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肩并著肩,相互依偎著朝梁悉家的別墅走去。
一直在家里照顧梁悉的保姆這兩天請假了,所以別墅里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動靜也沒有。
梁悉開了燈后,這棟房子里才多了一些暖意。
桑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除了梁悉這個人,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所以他一進門就傻愣愣地在邊上站著,全身上下都在有力地詮釋著拘謹這個詞。
梁悉先是拉著他在沙發上坐定,又在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溫水擱在他面前的茶幾上,“你餓了沒?”
桑榆搖了搖頭。
其實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但他的胃就跟罷工了一樣,一點饑餓感都沒有。
雖然得到了否定回答,可梁悉依舊走進了廚房,他在冰箱里來來回回地翻了一遍,最后只能掏出一袋寒酸的切片面包,他挑了兩片放在盤子里,又用花生醬抹面,最后端著放在了桑榆面前。
他不會做更復雜的東西,只能搗騰一個現場版的夾心面包。
只是這面包看起來實在拿不出手,連梁悉自己都很心虛。好在桑榆愿意給他面子,拿起來小口小口地啃著吃。
“你怎么都不問問我?”他咽下一口面包,問道。
“問什么?”
“問我家里是怎么發現的。”
梁悉安靜片刻,側頭看著他認真道:“說實話,我挺想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告訴我的話,那我就小小地問一下?”
桑榆被他給逗笑了,本來滿心的愁緒都消散了不少。
“我……”他罕見地愣了一會兒,似是正在試圖用自己紛亂繁雜的腦子組織語言。
“我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兒……”他道。
桑榆自己都覺得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今天早上他起床起晚了一些,走出房間時已經比平常晚了近五分多鐘。
當時徐女士正在用餐,看到他磨磨蹭蹭,臉上的表情已然不太好看,但眼看時間緊張,她就暫時沒有發作,只沉著臉命令桑榆趕緊吃飯。
桑榆自己也知道輕重,聽話地加快了速度,沒有觸她的霉頭。
現在想來,可能就是因為他起床起晚了,所以這天早上才提前招來禍端。
那時他剛剛用餐完畢,正準備背著書包就跟他爸一起出門,他家的門鈴聲卻好巧不巧地響了起來。
開門的是徐女士,可能是因為來客過于特殊,她一看見對方就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你們這是……”
“我們是來找你兒子的。”門外的人好似帶著怒氣,一字一句咬得及重,“他在哪兒?”
桑榆留神聽了一耳朵,現下聽到人家提到了自己,自然也來到門前了,“小姨?”
他驚訝地看著門外的女人,以及站在女人身后一臉垂頭喪氣的張植,“出什么事兒?”
“你問我出什么事兒?我還要問問你干了什么好事!”
“吼什么呢?好好說話!”徐女士聽不得這種話,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而桑榆更是一臉迷茫,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張植,卻見對方端的是一副的心虛,不知道做了什么虧心事。
“不請我們進去說嗎?在外面說這些腌臜事情我都嫌丟人!”
兩撥人僵持了片刻,最后還是徐女士這邊退了一步,讓門外不請自來的兩人進來了。
“說吧,究竟是什么事讓你們大早上的就來找事?”
張植的媽媽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她先是愣了一會兒,下一秒居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造孽啊!造孽啊!”
“媽……”
張植表情尷尬,想過去扶她,卻反被她一手推倒在地,“你給我滾!你還有臉叫我媽!”
桑榆一家被迫觀看了一場母子決裂的大戲,都逐漸不耐煩了,尤其是徐女士,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徐雯,我們的時間很寶貴,不是用來看你們演戲的。”
“你先問問你兒子干的什么好事吧!可憐我兒子啊,年紀輕輕就被帶壞了!”徐雯坐在地上撒潑仍不滿足,還要動手動腳地想要拉扯桑榆,徐女士試圖攔住她的動作,卻反被推了一把,耳朵還得承受徐雯尖銳的叫喊聲。
“你個死同性戀!自己不嫌丟人喜歡男人還不夠,還要拉我兒子下水!他要不是看到你和男的親嘴兒,又怎么會背著我們偷偷看那種片子呢!虧我還讓他好好向你學習,結果學了些什么東西回來!”
砰——
徐雯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桑榆就覺得自己的頭部突然受到了重創,要不然他怎么會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還出現一陣一陣的耳鳴呢?
耳鳴過后,便是徹底的失聰,他明明看見眼前的幾個人嘴巴正在張張合合,卻一點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同性戀?你說誰同性戀?”徐女士罕見地露出了不解的表情,隨后緩緩把視線落在了桑榆蒼白一片的臉上。
她見桑榆愣在原地沒有反應,自己又被徐雯來回推搡,耳朵里又充斥著徐雯喋喋不休的罵聲,她氣打不一處來,一個用勁兒就把桑榆拉了過來。
“給我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說清楚今天就別去學校了!”
她難得嘗到怒火中燒的感覺,看起來有些氣急敗壞。
桑榆一個趔趄,被迫走到人前,接受徐雯不善的眼神。
他先是看了一會兒同樣怒氣沖沖徐雯,隨后視線依次越過畏畏縮縮躲在自己母親身后的張植,又忽略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父親,最后落在了徐女士的臉上。
徐女士的耐心已然用盡,她橫眉一豎,正想出聲呵斥,卻見自己的兒子突然輕笑一下,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沒有見過的嘲弄。
她難得一愣,不知怎么腳底突然升起了一股涼意,“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們看到的意思。”桑榆揚起下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著張植,“她說得一點都不錯。”
徐女士呼吸一窒,臉色倏然變得鐵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桑榆又冷笑一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知道啊,不就是承認我是……”
啪!
