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反抗 這些東西,對于蕭策來說,都是前……
蕭策的反叛開始得悄無聲息, 但在眾人眼里,他還是原來那個克己復禮的蕭大少爺。
因為反抗的方式也有很多種。
蕭策當然可以選擇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比如, 學習他所認識的那些,讓家里人捶胸頓足的二世祖,畢竟惹事生非真的是很容易的事。
而相對的, 最后的結果也很簡單,基本都只有兩種。
要么被徹底放棄, 從此墮落混沌度日, 要么就被直接鎮壓,在家法的一頓伺候后,從此老老實實地按著既定的路線前進。
只是無論哪種結果, 蕭策都不想要。
“打著叛逆的名義自甘墮落是件很可笑的事, 如果無法讓自己變得更好,那反抗就毫無意義。
“我不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 而所謂的反抗也不是為了證明別人的錯誤。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 就算沒有蕭家大少爺這個名頭,我也依然是他們無法企及的存在。”
這是作為蕭策的驕傲。
乖孩子的眼底就此帶上了肆意的張揚,蕭策依然會做好作為蕭家長子該做的事,但同時, 他也開始做只有蕭策才會做的事。
就像讓那幾個只敢在背后蛐蛐的玩意心服口服地閉嘴。
而蕭策和宋玙白的關系,也是直到那以后才好起來的。
“說出來你大概不信, 但以前我和他是真的不怎么對頭。”
因為沒有哪家的大少爺會喜歡一個大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有很長一段時間,宋玙白對他的評價都是一個無聊透頂的乖乖少爺。而那時就以不服管教聞名的小宋同學對這種人毫無興趣。
直到在一次偶然間, 蕭策好巧不巧地,和正準備翻墻出去逃晚自習的宋玙白在學校的后墻處狹路相逢。
騎在圍墻上的宋玙白一時間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面面相覷之間, 是蕭策率先開了口。
【干嘛去?】
短暫的慌亂后,宋玙白很快鎮定了下來,挪了挪屁股換了個翹著腿的姿勢,老神在在地道:
【網吧。怎么,乖乖好學生要去告老師么?】
蕭策沒說話,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助跑了一小段后腳下迅速一蹬,便自宋玙白身邊,身手利落地翻了過去。
完事,他也沒看墻上的宋玙白,拍拍手上的灰就直接溜達走了,徒留人獨自一個跟傻子似的目瞪口呆地騎在墻上。
“你也去網吧么?”樂宴平問。
蕭策搖搖頭,“我對去那種地方沒興趣,而且,想用電腦的話直接去翻學校的機房不就行了。”
沒有煙味也不嘈雜,網速不錯還不用掏錢,比網吧的性價比可高多了。
至于他為什么要翻墻出去……
“我出去其實是為了打工。”
“我的母親她……”
“她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從我手機電腦的瀏覽記錄,到每日的行蹤以及所有的收入支出明細……她對我雖然不會吝嗇,但卻必須掌握我的全部。
“她似乎只有靠這種方式,才能擁有些許的安全感。”
蕭策不認同,但并不想因為這種事同他的母親爭辯。左右,爭辯了也沒什么用。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母親,于是只好在暗地里另尋他路。
那段時間里,蕭策做過很多工作。
他在大街上帶著頭套發過傳單,在餐廳里當過洗碗工,去酒吧做過駐唱,在便利店里收過銀……
即使被偷偷摸摸尾隨的宋玙白找上了,他也全然懶得理會。甚至都沒擔心一下宋玙白會不會向他家里告狀。
因為就算告狀也無所謂,反正蕭策早已想好了應對的說辭。
但是宋玙白沒有。
人只是在他工作的便利店里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一邊啃了兩根冰激淋、一盒便當,外加一包薯片
然后在前后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里,因為急性腸胃炎被蕭策親自送進了醫院。
【謝謝……】
彼時,宋玙白掛著點滴躺在病床上虛弱地沖他道謝,而蕭策只是淡定地一攤手,來了一句:
【不用客氣,請把掛號費和我今晚的工錢付給我一下吧,謝謝。】
宋玙白:……
二人的關系就這么近了起來,而蕭策從此也多了一個掩飾的由頭。
他順順利利地賺到了自己的第一筆錢,并用這筆錢買了一把在他母親看來不務正業的吉他。
“其實很有意思的,至少我吉他就彈得比鋼琴要好。我在駐唱的酒吧認識的鼓手,還教過我玩架子鼓和打碟,也挺好玩的。”
而這些東西甚至于打工本身,對于蕭策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他從未荒廢過自己的學業,而他的生命里也終于不再只有自己的學業。
因著它們,蕭策的高中三年過得充實無比。
他如他母親所希望的那樣拿到了他需要拿到的錄取通知書;而他也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樣,活成了獨一無二的蕭策。
最后,在高三畢業的那年暑假,在他母親正在為他指定新的計劃的時候,蕭策同宋玙白幾人一道,一聲不吭地直接跑去了海邊。
他方才同樂宴平說自己是瞞著家人出去的,這話其實對也不對。
因為他還是給家里留了一張字條的。雖然等他母親發現的時候,蕭策已然坐在海邊的營地里和朋友一起看日出了。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違背母親的安排,而蕭夫人也終于看見了自己孩子的眼中,那一抹被她忽視了很久的肆意的張揚。
她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好像再也無法控制蕭策了。
因為哪怕沒有蕭家,蕭策也依然能活得很好。
蕭夫人當年無法阻止蕭策前往海邊,于是四年后,她也依舊無法阻止蕭策進入娛樂圈。
縱使再嚴防死守圍追堵截,蕭策還是做到了。
哪怕沒有蕭家,哪怕他不是蕭家少爺,甚至與蕭家對立,他也依舊耀眼。
時至如今,已經沒有人再會去羨慕或者嫉妒蕭策的身世了,他們羨慕或者嫉妒的對象,只會是蕭策本身。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雖然終有一天,我還是會回到蕭家,去繼承那些我并沒有多在意的東西,但之前,那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離開也好,回去也罷,無論如何,我都作為蕭策而活。”
蕭策說著,用木枝輕輕挑了挑面前逐漸微弱的火苗。
微垂的眼眸漆黑如墨,其中卻滿是叫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熾熱,叫樂宴平看得近乎失神。
“你會不會覺得我幼稚?”蕭策笑著問。
回過神來的樂宴平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覺得這樣很好。”他道。
醞釀了許久的雪花終于自層層疊疊的云層中悠悠地飄下。
這是樂宴平來到這個世界后看到的第一場雪。于是他伸出了手,小心地接住了一抹轉瞬即逝的冰涼。
而下一刻,他身上的大衣就被蕭策又裹得緊了些。
“一會兒還會降溫,要是覺著冷就和我說。”說著,那兩個在火堆里烘烤了許久的紅薯也終于被蕭策扒拉了出來。
翻來覆去地滾了兩圈后,蕭策點了點頭:“嗯,應該是可以了。”
在樂宴平眼巴巴的目光下,蕭策耐心地又扒拉了幾個來回,待熱氣散了不少,才將將塞進了樂宴平的懷里,同時還不忘操心地囑咐一句:
“當心燙。”
“好。”
樂宴平應著,小心翼翼地在外皮上撕開了一道小口,便望著里頭紅燦燦的顏色發起了呆。
許久,他才湊上去咬了口。而下一刻,那帶著甜絲絲的暖意便充斥了他的周身。
那是樂宴平最喜歡的味道,也是曾經每年冬天他都能嘗到的味道。
因為蕭季淵以前,經常會給他買。
蕭季淵其實是個很喜歡熱鬧的人。而每年春節前后,京城的廟會最繁華的時候,他都會拉上樂宴平溜出宮去,樂此不疲地逛上好一圈。
而這,實在是難為了頗為怕冷還不怎么愛動彈的小樂大人。
縱使每回蕭季淵都會給他嚴嚴實實地裹上件毛絨絨的狐裘大氅,樂宴平也依然能被凍得瑟瑟發抖,用仿若即將進入冬眠的架勢,慢吞吞跟在蕭季淵后頭。
直到,蕭季淵往他懷里塞上兩個新鮮出爐的烤紅薯,行動遲緩的小樂大人才會再次精神起來,一邊啃一邊陪著精力旺盛的皇帝陛下逛廟會。
過去同現在交匯,樂宴平情不自禁地饜足地瞇了瞇眼,卻再沒有動。
許久后,他才開口很輕地喚了蕭策一聲。
“蕭策。”
“嗯。”
“你見過蕭季淵了,對么?”
有些猝不及防的問題,卻好像也沒有多么的出人意外。因為早在提議樂宴平一起上山看日出的時候,蕭策就已經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于是幾乎沒有遲疑的,蕭策點了點頭,“是。”
“你們長得很像吧。我第一次在后臺看到你的時候,其實就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皇上,不過,那時候的你沒有聽到。”
“重新介紹一下吧,蕭策。我姓樂,名昭,字宴平,是景承帝蕭季淵身邊的太子伴讀,與起居令史。”
“也是一個意外穿越來此的,來自千年之前的人。”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將一輩子繞著蕭季淵轉,他曾經,是我生活中的全部,所以忽然來到這里后,我無法否認,真的很想他。”
“但是蕭策,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過他。”
“就像你想作為蕭策而活一樣,在我這里,你從來都只是蕭策。”
“你是我如今最重要的人。”
第62章 賜酒 以后,我就不能陪你啦。
關于自己的過去, 樂宴平本來以為他能講很久。然而事實是,很多曾經讓他念念不忘的事,到頭來也只得了三言兩語。
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難以啟齒。樂宴平甚至一度覺著, 他在講述著的是別人的故事。
在地上蒙上一層薄薄的輕雪之前,樂宴平道完了他的過去。
然后二人安靜了許久。
樂宴平沒再說,蕭策也沒有立刻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孩敘述的方式太過淡然, 蕭策原本還有些緊張忐忑的心情此刻也莫名平靜了下來。
明明他來之前還醋得不行,結果現在竟也能心平氣和地問上一句:“我和蕭季淵, 真的有那么像么?”
