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悄悄擦了擦汗,打開隨身水囊喝了一口。

    柳姨看過來時,辛澄面色紅潤,回笑:“是啊。”

    一向清矜的柳姨難掩激動之情,“終于有希望報仇了。”

    辛澄看著她,淡淡地回:“嗯。”

    柳姨摸了摸左手腕的檀木佛珠,道:“這些都是本該屬于你的,我們去看看!

    “好!

    地宮不知日月,她們累了便歇,約摸幾日功夫,從南到北將地宮各處走了一遍。

    自宮門入,過下馬橋,御道兩旁是排列整齊持刀仗劍的俑人,雖是死物,但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近前便是最高的大殿,由此可俯瞰這個地宮,離得近的幾十間堂閣全是經史子集,字畫帛書一類,對應宮城中的中書門下所在。其中一間藏室里都是武林秘籍,許多已滅絕門派的功法都收在此處。

    再過一道宮墻,大小近百間宮殿,里面全是金銀珠寶,玉石只是俗物丟在一邊,琉璃在其中失去光彩,珊瑚瑪瑙翡翠,天下異物皆搜羅在此。

    東西兩邊辟出的內苑則分別放置的兵器和甲胄,除卻刀槍弓弩一類,還有拋石機等重武,以及一整間殿宇的火器,恐怕皇家軍營庫里也沒有這么多。

    柳姨看見后很欣慰,“復仇有望!

    辛澄手心微微冒汗,心里也很欣喜。

    再向前繞過太液池所在的巨坑,便是些臺觀寺廟,用以祭祀,天人感應,諸神佛的著作和丹藥方劑存在此處。

    之后又是城門,打開后腐臭沖天,仿佛地獄怨靈沖天而出,向下望了一眼,不知堆了幾層的皚皚白骨,想必是工匠們的尸骸了。

    既遇上了,辛澄便道為他們點香,請亡靈安息。

    漫步在空曠寂寥的地宮中,辛澄慢吞吞道:“那柳姨去聯絡那幫老臣,讓他們到這里來吧!

    “好,我們先出去,送你回鎮上!

    “……嗯!

    回頭路好走,一路沿著標記順利回到鎮子上,簡單休整一番,柳姨便馬不停蹄又要上路。

    臨行前她道:“心澄,你的傷恢復得很不錯,但還要好好修養,萬事小心,知不知道!

    辛澄臉埋在圍巾下,“嗯,柳姨也一路小心。”

    柳姨走后,辛澄取出一顆藥,放進水囊里喝了一口。

    唐瑤的藥真不錯。

    這是她的猜想,若是將潤體丸兌水喝,藥效減輕,副作用會不會也沒那么大呢。

    她試了一下,果然,她現在精力與普通人無異,只是偶然會心痛抽一下,暫時失去意識而已,沒什么大礙,連柳姨也被她騙過去了。

    將水放入行囊,她也再次出門。

    客棧老板見到她,做賊似的把她拉到一旁,小聲道:“客人,您上回問的東西,小老找到貨源了,您瞧瞧,這是樣品,后面還有幾車哪,包您滿意。”

    說著警惕了四周,將幾包東西塞過來,辛澄聞了聞,貨沒錯,她給了銀子,道:“這些我先要了,剩下的,先放著!

    “好嘞!”他搓了搓手,“敢問姑娘,這山里可是有什么寶貝?”

    辛澄斜眸,“什么?”

    他擠眉弄眼,“準備這玩意,是不是這山里有礦啊,要是真有,咱這破落小鎮可就發達……女俠饒命!”

    他撲通跪在地上,辛澄的劍架在他脖子上,“不該問的別瞎打聽!

    “不敢!”

    “放心,你們這……”辛澄環顧這青山綠水,笑了一下,“很快就會熱鬧起來,只要你別瞎惹事往外瞎說。”

    他點頭如搗蒜,“誒誒!

    “還有,記住,我一直待在客棧房間里,無論誰問都這么說,聽明白了嗎?”

    “是,是!”

    將那幾包東西帶上,辛澄又一次向深山的龍脈地宮行去。

    * * *

    郡主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次她夢見自己那一劍沒有偏,正中辛澄心窩,辛澄吐了一口血,卻還笑著說:“我真的喜歡郡主啊。”

    就像以前無數次說過的那樣,但這一次那個明媚的笑容漸漸消逝,如鏡碎,再也拼不起來。

    “辛澄!”

    回到現實,郡主坐起來,撐著冒汗的額頭,想起來刺向辛澄的劍已經取出來,她應該沒事了的。

    夢境已散,但見到辛澄倒在她面前死去時的感覺還留在心里,堵得她喘不上氣來。

    現在已經入冬了,離開被子一會便冷,郡主漸漸緩過來,看向床邊。

    那里有一封封暗衛傳回來的信,辛澄的下落仍是杳無音訊。

    但,其中有一封昨天收到的信,竟是辛澄寄到王府的。

    郡主拿過來又看了一遍,又再次氣得扔到一邊。

    信中說她回了一趟江南,路上遇見了多少好玩的事,還說下次再和她介紹江南的風物,口吻一如往常,最后一句是:郡主要想我哦!

    收到信時郡主就想丟進火盆里,心道必是他人的惡作劇,但辨認了字跡,又的確是辛澄的沒錯。

    那她是故意嘲諷嗎?但辛澄的口吻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除非是她失憶了,忘記之前偷圖被發現被刺一劍的事,否則寫不出這種信來,而且暗衛調查的方向也不是江南。

    這封信處處有古怪,她已命人去查這封信的來路。

    可為什么會做這樣夢呢?

    幾天后,蕭恃抱著白狐貍登門,郡主正按著暗衛的匯報對著地圖思考。

    “三公主殿下,我最近真的有很多事要忙,恕我不能奉陪!

    郡主頭也不抬,公主便自己找地方舒服坐下,“泠兒這話說的,不是你找我么?”

    郡主抬頭蹙眉。

    三公主饒有興致道:“那封信啊!

    郡主愣了一下,隨即怒不可遏,“蕭恃,又是你耍我!”

    狐貍被這一聲嚇得耳朵一收,三公主安撫地拍了拍,笑意收斂,“怎么了?辛澄在信里罵你了?”

    這句話里有很多信息,信是三公主寄的,信也真的是辛澄寫的,郡主察覺不對,“你都知道什么?”

    三公主從郡主的態度中也看出不對來,卻是眉眼興致更濃,“看來事情比我想的還有趣,不如泠兒先說說吧?”

    郡主不想陪她玩,直接走到面前,求問:“她到底做了什么?”

    “哎呀,她不讓我告訴你……”

    “姐姐。”

    “呃……”

    “求你了!

    “……”

    姐姐敗給妹妹了,不過三公主答應辛澄本身就是為了看樂子呢,至于和辛澄的擊掌為誓……

    “真是,本宮年紀大了,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總是忘記……”

    郡主被帶去當日的假山石亭,公主將剩下的四十五封信一股腦都給了她。

    郡主木然將這些信都拆開,一共十年,前三年一月一封,中間三年半年一封,后四年一年一封,信的內容也越來越短,從一開始的無話不談,分享她所有的見聞,到后面只是簡單匯報她去哪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回來見她,語氣也越來越生疏。

    就像是熟悉的好友因為久不聯絡后變得疏遠一樣,直至最后一封,她只道要去一趟海上。

    郡主仿佛跟著經歷了這十年,放下信后,終于忍不住,抱著自己蹲下去,眼淚啪嗒掉下來。

    若是她不曾發現辛澄偷圖,是不是就這么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期盼著與她同游江湖,但收到的都是她早就寫好的信。

    “為什么……為什么都要騙我……”郡主看向蕭恃,想要一個答案,“娘親說會永遠陪著我,她離開了,阮戢說會永遠保護我,他也不告而別,辛澄,她說她會永遠喜歡我的,我信了,我也想和她永遠在一起,我都做好一切的準備了,為什么……”

    “泠兒你怎么了?”

    “她騙我,她從來不喜歡我,她早就想好了離開我,再也不回來了。”

    “為什么,我只是想和他們在一起而已……”郡主抓住她的袖子,“我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人嗎?為什么都要騙我……”

    公主無言,而山林呼嘯,仿佛在回應郡主的哀泣。

    公主解下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上,將她扶起來,待她看起來平靜了些,才道:“泠兒說什么呀,辛澄喜歡你啊!

    郡主搖頭,“她的喜歡都是有目的的,這些信不就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嗎?”

    “可是,若真是狠心的人,為什么要寫下十年的信呢?干脆一走了之便是。”

    郡主抬頭。

    公主溫聲勸道:“或許她有什么苦衷,本宮幫你把她抓回來問問,好不好?”

    郡主又搖頭,“我派人去找了,至今沒有消息。”

    “不是去江南……”公主說到一半頓住。

    見公主表情凝重,郡主問:“怎么了?”

    “她說忘記一個人要十年!

    “什么?”

    公主深吸一口氣,“第一次聽辛澄說要留十年的信便覺得不對,她說如果她回來就會來拿剩下的信,當時以為她是要玩什么欲擒故縱的把戲,本宮要看熱鬧,便答應了,可現在你找不到她,本宮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她這一去……”

    公主視線落在郡主慌張的臉上,“留下這些信也許不是因為她不想和你在一起,而是她覺得自己回不來了,怕泠兒你為她擔心,想讓你慢慢忘記她!

    第105章  可惜沒能完成約定。

    現下已入冬, 北風呼嘯,人人身上裹著厚氈,陰云在天上疊了一層又一層, 整日灰蒙蒙的。

    柳姨帶了一隊人回霧隱鎮,讓他們暫時在山林中安營扎寨, 以免驚擾鎮上的村民走漏消息。

    辛澄裹得嚴實,在客棧門口迎接柳姨, 她的臉被吹的血紅, 道:“一些老臣年紀大了不能奔波勞累, 派了家中子弟前來, 也好避開朝廷的眼線, 不過余家父子親自來了,他們本來請離京都回江南,接到傳信后趕了過來。”

    “好, 先歇歇吧!

    天光短, 午間睡下后只倏忽一夢,便到了晚上上燈時。

    辛澄搬上來一壇酒,在柳姨不悅斥責的目光中放到一旁的方桌上,道:“可以驅寒。”

    “你的傷怎么能……”

    “已經沒事了,不信你診診?”

    柳姨摸她脈象, 果然是很精神很健康, “那也不能多飲!

    辛澄與她對坐,自顧自倒了兩碗, 將一碗放在她面前, 道:“我想我娘了!

    柳姨眸光一閃, 下意識看向自己左手腕她將佛珠取下拿在手里,慢慢撥動, 好似陷入了回憶,目光繾綣。

    “是啊,終于要為你娘報仇了!

    辛澄端起陶碗,“明天地宮就要重現于世了,為了娘親,干!

