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選一其實是個很微妙的選擇。
就像是站在了命運的岔路口,你明知道有一條路能通往你想要的結果,卻只能在這里徘徊著猶豫不決。
最后,要么欣喜若狂,要么追悔莫及。
樂宴平很少會有這么情緒激動的時候。二十多年來,除了上一次被蕭策硬撬開的口子,他似乎就只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崩潰過那么一次。
因此,小樂大人其實還挺喜歡在朝堂上旁觀別人做選擇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他自己喜歡做選擇。
介于自己在文物上的技能點基本為零,樂宴平從一開始就直接放棄了辨認,轉為觀察起蕭策和謝折衣的動作與表情。
如果他的判斷沒錯,謝折衣的求助內容應該是關于【石榴紋青釉長頸瓶】的。
因為存在疑問,所以他在提問前下意識地瞥了這件展品一眼。而在得到結果后,謝折衣便再也沒有往那兒移動過一次視線。
于是從那時起樂宴平就知道,自己隊的這兩件展品都是假的。
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雖然搶奪文物權有使用條件,但樂宴平還是決定從源頭上直接排除隱患。
于是現在就輪到了選擇——兩件文物,哪件是真的?
心臟的蕭某人直到現在都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淡然模樣,不過沒關系,畢竟樂宴平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能從他身上尋到破綻,而他,也從來就沒想過要做選擇。
他們會親自告訴他答案的。
“蕭老師。”樂宴平揚唇一笑,望向蕭策時,眼底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狡黠,“那枚【帝王綠翡翠龍紋扳指】,是不是真的?”
不是問誰是真的,而是直接問它是不是真的。
小樂大人親自下場,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向所有人展示了什么叫做風水輪流轉,一報還一報。
剛才樂宴平被蕭策壓著無法提醒江池落,那么現在,蕭策便也無法提醒謝折衣。
就像被獵人盯住的獵物,那一瞬間,謝折衣只覺得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膽寒,而緊接著,他便聽見樂宴平的聲音在對面響起。
“岑老師,”樂宴平道,“我要和他們換那枚【帝王綠翡翠龍紋扳指】。”
至此,勝負已分。
縱使岑溪已經當場宣布自己同樂宴平獲得勝利,江池落依舊一頭霧水地搞不清原因。
他忍了又忍,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自己探求真相的欲望。
于是在被岑溪cue到時,江池落主動求教道:“非常感謝小樂哥帶我躺贏,但是,我能問一下為什么最后真的是這枚扳指么?”
面對江池落同學求知若渴的目光,功成身退的小樂大人默默移開了視線。
謝邀,勿cue,在下不懂。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本想將話筒交給樂宴平的岑溪只得迅速咽下了自己險些出口的串詞,轉頭交這事移交給了最為靠譜的蕭策。
“這個啊……相信不止是落落,大家現在應該都是滿頭問號叭。那么接下來就請小蕭來為大家解釋一下。”
蕭策低笑一聲,“好,那我就斗膽在各位專家面前稍微班門弄斧一番吧。”
“其實,有些破綻就藏在方才的解說中。”
“螭龍被奉為水神,帝王貴為天子,無論那種都是再嚴肅不過的事,所以螭龍又如何能夠交尾纏綿,此乃破綻一。”
“石榴確實有多子多福的寓意,但這其實是有前提的。有個詞叫榴開百子,只有露出果實的石榴才象征著多子多福。而解說中卻道皮肉完整,此乃破綻二。”
“至于【青花花卉紋筆洗】……”蕭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樂宴平,“它大概是這三件里面最難判斷的,因為它的解說詞中其實并不存在什么破綻。”
“哦?”岑溪挑了挑眉,“那小蕭是怎么判斷出來的呢?”
蕭策輕笑著搖搖頭,“嚴格來說,我不是判斷出來的。我只是,有幸親眼見過真正的【青花花卉紋筆洗】。”
他伸出手指,隔空在展品邊上比劃了一道:“大概,是在這個位置吧。器身上有兩道相對的裂縫,想來當時應該是直接裂成了兩半。”
“這兩道裂縫后來被工匠們用金水進行了修補,說來也是巧合,補完后形成的兩道金線正好依次經過了原先就有的花卉紋,宛若金色的花莖蜿蜒其中,反倒將其變成了一件遠超從前的藝術品。”
“不錯,蕭先生說的完全正確。”一旁的專家連連點頭,“所謂無心插柳,莫過于此了。”
謝折衣這才明白自己為何從中聽不出任何門道,若不是因為蕭策同樂宴平的那番對話......不對,等等,連蕭策也是因為見過才能篤定這是仿品,那樂宴平是怎么知道的?