樂宴平點點頭, 又搖搖頭:“只是長得很像而已,但是蕭策,你和他不一樣。”
“哦?”蕭策怔了怔, 唇角不由漾出了一抹笑意, “比如?”
“比如你會反抗,可是蕭季淵不會。”
或者說, 他不能。
就像樂宴平一直覺著的那樣, 蕭季淵其實是最不像太子的太子,然而當他登上帝位的時候,他依然成為了一個優秀的皇帝。
但是在很偶爾的時候,當樂宴平站在角落里望著龍椅上的蕭季淵, 他會忽然大逆不道地想,如果蕭季淵不是皇帝會怎么樣?
雖然蕭季淵從來沒有說過, 但樂宴平一直覺著,他其實是不想當這個太子, 這個皇帝的。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不是皇帝……
或許蕭季淵會成為一個畫師,畢竟這個人畫畫一直都是有一手的。
又或許蕭季淵會成為一個游子。因為他是那樣的喜歡熱鬧, 京城的集市都能讓他逛得那么開心,他應當會很喜歡踏遍山川,感受各地風土人情的生活。
可惜,從蕭季淵出生的那一刻起,擺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了一條路。
蕭策可以為自己爭出一個新的選擇,但蕭季淵不可以。
因為蕭季淵身上背負的是一整個天下,而在他的身邊還有無數的言官史官望著他,一步踏錯,便是數不盡的彈劾與指責。
欲戴皇冠,必先承其重;欲握玫瑰,必先承其痛。[1]
這便是蕭季淵的路,也是歷代帝王已經走過的路。
明明遍布荊棘,卻又開滿名為榮譽的鮮花,叫人用鮮血和疼痛去澆灌,去換取。
心底那股子莫名的悶痛又泛了上來,蕭策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大概,能理解那種感覺。”
“蕭季淵道我是他的轉世,這話應該是真的,因為我擁有他的記憶,雖然不完整,也很朦朧。但之前有過幾次,我夢到過自己就是蕭季淵。”
在夢里,他坐在高臺之上,看似眾星捧月,然而當他轉過頭時,身后卻空無一人。
那是讓人幾欲落淚的孤寂。
于是,他害怕成為蕭季淵,他不想成為蕭季淵。因為他不想再體會那一刻的孤寂和空茫。
“前生今生,就一定是同一個人么?”樂宴平望著蕭策,詢問時的眉眼透著難得的嚴肅。
“你們生在不同的時代,長于不同環境,有著不同的朋友和家人,得到了不同的經歷。就算是完全相同的靈魂,你們依然可以長成截然不同的模樣。”
“你和蕭季淵,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豁然開朗,莫過于此。
蕭策只覺著自己的心忽然顫了一下,曾經的困擾也在這一刻忽而消逝了大半。
而最后留下的,便只剩了一個問題——
那個蕭季淵讓他問的,而樂宴平似乎也遺忘了的問題。
他輕輕地將樂宴平攬進了懷里,從背后摟住他,將下巴擱在小孩毛茸茸的帽子上,輕輕地蹭了蹭:
“樂昭,可以告訴我你是怎么死的么?”
他是,怎么死的……
好像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因為對于樂宴平來說,他真的就像是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可不知怎么的,他卻沒能立刻開口。
身體下意識地往蕭策懷里又擠了幾分,樂宴平感受著那一陣背后漫上來的令人安心的熱意。沉默許久后,才終于輕聲道:
“我……是被賜死的。”
抱著他的雙手驀地一緊。
“誰?”
蕭季淵一直說他對不起樂宴平,莫非是……
“不,不是他。”樂宴平道,“和蕭季淵沒關系,不是他。”
樂宴平其實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再跪在賢淳太后面前的一天。
自年少時被還是皇后的她罰了那一遭后,樂宴平就極少同她單獨碰面了。最多,也就是和文武百官們一同叩拜。
樂宴平其實一直以為自己還怕著她,然而當他真正跪在慈寧宮的時候,心中竟也沒有多少的懼意。
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在心底偷偷地算算時間。
上一次像這樣跪著她面前是什么時候的是來著?
十年?還是十一年?
樂宴平還沒能算清,優雅地坐在小葉紫檀制成的宮椅上的賢淳太后便悠悠地開了口。
【樂昭,說起來,哀家倒是也有許久沒好好看過你了。抬起頭來,讓哀家瞧瞧。】
于是樂宴平抬起了頭。
他沉默地望著賢淳,在久到近乎讓人覺著窒息的寂靜中,聽見了太后的一聲輕笑。
【難怪皇兒會這么喜歡你,你還真是有雙漂亮的桃花眼啊。哀家以前怎么就沒發現呢?你這雙眸子倒是勾人得緊。要是哀家早點發現就好了,要是早知道……】
【也不至于留你這么個狐媚子在季淵身邊這么久。樂昭,你就是用這副模樣去引誘季淵的么?】
【……樂昭不知道太后娘娘在說什么。】
【不知道?】太后瞇了瞇眼,【哦?莫非是哀家弄錯了?那樂昭,你覺得,季淵他喜歡你么?】
蕭季淵,喜歡他……
【臣不知道,臣……從來就沒有想過。】
樂宴平真的沒有想過。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因為,蕭季淵是皇帝,
蕭季淵不能喜歡樂宴平,而樂宴平也不能喜歡蕭季淵。
【太后娘娘,樂昭同陛下之間絕無私情,還望娘娘明鑒。】
【絕無私情啊,那看來前幾日在哀家的生辰宴上,皇兒同你之間的那些個眉來眼去,也是哀家的錯覺了?】
【樂昭,真的沒有。】
【是么?好吧。】手上的佛珠轉過一圈,賢淳皇后驀地笑了起來,沖他招了招手,【樂昭,好孩子,快起來吧,來,到哀家這兒來。】
【你在皇兒身邊做了幾年的起居令史了?】
【回娘娘,六年。】
【那確實是有些時日了,樂昭,那你覺得我的皇兒,他是一個好皇帝么?】
樂宴平垂眸看著賢淳摩挲著他手背的手指。長長的指甲尖得不行,仿佛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在他手上落下一個殷紅的血洞。
【臣沒有資格評判。】
賢淳滿意地點點頭,【的確,你確實沒有資格。但是我的皇兒他必須要成為一名明君。】
【而身為母后,我會竭力輔佐他幫助他。我會為他掃干凈一切阻礙,讓他得以心無旁騖地成為他應該成為的人。】
【樂昭,你能理解我的吧。你也希望季淵他能成為一個明君吧?】
樂宴平嘴唇輕微地翕動下,許久,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
【是。】
【哀家就知道你是個盡忠盡責的好孩子。】賢淳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你在,哀家也就放心多了。】
【說起來,當年若是沒有你的父親,先帝也沒法那么干脆地懲治鎮國公。為了大縉的安定,你父親獻出了他的生命,如今你子承父業,相信你也會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史官。】
【忽然把你找過來,嚇壞你了吧。來人,賜酒。上好的桃花釀,哀家記得你喜歡。】
不足一指長的酒盞里,透明的酒液泛著誘人的花香,隨著宮人輕微的顫動漾起漣漪。
確實是一杯好酒。
于是樂宴平退開了些許,沖太后恭敬地行了一禮。他拿過酒杯,在賢淳注視的目光下一飲而盡。
【謝太后,樂昭這就告退了。】
【嗯,回去吧。】太后收回視線,倚著桌案隨意地揮了揮手,【晚上好好歇著吧,今兒一天想來你也累了。】
【是,臣遵旨。】
樂宴平獨自一人從慈寧宮慢悠悠地踱了出來。不想方行過三條宮道,便迎面撞上了步履匆匆的蕭季淵。
望見他,焦急的帝王頓住腳步,拉過他上下細細地打量了好一圈后,才問:【樂昭,你沒事吧?】
【沒事。】
聞言,蕭季淵終于輕舒了口氣。
早在知道樂宴平忽然被太后叫走的時候他就想來找人了,誰曾想正要踏出御書房時,忽然來了數名官員將他跘住了腳,直到這會兒才得了空過來。
想到這兒,他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母后同你說什么了?她真的沒做什么?】
【真沒有,不是說了沒事么。】樂宴平笑著道。
隨后,他看著蕭季淵身后頭一天上崗的二號起居令史:【蕭季淵,我今天是不是不用干活了?】
【嗯?啊,他……】
【那正好,蕭季淵,我先出宮回家了哦。正好順路去買盛禧芳的蒸糕。】
蕭季淵:【那讓御膳房做不就……】
【御膳房做的沒有他家的好吃啊。】樂宴平理直氣壯地說完,便一溜煙地跑開了。
直到即將拐彎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回頭沖蕭季淵笑著揮了揮手:
【蕭季淵,再見。】
你要好好的哦,蕭季淵。
以后,我就不能陪你啦。
第63章 日出 可是蕭策,喜歡沒有錯
原來, 是這樣……
原來這就是那在無數次午夜夢回之時,幾近淹沒蕭季淵的絕望。
而現在,它也淹沒了蕭策。手足無措間, 他只能將懷里的小孩又摟緊了些,妄圖在那一份暖意里尋得稍許的安心。
“疼么……”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蕭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聲線里的顫抖。
“不疼的。”樂宴平道, 伸手輕輕覆上了蕭策的手背。
如果可以的話,他其實更想轉個身, 好回抱住自己身后那個不安的人。
但無奈, 蕭策實在抱得太緊。動彈不得的樂宴平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人的胳膊,輕聲哄道:“真的不疼。”
賢淳太后說讓他好好睡一覺,樂宴平便真的只是好好睡了一覺。
他并沒有感受到什么痛苦, 這是太后對他最后的仁慈。而在離開慈寧宮的時候, 樂宴平心中甚至還松了口氣。
因為至少這一次,他沒有再拖累其他人。
這樣就很好……
“好個屁!”