    “好!一切都是為了殿下。”

    火光映照中,柳姨好像眼中閃爍淚光,仰頭一飲而盡。

    外邊刮起了風。

    屋里仍是暖意融融,木柴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音,散發木質的清香,火塘中橘黃色的火焰不停地舔舐上頭吊著的茶壺,煮出苦澀的茶味。

    柳姨倒在桌子上。

    辛澄還端著陶碗輕啜,熱過的酒液劃過喉嚨卻仍是刺激,她難以抑制地咳嗽起來,捂著心口失去意識。

    不知過去多久,辛澄睜開眼,仍是茶香酒香,不過火塘因為沒有添柴,只跳躍著微弱的火舌。

    她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將柳姨扶回床上,蓋好被子,她睡得夠多了,便在火光前枯坐等著天明。

    第二天一早,辛澄下樓囑咐老板:“柳姨正在練功,絕不能進去打擾,否則走火入魔后會亂殺人!

    他連連答應。

    保證柳姨的安全后,辛澄去到鎮外的山林里,找到在此宿營的一干人等。

    領頭的仍是余家父子,叩拜道:“參見少主!”

    辛澄環顧他們每個人的臉,對于他們這一行,有好奇探究,又擔心憂慮,不過俱是滿懷希望。

    “走吧!

    有人問:“柳昭昭呢?”

    “柳姨留著斷后,免得你們留下尾巴,她知道地宮所在,之后會跟上來的!

    于是領著他們前往地宮。

    * * *

    “啊!”

    痛,渾身都痛,辛澄叫了一聲,試著動了動,卻發現手腳都被鐵鏈鎖住。

    “郡主……”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郡主,揮起鞭子,又抽了一記。

    辛澄感覺全身骨頭都碎了一樣疼,連叫都叫不出,只能悶哼一聲。

    “你騙了本郡主,這都是你應得的,你還有什么話說嗎?”

    “對不起……”辛澄一張口,感覺一口血涌出來,說的話也含糊不清,但她費力想令郡主聽清楚。

    “我不想欺騙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若是不隱瞞身份,我連這一年的緣分都不會有……”

    “所以本郡主就活該被耍的團團轉?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好、好……”

    也好,她當然要死,她死了才能成全所有人。

    “少主!少主!”

    辛澄睜開眼后立刻捂住心口,她的心臟狂跳不止,胸腔里悶得喘不過氣,四肢像被凍壞了一樣,一點使不上力氣。

    “少主?”

    辛澄看了他一眼,道了句沒事,暗自里運功調息,漸漸緩過來。

    她又不知什么時候暈過去了。

    地宮建在山體之中,不算冷,辛澄卻不得不一直呵氣搓手,聊以驅散那從骨子里散發的寒意。

    凝神回想了一番,記得她順利將所有人都帶進了地宮,而后挑了這處圓形祭壇坐下,閉眼歇了一會。

    這里是地宮北面的廣場,是用來祭天的地方,這里離萬人坑也近,本來在此陳設了香案擺放祭品,被她挪開了。

    前面有幾只香爐,盛放著陳年的香灰,前朝老臣們在四處觀賞,時而聽見他們的嘖嘖稱奇的贊嘆。

    辛澄帶著水囊喝了一口,讓身邊人把所有人都叫回來。

    余太傅領著人回到她面前,道:“恭賀少主,果真傳聞不假,有此地宮之財寶與武器,我們將擁有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恢復我大昌正統,指日可待!”

    其余人跟著高聲喊道:“恭賀少主!”

    辛澄盤坐于祭壇上,感覺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誰是誰,她揉了揉眼仍是徒勞,只能開口問:“所有人都回來了嗎?”

    得到確認的回答后,她道:“諸位都是我大昌的英杰,我這里有一個問題,請諸位為我解答,那便是,當今天下的百姓生活如何?”

    他們眼神交流一番,面上顯露疑惑,顯然不明白辛澄問這個什么意思。

    辛澄強打精神,繼續道:“好,諸位當中有不少在朝為官的,我想請教每年糧收如何,田地開墾了多少,租稅、田賦較之先帝在位時呢?鹽鐵酒等官賣之價幾何,戶口是增是減?”

    其下有在戶部供職的官員家屬,一一回答,并道:“是因前有賊子叛亂,致百姓流離,故而當下田地增多,戶口增加!

    辛澄笑了下,“那刑獄訟事,道上流匪如何?”

    另一人出面答道:“此乃重刑之故,然當今提拔酷吏,刑訊手段殘忍,有違人道!”

    “那軍事對外,哦,阮戢的大名想必各位都聽說過了,他開疆拓土,功在千秋,保一方安寧,功績無需多說!

    “阮家乃是叛國之賊!大昌待他家不薄,然大敵當前,阮家竟倒戈相向,此賊不除,天理難容!”

    辛澄搖頭,“那若北王庭卷土重來,你待如何?”

    下面暫時噤聲。

    辛澄咳了兩聲,道:“簡言之,無論什么理由,現在百姓的生活更好了是不是?”

    “少主何意?”

    “諸位皆讀圣賢書,圣賢教導我們天下為公,民乃天下之本,可如今百姓生活得好,我們卻要挑起戰亂嗎?”

    “少主這是怕了嗎?”

    辛澄看過去,由余理帶頭,一群人都開始質問她。

    “少主。”余太傅站出來,場面暫時安靜,他道,“少主所言不錯,然大昌王權天授,蕭氏篡奪天下,得位不正,或許當下勤勉,百姓暫安,可唯有撥亂反正,恢復我大昌正統,才是將來萬世的存續之道!

    “先生,治理天下怎靠天道?否則天天祭天便是,真正靠的乃是奉公為民的諸位!”

    “少主不必多說了,”余理上前扶住他爹,道,“如今龍脈在我們手上,這便是天命所歸,您還是盡早誕下子嗣,等著做太后吧!

    祭壇之上雕有螭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辛澄摸到龍睛位置,將其按下。

    隨即地宮一顫,隆隆之聲貫徹整座地宮。

    余理驚聲:“你做了什么?”

    辛澄笑了笑,“斷龍石從開啟到落下,大概還有一炷香時間,你們可以借此逃出去!

    地宮不斷震顫,地動山搖,許多人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比你們先到月余,地宮里的火藥被我埋在各處,斷龍石完全落下后火藥便會被引爆,我會和地宮一起灰飛煙滅,再也沒有大昌血脈,也沒有了龍脈,你們復不了國了,還是各自散去,過好自己的日子吧。”

    “應心澄!”

    “我叫辛澄,這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歡!

    說話間,轟隆聲越來越大,動作快的已經呼喊著向外逃去。

    “為什么啊少主……”余太傅涕泗橫流,顫顫巍巍上臺來。

    將辛澄從莫家那個地獄里帶出來的是他,教導辛澄學識知識的也是他,辛澄能明白每次先生看向自己時飽含希冀的目光。

    余忠對她來說亦師亦父,辛澄不忍她如此模樣,轉向余理說:“快帶先生出去。”

    “罪臣余忠與少主共存亡……”他話還沒說完便被余理劈暈背在背上。

    “我就知道女人成不了事!”

    余理冷笑一聲,辛澄直覺這話好像哪里不對,但肚子一痛,眼前暈眩加劇,再也管不了了。

    她捂住肚子,視野中是滿手血紅。

    是怕她另有生路逃了嗎?

    她原本的確是這么打算的。

    因為娘親從來沒希望她復國,只盼她能自由快樂,辛澄也這么想,所以她早想好拿到圖找到地宮后用火藥毀了這里。

    只是之前她想著要給自己留一條生路逃出去,從此隱姓埋名回到郡主身邊,永遠和她在一起,當她從云來寺得知地宮里還有一條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時,這個計劃便完全形成了。

    可是現在,她逃不出去了,也沒想再逃出去?ぶ髡f得對,這都是她應得的后果。

    不知余理對她做了什么,她痛得蜷縮臥倒在地上,模糊中好像看見身前一片血紅,像是火一樣包裹她,可她只感覺到渾身冰冷。

    “郡主……”

    意識一點點湮滅時,辛澄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郡主的身影,是小小的一個……

    原來是這樣啊,郡主真的沒有救過她。

    “我才不喜歡你呢,你是不是又闖禍了,過來!

    是郡主可愛的笑臉啊,是哪一日的午后呢?她也曾擁有如此幸福的日子啊。

    好喜歡郡主,這一世能喜歡郡主真是太好了。

    她好像感覺到了一陣風,帶著點點冰冷,好像是雪,是下雪了嗎?

    可惜,今年沒能完成和郡主一起看初雪的約定……

    第106章  沒能趕上。

    郡主看見辛澄被鐵鏈鎖住手腳, 白色的中衣上都是鞭痕。

    而她自己手中拿著鞭子,她看見自己揚起手,抽了下去。

    等……

    她下意識閉眼, 只聽得一聲痛苦的悶哼,接著是她自己的聲音, “你騙了本郡主,這都是你應得的, 你還有什么話說嗎?”

    她睜眼, 看見辛澄望向她, 血從口中流出來, 眼里滿是歉疚, “我不想欺騙郡主的,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若是不隱瞞身份, 我連這一年的緣分都不會有……”

    說到喜歡, 辛澄眼中的熾熱一如往常。

    ——真的嗎?你的喜歡沒有騙我嗎?

    但她沒能問出口,她的聲音說的是:“所以本郡主就活該被耍的團團轉?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背叛本郡主的人都得死!”

    等一下!

    郡主開口,但辛澄好像聽不見,她眼中的光芒倏一下黯淡了,她垂頭, “好、好……”

    不!不可以!

    郡主從床上坐起來, 胸腔鼓動,久久不能平靜,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辛澄不能死。

    是的, 她欺騙, 她背叛,所以要好好懲罰, 將她關起來,鎖起來,讓她認錯,但不能死。

    她……

    辛澄要永遠在自己身邊。

    不知什么時候冒出來的想法,但這一點毋庸置疑。

    郡主身體向后靠,抬手遮住雙眼。

    自從三公主那里回來后,她就總是做噩夢。

    “她覺得自己回不來了!

    是什么意思?

    不會的。

    曾經也有一次,她體味過辛澄離開自己的感受,那是在上京途中,辛澄被歹人劫持,她用龍脈圖換回她后,卻試探到辛澄沒有鼻息,那一刻的恐慌她仍記得。

    不過那次唐瑤在,很快便知道辛澄是吃了假死藥,人沒事。

    之后辛澄說過什么?

    她說:“我喜歡郡主,我想和郡主在一起,所以無論遇見什么困境,我都會給自己留后路,然后回到郡主身邊。”

    是了,所以她肯定不會死的。

    郡主想通后便放下心來,但還有一直想不明白的事。

    “你究竟是欺騙感情逃之夭夭的壞蛋,還是有苦衷真的喜歡我要去赴死的笨蛋?”