客廳里突兀地安靜了幾秒。
桑榆的側臉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由于慣性,他差點沒有站穩,整個身體都朝一邊傾去,還是他及時扶住旁邊的桌角,才堪堪站住了腳跟,沒有當著客廳里幾個人的面狼狽倒地。
他下意識用一只手捂住自己被打得發麻的那半張臉,明顯能感覺到掌下的皮膚正迅速變得發燙、腫脹,若是照照鏡子,應該是觸目驚心的。
由于徐女士這一巴掌來得太狠太突然,其他人都被震懾住了,客廳里半晌都沒有動靜,只有徐女士一個人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直到幾分鐘后,徐雯才從這一突發事件中反應過來,她像是突然想起自己一大早上就過來的目的,使勁兒拉了一把自己的兒子,把他推到了人前。
“好,既然你已經承認了……”
徐女士語氣不善地打斷她的話,滿臉的猙獰像是要吃人,“承認什么?我們什么都不認!”
徐雯跟她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脾氣。在她的視角里,兒子莫名其妙被人誘導看了那種惡心的片子,如今罪魁禍首家里還一口一個死咬著“不承認”,接二連三的不順徹底讓她爆發了。
“我告訴你們徐莉!今天這事要是不弄清楚,我跟你們沒完!我不好過你們誰都別想好過!”
她用一雙赤紅的眼睛瞪著徐女士,多年來在原生家庭里產生的怨恨也隨之淹沒了她。
她的姐姐長得好,氣質好,成績好,嫁得好,生個兒子都比她的兒子優秀,從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驕傲,不管是小時候出門走親戚,還是長大回娘家,她都是人群里的焦點,可她呢?她就活該被忽視?
此時她已經分不清惹怒她的到底是兒子張植突然成謎的性取向,還是折磨了她幾十年的滿心的嫉妒了,或許她只是借機發泄自己的不甘和憤懣吧,誰知道呢?
“那我兒子變成這樣,跟你們到底有沒有關系?啊?桑榆,你跟我說,到底有沒有關系?”
桑榆聞言回過頭來,突然把視線落在了張植臉上。
張植渾身一抖,神情緊張地盯著他,眼里有恐懼也有求饒,像是在無聲地請求桑榆不要把真相說出去。
桑榆饒有趣味地欣賞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假裝天真道:“可性取向不是天生的嗎?直男又怎么僅僅會因為看到男的跟男的親嘴就對同性感興趣呢?”
他話音一落,張植的臉色就灰敗下來,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慢慢轉過頭來,用一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他害怕地后退了幾步,抖著聲音喊道:“媽——”
“閉嘴!閉嘴!我沒有生過你這個惡心玩意兒,閉嘴!”徐雯突然暴起,沖著張植的臉抓了好幾把,留長的指甲刮出了一道道血痕。
可能她也知道性向是天生的,但張植的謊言給了她希望,讓她短暫地對自己的兒子交付信任,可桑榆的話卻打破了她的某種幻想,迫使她直面赤裸裸的真相。
“夠了!出去!都給我滾出去!”徐女士再也看不下去這一場鬧劇了,她打斷了他們,指著大門沖他們讓他們馬上離開。
桑榆看著徐雯和張植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心里當然知道自己等會兒要面臨什么。
他不后悔剛剛在徐女士面前承認一切,卻后悔先前沒有多給張植一點教訓,也后悔昨晚沒有猜到張植那一句“對不起”中暗藏的預警。
他要是早早地察覺到不對勁,就不會這么猝不及防了。
后面的遭遇也是乏陳可善的,左右就是那幾樣懲罰方式翻來覆去地折騰,他已經習以為常。
可如今他盯著梁悉眼里流露出的連本人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心疼,卻覺得自己就應該和盤托出,好讓梁悉多疼疼他。
“他們……他們讓我一直跪在門口認錯,但我趁他們吃飯時逃走了,我不想再待在那里了!鄙S苓煅实馈
他跑出來后,第一時間就想回到梁悉身邊,他估摸著梁悉快下課了,便一邊沿著自己上學的這條路走向學校,一邊在路上等著對方。
其實他在梁悉等紅綠燈時就看見人家了,只是他沒有聲張,反而裝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像個游魂在街上無所事事地飄蕩。
他想扮得再可憐一點,好讓梁悉再心軟一點,愿意帶著他回家。
梁悉不知道他心里各種彎彎繞繞,當下聽到這一系列的事,又看到桑榆傷心垂淚的樣子,自然如桑榆所希望的那樣心軟了。
哪怕桑榆從前慣會撒嬌賣乖,他也從來沒看到對方哭得這么委屈過,他當即腦子一熱,不知怎么就伸出手開始幫人家抹眼淚了。
感覺到臉上突然傳來的溫熱的觸感,桑榆終于肯張開淚眼朦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梁悉,在捕捉到對方眼里傳達出來的情緒后,他自覺達到了目的,一頭撲進人家的懷里,“好疼啊,梁哥,你抱抱我吧!
梁悉被嚇了一跳,桑榆也被嚇了一跳,他撲得太用力,被打過的那半張臉狠狠地撞到了梁悉的胸膛上,很不幸地受到了二次傷害。
這下假疼變成真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