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老白。
宋玙白:有屁快放!
蕭策:你會把剛認識一天的人帶回家么?
宋玙白:……你是禽獸么?
蕭禽獸默默地丟掉了自己的手機。
出門前不小心碰倒的杯蓋此刻已經被他放回了原位,杯中的碧螺春早已涼透。
耳畔縈繞著淅淅瀝瀝的水聲,蕭策坐在桌前,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青瓷茶盞光滑的杯沿。整個人攏在落地燈暖黃色的燈光下,沉靜得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只會呼吸的雕像。
今晚這事,是他做得沖動了。
將人帶給蘇慧也好,給人辦間酒店也行,再不濟,他還能將人帶去謝家老宅。
畢竟謝辰的腦子雖然長壞了,但謝老爺子卻是個明事理的。將人帶去賣個好,再順便告上一狀,說不準謝辰今晚就得跪在謝家祠堂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可他偏偏就是把人帶了回來。
在明猜到小孩可能喜歡自己的情況下,仍在那個不恰當的時機提出了一個不恰當的建議……
嗯?什么?他怎么知道樂宴平可能喜歡自己?
剛認識一天就無條件地信任自己,想也不想就同意跟他回家……
除了因為喜歡,蕭策再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可是天地良心,他雖然有時候不太做人,但對于樂宴平卻是真沒有這個意思。
蕭策被他引經據典時的眸中的光彩所吸引,被他肆意揮灑下行云流水的筆墨而驚艷。
毫無疑問的,他欣賞樂宴平。
所以當看到明珠蒙塵寶光內斂,蕭策感到了憤怒。
他的本意只是想為樂宴平撐腰的,如今卻弄成了這樣……若是引起了小孩的誤會,那和欺騙人感情又有什么區別?
將自己的良心拎出來反復搓揉了一通,蕭策下定決心,等一會兒樂宴平出來后,他一定要跟他好好說清楚。
像是聽見了他的心聲,淅淅瀝瀝的水聲悄悄停下了。
不多時,房門咔噠一聲響。樂宴平頭頂著塊米白色的軟毛巾,一面將過長的衣袖挽上去,一面向著蕭策走來。
“小樂……”
“蕭老師。”
不約而同的,兩人一起開了口。
蕭策:“沒事,你先說。”
別看他說得云淡風輕,實際上就這么會兒功夫,蕭策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種話術,并在其中快速檢索著如何溫和而不傷人心地婉拒小孩告白的方法。
然后,他便聽見樂宴平真切地問了一句:“我的袋子呢?”
險些道出的千言萬語臨時來了個緊急剎車,蕭策噎了許久,才發出了聲音:“……在門口的柜子上。”
樂宴平奔向了自己的袋子。
待心肝寶貝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小樂大人掂了掂那令人安心的重量,這才重新望向蕭策,嗓音溫軟地問:“蕭老師,你剛才想說什么?”
大概是因為剛洗好澡,青年的眼尾尚浮著一抹淡色的紅暈,背光站著時睫毛投下了長長的陰影,卻依舊掩不住他那一雙晶亮而專注的眸子。讓蕭策只是看著,就險些又一次地卡了殼。
“我……”
樂宴平:盯……
蕭策:“也沒什么,就是如果以后再碰到什么事,你盡可以來找我,放心,以后有哥罩著你。”
樂宴平瞇了瞇眼,十分敏銳地抓住了關鍵信息,“你想當我哥?”
蕭策:……
這話從樂宴平的嘴里說出來,怎么聽起來那么奇怪呢?
見蕭策不回答,樂宴平便當他默認了。
那么問題來了?小樂大人能答應么?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開玩笑,這可是蕭季淵努力了十二年都沒能占上的便宜。指望小樂大人喊一聲哥,那還不如指望他少記一天的黑歷史嘞!