    床邊放著那四十六封信,她將本該這個月寄來的那封信展開,重讀一遍。

    辛澄說她騎著馬回到了江南,在古道旁的小酒館內與人對飲,吃了擂圓,有甜咸兩種口味,看滿街黃葉翻卷,草葉變成了赭色,晨起時覆霜一片,可惜江南很少下雪,今年冬天也許看不到了,但看到這霜色,也算是與郡主共賞今年的雪了。

    放下信,郡主道:“那不算的。”

    還有時間,能趕得上。

    辛澄的身份關乎造反,若是被揭露出來便沒有退路了,所以郡主一定要留在京都善后,陛下如今只以為辛澄回了江南,他日理萬機將反賊之事交給她與阮戢后便沒再管了,而幾月過去,阮戢那邊的確沒有什么動作。

    京都的局勢暫時安穩,郡主接到暗衛們一封封查探無果的回信,便計劃著親自去一趟。

    不過將要成行時,她終于收到了一封有用的消息,十八傳信來說,在中州追到了辛澄曾到過的痕跡。

    郡主大大松一口氣。

    十八的能力毋庸置疑,這么多年保護她保護王府從沒失手過,既然追查到了線索,那想必很快就能把辛澄帶回來。

    郡主便暫時沒有離開京都,還又去和阮戢洽談了一番,雖然阮戢帶著報救命之恩和將辛澄占為己有的想法,但至少的確是沒有賣了辛澄。

    還去威脅了一番三公主,讓她絕不能把自己因為辛澄哭了的事宣揚出去,卻被逼著叫了姐姐,順道帶回一個花匠。

    恐怕以后很長時間都要當三公主的笑料了,這筆賬也要記在辛澄頭上。

    但總歸是放下心來,郡主開始做一些準備,等著十八將辛澄帶回來。

    不知道辛澄再次見到她,會是什么表情呢?

    鎖鏈還是很有必要的,不過現下天氣冷,那便去挑一些皮子棉綢包在鎖鏈外邊吧,嗯……就選狐貍皮的,帶著花紋,好看。

    鞭子也要,不過材質不好選,要讓她疼但不能見血,傷皮不傷肉才好。

    還有她那張嘴,根本不會哄人只會氣人,話還多,要堵上。

    她的眼睛是最會迷惑人的,很會裝乖裝可憐讓人心軟,一定要蒙上。

    從西市逛到東市,隨行的侍女可勁地往車上搬東西,忙的不亦樂乎。

    自辛澄姑娘離開后,連著幾個月了,殿下看起來終于開心一點了。

    路過街上書肆,一排排新書擺在門前的書攤上,郡主視線中好像掃過有些眼熟的紅色封皮,她叫停馬車。

    侍女跟著瞧過去,一拍手,“是了,那個好像是狐貍和郡主的……”

    她抿唇噤聲,低下頭去。

    郡主瞥了她一眼,心道看來辛澄也向侍女們推薦過這些話本。

    郡主下車走到書攤前,拿起眼熟的封皮書,果然是《赤狐怪談》。

    掌柜的見有貴客來,親自出來招攬生意,笑道:“客人選的這套書好啊,剛到的新卷,給您九折,三卷一套給您八折,怎么樣?”

    “新出了第三卷?”郡主拿起旁邊另一本。

    “是啊,完結卷,您看這卷首的自述,本來這書到第二卷結尾便是結局了,但作者遇見了貴人資助,讓她改個好結局,這才有了第三卷,您說是不是也挺稀奇?”

    郡主臉上浮起笑意,想到今年開春在競州見作者的舊事。

    “好,這一套都買了!

    “誒!承蒙惠顧!”

    馬車里,侍女見郡主一遍遍撫摸新書的封皮,道:“辛澄姑娘就很喜歡這書,殿下要看嗎?”

    郡主道:“此書作者口中的貴人即是本郡主,所以我要翻看一遍,與她無關知道嗎?”

    “是,”侍女掩唇輕笑,“那回去后婢子給您準備些看書的茶點!

    這幾日天氣越來越陰沉,郡主窩在屋子里,和著炭火與茶點,翻開這本赤狐與郡主的故事。

    直到第二卷結尾,郡主沒防備,一滴淚砸落在書頁上。

    她伸手拭了下眼角,又是一團濕痕。

    辛澄一直說此書好看,十分感人,她不信,直到自己也看一遍。

    難怪當初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這里的結尾是:自此,彩云散,琉璃碎,赤狐丹毀,情斷奈何魂難歸;大廈傾,星月沉,郡主垂淚,陰陽兩隔再難會!

    難道赤狐真的死了,與郡主天人永隔了嗎?

    若這里就是結局,那未免太遺憾了。

    赤狐和那個郡主互有好感,明明只差一點,她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好在這不是真正的結局,郡主用帕子揉了揉眼睛,立即翻開第三卷。

    如此,炭火融融,墨香氤氳,外邊北風呼嘯,一片肅殺,而郡主滿懷希望。

    夢由心生,今晚郡主便夢見辛澄回來了,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郡主,我喜歡你啊。”

    “哼,我才不喜歡你呢,你是不是又闖禍了,過來。”

    辛澄便帶著午后暖陽一起走了過來,跪坐在她身旁,一臉不服氣地說——

    “砰——!”

    郡主便是被這一聲驚醒的,她看過去,今夜起了大風,窗戶被吹開了,繞著窗軸呼啦作響,不停地拍打窗臺。

    “哐、哐!”一聲又一聲。

    郡主莫名煩躁起來。

    侍女很快趕進來,道了聲殿下恕罪便手忙腳亂去關窗戶。

    郡主披了外衣下床,她好像瞧見自窗外夜色中飛進來點點白團,問道:“下雪了?”

    “是,”終于將窗戶重新拴好,侍女道,“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突然就下起來了,刮了好大的風!

    一片雪花悠悠然落在郡主的手上,轉瞬化作一滴雪水,再一捻,什么痕跡都不剩下。

    郡主垂眸,心道,還是沒能趕上嗎……

    “殿下,天寒地凍的,您去歇著吧,婢子來收拾!

    窗臺下面一片狼藉,侍女看著十分心痛,七色花本來受了凍半死不活,但郡主從三公主府上帶回來一個花匠,又讓它活了過來,這兩天還開出了花苞。

    之后七色花便被郡主放在窗臺上,可今晚遇上這意外,陶盆也摔壞了,花桿也折了,碎土撒了一地,看不到花開的樣子了。

    “別動!

    侍女剛要蹲下去,被叫住不知所措。

    郡主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說:“別用手……”

    但話說一半突然頓住,因為在摔碎的泥土塊中,她看到了十分眼熟的天蠶絲絹。

    腦中快速閃過什么,郡主的心提起來,捏住露出來的絲絹一角,將其從泥土塊中抖落出來。

    絹面以金線繡成圓圈和短線,是另一半的龍脈圖!

    等著侍女將房間打掃干凈時,郡主思緒翻騰。

    另一半的龍脈圖在辛澄口中的那位柳姨手中,也是那個柳姨將辛澄救走的,而七色花一直由辛澄親自照料,下人們被她吩咐了不許動,而自己對蕭恃的東西不屑一顧,所以,龍脈圖是誰留下的不言而喻,可為什么!

    郡主親自去取來大盛和各州的詳細地圖,令侍女們不許再進來,她獨自點燈,穿好外袍坐在桌前。

    交給陛下的那半張圖她臨摹過一張備份,再畫一張不是難事,郡主靜了靜心,壓下那一直莫名的躁動不安,鋪紙落筆。

    畫成后將兩張圖拼合在一起,將圖案記在腦中,上下左右翻轉嘗試。

    忽然某一刻眼睛一亮,對照地圖,半晌后喃喃道:“中州,龍骨山!

    辛澄拿圖必是去尋龍脈,十八也說在中州追查到了辛澄的蹤跡,那就沒錯了。

    “好……”

    郡主激動地忍不住手抖,她將圖一收,立即就要提筆寫信,之后讓暗衛速將信送出,去龍骨山追辛澄。

    “殿下!”

    她信還沒寫完,暗衛便出現在門外,語含急切:“中州有急信!”

    郡主手一抖,一滴墨在紙上暈染開,她看向門口,沒來由一陣心慌。

    令暗衛進門,他呈上密信,道:“中州暗衛來信,兩日前,中州龍骨山山體崩塌,疑似有人炸山!”

    第107章  笨蛋。

    天地間刮起了風, 郡主心想窗戶定是沒能關好,冷風依舊鉆進來,透過衣服直入五臟六腑。

    她狠狠閉著眼, 抵消天旋地轉的暈眩干,將三魂七魄強行歸位, 令大腦運轉起來。

    片刻后,郡主猛然睜開眼, 立即動身去城西舊宅并派人去找阮戢。

    半個時辰后他到了, 他也是剛接到消息, 來不及更多說明, 郡主令他立即去向陛下請命去中州調查山塌一事。

    “那里即是龍脈所在!

    阮戢大驚, 郡主摁住他,道:“如此大動靜,中州那邊必然驚動了不少人, 現在尚還不知山塌的理由, 但定和龍脈和辛澄和前朝反賊有關,若是辛澄的身份提前泄露,你我的處境就危險了!

    “她怎么闖出這么大麻煩?”

    “龍脈已見天日,瞞是瞞不住了,以查到反賊在龍骨山的動向為由介入此事, 主動權一定要在我們手里。”

    阮戢臉色陰晴不定, 眉頭緊鎖。

    “快。 

    阮戢如郡主所言進宮請命,郡主回家向父王辭別, 并傳信給十八說明地宮和辛澄的身份, 讓她留心救人, 旨意一到便同阮籍一起趕往中州。

    路上,郡主與阮戢互通消息, 阮戢贊成郡主的猜測,或許就是反賊內部起內訌,辛澄被牽連其中。

    他們傳信給中州先做好安排,還提前收到中州太守那邊發來公文,道:聲如巨雷,山脈夷為平地。

    郡主心底有另一層隱憂,但還沒冒出便被她壓下去,只希望快些趕到龍骨山,快些找到她。

    然而直到進入中州地界,十八都沒傳來任何回信。

    與前來迎接的太守一起趕向龍骨山,郡主心里越發踟躕,車隊也越行越慢。

    中州這邊的雪下的早些,太守說今年的雪還格外大,雪籽亂舞,紛紛揚揚,幾步之內不見人形。

    然而無論是快是慢,總會到達目的地,然后直面現實。

    還未到龍骨山脈地界,郡主便見到了太守口中的“夷為平地”。

    連貫起伏的山脈本應在此昂揚至最高,但卻像是有人將此山一拳砸碎,山塊碎石四處崩裂。

    山脈間樹林繁茂,落了雪后如披素白棉衣,但在此處像是被人生生剜去血肉,徒留下一塊疤瘌,又被雪一蓋,化了膿似的。

    “啟稟殿下,阮侯爺,之前二位大人說要找人,可眼下這模樣,哪里會有活人?”

    登上另一處山頭,太守在他們身邊道。

    “那里呢?”郡主向下指去,“山體本身中空,用火藥從內向外炸開,才塌陷成這樣,那里是不是被壓得輕些!

    幾人看過去,太守拱手回道:“是,殿下慧眼如炬,那里的幾間殿宇只是被上方的山體壓著,本身并未被火藥波及,我等搜查此處便是從那里開始,下面是……”

    “有沒有人?”