猝不其防的一聲弄得樂宴平有些愣怔。自相識以來, 這還是他頭一回聽見蕭策用這般的語氣說話。
但蕭策無法控制, 在聽見樂宴平用如此輕松的語氣道出很好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底一陣抽抽地疼。
怎么可能會好呢?
當他跪在太后面前的時候;當他喝下那杯酒的時候;當他一個人靜靜地等待死亡的時候……
樂宴平才二十一歲,換到如今他甚至都還沒大學畢業。
所以,怎么可能會不害怕呢?他又怎么可能不想活。
他怎么就能那樣如常地笑著, 然后對著蕭季淵說出那一聲再見。
喜歡的人最終被自己的喜歡埋葬。
至此,蕭策終于明白了帝王那一聲聲的對不起中, 藏著的無法自抑的苦痛。
如果沒有蕭季淵……
他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事。
“可是蕭策,喜歡沒有錯。”
樂宴平將腦袋靠在蕭策的肩窩里輕柔地蹭了蹭, “無論怎么樣,無論有沒有蕭季淵,如果太后想我死, 那我終究是要死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沒有蕭季淵的庇護,或許早在十歲那年,樂宴平就已經同絮可一樣,成了一具無人再意的枯骨。
位高者不擇手段,位低者茍延殘喘。
就像賢淳太后。
她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樂宴平的答案,當她決定要召見樂宴平的那一刻,無論真假與否,她都沒有打算讓他活下去。
這不是誰的錯,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哀。在統治的強權之下,從未有誰真正擁有過自由。
樂宴平不曾畏懼過死亡,但他無法否認的是,他確實感覺到了難過。
“因為我忽然就意識到,太后說的是對的。”
“蕭季淵,是真的喜歡我。”
沒有感到欣喜,也沒有覺著驚嚇,在意識到這點那一瞬間樂宴平想了很多,但最后,他好像又什么都沒有想。
“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但有一件事我卻是很清楚。”
“我是真的活不成了。”
那天晚上,樂宴平一個人坐在書房里。
桌上的書策攤開著,他方寫的墨跡還未干透。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直到無法克制的困意襲來,才慢慢地趴伏了下來。
他應該是要死了。樂宴平迷迷糊糊地想。
【抱歉啊,蕭季淵。答應你的事,我好像做不到了。】
【不過無論如何,我應該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職責吧。】
秉筆直書,風骨永存。
樂宴平安靜地閉上了眼,在那被史官所記載的千秋歲月中,留下了自己最后的絕筆。
【樂昭,字宴平,京城人士,從七品起居令史。】
【景承六年六月十五,以男子之身為景承帝所喜,賢淳太后鴆殺之,年二十一。】
可惜,他寫下的這句話最后也沒能留在史書上。
而這一切也在樂宴平刻意的回避中,被埋藏進了他的心底最深處。
他真的很少想起來,這么長時間以來,似乎也就只有唯一的那么一次——
在蕭策說喜歡他的那一天。
“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如果我沒有死的話,如果我還待在蕭季淵身邊的話,那么在知道蕭季淵喜歡我之后,我和他會怎么樣?”
“我想了很多種可能,但想到最后,都只有一個結果。”
“我和蕭季淵……我們兩個之間可以親密無間,可以是任何關系,但我們永遠也沒有可能在一起。”
蕭策:“為什么?”
樂宴平:“因為我的父親,因為絮可,因為……鎮國公。”
樂宴平父親死的時候,先帝或許是傷心的吧,但他依然能顧有條不紊地利用他父親的死扳倒鎮國公。
在鎮國公被問斬的那天,曾經風光無限的鎮國將軍跪在那刑臺之上,白發潦草形容枯槁。而他最寶貝的女兒池余雪則在臺下哭到了聲嘶力竭。
那個被嬌生慣養著長大的大小姐如今已經瞧不出一點刁蠻任性的模樣了。哭到最后,樂宴平聽見她忽然瘋瘋癲癲地笑了起來。
【你們會遭報應的!】她道,【你們都不得好死!】
她尖叫著被拉了下去,而樂宴平也沒再看她。他只是擠在人群中,抬頭靜靜地望著刑臺之上監刑的蕭季淵。
蕭季淵沒有看到樂宴平,他只是坐在那里,在官員稟報時辰到了的時候,隨意地揮了揮手。
【開始吧。】
那一刻,樂宴平忽然就意識到,原來鎮國公和絮可沒什么區別。
蕭季淵不在意絮可的死,他也不在意鎮國公的死。
可是樂宴平在意。
不管恨也好,悔也罷,他都很在意。
于是樂宴平明白了一件事。他和蕭季淵是不一樣的人,他們生來就不平等。
所以,帝王才會自稱寡人。
身處權利巔峰的他們對于很多事都有著超乎常人的漠然。這不是蕭季淵的錯,卻是樂宴平和蕭季淵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樂宴平有勇氣去面對千夫所指,但他永遠也跨不過這道鴻溝,而蕭季淵也永遠下不來。
樂宴平真的很想蕭季淵,也很在乎蕭季淵,但他們終究無法善終。
因為他根本沒有向蕭季淵走過去的勇氣。
“然后,我就又問了自己第二個問題。”
“我會有勇氣走向你么?在知道了你喜歡我以后。”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蕭策,你已經知道了。”
趁著蕭策愣神的功夫,樂宴平終于成功地轉了個身。
他將耳朵貼在蕭策的心口,聽著那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安心地回抱了回去。
“所以,現在這樣真的很好。我大概要比你想象得還要喜歡這個時代。蘇姐,宋大哥,黎大哥,江池落……還有很多很多人,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他們。”
“但是蕭策,第一個讓我喜歡上這里的人,是你。”
“和蕭季淵沒關系,和什么前世今生輪回轉世沒關系,和所有的別的什么都沒關系,就只是因為你。”
“蕭策,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耳邊的心跳聲好像又快了些許,然而蕭策卻遲遲沒有說話,
樂宴平輕蹭著就想探頭望一眼他的表情,然而帶著熱意的手掌卻輕輕制住了他的動作。
“昭昭。”蕭策喚了一聲,聲音中帶著些微的低啞,“再說一遍。”
樂宴平懵懵地問:“哪一句?”
“最后那兩句。”
“蕭策,就只是因為你,能遇見你真是太好,嗚……”
唇上驀然傳來了熟悉的溫熱。這是蕭策第二次吻他,卻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強勢。
帶著珍重和些許的小心翼翼,蕭策輕輕啄著他的唇。溫柔得叫人幾欲沉醉,卻莫名地更讓人覺著緊張。
但這一次,樂宴平再沒有推開他,他只是下意識捏緊了蕭策的衣服,乖乖地任蕭策動作著。
一整個,就是副予取予求的模樣。
啊……這可真是要命了。
看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蕭策心想。
這樣乖的小孩,這樣好的樂昭。真想就這樣將他永遠抱在懷里,永遠都不放開。
“昭昭,謝謝。”戀戀不舍地啄了人最后一口,蕭策啞聲道。
“之前……讓你擔心了,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因為,他已經沒有必要再覺著不安了。
這就是他的小孩,他的樂昭。
蕭策想著,低頭又一次輕輕地吻了吻樂宴平的發頂,然后,他就聽見了身下小孩的一聲贊嘆驚呼:
“蕭策,快看,是日出!”
于是蕭策偏頭望了過去,入眼便是朝陽燦爛的霞光。
艷麗的金紅自遙遠的天際灑落人間,透過初雪后的薄霧悄然將山巔的白雪暈上一層絢麗的暖。
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望著頭頂廣袤的蒼穹逐漸褪去夜的灰藍,在朝陽的照耀下綻開一朵朵向陽而生的花。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如若不是蕭策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樂宴平同蕭策還能就這樣安靜地看上很久。
可惜朝陽終會高升,積雪亦會消融,而他們也終將離去。
但是這一次,路上再不會有不安與仿徨相伴。
而且……
臨下山前,樂宴平又回頭看了眼那燦爛的陽光。
他終于知道該送蕭策什么禮物了。
第64章 殺青 有時候,為愛而生其實只是為了能……
大半夜的不說一聲偷偷溜出去的結果, 就是蕭策和樂宴平被黎承楓狠狠地制裁了一頓。
兩個人用如出一轍的姿勢坐在沙發上老老實實地挨了訓,隨后一個被劇組打包帶走繼續干活,另一個則被黎承楓摁著在酒店里, 埋頭寫了一天的試卷。
等好不容易從試卷堆里爬出來的時候,樂宴平整個人都蔫了大半,趴在桌上半死不活地看著黎承楓給他批試卷。
“嗯, 還不錯。照現在這個進度,拿到高中學歷不成問題, 但要是想考進宋玙白的學校, 可能還有點距離。不過不用著急,左右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今兒就先這樣吧。”
黎承楓收起筆隨意理了理卷子, 伸手揉了把樂宴平蔫巴的腦袋, 問,“餓了么?晚飯想吃點什么?這家酒店里的日料餐廳還不錯, 要不吃那個?”
滿腦子數學英語的樂宴平:謝邀, 他現在完全沒有這種世俗的愿望呢……
“都可以。”
“得,那我就隨便看著點了。一會兒讓人送過來……誒喲,要命,差點忘了正事了。”
說到一半的黎承楓忽然一拍腦袋, “今兒早上陳導那兒給我打個電話,說風云的第四期節目可能需要推遲一下。”
說實在的, 要不是因為這通電話,黎承楓早上也想不起來要找樂宴平。誰曾想他等到天光都大亮了, 也沒能瞧見一向早起的人的蹤影。
黎承楓狐疑地敲了樂宴平的門,無果后又去敲蕭策的,最后跑去找了酒店工作人員, 才發現這兩個人一聲不吭地租了裝備,跑山上看日出去了。
毫無疑問的,黎老父親的拳頭當場就硬了。
于是,越想越氣不過的黎承楓又一次沖著樂宴平伸出了自己罪惡的手。
“小樂,你別學蕭策那廝。以后有什么事,要去哪兒之前都知會我一聲,知道了不?”
