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最后還是沒能看到樂宴平寫了什么東西。
那本封面繪著寒梅立雪的本本被小樂大人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背包的最里層,堅定地拒絕了所有來自蕭策的窺探。
無奈,蕭策只得攤攤手。面上說著自己毫無興趣,實則背地里已經開始琢磨著到底該怎么樣才能將本子搞到手了。
樂宴平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表態。
呵,他才不信嘞。一個個的嘴上說得這么好聽,到最后還不是都使勁手段地想要偷看!
被偷看經驗相當豐富的小樂大人默默地將包捂得更緊了些,甚至坐上車的時候,還不忘將包放到了遠離蕭策的位置,叫蕭策看得心里一陣好笑。
宋玙白和樂宴平約定的地方是一間位于近郊咖啡屋,店面裝飾得舒適愜意,后頭還配了個小花園,環境十分清幽。
等二人到的時候,宋玙白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他們了。
簡單地打完招呼后,他言笑晏晏地將樂宴平請了進去,隨后刻意落后了一步,沖著蕭策鄙夷地罵了一句:
“禽獸。”
蕭策被罵得有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人一通后,虛心求教道:“我怎么了?”
宋玙白:“嘿,你小子敢做不敢認是吧,你昨天是不是把人拐回家了?!”
蕭策腳步一頓:“……你怎么知道的?”
宋玙白冷漠地朝他翻了個白眼:“因為我會聯系上下文!”
前腳剛問完他那個禽獸問題,后腳就和他說不用接了,他要是再看不懂那他和智障有什么區別。
因為心情太過復雜以至于完全沒發現這茬的蕭策:……行吧,他感受到宋玙白對他積攢了一夜的鄙視了。
“那個,我可以解釋……”
宋玙白:呵。
對方拒絕聆聽您的解釋,并賞了你一個閉門羹。
自知理虧的蕭策沒再去自討沒趣,信步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轉頭對著一旁偷看的服務員溫和地笑了笑:“您好,麻煩給我一杯美式。”
包間里。
不同于對待蕭策,宋玙白對樂宴平的態度簡直稱得上是和藹可親。
“樂先生,今天請您來主要是想再了解一下關于那兩幅《錦繡江山圖》的一些細節問題。說來慚愧,其實本來是想直接約您去文物局聊的,但因為時間太緊申請批不下來,所以只能在這招待您了,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樂宴平搖搖頭,“沒關系,這兒很好。”說著,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宋玙白手上的黑色皮質封面的筆記本。
實不相瞞,小樂大人對所有喜歡記本本的人都充滿了好感。
“那我們就開始了?”
見樂宴平點頭,宋玙白溫聲開始了他的提問。而隨著談話的繼續,他心中更是越發得驚喜。
樂宴平比他想象的知道得還要多。史書經典就像是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似的,無論宋玙白問什么,他都能立即給出合理的說法,并例舉出相應的文字史料進行佐證。
一番交談結束,宋玙白合上筆記本的時候,心中只覺得無比順暢,他真心實意地道:“樂老師,請問您有意來文物局任職么?”
這樣人才呆在娛樂圈里也太浪費了!!!
樂宴平聞言愣了愣,隨即靦腆一笑:“沒有文憑也可以嘛?”
雖然小樂大人是由太子太傅在教太子時順手帶出來的優秀學生,但他這副身體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九漏魚——初中都險些沒畢業的那種。
宋玙白:呆滯。
瞧見他這副表情,樂宴平哪里還能不明白,于是,他主動轉移了話題,“那個宋先生,您剛才說兩幅《錦繡江山圖》都找到了對吧,請問能給我看看景承帝的那幅么?”
“哦,當然可以,我這兒有照片,給。”
樂宴平雙手接了過來,入眼卻是心中一痛。手指輕輕拂過畫面上的焦黑破損,他輕聲問:“怎么會變成這樣……”
“此畫因戰亂遺落異國他鄉,再加上沒能得到妥善的保管……”說到這里,宋玙白輕嘆了口氣,“說實話,它能有如今這種完整度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有多少珍寶已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悄無聲息地徹底消失了呢?
樂宴平低頭沉默地看著那張照片,許久,他小聲嘟囔道:“要是被蕭季淵看到,他一定會很生氣。”
“您說什么?”宋玙白沒能聽清。
“沒什么。”樂宴平搖搖頭,“請問這張照片可以給我么?”
“您請便。”
得到允許,樂宴平從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本子將照片小心翼翼地夾了進去。隨后,他再次看向宋玙白,“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我最近翻了很多史書。”準確來說,應該是將他能找到的有關于縉朝的史書全翻了一遍,“但不知道為什么,我找不到關于景承帝而立之年之后的事。”
幾乎所有的史書都在他三十歲那年戛然而止,最終只剩下一句——
“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
蕭季淵二十二歲登基,他只活了四十六歲。
嚴格來說,樂宴平其實騙了蕭策。這才是真正讓他答應和宋玙白見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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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策在外頭無所事事地坐了將近兩個多小時,二人才終于舍得離開了包間。
宋玙白本想請樂宴平吃頓午飯的,不想連話都還沒說出口,文物局的電話便先一步響起,將他緊急叫了回去。
“宴平,真是不好意思。”宋玙白抱歉地笑了笑,“等我忙完了這陣回頭請你吃飯。”
“沒事宋大哥,你先去忙吧。”樂宴平揮了揮爪,“拜拜。”
嗯?站在一邊默默旁觀的蕭策聽著二人的對話微瞇了瞇眼。隨后,便聽見宋玙白的手機又叮叮咚咚地響了兩回。
無奈,宋玙白只得同樂宴平告了別,便匆匆地準備往回趕。然后在經過蕭策身邊的時候,硬擠出時間給了人一結結實實的胳膊肘:
“你丫不許欺負人家聽見沒!”