    太守攏手答道:“活人自然是哪里都沒有,但在離地宮稍遠的地方,有幾攤砸爛的人泥……”

    “帶我去看!

    “殿下,那些太……”

    “帶我去!”

    冰雪封路,踩一腳能陷進去半個身子,郡主提身輕縱,不需要人開路,問清楚地方,她親自去看。

    但果然,那些都不是辛澄,且發現的地方已經遠離地宮中心,像是沒能逃出去被波及壓死的。

    站在地宮廢墟上,郡主心想,那應該沒事,他們沒能逃出去,但辛澄可以,她不是少主么?即便內訌也有擁護她的人,定然護送她逃出去了。

    砸死也太可笑了,這怎么會是辛澄的死法,她若是騙人感情的壞蛋便該成一方梟雄死在兵戈中,她若是有苦衷的笨蛋便會留下生路逍遙江湖。

    總不會在這里被砸死。

    生路,對了!有生路!

    郡主正想派人向四周的城鎮中搜索,茫茫天地中行來一個人。

    “十八!”郡主又驚又喜,這不是剛好么。

    不過她的笑容漸漸凝固,十八明明武功卓絕,為何慢吞吞地分開守衛,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她的棉袍臟了,還有破損,臉頰因為受凍而發紅,眼底滿是青黑,整個人看起來沉重極了。

    郡主呆愣了一會,主動迎上去,“怎么回事?怎么成為這副模樣,受傷了嗎?我們先回去!

    十八卻不肯走,眼神中透著悲傷,半晌才開口,嗓音嘶。骸翱ぶ鳌

    “先回去!”郡主有些急切,又對她笑了一下,“你要好好暖和一下,這樣子也太狼狽了,你可是武林高手,手怎么這么涼?我們快離開這……”

    郡主說得對,十八是武林高手,所以郡主帶不走她,反而十八抓住郡主的胳膊,讓她面對自己。

    另一只手向前伸出攤開,道:“只找到了這個,那里的石塊都是血跡,是火藥埋得最多的地方……”

    天地間風雪俱靜,好像時間凝固。

    攤開的掌心里是一些紅玉髓的碎塊,本身十分通透像琉璃一樣,但現在外面裹了一層干涸的血污。

    紅玉髓的每一個輪廓皆出自郡主之手,沒人比她更熟悉。

    那是一個小狐貍的尾巴尖,那是小狐貍腳下踩的祥云,那是“澄”字的右半邊角。

    那是……赤色小狐貍的半邊腦袋,獨剩的一只眼還瞇著,嘴角上翹,臉是圓圓的,沒有嫵媚和狡黠,看起來有種不太聰明的可愛。

    和辛澄很像,是她照著辛澄的感覺雕刻,送給她的狐貍印章。

    辛澄帶在身上從不離身,也不會讓小狐貍被磕壞一點。

    除非……

    “不,”郡主呼吸起伏,“或許是落下了,知道么,地宮里有工匠留下的逃生密道,辛澄知道,她肯定會從這條密道……”

    十八扶著她,“對,或許……”

    郡主像是被人掐住頸項,或是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她不得不大口呼吸,“所以……我們要找……找密道……”

    “郡主?”

    “她、她肯定不會,不會死……”

    聲音戛然而止,十八離得近,輕輕捏了下她的后頸,托住暈倒的郡主。

    “對不起郡主,總不能看著你走火入魔!

    一點濕痕自郡主眼角滑落,沒入鬢間。

    ——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小狐貍的,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會讓小狐貍被碰壞一點!

    * * *

    他們暫時在山谷間的空地上安營扎寨,太守提前命人建好了木屋以供郡主居住。

    阮戢與太守商議之后,由他帶來的兵接管并封鎖整座山,對外宣稱是有賊匪盜采礦石,火藥用量不當以致山體崩塌,并令太守派人去附近幾個縣城內盤問,搜查最近有無身份不明的人進城或是曾經停留。

    郡主這一路來也沒怎么好好休息,被強制入睡后一連躺了兩天,十八一直不分晝夜地在廢墟中找人,也借此恢復精力。

    但她一直守在郡主床邊,這天晚上,她聽見動靜立刻睜眼,見郡主已經醒了,沒有大吵大鬧,而是愣愣地盯著掌心絹帕里那些破碎的狐貍印章。

    “郡……”

    她剛要開口,便見一滴晶瑩落下,砸在小狐貍身上。

    十八跟著鼻子一酸,扭開臉去,連日來在覆雪的廢墟里找人,沒有人肯幫忙,只有她和暗衛們,但即便是她們自己人,也不認為還會有人活命。

    十八也知道,那她更知道,辛澄對郡主來說是能托付下半生的人,郡主肯定一時接受不了,她需要一點念想。

    十八回頭,鼓勁道:“郡主,不是還有密道嗎?或許你沒說錯,辛澄從密道逃出去了,我們要清查整個地宮,找到密道在哪,這事由郡主你主管,那個太守來了幾趟!

    “對,你說得對!笨ぶ鲗⒑偸蘸,立即便從床上起來,投入紙卷當中。

    之后接連幾日,郡主一直待在木屋中,整理前期從地宮中挖掘出來的東西,在紙上寫寫畫畫。

    阮戢聽說郡主醒了,派人來請她過去一趟,說他那邊抓到了一個從地宮逃出去的人。

    郡主這才出門,未施粉黛,一身素衣,淡得仿佛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阮戢所在如軍營,外人不得擅入,進入軍帳中,只見一個人被綁著跪在下面。

    阮戢屏退旁人,令他再說一遍。

    那人自述是禮部主事的表侄的護衛,哆嗦著復述當日情形。

    “……她還準備了火藥要炸了地宮!誰能想到她根本沒有復國之志,甚至要滅了自己毀了龍脈斷絕所有人的希望,簡直是懦弱愚蠢……”

    他觀察著幾個人的臉色,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果然是為國為民,大公無私!其實怎么都和小人沒有關系,小人是白遭此難,腿還被壓折了。”

    阮戢怒斥:“你難道不曾存有借此飛黃騰達的謀逆之心?”

    “將軍饒命!叛亂都是上面的主子,和小人這種賣苦力的沒關系啊,何況那主子遭難的時候還把我往后推不顧人死活呢?依小人看他們一群烏合之眾,根本比不上將軍大人一根毫毛的神武……”

    阮戢叫來兩個手下把他拖下去嚴加看管,對郡主道:“現在龍脈被毀的原因清楚了,沒想到她竟打算玉石俱焚!

    郡主一直僵坐著,十八在一旁看顧著她,郡主這兩天看起來平靜了些,是以為還能有個念想,可現下當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辛澄死了,她本就心存死志,怎還會用密道逃生呢?

    郡主動了一下,十八立刻抓住她,郡主卻只是道:“是在哪……找到狐貍的,帶我去看看!

    “好!

    十八回去給她拿了件斗篷,帶她到廢墟上看,雪下得小了些,天地仍是一片慘白。

    “就是這兒!

    到了后,她見郡主抱著自己在一塊碎石上坐下,久久都沒有說話。

    寒風吹亂郡主鬢間的碎發,雪落在她們的肩上,十八運功震落,想開口勸,又不知該怎么說。

    寒風席卷,郡主低頭撿起一節滾在她腳邊的人骨。

    十八道:“好像就是在前面,聽說挖出了不少陳年的尸骨!

    盯著骨頭看了一會,郡主突然搖了搖頭,“難怪……”

    她的嗓音喑啞,“這里是祭壇,她……”

    郡主哽住沒有說下去,十八明白了,那些尸骨是當年修建地宮被坑殺的人,辛澄是用自己當祭品,拿自己前朝遺族的身份,告慰那些亡靈。

    十八忍不住悲從中來,當得知辛澄伙同外人偷圖背叛郡主時,她也有惱怒,不過久在江湖,背信棄義的人也都見多了。

    但辛澄還是那個赤誠的辛澄,怎么就落得這個結局。

    郡主仰頭看向天際,閉上眼,眼前好像又浮現那個身影。

    “你果然只是個笨蛋……”

    第108章  可只差一點。

    阮戢那邊傳信來說他要向陛下稟明實情, 郡主不得已再次來到他的軍帳,“你想做什么?”

    軍營里已經開始收拾起來,正在與另一幫府兵對接, 阮戢在帳中正在與兩個中州將領說些什么,見她來, 暫時令他們回去。

    待到帳內只剩他們兩人,阮戢才將郡主拉到一旁, 道:“辛澄的事不能再瞞下去了, 也沒必要, 在周邊的搜查一無所獲, 那些前朝反賊定是逃遠了, 若讓陛下從別處得知這一消息,我們的包庇之罪便坐實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向陛下稟明辛澄前朝血脈的身份?”

    “當然,”阮戢意味深長道, “這是你我來此調查后得知的, 人證也有,至于泠兒你與她情同姐妹,以及我在獵場行刺時為她說話,都是被她蒙蔽,此女心思歹毒, 故意騙取我們的信任!

    郡主冷笑了一聲, 倒是不意外,“你是將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我說錯了嗎?她是前朝余孽本就是事實, 若不及時向陛下稟明, 有旁人查出來怎么辦?”

    “陛下疑心重!要說辛澄與誰的關系最深, 除了余太傅,你覺得陛下不會懷疑我們嗎?”

    “所以才更要主動上報!”

    “你說了之后, 我們必受監視,陛下不可能再讓我們管龍脈之事!

    “那又如何?難道你還要留在這?”見郡主的表情,阮戢難以置信道,“她已經尸骨無存了!你還想干什么?”

    “……”

    郡主知道阮戢說的并非沒有道理,前朝余孽流亡在外,若是在別處被擒,像那個護衛一樣供出辛澄,她會面臨更大的猜忌,甚至連累父王。

    從阮戢處回去,十八問:“我們怎么辦?”

    郡主反復思量過后,道:“我只得回京了!

    “那……”

    “你留在這,把這里藏有武林秘籍,金銀財寶,神兵利器,靈丹妙藥,絕世孤本等等的消息,想辦法宣揚出去!

    十八跟著看了地宮的發掘,大致知道情況,說道:“等等,書冊一類的確是沒有什么損壞,不過兵器基本都毀了,金銀財寶都埋在地下,有些都順地下河流走了!

    “嗯,我知道。因為那些書于造反無用,辛澄……”郡主頓了頓,提了口氣,道,“她沒有毀去,她也知道這么大動靜我必會來此,那些是她留給我的。”

    郡主看向遠處的山脈中的空地,“所以我必須回來,只要將這些宣揚出去,我便能回來!