邊絮叨邊揉搓著rua了個爽后,得了樂宴平乖巧點頭的黎承楓終于心滿意足地移開了手,“說起來,日出怎么樣?好看么?”
“好看的。”支棱了起來的樂宴平重重地點了點頭,“非常好看。”
“是嘛,那一會兒我也上去趟好了。正好徐導也安排了劇組這幾天在山上過夜,好能完整地拍到日出……你不許去!都已經熬了一宿了,而且你明天還有課,給我待在酒店乖乖地睡覺!”
說罷,黎承楓還是覺得有些不保險,頓了會兒后,他又加了一句,“你家老蕭也是這么說的,所以聽話?”
“……好。”
剛支棱起來的樂宴平默默又趴了回去。
他似乎完全沒覺得“你家老蕭”這種表達方式有什么不對,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了會兒圓珠筆帽,才偏過了腦袋,問:“風云為什么推遲了來著?”
“哦,因為文物局。”黎承楓道。
“最近他們發現了一座新的陵墓遺址,據說和縉朝有關。所以陳導打算推遲一段時間先觀望觀望再說,畢竟萬一節目能拿到什么公布一手資料的機會,那可就是天大的流量了。”
“不過,現在也說不準需要多久。宋玙白他們全局上下都忙得不行,連個電話都沒功夫接。總之,最近就好好休息吧。正好我一會兒給你發點資料,你看看有沒有什么感興趣的劇本,我幫你去聯系看看。”
“左右老蕭差不多這兩天就能殺青,要是有你喜歡的,到時候我聯系完,回去就直接準備簽合同。”
“好,謝謝黎大哥。”
“小事而已,客氣什么。”
黎承楓勾勾唇,擺了擺手道了句再見。給樂宴平發完資料后,便步履匆匆地趕去了劇組。
他走出酒店的時候,山野間的風正在肆虐地呼嘯。
黎承楓猝不及防地被凍了個哆嗦,將手機隨意地往兜里一丟后,就揣著手順著山道一路向上去了。
身上厚重的棉衣很好地起到了保暖的效果,然而也正因為此,黎承楓才沒有注意到他兜里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開始了鍥而不舍地震動。
來電顯示:蕭夫人。
于是,直到最后信號斷開,他也沒能接到那個電話。而等黎承楓發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后的事了。
為了得到更好的效果,劇組最后選擇拍攝日出的地點要比蕭策和樂宴平看日出的地方高上不少。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徐未還希望可以更高,但是很可惜,過高的海拔已經讓不少人感到了不適,尤其,是徐未他自己。
他是這一群中年齡最大,也是最先感到不適。于是,在專業人士和醫療隊的建議下,劇組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而他們也沒能擁有蕭策和樂宴平那樣的好運氣,接下來有很長時間,山巔都不會下雪。
于是這場日出的戲,最后也只能靠著道具組的人造雪完成。
但縱使有著諸多遺憾,他們終于還是成功完成了這部電影。當徐未喊出殺青的那一刻,眾人皆忍不住熱淚盈眶。
在一片歡呼聲中,蕭策獨自一人站在山頭靜靜地望著天邊的旭日,直到一捧鮮花送到他的身側,他才后知后覺地移開了目光。
“恭喜殺青,小蕭。”
“謝謝你,徐導。”
然而,徐未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小蕭,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謝謝你愿意來拍這部電影。而這,應該也是我這一生中的最后一部電影了……”
“你看起來好像并不意外?是有誰已經告訴你了么?”
“沒有。”蕭策道,“只是在拍攝的時候隱隱感覺到了。”
“是嘛,那可以告訴我你還感覺到了什么嗎?”
蕭策沒有立刻回答,于是他們就只是那樣望著天邊東升的朝陽,似乎身后的那片歡喜與他們毫不相關。
許久之后,蕭策才輕聲問: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沒有說是誰,但他們都知道他問的是誰。
于是,徐未笑了起來。而笑著笑著,他便落下了淚來。
“我不記得了。”徐未道。“小蕭,你知道么?我本來以為,我會記得他一輩子的。”
所以,為什么這部電影直到最后,也沒有真正出現過洛塵的愛人?
徐未不是沒有嘗試過,他之前甚至還讓樂宴平客串過,可是最后,徐未還是沒有完全采用。
“因為,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想起他了,可那天在列車上和一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就是忽然回過了頭。”
“那是個很普通的路人,他們其實長得一點也不像,但我望著那個人離開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他。”
明明沒有人像他,卻又好像所有人都像他。那一刻,徐未忽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還愛他么?可我連他是什么樣子都快記不清了,這樣的我真的還愛他么?”
徐未沒有得到答案,而到了如今他也依舊沒有答案。只是有一點他十分清楚。
“哪怕我不記得了,我也還是很想他。”
“我曾經和他約定過,要和他一起來看雪山日出。后來他不在了,而我也沒有來……”
“如果我能早點來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點來就好了。
在他更年輕更有精力的時候,這樣,他或許就可以爬得更高,或許就可以在這里等到那一場夢中的初雪。
可惜,徐未終究還是來得太晚。
而電影里的洛塵,來得要比他早一些。
那個人離開后的第六年,洛塵帶著他的骨灰,一個人踏遍了所有他曾經去過的,或者沒去過的地方。
而最后,他又回到了這里,抱著那個小匣子坐在山巔看日出。
世人們都說,日出代表著希望與新生,代表著未來不再是未來,而人們終將前進。
但是,洛塵已經不知道該去哪里了。
他就那樣抱著盒子坐了很久,最后忽然站起了身,似有所感地回過了頭,深深地望了背后一眼。
而那一眼里,什么都沒有。
至此,縱使天地遼闊,卻無人能再知他歸處。
“徐導,蕭老師!我們收拾好啦,可以準備下山啦。”
助理招呼二人的聲音熱切而活潑,于是徐未抹去了面上的淚痕,同電影中的洛塵那樣回過了頭。
離開前,他問了蕭策最后一個問題:“小蕭,你覺得洛塵最后會做什么選擇?”
而失去摯愛的人,究竟又該怎么辦?
于是,蕭策忽然就想到了蕭季淵。
有人說,愛的最高境界有兩個——
為愛而死,和為愛而生。
徐未他選擇了后者,而蕭季淵……
嚴格來說,他甚至都還沒能和樂宴平成為一對真正的愛人。
樂宴平說,他和蕭季淵之間終是無法善終。而蕭季淵自己大概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會從頭到尾都不曾和樂宴平說過哪怕一句喜歡。
帝王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喜歡的人,但他最后還是失敗了。
所以,蕭季淵想死么?
應該是想的吧,可他最后還是選擇了活。
直到,他完成了自己應盡的責任,完成了自己對樂宴平的承諾,他才從容赴死。
所以有時候,為愛而生其實只是為了能更好地為愛而死。
或許正因如此,才有了如今蕭策和樂宴平的相遇。
他好像還得謝謝他。蕭策想。但他永遠不會成為第二個蕭季淵。
晚上的殺青宴上,蕭策難得的喝了很多。
本來就不勝酒力的人來者不拒地接下了眾人一杯又一杯的敬酒,可偏偏,他又是那種喝醉了也瞧不出來的類型。
于是等黎承楓反應過來去攔的時候,他早就已經徹底醉了過去。
無奈之下,“老父親”黎承楓只得一個人哼哧哼哧地將人扛了回去。
結果臨到了門前,蕭策卻死活都不肯進自己的房間,而是步履穩健地轉了個方向來到了隔壁,一本正經地敲響了樂宴平的房間門。
“不是,老蕭,人小樂都睡了啊,你別……”
話音未落,房門便已然被人打開了。
淺眠的樂宴平迷迷糊糊地站在門口瞇眼瞧著他們,“蕭策?黎大哥,他這是……誒!!!”
原本站得穩穩的蕭策忽然就抱了上來。
比樂宴平高了快一個頭的人將腦袋埋在他的頸窩,悶悶地道了句:“不許。不許你叫別人。”
末了,像是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太兇。他又小心地蹭了蹭樂宴平,甕聲甕氣地道:“你可以,叫我。”
那模樣,真是像極了一只正在撒嬌的大狗。
黎承楓:……艸,沒眼看。
“那個,蕭策他喝多了,打擾你休息了吧,你別管他,我這就把他弄走……”
“不要,不走。”蕭策立馬表達了抗議。
黎承楓:不是,這廝真的喝醉了么?!都喝成這副狗樣子了,抓重點的能力怎么還能優秀成這樣?
“沒事,我來吧。”樂宴平輕輕地摸了摸蕭策的頭發,“黎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
說著,他在“老父親”憂心的眼神中,扛著趴在他身上不肯挪窩的“大狗”輕輕關上了門。
然后下一刻,樂宴平整個人便被“大狗”直接撲在了沙發上。
“昭昭。”腦袋還埋在他頸窩里的蕭策溫聲喚著。
樂宴平摸著大狗的腦袋:“嗯,怎么了?”
“喜歡你,”大狗道。“昭昭,好喜歡你。”
摸著大狗腦袋的右手頓了頓。許久,樂宴平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知道。”
我也喜歡你。他在心中道。
不過,就還是等蕭策清醒以后再告訴他吧^_^。
第65章 安穩 這樣的小壞蛋,可是要被人親死的……
提問:一覺醒來后望見的第一眼, 就是樂宴平安穩的睡顏是種什么感覺?