“不過,岑老師,”像是忽然發現了什么,蕭策故意道,“節目故意搞這么件仿品進來,是不是有些太為難我們了?”
岑溪無辜地眨了眨眼,“怎么會呢?再說了既然是比賽,那當然需要加點難度啦。所以......”
“各位觀眾朋友們,那么接下來,就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感謝市歷史博物館對于本節目的支持!同時四件展品的真品以及上期節目中展示的《錦繡江山圖》都將從今天下午開始,于本市歷史博物館進行展出,歡迎諸位前去參觀!”
歷史博物館?
原來,這里還有這種地方么......
于是,下臺后的第一時間,小樂大人便直接道了句:“蕭策,我想去那個歷史博物館!”
正欲同人算賬的蕭策睨了他一眼,故意拿喬道:“你說去就去么?”
樂宴平:……
蕭策的本意其實只是想多聽小孩多求兩句,但樂宴平能慣著他么?
那必然是不能的。
于是,蕭策收獲了一個拔腿就跑的樂宴平。
“那你不去吧~我找蘇姐和落落一起去!”
蕭策一句“給我回來”還未來得及出口,正好經過旁邊的江池落便愉快地點了頭:“小樂哥,是要去博物館嘛?好呀好呀!誒……”
江同學眼尖地瞧見了不遠處的岑溪和謝折衣,“岑老師謝老師,我們想去歷史博物館,你們要一起么?”
“可以啊,我也有段時間沒去了,正好今天也下午有空呢。”岑溪笑呵呵地道,“折衣呢,有空么?”
謝折衣也附和著點了點頭:“嗯,我正好也有空呢。”
正同博物館負責人交談著陳導一瞬折返,“你們都要去?那正好啊!干脆一起過去拍組節目宣傳片叭!”
博物館負責人:!!!免費的宣傳!還有這種好事?!
“好的,陳導!我現在就打電話讓他們清場!!!”
蕭策:……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那他一定會回到三分鐘前,一巴掌拍死那個腦子秀逗了的自己。
半小時后,《風云》節目組大半的工作人員在市歷史博物館愉快地齊聚一堂。
趁著前期的準備工作尚未結束,小樂大人撒腿開溜,獨自一人悄悄摸到了縉朝的文物展區。
只一眼,他便望見了那件【青花花卉紋筆洗】。它靜靜地佇立在最中心的展臺上,與樂宴平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致。
樂宴平走上前去沉默著凝視了它許久,最后,輕輕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是啊,確實好久不見了,小宴。”
樂宴平:!!!
臥槽?筆洗成精了???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這才看見了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后的謝折衣。
樂宴平:……
他默默地回過了頭,繼續看他的……好吧,曾經屬于他的筆洗。
謝折衣走到他身側,“小宴,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上次爸爸媽媽想見你,你也沒有來。什么時候回家一趟好么?他們很想你。”
“你這樣不累么?”樂宴平忽然道。
謝折衣愣了愣,下意識道:“什么?”
樂宴平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辭,“就,嗯,這樣一直端著,跟誰說話都要搞出一副好像關系很好的樣子,這樣不累么?”
謝折衣:“我沒……”
“你明明知道我們關系不好,而且你也根本就不想跟我搞好關系,那為什么每次都要逼自己過來和我說話呢?你是不是想在我這里確認些什么?”
樂宴平是真的無法理解,他偏頭望著謝折衣,眼中滿是純粹的疑惑,“可如果是這樣,那么需要確認就意味著存在未知,而未知往往都伴隨著恐懼……”
“謝折衣,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胡說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會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無數話語在剎那間充斥了謝折衣的腦海,他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反駁,用無懈可擊的話語,居高臨下地嘲笑樂宴平莫名其妙的臆想。
然而,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謝折衣只聽見自己一句蒼白而無力的:“你,你在說什么……”
那股莫名的膽寒又回來了。
“小樂哥,謝老師!要開始拍攝了哦。”
江池落的聲音在入口響起,樂宴平只應了一聲便徑直越過了謝折衣,任他一人站在展廳中,面色蒼白如雪。
“跑哪兒去了?”瞧見慢悠悠逛回來的樂宴平,被陳導逮住好不容易抽開身的蕭策順口問了一句。
樂宴平:“去看了眼那件筆洗,然后和謝折衣說了會兒話。”
蕭策瞇了瞇眼,“他說什么了?”
“沒什么東西,”樂宴平頓了頓,忽然道,“我其實不討厭他,雖然也不喜歡,但……他有點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誰?”
樂宴平搖搖頭,沒有回答。
見他不想說,蕭策便也沒再追問,兩廂靜默片刻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差點忘了問。”
“樂昭,你怎么知道那件筆洗是假的?”
“啊,”樂宴平愣了一瞬,隨即輕笑起來,“這個嘛……”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