    “好。”

    阮戢和郡主的奏本和請罪書一并發回京都,同時啟程往回趕。

    因辛澄牽扯最深的是余太傅,而余太傅自請回江南后再無音訊,皇帝龍顏大怒,果然也牽連到了郡主與阮戢身上。

    不過鑒于他二人主動請罪回京避嫌一舉,皇帝也并未在明面上難為他們,只是暗中布置人手盯著兩人。

    郡主知道,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不過沒關系,她還有很多時間。

    趁此機會,郡主好好陪伴了父王,與她幼時尚未離京時一樣生活。

    春日賞花煎茶游宴,夏日林間溪水洗劍,秋日登高看燈賞月,冬日會友擁裘聽雪。

    只是無人拂落花,無人曉劍意,月無晴總缺,無人可慶生。

    如此寒來暑往,已拆三十六封信,三載已過。

    秋末又逢冬,因著這三年的安分守己,陛下對郡主的監察已撤,郡主正對著地圖標記,想著明年開春后去四處走走。

    下一封信當在半年后到,那她便先回云州王府住上一陣子,再沿當年上京之路重走一遍回到京都,如此應當可以打發到下次收信之時。

    之后再下江南,彌補多年前因病未能成行的缺憾,想必捱到那時,便又能拆開一封信了。

    不過在初冬之時,陛下久違地命她進宮,郡主至溫室殿時,卻見阮戢也在。

    和他也是許久未見了,自他大喜之后,連父王都不提他了。

    阮戢見她來,愣了一下,欲言又止,轉開臉去。

    郡主則大大方方上前行禮。

    龍案后,皇帝將折子一丟,十分煩躁。

    郡主心中隱約猜到了,并不言語。

    阮戢問:“敢問陛下為何事憂煩?”

    皇帝睜眼,又哀又嘆,“阮愛卿成婚半載,本該好好享受新婚,可朕手下都是些酒囊飯袋,還是要依靠阮卿啊!

    阮戢跪下表忠,“臣愿肝腦涂地為陛下分憂!”

    皇帝起身扶起他,與他二人近前說話,“三年前前朝罪帝的地宮現世,你二人是最先接手的,沒想到那反賊之首竟是余太傅的學生!”

    阮戢又要表忠,被皇帝壓下,“朕自然是信的過你們二人的,現如今管著那里的官兵一點不濟事,單是本月,便有十數起江湖賊人闖入龍骨山地界欲盜寶,打傷數百名府兵,他們卻束手無策!”

    郡主俯首,道:“陛下息怒!

    “還有派去為地宮寶物登記造冊的守藏郎,竟查出他名錄造假,藏匿寶物,私下販賣,簡直膽大包天!”

    “竟有此事!”

    阮戢跟著義憤填膺,郡主心中平靜如水,她早料到今日局面,令十八放出地宮藏寶的消息,便是為引江湖人盜寶,何況地宮這么大利益,不怕沒有人鋌而走險。

    陛下今日找他們來,想必是已經換過幾任官員,當下無人可用了。

    “令安愿為陛下分憂!笨ぶ鞔故椎。

    “臣亦然!”

    皇帝倒是沒有立刻應下,而是拍了拍阮戢的肩,“可你這一去,朕虧待了令嘉那孩子啊。”

    阮戢義正言辭:“兒女私情豈比得上家國社稷!”

    郡主察覺到陛下的視線有意無意掃過她,明白過來后,福禮道:“陛下,令安之志不移,惟愿大盛海晏河清!

    “好!”

    接了圣旨走出殿外,天邊刮起了風,看著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雪了。

    郡主先行,本不欲再多說什么,阮戢卻快走兩步趕上他,喚道:“泠兒!”

    郡主深吸一口氣,不冷不淡地道:“阮將軍還有何事?是要商定行程嗎?”

    阮戢與她并肩而行,道:“這三年我雖在京,卻也聽到過不少傳聞,不知從哪傳出地宮寶藏豐厚的消息,引得天下人趨之若鶩,泠兒知道么?”

    郡主面不改色,“比不得阮將軍消息通達,我這三年閑居在家,若非今日陛下提起,我亦不知。”

    “你一點都不關注龍脈?”

    “難道要引火燒身嗎?”郡主與他分開距離,“我與父王謹小慎微,比不過將軍深得圣眷,得陛下賜婚令嘉郡主,上月在三公主那聽聞,令嘉郡主已懷身孕,還未恭喜!

    阮戢輕笑,“泠兒這話問的,是吃醋了?”

    郡主停下,眉頭深深皺起,“阮將軍,陛下方才的話是在敲打你我,此行只為公事,沒有私情,將軍既娶了令嘉,便好好待她,莫再說這些惹人非議的話,如若不然,我先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狀!念著昔日情誼,本郡主奉勸將軍一句,莫要以為娶了宗室之女便高枕無憂,須知樹大招風,小心謹慎為上!”

    他還要伸手過來抓她的胳膊,郡主已是十分不耐,干脆甩開,徑直出宮乘車。

    身后飄來一句,“你會后悔的!”

    郡主并未與阮戢同行,收拾好行裝,辭別父王后,便獨自帶領一隊侍衛,離開京都回到中州龍骨山。

    又是一年落雪時分,山水未變,仿佛和那年一樣,只是離龍骨山最近的霧隱鎮,經歷了不少江湖人造訪,倒是熱鬧多了。

    郡主先到鎮上客棧歇腳補充物資,在這里與十八見面。

    她與十八也是三年未見,為了避過皇帝耳目,平時也不傳遞消息。

    “郡主,”一見面,十八笑著道,“這回可是干的最多,時間最長的一次,至少為我準備一百兩黃金啊!

    一如往常,郡主輕笑。

    見她笑了,十八欣慰,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休整過后,郡主便趕到地宮,陛下所說貪污倒賣一事要最先查起以立威,并接受這三年清查出來的地宮名冊,核查后運回京中。

    阮戢還未到,抓捕來盜寶的江湖人一事郡主便令十八多盯著些,畢竟此禍因她們而起。

    這些做起來都不是難事,只是有些煩雜,但也是好事,難捱的還是晚上入睡時。

    郡主這邊按部就班地進行,但十八一下就抓住一個人,帶到她面前。

    是個一身臭味的乞丐,郡主還沒問出話,乞丐先驚喜道:“真是你們。 

    郡主對上她驚喜的眼睛,不明所以,十八將她臟兮兮的瓜皮帽摘了,郡主有心辨認這才微驚道:“唐瑤?”

    “真沒想到嘿,居然能在這碰見你們,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過你們的記性可真差,還是我先認出她的呢。”

    唐瑤欲和十八勾肩搭背,被嫌棄推開,摸了摸鼻子,在郡主身邊轉了轉,“沒想到你真是郡主啊,咱們以前雖有些不痛快,但我都忘了,想當初咱們一路同行,也算是朋友了吧?”

    她又四下看了看,“怎么沒看見辛澄,你們應該修成正果了吧?”

    一時室內空寂,氣氛凝滯。

    唐瑤意識到不對,“怎么了?”

    十八咳了一聲,問:“你是來干什么的?”

    唐瑤在外游歷幾年,長大了,驕縱的脾氣改了不少,也懂得看人臉色了,自覺換了個話題,“哦,這不是聽說這里有百年前煉制的靈丹妙藥,還有失傳的醫典嘛,我想借來看看。

    郡主掃了她這一身,“借?”

    唐瑤抖了抖身上破爛腥臭的乞丐服,“正經肯定是進不來啊,我又不會武功高來高去的,只好裝成倒糞人混進來了!

    能為精進醫術做到如此地步,也算有心了。

    郡主便道:“這里沒有別的女子,你先去洗洗換身衣服,我記得整理的籍冊中有一部分是藥典,至于丹藥大部分都不能用了,你可留在這里看,但不能帶走!

    唐瑤大喜,施了個別扭的禮,“謝郡主殿下!

    幾日后,唐瑤叩門來找郡主,繞過屏風后,手中捏著一小盒東西,獻寶道:“這是我研制的安神香,有助于凝神靜心,送給你了。”

    郡主道謝,觀她欲言又止,便知她知曉辛澄的事了。

    “還想說什么?”

    唐瑤無措地搓手,“唉,若是我勸你節哀或是放下她好好生活之類,是不是也挺廢話的?”

    郡主放下筆,出了會神,唐瑤坐立難安,便幫她把香先點上,陪著坐了一會。

    清香裊裊,蜿蜒而上,在唐瑤想著要不先走的時候,郡主開口了。

    “你同我說說那時候吧,比武招親那兩天,你遇見她時是怎樣的。”

    唐瑤心中暗嘆,這些事郡主又不是不知道啊。

    不過還是道:“好。”

    夜晚依舊難捱,唐瑤的香作用不大,這晚雪停了之后,郡主透過窗子見天上濃云散去,一輪圓月掛在天際,清輝皎皎,漫灑一地月光。

    郡主起床看了一會,拎了兩壺酒出門,飛上屋頂找到十八。

    和著清風,與明月對飲。

    “今日見唐瑤,我想起一件事,”郡主看向她,“我問過很多人,但好像還沒問過你。”

    “什么?”

    風拂過郡主散落的長發,頓了頓,郡主問道:“喜歡是什么?”

    十八在屋頂喝酒乃是慣例 ,她放開手腳躺在屋瓦上,先是朗聲高歌一句,歇聲后出神地望著明月,半晌才道:“喜歡,是朝朝暮暮的思念!

    “……”郡主滿飲一盞,“原來是這樣!

    她也學著十八躺下,欲攫取一點江湖瀟灑的意蘊,朗聲而笑。

    只是一會,笑聲化作低泣,“原來答案一直都在身邊啊。”

    月影西沉,十八將半醉半醒的郡主扶回房間,聽到她抓住自己的袖子輕聲問:“她說,因為她喜歡我,她想和我在一起,所以無論遇見什么困境,都會給自己留后路,回到我身邊,那是不是……是不是她覺得沒有希望,才決心去死,如果、如果我早些告訴她我的心意,是不是就不會是這個結局……”

    “不是郡主的錯啊……”

    “可只差一點,我就要告訴她了……”

    ——告訴她,我愿意與她攜手一生,因為我也喜歡她。

    第109章  愿郡主平安和樂,順遂無憂。

    茶鋪開在將要拐上入城大道的小路一邊, 供給只路過不進城的往來客商歇腳,兼賣些酒水干糧。

    今日雪霽云開,暖陽高照, 屋瓦上的雪反射刺眼的陽光,融化的雪水順著屋檐流下, 在稀雪爛泥里濺出一團泥水花。

    小二是伙計也是老板,忙完一陣后抽了條凳坐下歇息, 與客人閑話。

    “客是從京都來?那可是繁華的好地方哇!

    那客商回道:“小二不懂, 此間青山, 煙渺, 苦茶, 飛鳥,才是別有意境!

    “嗐,窮山惡水有什么好看的, 現在不比往年了, 天下太平,等咱攢夠了錢,定要去天下繁盛之地的京都瞧瞧去,客人不妨說說,京都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有意思的?給咱過過干癮也行哪!

    “無非是屋宇華美些, 街上人多貴人多,沒什么說頭, 不過說到有意思的, 你們可知得勝歸來的阮大將軍?”

    那個稱呼一出現, 茶鋪里大多數人都望過來。

    “那誰能不知!”小二一揚手,“揚我國威, 神將下凡哪!”

    一團皚皚積雪砸落在雪水泥地里。

    茶鋪內眾客紛紛應和,說起這位風云人物。

    小二追問,“阮將軍怎么了?”