蕭策:謝邀,很妙。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千言萬語都抵不過現在的美好。當然, 如果他現在渾身上下不是只裹了一條浴巾的話……那就更好了。
有點子丟人。
蕭策躺在床上瞪著頭頂的花白的天花板,無限惆悵地想著。在想動彈又不想動彈的糾結中掙扎了半晌,終于還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胳膊從樂宴平的懷里抽了出來, 拎起手機給黎承楓去了條消息。
【給我送身衣服來。】
末了,蕭策摁了摁因為宿醉而有些發漲的眉心, 又在聊天框里繼續輸入:
【到了直接給我發消息, 別敲門,他還在……】
不想一個“睡”字都還沒來得及打完,黎承楓的消息便已經跳了出來:
【到了, 開門。】
蕭策:……
速度之快, 效率之高……毫無疑問,這廝絕對從睡醒開始。就一直在蹲著自己給他發消息!
于是乎, 前后不過五分鐘, 穿戴整齊的蕭策便已經恢復了平時地那一派儀表堂堂的模樣。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坦坦蕩蕩地迎接著黎承楓充滿探究的打量。
兩相靜默許久后,黎承楓終于由衷地開了口:
“我必須跟你道歉。”
裝模作樣翻看雜志的蕭策懶懶地抬了抬眼皮,“怎么?”
“因為我好像有點把你想得過于禽獸了。”黎承楓道。
收到那條消息的時候, 黎承楓還當是發生了什么。沒想到除了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被某人稍微閃了一下眼睛外,竟然從頭到尾都正經不行。
“老蕭, 沒想到你還是很正人君子坐懷不亂的嘛~”他一面拍著蕭策的肩欣慰地道著,一面默默地將心里那股子無緣無故的失望摁了下去。
蕭策: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冒犯是怎么回事……
“好了, 現在說正事。”頂著蕭策狐疑的視線,黎承楓果斷轉移了話題。
“蕭夫人她,前兩天給我打了個電話。”
蕭策聞言一怔, “找你做什么?”
黎承楓攤了攤手:“不知道,不過也就打了一個。”
可惜,因為山上沒信號的緣故,黎承楓壓根就沒接到。而等下來之后,這一通電話又被成堆的消息直接頂到了最上頭。
要不是黎承楓習慣性地翻完了記錄,他甚至都不一定能發現。
“沒事,你不用管了。”蕭策道,“一會兒我給她回過去就好。左右也就是那些事,我來處理就好。”
“行,交給你了。航班定的是下午一點,十點左右退房了,等差不多到時間了,記得去叫小樂起床。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黎承楓便一溜煙地跑了。待到室內重回安靜,蕭策才再一次輕輕地推開了臥室門。
昨晚上醉酒的自己好像真的把人小孩折騰得夠嗆,以至于到了這個點,樂宴平都還沒什么要醒的跡象。
這般想著,蕭策不由地有些歉疚地按了按眉心。他伸手輕柔地理了理小孩的頭發,才在人床頭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
對于昨夜,他其實并不是完全沒有印象。
他喝醉之后思緒不算清明,但是他卻清晰地記得自己抱著樂宴平,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囁嚅著喜歡。
他其實并不想在那般不清醒的狀態下說出這樣的話,但是一喝醉后就理智接近于零的人顯然沒法做出這樣的思考。
于是,昨夜蕭策順從了自己的本心,就那樣固執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而樂宴平只是不厭其煩地聽著,柔聲地回了他一個又一個的嗯。
直到最后,蕭策也還是沒能聽見他真正想要聽的。
但或許是因為心中已經沒了不安。對此,他竟然也只是稍微覺著有些遺憾。
左右沒關系,因為總有一天他能聽到的。望著熟睡的樂宴平,蕭策這般想著。
所以,沒什么好急切的,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
“……蕭策?”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蕭策被這軟軟地一聲驟然喚回了神,“醒了?我吵醒你了?”
“沒有。”樂宴平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側過身十分順手地就將蕭策的手又一次抱進了懷里。隨后,他就這么舒舒服服地半倚在人身上,全然沒有一點想要起床的意思。
“還困?”蕭策問。
樂宴平:“稍微有點。”
不得不說,睡懶覺真的是一件會讓人上癮的事情。
自從上一回和蕭策睡了個極其舒服的回籠覺后,樂宴平就愛上了這種感覺。有時候就算是醒了,他也要抱著枕頭或者被子好好地磨蹭上一會兒,才肯慢吞吞地從床上挪下來。
而現在,蕭策抱起來就非常舒服,于是樂宴平一點也不想動彈。躺著躺著,一雙眼便又一次瞇了起來。
“再睡一會兒吧,放心,時間還早。昨晚,麻煩你了。”
“……嗚。”尚且迷糊的頭腦艱難地轉了轉,樂宴平輕輕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就彎了眉眼,“沒關系。”
樂宴平并不討厭醉酒時的蕭策。
因為,如果說平時的蕭策成熟可靠得讓他感到安心,那醉酒后的蕭策雖然幼稚了些,卻更加的直白而熱烈,就像……是一只黏人而討喜的“大狗”。
但不管是什么樣的蕭策,都讓樂宴平心生歡喜。
啊,對了,他還有話沒有對蕭策說來著。
“蕭策。”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樂宴平輕輕蹭了蹭懷里那只溫暖的手掌,“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你說。”
“我也喜歡你哦,蕭策。”小孩道,“很喜歡很喜歡。”
“特別喜歡你……”
說完,樂宴平便安心地徹底睡了過去,徒留蕭策一人愣怔在了原地,許久才輕笑出聲。
“你倒是睡得安穩,回回都是這樣,搞得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哪有這種攪亂了人心以后就跑的呢?這樣的小壞蛋,可是要被人親死的。
不過,就還是等回去以后再說吧,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
等等,回去?!
那一瞬間,蕭策忽然就想起了一個已經被他遺忘了很久的問題——
樂宴平他,已經從他家搬出去了啊啊啊啊啊!!!
不行,不管怎么樣他都必須得想法子讓人給他再搬回來!
第66章 松口 論蕭神到底有多寵樂樂!
樂宴平:“不要。”
黎承楓:噗。
蕭策:
顧不上收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黎承楓, 蕭策正了正神色,佯裝淡定地追問:“為什么?”
呃,好問題。
樂宴平眨眨眼, 將嘴里的半根大蝦天婦羅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沉吟許久后,才小聲地避重就輕了一句:“就, 現在還不想搬回去。”
送給蕭策的禮物準備起來要廢上不少功夫,如果現在就搬回去, 那不就直接露餡了嘛……
嗯, 不行不行。樂宴平這般想著,心下打定了主意,拒絕的目光中充斥著堅定。
可蕭策會就這么放棄么?
那必然, 是不可能的。
“不想回來啊……”蕭大影帝神色黯然地喃喃了一句, 但很快他就又故作輕松地笑了起來,“看來, 那地方還不錯?”
“嗯?哦。”樂宴平愣了一瞬, 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蕭策說的是什么,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挺好的。”
畢竟再怎么說也黎承楓親自挑出來的地方,整體來說,樂宴平住得還算舒服。
“這樣, 那我就放心了。”蕭策道,“我本來還在擔心像這樣的小房子住起來會不會不舒服……不過, 想想也是呢。”
“房子大了確實也沒什么好的。一個人住在里面空空蕩蕩的,總不免會覺著寂寞。”
恰到好處的落寞中夾著些許幾不可察的受傷。
蕭策一面憂愁地嘆著氣, 一面眼疾手快地將最后一個天婦羅從黎承楓的筷子底下搶了下來,溫柔地放進了樂宴平的碗里。
愧疚感頓時涌上樂宴平的心頭,小樂大人有些動搖了:“蕭策……”
“沒事, 不用放心上。我就是忽然想到以后家里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又要自己一個人吃飯,所以有感而發罷……”
“不會哦。”被搶了伙食的黎承楓幽幽地插嘴道,“反正接下來也沒什么工作,我們可以一到飯點就來蹭……嗷,我*!”
一招致命,物理閉麥。
解決完黎承楓的蕭策慢條斯理收回了腳,面不改色地往樂宴平的碗里又夾了一筷子魚后,再一次無縫銜接地切換回了那副落寞的表情。
“昭昭,你真的不愿意搬回來和我一起……啊,罷了,不說這個了。”蕭策目光溫柔似水地望著樂宴平。
“說起來,你還記得之前我說要做炸雞給你吃么?咱們回去后就做好不好?再買點你喜歡的蛋糕,正好那家店也離我那兒很近。”
“以后想吃什么就直接告訴我,你一個人住又不會做飯,與其天天吃外賣,那還不如我做了給你送過來,不用怕麻煩我的。不過,炸雞這種東西最好還是要候在旁邊,畢竟剛出鍋的時候是最好吃的。”
樂宴平:……
要老命了,這要他怎么拒絕!
小樂大人動搖得徹底,而黎承楓則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
從狀似無意的試探到順水推舟的示弱,從似有卻無的暗示到明目張膽的勾引……句句不在意實則字字都是在意。
所以說啊,你蕭狗還得是你蕭狗,論玩心眼誰能玩得過這廝啊。
如果換作平時,那黎承楓鐵定是要給他翻個白眼再豎個大拇指,然后毫不客氣地拆了蕭策所有的臺。
但現在不行。
畢竟老話說得好,壞人姻緣天打雷劈。雖然天不一定打雷也不一定劈,但蕭策可是永遠都在。
反正黎承楓是不想再挨他一腳了。
只是要可憐小樂了。人這么個乖乖巧巧的小孩,又不像他這么臉皮厚。
要是換作黎承楓,那他絕對就是一句【好的謝謝。】然后面不改色地直接進入點菜模式。但樂宴平不會啊。
蕭策這廝就是吃準了樂宴平這點才敢在那邊肆無忌憚的假裝放手,故作體貼!