樂宴平吐吐舌頭,干脆利落地丟下一句不要,便拎著袋子跑回了客房門口。
臨到關門前,他探出頭笑意盈盈地道了一句晚安,隨后,房門便在蕭策眼前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甚至,還咔噠一聲地落了鎖。
奔向書桌擰開臺燈,開啟今日的小本本記錄大業的樂宴平并不知道,腦回路跟他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蕭策心中這會兒只剩下了兩個字無限刷屏。
完了。
不僅不想叫他哥,甚至還關門上鎖逃避現實,這可要他如何是好。
苦惱到最后,蕭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臨睡前,他心不在焉地給宋玙白發了一句:明天你不用去接他了。隨后,帶著重重的心事,蕭策憂心忡忡地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他坐在一間古色古香的房間里。其間雕梁畫棟鑲金嵌玉,周遭擺放的器物無一不是精美絕倫。
墻角的香爐蕩出飄渺的白煙,蕭策環視四周,最終在一側的墻壁上,瞧見了一副熟悉的畫作——
《錦繡江山圖》
不是黃徐欽的那幅,而是他同宋玙白親自帶回來的,屬于景承帝的那幅。
唯一的區別,眼前的這幅畫作上,全然沒有因歲月流逝而導致的陳舊,也不見因流落異國而造成的損傷。
這是一副完完整整的《錦繡江山圖》
于是,蕭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應當是在夢中。
偶爾確實是會有那么幾次像現在這樣的體驗,雖然明白自己是在做夢,卻又不會從夢中醒來。
就像是一個悄悄寄宿在主角身體里的清醒靈魂,雖然不能插手,卻能在隨波追流中體驗一段現實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生。
這種感覺很新奇,蕭策并不討厭。所以他這一次夢到的難道是……還沒來得及想清楚,清醒的意識忽然又一次陷入了泥沼。
……
蕭策?
沒聽過的名字,那是誰來著?
短暫的迷茫過后,“蕭季淵”略過這一個小插曲重新拿起了筆,低頭繼續批閱他的奏折。
不過是一日未處理公務,“他”桌案上的折子便已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其中,一大半是所謂的忠言逆耳,一小半是無聊的互參互罵,再有,便是千方百計地試圖問他要錢要糧的——
比如,工部尚書黃徐欽。
將其一篇洋洋灑灑的折子看完后,“蕭季淵”只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幾分。
“他”放下筆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稍一抬手,一旁候著的小太監便心領神會地奉上了茶點。
上好的碧螺春香氣清高,“蕭季淵”輕呷了口后偏頭看了眼,才發現那是一碟子做工精細的桂花糕。
下意識地,“他”勾了勾唇角,“樂昭。”
“蕭季淵”轉過身,對上了起居令史略帶迷茫和疑惑的眼神,以及一張陌生的臉。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個人,也不應該是這樣的眼神。
捏著茶盞的手指在不自覺中用力到骨節泛白,驀地,“蕭季淵”忽然站起了身……
蕭策呆坐在床上,望著家中熟悉的裝潢,久久未能回神。
他其實已經記不清夢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了,唯一還記得的,就只有坐起的那一瞬間,心底驟然涌起的心慌與空茫。
他很少體會到這種感覺,唯一一次似乎還是很小的時候。他在老宅的后院中玩鬧時不小心扯斷了爺爺送他的手串,珠子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四散開來,小小的蕭策捏著斷裂的紅繩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地去撿,可是最后,縱使是在大人的幫助下,珠子的數量還是少了一顆。
那天晚上,蕭策捧著裝滿珠子的小盒子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后院里,忽然就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永遠找不到這顆最后的珠子了。
真不是什么好夢。他苦笑了聲,瞥了眼窗外的晨光熹微。
才這個點,小朋友估計都還沒醒。這般想著,蕭策起身下床,洗漱完畢后打開了房門。
正要抬起的腳步頓在了原地。
客廳里,樂宴平正盤腿坐在沙發上靜靜地望著窗外初升的朝陽。一簇呆毛倔強地挺立在他有些凌亂的頭發上,左手手臂上擱著本攤開的書冊,他就這么一邊望著窗外初升的朝陽,一邊右手執筆快速地書寫著什么。晨光之中,整個人周身都仿佛攏著層淺金色的薄紗。
聽見動靜,小孩回過了頭,明亮的瞳眸燦若晨星。
“早上好,蕭先生。”
那一瞬間,心慌忽然就如潮水般褪去,有什么東西悄無聲息地填上了那差點令蕭策手足無措的空茫。
于是蕭策唇角的笑意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悄無聲息地綻了開來。
“早上好,”他溫聲道,“你在寫什么?”
樂宴平愣怔了一瞬,隨即迅速將本子合攏有些欲蓋彌彰地抱在了自己胸前,“沒什么。”
說話間,他的雙頰飛起一抹嫣紅,叫他看起來委屈巴巴的,像是被誰欺負似的。
蕭策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如今反倒是因為樂宴平的這副模樣,真真切切地起了些許興趣,“我不能看么?”
樂宴平搖搖頭,正聲道:“不能!”
“哦?”蕭策眼眸微瞇,“這么緊張,又不能給我看......小朋友,你該不會是在寫我的壞話吧?”
默默將小本本又往身后藏了藏,小樂大人理直氣壯地道:“沒有。”
記史不能算記壞話......小樂大人可是個盡忠職守的好史官,所以他寫的東西,怎么能說是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