    客商向上拱手,“就在半年前,將軍成親了,乃是陛下賜婚!

    “是哪家貴女這么有福氣?”

    “是當朝郡主!”

    在一眾人的豁然中,客商拈須,說來有幾分自得,“那排場,陛下做媒,成親時陛下居首座,十里紅妝從街頭到巷尾,紅綢滿天街,慶賀之聲早晚不歇,比將軍入城那日還熱鬧,幾乎京都所有達官貴人都去送了賀禮,恭祝二位新人,連我,都討了杯喜酒喝!

    一時間茶鋪內議論地熱火朝天,俱是在說這樁親事。

    “阮將軍乃蓋世英雄,該當如此!”

    “小二!币坏缆曇魝鬟M小二耳朵里,奇怪的是,這聲并不大,甚至有些細弱,他卻聽著了。

    打眼一瞧,角落里有個戴斗笠穿麻衣的小個子,又道:“來壺酒!

    小二一開始還奇怪的,聽聲音原來是個姑娘,像是怕人聽不清楚似的,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楚。

    “好嘞!”小二下意識應承,不過見她是個姑娘,身上帶著褡褳里有藥包,渾身散發著藥味,便補了一句,道,“姑娘,咱家只有糧食酒,味沖,你……”

    “那也該喝!

    “好嘞!”

    小口大肚的陶酒壺和酒杯擺上桌,小二又去聽客商講宴席上的吃食,只是不自覺留神這位姑娘。

    只見她伸手去拿酒杯,第一下竟抓了個空,小二起身,不過第二下她抓住了,看來還是個眼神不好的。

    她倒了酒,卻先別扭地轉了個身,朝著東邊舉杯,而后仰頭一飲而盡。

    喝得豪邁,卻果不其然——

    “咳咳咳……”

    “哎呀,姑娘你這樣喝可……”

    還沒等他走過去,那位姑娘放下一串錢,起身走了。

    出了茶鋪,小二瞧見她被斗笠遮掩的半張臉,十分清秀,只是沒有一點血色,在陽光照射下,臉畔有一點晶瑩閃爍,不知是酒還是淚。

    好像,她嘴里還念叨著什么。

    “愿郡主平安和樂,順遂無憂。”

    * * *

    “咳咳……”

    方才喝的酒還是太辣了,苦澀的味道一直縈繞在喉頭,喘一口氣,寒風直往里灌。

    午后刮起了風,天氣又變得陰沉。

    不過只要穿過這片山林,便能回到小木屋,她又檢查一遍褡褳里的藥包,鹽巴和蠟燭,難得去城里一趟,有這些差不多可以熬過今年冬天了。

    時而有樹上的落雪砸落在她身上,她也不管不顧,只悶頭走路,留下一串寂靜的腳印。

    在這里已經住了三年了,因著剛才聽到了故人,難免想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地宮里,辛澄感覺有風雪飄落在身上,意識模糊只以為是錯覺。

    卻被一聲聲“心澄”叫醒,睜開眼,竟是柳姨挾著風雪飛身趕來了。

    她的肚子被余理用鏈子刀戳了個洞,不停往外流血,柳姨手腳迅速給她包裹傷口,暫時止血。

    “別、快走……要塌了……”

    辛澄盡力抬手推她,卻被柳姨背起,她吼道:“我怎么向你娘交代!”

    然而已經遲了,火藥已經相繼開始引爆,地宮轟轟隆隆像遇上風浪的船只,最高處的殿宇已經倒塌傾覆下來,仿佛天塌地陷。

    火藥引爆,說明斷龍石已經完全落下,十道宮門封死,她們不可能再從里面出去了。

    若她一人留在這,死便死了,但她不能連累柳姨一起。

    辛澄伏在柳姨肩頭,費力辨認四周,道:“有……密道,右邊……”

    工匠逃生的密道也不好走,僅能容人爬出去,好在是她之前來探過,正好在沒有安置火藥的殿宇附近,暫時還不會被波及,最終通向山間的深澗中。

    辛澄足足昏迷了半個月,醒來后為了躲避外面的搜查,她們在熊洞里又茍藏了半年才出來。

    辛澄是后來才知道,柳姨的腿為了救她被炸傷了,沒能得到好好的醫治。

    她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大約是失血過多,自醒來后她的眼睛便一直模糊不清,除非離的很近才能看清,稍遠些便是一團糊,有時甚至眼前一片黑霧。

    耳朵也時不時耳鳴,像是腦袋里有一口鐘,猝不及防便被敲響,嗡鳴不斷。

    比如現在,辛澄不得不停下來,以劍為杖,咬牙對抗腦中嗡嗡的蜂鳴。

    “救……”

    “有人……”

    “……去哪……”

    間歇的嗡鳴中好像夾雜了別的聲音,像是人的呼救聲。

    過了好一陣子,耳鳴退去,辛澄便繼續向前走,她如今只欠兩個人的,一個是郡主,一個是柳姨,那個人喊救命的不會是郡主,那么她當然應該在天黑之前趕回木屋,給柳姨熬藥。

    她自己都是個病秧子,哪還能去救別人。

    管不了。

    “救命!要死人了!”

    唐瑤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呼喊,吊在懸崖邊,就是十分后悔。

    昨天她看過醫典后對比地宮挖掘出的一枚丹藥,驚喜地發現這是失傳了的大還丹,而她有丹藥和醫典,或許可以復刻這枚丹藥!

    此丹固本培元,強筋健骨,清熱解毒,甚至起死回生,功效難以盡數,若她能復刻成功,從此著書立說流傳后世,造福百姓不說,唐家地位在江湖上便再也無法撼動。

    不過丹方中幾味藥材難得,其余好說,有一味是麂血,正好在這龍骨山附近的山脈中便有麂子出沒。

    她便和郡主說要來尋藥,郡主答應了,還給她指派了兩個護衛隨行保護。

    可誰知這兩個護衛到現在還不知道她掛在懸崖邊上呢。

    之前他們蹲了幾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麂子,本來是蹲守三個方向合圍抓捕的,結果驚動了這有靈性的家伙,他們追上去,唐瑤也著急,看了地形本想繞過去抄近道,結果這邊懸崖背陰,雪還沒化,她以為那是實地,結果一腳踏空。

    多虧她及時用挖藥鋤勾住懸崖下一塊凸出的石縫里,這才沒有立刻摔成肉餅,勉強掛在這。

    她想叫那兩個侍衛過來,畢竟荒郊野嶺也沒其他人了,她的手快要脫力了。

    “救命啊——誰先救了本小姐,想要什么金銀財寶任你挑!”

    正喚著,上面垂下一條藤蔓,她仰頭,好像看見一個人影。

    “終于來救我了嗎?”

    她試了試藤蔓,很結實,便先在腰上纏了一圈,抓著藤蔓和小藥鋤,一點點爬上去。

    還差最后一點的時候,上面伸出一只手,她一眼認出那是個女子的手,說明救她的不是那兩個護衛。

    唐瑤先抓著她的手上去,往遠處爬了爬,這才轉身,“謝謝啊……”

    卻見那救人的姑娘帶著斗笠,坐在懸崖邊,手捏著太陽穴,很難受的樣子,頭也不抬地問:“你能給我什么?”

    唐瑤看出她應該是身體有疾,便近前為她把脈,“都好說,我先幫你看看……辛澄?!”

    唐瑤差點被嚇得魂飛出去。

    辛澄愣住,用力拍了拍耳朵,瞇起眼。

    唐瑤也揉了揉眼,上前試探地戳了戳她,“辛澄你不是死了嗎?你怎么在這!”

    她現在的聲音叫得比救命還高。

    卻見辛澄用斗笠把臉一蓋,轉身就跑。

    “你等等!”唐瑤在后面喊,“你要去哪?”

    這里是離龍骨山間隔幾座山脈的無名山,柳姨腿傷,只得暫留此處。

    后來聽聞城中在抓捕前朝余孽,她們便想著燈下黑,于是便一直留在這里。

    但果然,還是應該早點離開的。

    太糟了。

    她只是想救人換些銀兩或是吃食的,沒想到撞見了故人。

    她為什么要多管閑事!唐瑤怎么會在這,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死訊?

    最重要的是,她是不是和郡主……

    “嘭——!”

    仿佛為了回應她的猜測,一道聲響在天上炸開,辛澄抬頭看見了一團光影。

    “嘭——”又是一聲,辛澄知道,那是王府中人外出聯絡用的信號煙,有緊急情況便放信號,周圍王府的人便會趕過去支援。

    “嘭——嘭——”通常一只信號煙便夠,這又是連著的兩聲,可見是有多急。

    糟了。

    唐瑤肯定是和郡主一起的,那么……

    思緒飛轉時,她已掠出林海,卻突然停下。

    那么郡主是不是會趕過來,她是不是能見到郡主了?

    下一瞬,辛澄咬唇清醒,向著雪原上的獵人小木屋飛去。

    郡主來,也是來殺她的。

    她無所謂,但不能連累柳姨。

    撞開獵屋門,柳姨正扶著墻試圖靠兩只腳走路,辛澄將拐杖遞過去,道:“快走!我被發現了,郡主會追過來,快離開這!”

    “郡主?”

    “對,她是來殺我的。”

    三年磋磨,柳姨蒼老不少,她抓住辛澄,“那我們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來擋住他們,這樣你才能……”

    “心澄!”雖事發突然,但柳姨還很鎮定,已經將劍插進身后腰帶,“我怎么可能丟下你?”

    辛澄早料到,扶著她道:“可你若不走,留在這我們都會死,娘親的仇誰來報?”

    辛澄知道其實她在柳姨心中并沒有多重要,她曾親耳聽柳姨說,她是她娘親一聲的污點,對她好不過是后來柳姨愛屋及烏以及受娘親所托罷了,娘親死后,柳姨最重要的就是為她報仇。

    “不行,若我逃了,當年廢了一條腿救你有什么意義?”柳姨卻仍不走,“先別慌,你是在哪被發現的,這林子很大,他們一時半會追不上來。”

    辛澄正要開口,突然脖子有點癢,她隨手一抓,卻是一條小指大的蟲子。

    她心有不測,湊近看,一聲苦笑,“子母蠱……”

    上次救她的蠱,這次要她的命。

    唐瑤沒有武功,但暗中施蠱的手法無人能察覺。

    辛澄將蠱蟲扔在地上,一劍斬碎,“有了這蠱,他們很快就會追過來,沒時間了柳姨,現在不是生或死的問題,我們都不會再好好活下去了,區別是我今天死,而柳姨你報完仇后再來與我和娘親團聚,因為我辦不到,只有靠柳姨你了,好不好?”

    見柳姨抬頭望向門外,辛澄便知道,郡主的人應該來了,那郡主也來了嗎?

    “好,”柳姨回她難得一笑,“那你們等我!

    辛澄肩膀一松,如釋重負,發自內心笑了,點頭,“嗯!