沒眼看,真是沒眼看。真恨不得讓小樂狠狠地拒絕他!
不過應該不可能了,老蕭這一套下來誰能撐得住哦?
樂宴平的聲音忽然弱弱地響起:“還,還是不用了。最近一段時間,我還是自己住就好。”
黎承楓:看吧,我就知……嗯?!
樂宴平低著頭有些不敢去看蕭策的眼睛,但嘴上終究還是道出了拒絕。
那一刻,黎承楓對樂宴平肅然起敬,而蕭策,也終于對自己家產生了懷疑。
不是,公司那破宿舍他也不是沒呆過啊,到底哪兒好了能讓小孩這么依依不舍的。
嘶,等等,不會是因為他家裝修風格的原因吧?之前,宋玙白好像是吐槽過一句來著……
【老蕭,你家裝得怎么跟個老和尚一樣清心寡欲。】
但不裝成這樣,難道要裝成像宋玙白那樣的花花綠綠非主流么?
不對,冷靜。樂宴平就算不喜歡清心寡欲也不可能不喜歡非主流!
然而天崩地裂之間,樂宴平卻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手,“但是蕭策,我保證不會很久的,就只是一小段時間。我會多來找你的,也會好好吃飯,所以……蕭策,你不要不開心。”
你不要不開心。
這好像是樂宴平第二次同蕭策說這話了。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其實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蕭策的委屈里摻雜著大量的水分。
樂宴平當然也瞧出來了。
小樂大人畢竟在宮里待了那么多年,裝模作樣的嚶嚶怪見了就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對此他向來都是袖手旁觀。
但這是蕭策,所以樂宴平沒法這樣。
就算知道蕭策是故意的,他也還是會忍不住去擔心——
萬一呢?就算是摻了水分,但萬一里頭有一分真委屈該怎么辦?
樂宴平不想蕭策委屈,而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副模樣到底多么讓人心軟,還有……心疼。
怎么能小心翼翼成這樣呢?以后不能這樣了,再怎么樣也不能讓小孩擔心才是。
蕭策這般想著,用空著那只手輕輕地揉了揉小孩的發頂。
“我沒有不開心。”
“你想住在那兒就住在那兒吧,想住多久都可以,沒關系的。同樣的,如果你想回來了,也隨時可以回來。”
樂宴平只覺得自己眼眶一酸,卻不想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一聲“但是”。
溫柔的語氣陡然一轉,“吃飯的問題沒得商量!還有,不許挑食。你剛才是不是把胡蘿卜和青椒都扔了?”
樂宴平:……嚶QAQ!
吃完這一頓再也不能偷偷挑掉青椒和胡蘿卜的早午飯后,樂宴平終于如蒙大赦般地上了飛機。
時間不長,總共就三個小時不到一點,但有時候,三個小時卻可以發生很多事。
就比如,“把我殺了為‘笑顏’助興”小姐姐……哦,差點忘了,小姐姐最近改名了。
“這么可愛的樂樂是要被蕭神**的”小姐姐正照例在超話里狂啃舊糖的時候,發現其中忽然多出了條嶄新的帖子——
【論蕭神到底有多寵樂樂!】
樓主:【如題,實不相瞞在發這條帖子之前,樓主已經在床扭曲蠕動了半個小時了,直到剛剛才終于平復好了心情過來發帖造福同擔。】
【我真的做夢都沒有想到回個老家竟然會在機場碰到樂樂和蕭神!眾所周知,蕭神最近一直都在拍戲,而他之前也發過微博說樂樂去探班,但誰能想到樂樂他竟然待到了現在,換言之,這一段時間他們就一、直、在、一、起!】
【但是,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待的地方這幾天已經比較冷了,然后,我就看到蕭神他親自給樂樂系圍巾!!!而樂樂就特別乖地站在那里,之后兩個人湊得特別近也不知道說了什么,結果蕭神就笑著伸手揉了樂樂的頭。喵的這兩個人真的,私下里簡直比節目上還要甜!有圖有真相,真的kswl!】
【2樓:臥槽!這個寵溺的眼神,這個溫柔的動作!所以,請問是哪個機場,哪個航班,是要回來對吧,我和樂樂同城要去接機啊啊啊啊!】
【3樓:我去,如果這都不算愛,同求加一!!!我也要看樂樂和蕭神!!!】
……
【46樓:都在嗑啊,那我偷偷告訴你們一個更好嗑的吧?樂樂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蕭神親手挑的哦~】
【我沒有圖,但,那是因為我就在現場,他們就在我工作的店里買的,我還在旁邊給樂樂拿衣服了,但是黎哥一直盯著我我不敢拍照嗚嗚嗚。】
【不過他們真的特別很甜,蕭神給樂樂挑了好多衣服,后面樂樂換不動了還會和蕭神撒嬌,超級可愛!!!】
【47樓:樓上!你說什么?!】
【48樓:嫉妒到陰暗爬行!我要奪舍你啊啊啊46樓,我也要看樂樂對蕭神撒嬌啊!!!】
【49樓:這要是不是真的那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還有沒有飯!!!孩子要吃飯!!!】
……
一眾cp粉在帖子里嗑生嗑死,一分鐘上萬條評論的熱度終于又一次將他們的正主送上了熱搜第一。
盡管兩位主人公對此并不知曉也毫不在意,但有人卻已經開始坐不住了。
“老公,要不,我們還是把宴平叫回來吧。”
這其實已經不是謝夫人第一次提這件事了。自從樂宴平被人誣陷之后,她已經看著那段澄清視頻落了好幾次淚,心中也對自己默許樂宴平和他們斷絕關系這件事懊悔不已。
然而她后悔了,謝辰卻拉不下這個臉。
謝夫人方提了一句,他便扳著臉道:“讓他回來干什么?我已經說過了我沒他這個兒子!半點沒折衣的出息,除了會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玩意惹出一身腥外,他還會干嘛?!”
謝夫人到底是怕謝辰生氣,也不敢再勸,也就是這回看到樂宴平和蕭策如此親近,才忍不住又說了那么一句,卻不想謝辰竟然破天荒的沉默。
盯著屏幕上的熱搜許久,謝辰終于松了口,“行吧,這段時間想來他也已經得到教訓了。”
“折衣,告訴樂宴平,過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能保證以后都乖乖的,我允許他回謝家。”
謝折衣垂眸恭敬地應了是。
因著低頭的動作,無人察覺到他眼中的陰鷙。
第67章 價值 游戲就是玩得大一些才有意思
那兩個人后悔了。
對于這點, 謝折衣并不覺得意外。
酒吧卡座昏黃的燈光下,他和齊銘相對而坐。杯盞隨著手腕輕輕轉動著,晃動間粼粼的酒液亮著柔和的光。
酒是好酒, 可惜謝折衣卻沒什么細品的興致。于是,他懨懨地擱下了酒杯,抬眸望向齊銘。
這人還是初見時的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聽完謝折衣的講述后,齊銘喟嘆般地嗯了一聲, 懶洋洋的腔調中滿溢著戲謔:
“說實話, 我其實有點震驚。你這個養父倒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瞧起來文質彬彬的……他一直都是這樣么?”
“謝辰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在外面很會裝而已。”謝折衣淡漠地道, “不然你以為, 謝辰為什么厭惡樂宴平。”
“想要在謝家待下去其實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么就完全順從成為他需要的樣子, 要么就給謝辰帶來足夠的價值。”
而毫無疑問的, 曾經的樂宴平全都做不到。
或許在剛他回來的那段時間里,謝辰確實有過那么一點身為父親的愧疚感,但愧疚是無法支撐起長久的愛的。
更何況,謝辰還是一個極其獨斷專行, 急功近利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個不上臺面的兒子正好還有點叛逆的話……
結果可想而知。
“被一個廢物忤逆, 謝辰是會發瘋的。”
“原來如此。”齊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 你選擇了第一條路?看來謝少爺這個乖寶寶當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呢。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謝少爺,可以請你告訴我一個從小在虐待中長大的孩子, 是怎么變得叛逆的呢?明明在視頻里就是一個小可憐呢~”
這個啊……
“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為缺愛吧。”謝折衣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啊,想起來了。”
“缺愛的人就像是一株快要干死的植物,為了能得到一滴水,他們是會拼盡全力的。”
謝折衣沒有水。
于是,他便給予了樂宴平一點點挑釁,一點點炫耀與憐憫,以及,一點點隱晦的唆使。
真的就只有一點點而已,所以,不說應該也沒什么關系吧。
謝折衣勾了勾唇,舉杯微抿了一口酒,在齊銘探究的目光坦然地勾了勾唇角。
“齊少,你不用這么看著我,雖然你大概不相信,但我確實不討厭以前的樂宴平。”
那個時候的樂宴平多好啊。
沒有絲毫威脅性的一個小廢物,只要稍微激一激,就會沖上去和謝辰對著干。
可愛,可憐,又可笑。
謝折衣真的很喜歡那樣的他,所以……
“我也真的很討厭現在的樂宴平。”
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當好他的廢物呢?那樣明明不是很好么?
為什么,忽然就變了呢?
齊銘有一句話說得不錯,為了當好謝家的乖兒子,謝折衣已經付出了太多。
謝折衣還記得,在他和樂宴平的身份剛被發現的時候,有很多人讓他要記得感恩。
【謝家愿意把你留下來,讓你不用回去那個倒霉透頂的家里已經很仁至義盡了。所以,以后記得安份點,不屬于你的東西別去肖想。】
謝折衣其實也知道這點,可是憑什么呢?
為了能讓謝辰滿意,他在這個獨裁者的控制下努力了那么多年,憑什么只靠一張輕飄飄的親子鑒定就要他全部放棄。
謝折衣無法接受,他付出了這么多才得到的東西,絕對不能就這樣被人奪走。
所以樂宴平,要怪就怪那兩個人吧。
明明都已經斷絕關系了,為什么要后悔呢?