蕭策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走吧你。”說得好像他什么時候欺負過人一樣。
也就是宋玙白不曉得他的心理活動,若是知道,那他鐵定要送給這廝一個國際友好手勢:你什么德性你自己可真是一點數沒有啊!
總算送走了自家損友后,蕭策舒了口氣,看向一旁捧著杯熱巧克力的樂宴平道:“看來你們聊得不錯。餓了么?帶你去吃午飯?這附近正好有家還不錯的粵菜館。”
小樂大人正兀自想著事情,聽見問話下意識地就搖了搖頭,“不用,我不是很餓。”
這是實話,他剛才和宋玙白邊聊邊吃,不知不覺間咽下去了好幾塊小蛋糕。
但話一說完,樂宴平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是不餓了,可是人蕭策將他送來,又從剛才等他等到現在,期間除了兩杯咖啡可是什么都沒吃。
他剛才那話……應得算是個什么事啊。
樂宴平心下頓時一陣赧然,連忙道歉:“蕭先生對不起,你去吃午飯吧不用管我,我一會兒自己……”
話還未落,腦袋就被人輕輕地揉了揉。蕭策垂眸望著他,眼底笑意分明,“緊張什么,這要讓宋玙白看見,真要以為是我欺負你了。不過……”
喟嘆般的,蕭策喚了聲,“小樂啊,你叫宋大哥叫得爽快,怎么我讓你叫聲哥就這么寧死不屈呢?”
他沒察覺到自己語氣里暗藏的吃味,卻下手將那偏心眼的小腦袋揉得更凌亂了些,“你還讓他叫你宴平,你說說,有你這么厚此薄彼的么?”
樂宴平艱難地將自己的腦袋從蕭策的蹂躪里拯救出來,小聲嘀咕著對蕭策“無理取鬧”的控訴進行了理直氣壯地抗議。
“大哥又不是哥,再說不就是叫個字嘛,有什么好……”
蕭策語調危險地再次抬起手:“你說什么?”
瞬間閉麥的小樂大人當即護住腦袋一下蹦出老遠,生怕自己再次落入蕭策的“魔掌”之中。
這稱呼其實是因為宋玙白那一口一個的樂老師聽得小樂大人實在是渾身別扭,最后實在忍不住了才主動提議道:“宋先生,您叫我宴平就好。”
宋玙白爽快地同意了:“好,那宴平你也別叫我宋先生了,叫我……”他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我比你年長幾歲,不如……你叫我宋大哥吧。”
樂宴平:……
當哥難道是什么很厲害的事么,怎么一個個地都想讓他叫哥。
但正如小樂大人堅信的那樣,大哥不算哥。所以沒什么心理負擔地,樂宴平就這么叫了起來,直到……他被蕭策逮了個正著。
這位斤斤計較的蕭先生顯然不接受這種說法,并且試圖為他自己謀取一些補償。
“你看,我們的關系肯定要比你和宋玙白好吧,所以我的待遇總得比他高吧。”蕭策循循善誘道。
這……確實沒說錯。
而且,他還幫了自己很多次,甚至昨晚還收留了自己。
樂宴平感覺自己的良心稍微痛了一下,于是他妥協了,“好啦好啦,那我允許你叫我的名,這樣總行了吧?”
蕭策愣了愣:“你的名?”
名字名字,名為親,字為疏。
樂宴平點點頭,滿眼認真地望著蕭策:“昭。我名昭,你可以叫我樂昭。”
“樂昭……”兩個字在蕭策唇間念過一遭。
他明明從未叫過這個名字,卻又好像已經喚過了上千上萬遍。
莫名的,他忽然覺著一陣恍惚,于是,蕭策也就能沒注意到樂宴平驟然低頭的動作。
樂宴平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忍住的。
滿打滿算,他其實也不過就是快一旬沒聽到這個稱呼罷了,但當這兩個字被蕭策念出來的時候,眼淚卻在一瞬決堤。
[樂昭,今天朕讓御膳房送了你喜歡的桂花糕。]
[樂昭,別記了,朕讓你好好吃飯。]
[樂昭……]
淚眼朦朧間,樂宴平仿佛又一次聽見了蕭季淵的聲音,那一席明黃站在他前方,笑著沖他招著手。
小樂大人父母早逝,舉目無親,除了太傅,會這般叫他樂昭的也就剩一個蕭季淵。
可是啊,蕭季淵。
他去哪里都再也找不到蕭季淵。
“在我們目前發現的所有史書上,關于景承帝這一段時期的記錄確實是一片空白。雖然,有可能是因為相關文獻還沒出土的原因,但目前更主流的說法是……”
“這一段記錄,很有可能是被人故意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