    她幫柳姨翻窗,遁入后面山林中,柳姨有一身絕世輕功,現在卻只能撐著拐杖一步一挪。

    果然,她的存在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她是娘親的污點,是柳姨的負累,是前朝皇族的罪人,只會將身邊所有的人拉進深淵。

    好在是,現在柳姨的債也還清了。

    她在這個世上,只還欠一個人的因果。

    辛澄提劍,將鹽,藥,蠟燭都扔下,取出最后一枚潤體丸。

    打開門,果然又飄起了小雪,遠處連綿的暗色是山林,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有幾團黑點。

    她抽掉劍鞘,低頭看劍,這是一把好劍,但這三年間砍的最多的卻是木材,它本該瀟灑江湖,為主人成就劍客之名,但此時劍刃已有多處卷崩。

    不過雖鈍了,但今日鋒芒正好!

    兩個黑點疾掠,卻不是沖她而來,向著她的身后,辛澄吞藥飛身迎上去,揮劍阻隔兩人的去勢。

    “……澄……醒……點”

    是誰?或許是十八吧,但她必須要讓柳姨逃脫,郡主同樣不會放過謀逆的反賊。

    又有人上前來,從側邊要繞開她,辛澄輕功施展到極致,縱身上天,像提筆運墨一樣劍氣橫掃,激起雪花漫天,攔住這幾人。

    這些人的裝扮都一樣,那郡主便是沒來,是了,只發信號煙,又沒傳信說是因為她在這,那郡主會讓十八來看情況,但她要坐鎮地宮,不會輕易出來。

    真是……遺憾。

    那便不管了,將所有上前的人都擊退。

    嗡……嗡……

    是因為藥嗎?腦中的轟鳴聲更大了,還變得更加尖銳,像是蟬鳴,像是利爪抓撓她的頭皮。

    “辛……你……好……我……”

    嗡嗡——

    “好煩!夠了!”

    辛澄只顧揮劍,要打倒他們,要拖延時間,等藥效過后,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逼退那四人后,他們好像不動了,但另一個黑影移過來,不偏不倚正直走向她。

    辛澄毫不猶豫揮劍向黑影劈去——

    “辛澄!

    漫天吵鬧不休的世界中闖入一道清音,像山中泉,林間溪,泠泠自石上流過。

    躁動不安的聲響一下都弱了下去。

    辛澄額角不停地鼓動,她狠命咬了下舌尖,眼前勉強看出個人形,而她的頸側流下一道鮮紅的血線。

    她好像正看著自己。

    辛澄手撤開,劍掉落在雪地里。

    是郡主,她傷了郡主。

    “對不起……”

    她連絕不會傷害郡主的承諾都沒做到。

    眼眶濕熱,在郡主殺死自己之前,她想離得更近些,她想再清楚看見郡主的面容。

    向前挪一步,可偏偏這時藥效到了,她腿軟,不受控制地倒下去。

    天旋地轉,天是灰蒙蒙的,地上泥與雪混在一起,天地交融,沒有分界,混沌一片。

    她也分不清是天蓋在她身上,還是自己倒進雪泥里。

    但她感覺好像自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是郡主嗎?太好了,死在喜歡的人懷里,怎么不算是快意江湖的一生呢?

    眼前有一點黑影劃過,是流星?

    那她希望天下安寧,希望撫養她長大的前朝老臣都能安度晚年,希望柳姨早日為娘親報仇,了卻夙愿,希望娘親在等她,可以和娘親團聚,希望……希望郡主永遠幸福快樂。

    希望自己下輩子,做一只鳥兒,翱翔天際,飛越五湖四海,無拘無束,永得自由,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縛。

    耳畔的蜂鳴散去,世界從沒如此安靜過。

    第110章  你不喜歡我了嗎?

    "辛澄, 你還好嗎?我有話對你說。"

    “辛澄——”

    “不要……辛澄……不要……”

    郡主接住她跪進雪地里,止不住手抖,摸向辛澄的頸側, 她渾身泛著灰白,呼吸微弱, 時有時無。

    “救她……十八……”郡主六神無措,抬頭, “唐瑤……唐瑤——!”

    唐瑤騎著馬終于追上來, 跌跌撞撞下馬, “怎么回事……”

    顧不上多說, 她上前摸了脈象, 卻驚了一下,“這……”

    郡主抓住她,“救她……”

    “可她脈象細若游絲, 就要, 就要……”

    另一邊十八二話不說,將辛澄扶正,提掌運氣,手掌抵著辛澄的后背,將真氣輸進她體內。

    唐瑤退在一旁, 急得抓耳撓腮, 原地轉圈背藥名。

    郡主的手沿著辛澄的眉尾,眼角, 臉畔滑落, 一開口便哽咽了, “唐瑤,救她, 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本郡主都能給你!

    “哎呀不是我不救,”唐瑤跪下來又摸脈,“她、她精氣精血都虧損得太厲害了,身上還都是舊傷,沒有調養過,已經累積傷了根本……”

    唐瑤突然頓住,“除非……”

    所有人都看向她。

    唐瑤面對這些視線,右拳一握,下定決心,“好!人情債總要還!靈蠱在我包里,我回去取,你們把她帶回去,小心點!

    有了希望,郡主擦了擦淚,脫下自己的大氅給辛澄裹住,讓十八背起,郡主自己騎馬帶上唐瑤,留兩人在這里,如來時一般趕回去。

    當見到四發信號煙時,十八立刻要動身趕過去,那時郡主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整個人像是飄在空中渾然沒個著落,于是臨時決定和十八一起去。

    那種感覺說不清楚,不過已經上路,她只將其歸結為是因為唐瑤是唐家大小姐,不可有閃失。

    但趕到時唐瑤毫發無傷,正與兩個侍衛爭論,見她來,喊道:“我見到辛澄了!”

    那一刻,天上好像飄的不是雪,而是下起了酸雨,酥爛骨頭,令人酸軟無力。

    蠱盅被塞進手里,唐瑤道:“我們直接去追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是真?是假?

    郡主渾身軟面一樣無力,但坐騎卻哼哧喘著粗氣。

    終于找到,終于得見。

    是真,是她,真是她!

    郡主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謝上蒼眷顧。

    可辛澄卻對她置之不理,還嫌她煩。

    郡主以為她是在置氣,但辛澄越發不對勁,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唐瑤之前好像說,辛澄看起來身體不太好。

    但仍不信辛澄會傷她,令所有人不必再動手,她向辛澄走去。

    辛澄不會傷害她,因為辛澄喜歡她,唯有這一點,她深信不疑。

    可沒想到她傷的這么重,是因為當初那一劍嗎?

    難道剛剛找回她,就要在眼前再一次與她死別?

    不,她們絕不會再分開了,上蒼也不能將她帶走。

    “還有幾味藥材……”回到木屋小院,唐瑤一身凌亂從馬背上下來,心有余悸。

    郡主扶著她,“這便去準備,還有呢?”

    唐瑤輕一腳重一腳回自己房間,從醫箱里取出一個玉匣,打開繁復的機關,念叨著:“這是我們唐家用來保命的靈蠱……從我出生起就養著,快二十年了,除了冬天,每天都要用天材地寶喂養,是泡在靈藥里長成的……”

    郡主見辛澄已被十八帶回來安置在自己房間,將藥材拿去送給唐瑤,不無急切道:“多少天材地寶都賠你,怎么救?”

    唐瑤一擺手,緩了緩勁,去拿藥罐子,“將靈蠱煉化,輔以克制引導的藥材,至少應該能保命,之后再說吧!

    爐子,雪水都準備好,唐瑤著急也不敢馬虎,“我這邊還要三天,你們盡力用真氣維持心澄的心脈。”

    十八在屋內,兩人前后坐在床上,貼在辛澄后背的掌心隱隱有白霧蒸騰而出,十八來回奔波又一刻不停給辛澄輸真氣溫養經脈,發鬢已經汗濕。

    她還分神道:“三天而已,我撐得住!

    郡主陷入自責,看著自己的手,她自傲聰慧,不曾勤加練功,以致真氣不足,現在幫不上忙。

    她只能在一旁陪伴護法,視線落在辛澄身上。

    她怕自己一錯眼,眼前的景象煙消云散,她從夢中醒過來。

    直至夜幕降臨,再也看不清了,郡主方回神,點亮燭火,轉頭是見辛澄臉畔映照著柔光,終于放下心來。

    是的,辛澄真的還活著,不是她的臆想。

    只要她還在,便一切都好。

    郡主這才騰出思緒來安排別的事情,她依依不舍出門,先去看了下唐瑤那里的進度,安排人手給她幫忙,命侍衛在這間小院外戒備,除了她們幾個,誰也不許放進來。

    終于熬到唐瑤將靈蠱成功煉化,立馬送到了辛澄面前,給辛澄喂藥之前唐瑤便做過了,但這次不一樣,湯匙抵在唇邊,藥卻喂不進去。

    “哎呀,”唐瑤趕緊放下藥碗,伸手接住流下來的藥,送進口中,“這藥可一點都不能浪費!

    只一滴,唐瑤頓時感覺身子暖起來。

    “我來!

    “啊……”唐瑤讓開,郡主畢竟是郡主,什么時候伺候別人了,不過這里也沒有別的侍婢供她們使喚了。

    “那要不你……”

    唐瑤本想說要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口腔和喉嚨打開,直接把藥灌下去。

    卻見郡主直接含了一大口藥,俯身下去,與辛澄唇齒相接,撬開牙關將藥嚴絲合縫喂了進去。

    唐瑤張了張口,半天才道,“也、也是個辦法……”

    她頗為不好意思地轉頭,另一旁十八在幾凳上打坐運功調息,還沒睜眼。

    她轉過身去,等著一會喂完了藥再給辛澄把脈。

    郡主順利將藥送進去,起身,感覺臉龐發燙,看向辛澄潤濕的唇瓣,更是要燒起來。

    她沒做過這種事,羞赧有之,但更多還是藥力所致。

    體內熱潮翻涌,但眼下更重要的不是這事,郡主運氣凝神,這次多含了一些藥,再次俯身覆上去。

    唇齒相抵時,郡主心里道:辛澄,快些好起來,我想你了。

    靈蠱煉化的一劑藥喂下去,果然平穩多了,雖還脈象虛弱,但至少性命無憂。

    接下去便是再補一些幫著運化藥力的輔藥,知道郡主肯定不會吝嗇,唐瑤還煮了藥湯給辛澄藥浴。

    等藥浴桶都準備好后,“那……”

    郡主抱起辛澄向屏風后面去。

    唐瑤一拍手,“行。”

    郡主剝開辛澄的一層層衣裳,完完全全地了解了辛澄的全部。

    知她后背的燒傷,知她心口腹部的疤痕,知她這三年未曾過好日子,肌膚下透出一根根骨頭。

    “會好的,都會好起來的,只要你醒過來。”

    * * *

    她獨行于黑霧中,悶著頭向前走。

    四周好像有別的人影,和她一樣排著隊人趕人地向前走,不知為什么,也不知要去哪。

    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誰,只有冰冷而麻木地向前。

    但她突然感覺渾身漸漸溫暖起來,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依偎在娘親懷抱里的那種溫暖。

    于是她產生了疑問,這是哪?為什么要向前走,要去哪?