或者就怪你自己吧?
為什么產生價值,為什么要讓謝辰動搖?
謝折衣情不自禁捏緊的手指骨節用力到了泛白,而齊銘只是瞇著眼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許久才問道:
“你打算怎么做?”
“恕我直言,我并不覺得樂宴平本人有想要回來的打算。畢竟他可是連三千萬都掏了的。”
“我知道,他當然不會想回來。”
現在這世上估計也就只有那兩個人看不清這點,還在把樂宴平當成他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存在。
但有的時候,不是樂宴平不想回來就能不回來的,畢竟在謝辰上面,還有著一個謝老爺子。
“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就是想要送他一份禮物罷了。”
“畢竟,如果他們是因為樂宴平的價值而動搖,那只要讓這個價值消失就可以了吧。”
聞言,齊銘笑了起來:“既然這樣,那我來幫你一把吧。畢竟游戲就是要玩得大一些,才有意思不是么?”
謝折衣:“那我就先謝過齊少了。不過說起來,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為什么要幫我?”
齊銘沒有回答,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答非所問地道了一句,“你知道蕭策是怎么評價我的么?”
“他說,我是個神經病。”
“而神經病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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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群神經病!”
黎承楓氣沖沖地疾步進門的時候,蕭策正在熟練地給雞翅裹上雞蛋液和面包糠。
聽見動靜他奇怪地往后瞄了一眼:“怎么,誰又惹你了?”
“嗨,別提了。誰知道上頭那群人到底是那根筋搭錯了。”
黎承楓熟門熟路地給自己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大半后,趴到椅背上開始狂吐苦水。
“他們今天一大早地就把我叫過去塞給我了一份劇本,說讓小樂接下來。我本來還尋思著是什么好東西呢,結果,你猜猜是誰的劇?”
“誰的?”
“呂承先。”
聽到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蕭策的動作登時一滯,“你說什么?”
黎承楓苦著張臉攤了攤手,道:“你也覺得離譜是不是。”
“我也真就納了悶了,這群人的腦子到底是被水泡了還是被雷劈了。呂承先的劇都敢接,他是什么德性他們不知道么?!”
對于呂承先這個人,圈中暗地里一直都有一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評價。
“呂承先的為人,爛得就和他掙錢的能力一樣出色。”
誠然,他的電視劇確實是很能賺錢。
但且先不提他那混亂到可以拍成大型都市倫理電視劇的私生活,只要能賺錢,呂承先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來。
他可以在自己恩師的追悼會上一邊聲淚俱下地痛哭,一邊有條不紊地宣傳自己的新作品;也可以為了炒作,讓四十多歲的人去演十四歲的初中生。
而且,這人還是個出了名的小心眼。
睚眥必報不說,那一手踩別人捧自己的把戲更是玩得極其熟練。圈里凡是叫得上名的導演基本都遭過他的毒手。
就比如,徐未。
拜他所賜,徐老早年間有一段時日就過得極為落魄艱難。
是以,黎承楓一直覺著,只有想掙錢想瘋了的人才會去演呂承先的電視劇。
可惜天下人大多都為利來,這么多年來,他的劇始終都是最熱門的資源。
但這些人里,可不包括黎承楓和蕭策。
因為他們心里都門清,要是和這種人沾上了關系,那一個弄不好就是一身腥。
一時間,蕭策也顧不上繼續裹面包糠了。
他洗干凈了手皺眉坐在了黎承楓身側,指尖在桌面上輕點了數下,問:“是公司找上去的?”
黎承楓搖搖頭:“不,是他自己找過來的,因為他最新籌備的那部劇的背景是縉朝。”
此話一出,蕭策心下霎時明白了過來:“因為《風云》。”
“對,就是因為這個。《風云》現在熱度太高了,誰都想來分一杯羹。我嚴重懷疑他本來是想來找你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你只拍電影不拍電視劇,所以才找上了小樂。”
“總之,不管怎么樣這劇都不能接,但是公司……”
顯然,公司很想賺這個錢。
想到這,黎承楓忍不住看了一眼蕭策。
嚴格說起來,這事其實還真的和蕭策有點關系。
因為,蕭策要退圈了。
對于光映的高層來說,他們失去了一顆重要的搖錢樹,而享受了和蕭策一樣待遇的樂宴平卻沒能帶來和蕭策同等的價值。
他們需要樂宴平帶來價值。
黎承楓不知道該怎么和蕭策說這事。沉默許久,他終是嘆了口氣:“呂承先的后臺很硬,這事不太好解決。”
蕭策輕嗯了一聲,“他知道這件事么?”
“沒,高層那邊被我暫時應付過去了,底下的人也都敲打過一遍,沒有人會告訴小樂的。但他們應該也感覺到我不想接了,估計拖不了多久。”
蕭策:“能拖就盡量拖,這種事情沒有必要讓他知道。”
沉吟片刻后,他又道:“公司那邊你最近辛苦盯著點,至于別的……”
“交給我來解決吧。”
呂承先是吧……他倒要看看這個人的后臺到底能硬到什么地步去。
只是就目前情況來看,他或許真的得回家一趟……
罷了,左右母親也催得緊。在前兩天回的那個電話里,蕭策可是又被反復念叨了好幾遍。
至于現在,還是把答應給小孩做的炸雞先做好吧。
蕭策心想著,偏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
這個點的樂宴平應該還沒下課,于是,蕭策只好放棄了打電話的打算:
“你讓小張去接他了?”
黎承楓:“嗯,現在應該已經去了。”
蕭策:“好。”
給樂宴平去了條消息后,他便站起身回到了廚房。
蕭策:【下課后給我發條消息。】
叮咚!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忽然奏響在靜謐的咖啡店中。
樂宴平捏著杯耳的手指驀地一緊,下意識地就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機。
“樂先生,沒關系的。如果有急事的話你可以先回復。”對面的男人輕笑著道,舉手投足間顯盡溫文爾雅。
樂宴平沒有動。
他只是看著男人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們繼續吧,呂先生。”
第68章 毒蛇 所以才說啊,現代社會就是和諧而……
像, 一條陰冷而粘膩的蛇。
樂宴平垂眸望著桌上那一疊被遞到他跟前的文件,有些怯懦地小聲問:“呂先生,請問這是?”
“我最近在籌備的新作品——《景承賦》。樂先生, 我就直接開門見山了,這次請你過來,是想當面邀請你參演我的新作品。”
“我看過《風云》節目, 你在其中的表現十分亮眼,同時古裝的扮相也很出色。本來其實是想直接定下來的,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 我覺得還是要親自見你一面比較好。”
而不得不說,這一趟來得不虧。比起節目中那幾個可有可無的鏡頭,樂宴平本人看起來顯然要更加的……
讓他驚喜。
已然將樂宴平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的呂承先目光中流轉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滿意, 但很快便又一次被溫和的眼神掩蓋了下去:
“這件事我其實已經和你的公司商量過了, 他們可能還沒來得及同你說,但光映對我們之間的合作也是表示十分支持和期待。所以……”
呂承先的手指輕敲了兩下封面, “先看看劇本怎么樣?我們的時間很充足, 可以慢慢聊。”
樂宴平沒有動。
他只是看著封面上的名字,輕聲地道了一句:“你想拍蕭季淵的故事。”
“呂先生,我可以請問一下,為什么是蕭季淵么?”
“因為和你一樣, 我也很喜歡縉朝的歷史。”
話音剛落,呂承先便敏銳地捕捉到了樂宴平眼中一閃而過的動容。
意料之中的反應讓呂承先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他沖著樂宴平溫和一笑,然后才繼續道了下去:
“而在大縉的十四位帝王中, 景承帝無疑是其中最神秘的一位。他那不為人知的生平從來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有話題就意味著有市場。
呂承先能靠著這樣令人嘆為觀止的人品在娛樂圈里混得如魚得水,除了有他后臺夠硬的原因外,他自身當然也是個有本事的人。
幾乎沒有人能像他一樣, 每個作品都賺得盆滿缽滿。
所以,哪怕圈里的大多數人都恨他恨得牙癢癢,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呂承先的眼光極其毒辣。
他總能搶在所有人之前,敏銳地捕捉到觀眾喜歡的主題。
這一次當然也是一樣。
實不相瞞,呂承先其實很早就想對這一段空白的歷史下手了。而他之所以耐心地忍到了現在,就是為了要借《風云》的這一場東風。
“樂宴平,你這么熟悉縉朝歷史那你就應該知道的,這可是一個從來都沒有人拍攝過的主題。換言之,我們獨一無二。”
“所以,樂宴平,”蛇向前爬了一步,沖他吐了吐鮮紅的信子,“你想火么?哦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你想真正的火起來么?”
“誠然,你現在的熱度確實很高,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蕭策,另一小部分則是因為大家對你過去的憐憫。可惜憐憫不是長久的,而蕭策……”
呂承先笑了笑,“黎承楓有和你說過么,蕭策要退圈的事。”
“蕭策一旦退圈,他給你帶來的熱度就會逐漸消失,到了那時候你還能剩下什么呢?所以醒醒吧,孩子。別被虛假的熱度騙了。”
“蕭策他們根本給不了你真正的成功,但我可以。只要你愿意,我完全有把握可以把你捧成娛樂圈下一個蕭策,甚至,超過蕭策。”
聽起來確實很誘人呢。換了旁人來,或許就真的心動了也說不定。
樂宴平心下沉靜地想著,然而面上仍然還是那副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樣:“呂先生,請問我可以再問兩個問題么?”
“當然可以。你想問什么?我必知無不言。”
樂宴平:“為什么是我?呂先生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吧?”