    念頭生出來的一瞬間,她腳下的黑霧散去,下一瞬像踩進水里,向下墜落。

    周身仍是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像是被包裹在云里張口含住一朵云,像是躺在春風中的樹下草地,對著暖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可是漸漸周身有了撓心的癢意,不難受,像羽毛在她身上各處搔癢,舒服卻又難捱。

    羽毛輕柔撫遍全身,無處不至,令她有些羞恥,想抓住那根羽毛,推開或是好好給自己撓癢癢。

    她悠悠睜開眼,一時分不清這是將要喝孟婆湯,還是已經喝了湯之后。

    前塵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原來她叫辛澄。

    “嗯……”

    這一聲似乎驚動了身旁趴著的人,她醒過來,似乎說了什么,不久另一個人影到她身邊,為她搭脈,“……好……”

    她能感受到外面氣氛熱鬧,可都與她無關,她轉臉只看到一團團模糊的有顏色的光影。

    不過離她最近的那團光影漸漸變得清晰,她見對方動了動唇。

    辨認出口型,是在喚她。

    她也認出來了,是郡主。

    是她喜歡的人。

    哦……

    另一個人影好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感覺頭暈,重又閉上眼。

    再次醒來時,辛澄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沒有死。

    不知道這處小屋是哪里,不過屋里放著一些她的物件,屋子里燒著爐子,火焰是真實的,碰了會燙手。

    桌子上的玉瓷瓶里,插著一枝剛折下的紅梅,花瓣上冰雪猶在。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厚簾氈將肆虐的風雪阻攔在外。

    郡主端著藥碗,辛澄手里拿著一支紅梅,對望而立。

    火爐里的木材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音。

    辛澄心道,她果然是被郡主救了,是唐瑤吧,真是好醫術,連她眼睛和耳朵的癥狀都減輕不少。

    不過郡主沒有殺她嗎?為什么?

    哦——是因為她的身份吧?

    “我娘是前朝公主,應韻。”辛澄平靜地開口道,“因為在當今皇帝殺入皇宮前知道我娘的宮人都死了,而記載我娘存在的藉冊都被焚毀,故而天下沒人知道她的身份!

    “柳姨本是我娘身邊的侍女,但在逃亡路上失散了,我娘……”辛澄低下頭,“淪落青樓,被莫家家主帶回去當外室養著,有了我。后來柳姨找到了我們,她聯絡了那些忠于前朝的老臣,將我迎為少主,以學生的名義從莫家帶了出去。”

    “這便是我隱瞞的身世,”辛澄看著郡主,扯唇一笑,“不過看樣子郡主都知道了!

    因為她放走了那些前朝老臣,他們定是潛伏起來了,郡主要想將他們一網打盡,那當然是拿自己做誘餌引他們現身最好。

    所以郡主要她活著,沒有殺了她,相較于個人的仇恨,郡主當然是更以天下為重。

    “好了,”郡主看著她單薄的中衣皺眉,“我明白,先回床上躺著,喝藥。”

    辛澄下意識聽話地向床邊走,不過只是坐下,伸出手去。

    “怎么?”

    “總不能讓郡主喂我喝藥吧!

    郡主聞言盯著她的唇瓣,“你不喜歡?”

    辛澄垂下手去,想到了許多事,便一點點捋清楚,對郡主道:“在地宮臨死的時候,我想起來了!

    郡主感覺辛澄有點奇怪,不過還是靜靜聽著。

    “郡主的確沒有救過我,當年莫家老庫房火場里,只有我一個人。不過在倉庫里掛著許多畫像,那是受邀來江南參加武林大會的人的畫像,其中有一幅是郡主。我是朝著郡主畫像的方位,一個人爬出去的。救我的,從來都是我自己。”

    郡主放下藥碗,在床前圓凳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郡主知道她們之間緣分的起因便是辛澄誤會了當年自己救了她,但在三公主蕭恃用這件事騙她的時候,辛澄便說過,她喜歡自己是因兩人之間一起經歷了那么多悲歡喜樂,有那么多牽絆在。難道她忘了這話嗎?

    “辛澄,你想說什么?”

    辛澄抬頭沖她一笑,“又一次臨死前,我許了愿,若有來生,便做一只鳥兒,自由自在,再也不要被任何感情束縛。如今我又活一次,往事猶如一夢,如今夢醒了!

    郡主交疊的手相握,目光描摹辛澄的臉,“你是想說,你不喜歡我了嗎?”

主站蜘蛛池模板: 特级全黄久久久久久久久|伊人中文网|97资源站在线视频|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4|久久欧美精品一区|免费无码一级成年片在线观看 | 国产无码一区二区|韩日午夜|国产精品男人天堂|免费在线观看国产黄|欧美精品黑人粗大|欧美一区观看视频 | 青娱乐极品视觉盛宴=av|国产成人=av无码片在线观看|国产网站入口|国产一区二区=av|星空天美mv视频大全免费观看|曰韩一级片 | 亚洲v=a欧美v=a国产v=a黑人|蜜臀=av午夜一区二区三区gif|69人人|国产精品免费大片|亚洲日产=av中文字幕|国产精品香蕉成人网在线观看 | 国产精品第一页在线播放|久久精品人人人人人人|亚洲精品一区久久久久一品=aV|欧美7777|美女全身赤裸裸免费网站|在线视频三区 | 蜜桃=av久久精品人人槡|国产一区二区不卡|色偷偷青青草|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在线观看|人妻妺妺窝人体色WWW聚色窝|欧美黄色免费视频 | 亚洲综合中文网|www.=av免费观看|成人免费乱码大片=a毛片软件|男人操女人逼视频网站|国产精品99爱免费视频|蜜臀=av网址 | 亚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99热精品国产|6080yyy午夜理论片在线观看|久久=a=a=a|亚洲国产字幕|9色在线视频网站 | 狠狠躁天天躁又黄又爽|亚洲精品无码国产一区二区|黄色影视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福利网|久在线看|亚洲视频国产 | 亚洲欧洲国产视频|麻豆视频xxx|日本在线观看一区|亚洲成=aV人片无码不卡播放器|麻豆性生活视频|欧美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日韩网站中文字幕|国产精品入口在线观看|少妇高潮喷水久久久影院|丰满爆乳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一区二区日本在线|婷婷777 | 日本三不卡|17c在线观看|亚洲中文久久精品无码照片|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96蜜桃|四虎精品成人影院在线观看|国产卡一卡二卡三无线乱码新区 | 亚洲黄色成人=av|免费的国产视频|成人免费视频国产免费麻豆|67194久久|激情=av网站|国产精品一区二区=aV蜜芽 | 图片小说视频一区二区|国产我不卡|亚洲综合久久成人=a片|爱操视频|亚洲国产综合精品一区|欧美=aⅴ |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视频|亚洲一区黄色|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法国性xxxxx极品|久久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av | 宝贝扒开下面自慰给我看|单亲乱l仑视频在线观看|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激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精|国产三级在线免费 | 一个人看www在线高清免费看|国产超碰人人|中文字幕在线观看精品|公喝错春药让我高潮|亚洲=a一区二区|幼射HD交中国妇 | 任你躁国产自任一区二区三区|日韩成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少妇高潮呻吟=a片免费看软件|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av|成年免费视频黄网站在线观看|四虎WWW永久在线精品 | 神马国产精品|国产丝袜91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亚洲人成在线播放网站|国产8区|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免费网址|近伦毛片中文字幕免费的 | 模特写真福利内部视频|性高朝久久久久久久3小时|天天插夜夜爽|亚州综合视频|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线有精品视频99 | 欧美丰满熟妇xxxx性大屁股|亚洲=aV无码国产精品草莓在线|91影视免费版|久久久久国精品产熟女久色|国产99久久久久久免费看|成年人黄色片视频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中文字幕人妻高清乱码|久久久无码人妻精品一区|国产精品第八页|国产美女被遭强高潮网站不再|石原莉奈无删减在线观看|欧美成年网站 | 欧美人成免费网站|图片区小说区激情区偷拍区|一级毛片免费大片|香蕉大人久久国产成人=av|亚洲欧美日本久久综合网站|亚洲精品成人=a8198=a | 天堂中文在线看|亚洲国产精品国自产拍=aV|好看的欧美熟妇www在线|久久国产亚洲欧美久久|四虎精品成人免费视频|曰本久久久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免费极品=aV一视觉盛宴|大陆少妇xxxx做受|懂色一区二区二区=av免费观看|女人的超长巨茎人妖在线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精产国品久久一二三产区区别 | 欧美z0zo人禽交|欧美大杂交18p|国内精自线一二区永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国产v=a免费精品观看精品|eeuss影院www在线观看 | #NAME?|www.夜夜骑|亚洲人成网站精品片在线观看|视频在线观看入口黄最新永久免费国产|日本免费一级|巨大垂乳日本熟妇 | 91在线官网|亚洲日韩乱码中文无码蜜桃|仙武帝尊700集在线观看|99热精品首页|99九九精品视频|日韩超碰 | 12一14幻女bbwxxxx在线播放|自拍偷拍第5页|成人小视频免费看|在线看黄色片|亚洲精品国产品国语在线观看|欧美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 pron麻豆|66lu国产在线观看|久久WWW免费人成一看片|亚洲精品乱码久久久久久久久|国语高潮无遮挡无码免费看|成人在线观看18 | 亚洲高清炮|99国精产品灬源码1688钻|人与拘一级=a毛片|精品无人区麻豆乱码久久久|国产精品色视频xxx|国产日产成人免费观看软件 | 色综合天天色综合|凸输偷窥xxxx间谍自由|老师的朋友2|久久网站免费|亚洲综合大片69999|少妇=a=a=a片 | 999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内射一区二区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狠狠操五月天|久久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成人国产|日韩欧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 | 亚洲精品第一页|边吃吃奶边扎下面很紧爽|porno麻豆|五月天婷五月天综合网|国产精品理论在线无码|国产资源网站 | 国产suv一区二区|#NAME?|日韩精品网|亚洲国产第一|#NAME?|色中色=av | #NAME?|亚洲中文字幕无码=av在线|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av|91视频免费入口|午夜三级=a三级三点在线观看|国产乱码字幕精品高清=av | 牛牛热在线视频|久久精品2024|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乳巨码无在线观看|亚洲综合色视频在线观看|草的爽=aV导航 | 中国极品少妇xxxxx小艳|久久国产日韩|九七=av|欧美一级淫片免费看|少妇搡BBBB搡BBBB毛多多|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巨免费 | 最新精品国偷自产在线老年人|国产青涩|日韩精品久久久久|九九99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无码有乱码在线观看|91精选视频在线观看 | 日韩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超碰人摸人操人摸人操|午夜影院免费在线观看|亚洲国线自产第六页|农村欧美丰满熟妇xxxx | 色妹子影院|国产福利在线永久视频|国产精品日韩精品|天堂在线99香蕉在线视频|日本欧美一区二区免费不卡|少妇人妻在线无码天堂视频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