“不哦,小樂,你錯了。你就是我最好的選擇。”
呂承先道:“說得直白點吧,我需要蹭一把《風云》的熱度。你是這個節目的常駐嘉賓,而且目前熱度也很高。老話說的好,打鐵要趁熱,你會給我的作品帶來最大的流量。”
“當然,這只是原因之一。至于另一個原因嘛……小樂,你以前沒演過戲,對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呂承先略帶著惋惜地嘆了口氣:“在我們這個圈子里,新人想要出頭是很難的。很多導演慣會打壓新人,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一個機會。但我不一樣,我想幫你們,因為你們身上有著無窮的可能性。”
“說實在的小樂,我真的很喜歡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真誠溢于言表,再配上那副儒雅的面容,讓呂承先看起來真是像極了一個寬厚親和的長輩。
這副模樣從來都讓他無往不利,但實際上……
呵,那有什么實際上,他說得本來就都是實話啊。呂承先笑瞇瞇地想。
他是真的很喜歡新人身上那種獨有的稚嫩,尤其是這種懵懂而干凈的,帶著一點怯懦。跟張白紙一樣,他說什么就信什么,不僅聽話,還好拿捏。
不幸的是,呂承先真的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合他心意的狩獵對象了。
是以,他一開始甚至都沒報什么希望,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在看到樂宴平本人后,他才會那樣驚喜。
那個人說得不錯,樂宴平真的太對他的胃口了。
而且,這雙眼睛也是真好看啊。干干凈凈的,被他專注地看著的時候,真是會讓人得到一種極大的滿足感。
呂承先很享受這種目光,也很享受親自教導新人的感覺。
所以,絕對要想辦法把這個人弄到手。他這般想著,心下已然打定了主意。
溫文爾雅的表象掩住了呂承先目光中轉瞬即逝的露骨,而樂宴平只是低垂著眸子,不動聲色地抿了口咖啡。
花紋露出來了呢,原來是條色彩斑斕的毒蛇。
只是連毒牙都藏不好就想著出來招搖撞騙,這若是放到朝堂之上……
這個人大概早就被人弄死了吧。
所以才說啊,現代社會就是和諧而美好。
樂宴平兀自感慨著,將手中的杯子輕輕地擱在了托盤之上,抬頭看向呂承先溫軟地笑了笑:
“承蒙呂先生抬愛。”
就是可惜了,這個咖啡有點苦,小樂大人不是很喝的慣。
“不用客氣,小樂,你完全可以自信一點的。你的還有一個問題是什么?”
“其實也沒什么,我就是有點好奇。”樂宴平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桌上的劇本。
“呂先生,既然蕭季淵的生平不為人知,你又要怎么才能拍出他的故事?”
就很奇怪啊,這個劇本到底是怎么來的呢?
垂落的發絲擋住了樂宴平漂亮的眉眼,于是,呂承先也就沒能注意到,青年悄然褪去了眼中怯懦,目光沉靜好似幽澗中的深潭。
“哦,這個啊……”呂承先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小樂啊,你會做飯么?”
樂宴平:……嗯?
他默不作聲地望著呂承先。哦,竟然不會么。”呂承先挑了挑眉,自顧自地便說了下去,“小樂,你知道么?從某種角度來說,拍戲和做菜沒什么兩樣。”
“怎么樣的菜肴能吸引來客人?怎么樣的電視劇能吸引來觀眾?本質上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問題。”
“關鍵點有兩個,食材,以及調味。”
“的確,蕭季淵的生平以前確實不為人知,但是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呂承先:“最近發現了一座新的縉朝的陵墓遺址的事,你知道么?”
樂宴平配合地點了點頭:“有所耳聞。”
“那我告訴你個沒什么人知道的內部消息吧。據查,那座陵墓很有可能是屬于景承帝的皇陵。”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樂宴平的瞳孔驟然放大。
這個答案實在是有些太過出人意料了,樂宴平甚至都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了一句:“你說什么?”
和他方才偽裝出來的怯弱簡直判若兩人。
但幸好,樂宴平身為縉朝歷史愛好者的人設立得很穩。
呂承先先入為主,對于他的激動表示十分理解。而且,他忽然好像知道該怎么吸引樂宴平了:
“是真的,我這兒有一手資料。你要是感興趣的話,等會兒可以去我那兒,我們可以一起商討商討。”
樂宴平:哦,那就不用了小毒……啊呸,老毒蛇。
等回去他直接去找宋玙白不就完了,誰要和你回蛇窟哦~
樂宴平定了定心神,淡然地打了個哈哈糊弄了過去。
而呂承先自知急不得,倒也難得沒有生氣,只繼續道:“目前的東西雖然不多,但是已經足夠充當‘食材’了,至于‘調味’……想要吸引觀眾,名為虛構的醬料可是必需品。”
呂承先是個優秀的導演,他很擅長這點。
“所以小樂,你完全可以放心。這部電視劇,一定會成為你新的起點,所以你意下如何呢?還有沒有什么問題?”
謝邀,不如何,甚至很想直接撂攤子回家找蕭策。
不過看在不是全無收獲的份上,小樂可以再陪這條“老毒蛇”繼續虛與委蛇一會兒。
“多謝呂先生解答,我沒有問題了。”
而溫和的笑意過后,便是支支吾吾地為難,“很感謝您愿意給我這個機會,但黎哥他……”
“我明白,但是小樂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
“這樣吧,你可以先把劇本帶回去,慢慢看好好想,想好了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給,這是我的名片,不過……”
呂承先頓了頓,神色有些黯然地道:“最好不要告訴蕭策和你的經紀人,他們……我們之間有點誤會,我希望你們因為我而鬧得不愉快。”
“小樂,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心想幫你的就好。”
樂宴平順他心意地收起了劇本,笑著應道:“好,多謝呂先生,我會好好考慮的。”
桌上只動了一口的咖啡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輕微地晃動了一瞬。樂宴平瞥了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輕笑出了聲:
“對了,呂先生。有人和您提過么?”
“您真的,很有鎮國公的風采呢~”
言笑晏晏地留下了這么一句后,樂宴平便徑直走出了咖啡廳。
小張的車就停在門口。
見樂宴平出來,他當即從駕駛位上下來幫他拉開后座的車門。然后,便在樂宴平安靜的目光中,有些局促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樂老師,我……”
“沒關系,我知道。”樂宴平輕聲道。“所以沒關系的。”
“送我回家吧,小張。”
第69章 逼迫 這世間的萬千禍事,大多都源自于……
樂宴平說沒關系, 他就真的什么都沒和蕭策他們提。
反正從頭到尾,他壓根就沒把姓呂的放在心上過。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語數英的小樂大人并不清楚呂承先在娛樂圈里的地位。但他知道, 一個合格的狩獵者,在出手前最起碼要弄清楚獵物真正在意的誘餌。
是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呂承先其實早就在樂宴平面前失去了他自以為是的獵人身份。
就像一個跳梁小丑一樣。
除了最后的那一則內部消息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用場, 其余基本就是在平白無故地浪費他的時間。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背點單詞呢。小樂大人由衷地想,順手就將呂承先的名片團吧團吧扔進了垃圾桶。
老實說, 若不是因為宋玙白最近一直處于失聯的狀態, 甚至就連那冊子劇本都將得到相同的待遇。
至于現在,聊勝于無。
左右他也沒什么別的途徑曉得具體的情況,便也只能靠著這份不怎么靠譜的劇本, 試圖從中找到些許有關于蕭季淵的線索。
樂宴平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他猜到了自己會無功而返, 卻沒預見自己會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收獲一腔怒火。
在第二日的晨光熹微中,為了看這玩意生生熬了一個大夜的樂宴平, 面無表情地將三指寬的冊子整個扔進了廢紙簍。
小樂大人覺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生氣過。
也得虧了現在不是縉朝, 否則小樂大人絕對要問蕭季淵借上十數個暗衛,趁著月黑風高的時候將人套了麻袋拖進小巷子里一頓暴打。
原因無他,只因這人的劇本寫得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樂宴平不是什么古板的人。
雖然身為史官,他平日里最講究一個求真務實, 但他也不是沒看過話本子。
所以他承認,呂承先有一句話說得不錯。作為一個消遣時間的玩意, 虛構的確是必須的“調味品”。
就比如,黃徐欽。
他從落榜書生翻身成為工部尚書的事跡, 曾經一度是人們在茶余飯后津津樂道的話題。
是以,在有一段時日里,以他為原型的布衣逆襲話本可謂是風靡一時。
但無論故事如何夸張, 哪怕是黃徐欽從光棍一根,變成了坐擁八個老婆的風流才子,故事中明君賢臣與奸佞的身份都從來不曾有過改變。
然而到了呂承先手上,明君卻成了無道的昏君。
這整個劇本一言以蔽之,就是暴虐太子蕭季淵與替父申冤池余雪之間可歌可泣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
故事中,鎮國公從一屆反賊成了被乾安帝為權殘害的忠良。
于是,淪為孤女的池余雪為了替父平反,女扮男裝一路上京,與微服私訪(劃掉)偷溜出宮的太子蕭季淵狹路相逢,就此開始了接下來長達七十六集的愛情長跑。
期間種種又辣眼睛又神經兮兮的過程暫且不提。總之,最后的結局是,池余雪靠著自己的純真善良感化了蕭季淵,二人聯手毒殺了老而不死的乾安帝,成功還了鎮國公清白,攜手天下。
對此,小樂大人只想評價一句:我去你*的殘害,去你*的忠良,去你*的毒殺!
且不說那些尚且不為人知的史料了,就連現在僅有的那幾句,都已經被魔改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順便,池余雪,以這種方式又一次見到這個名字,還真是非常抱歉:)。
一怒之下犯了口業的樂宴平對著墻壁認真地思過了半晌,然后,他轉頭又將劇本從廢紙簍里撿了出來,沉著冷靜地一腳踩了上去。
于是,當黎承楓火急火燎地找上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個面若寒霜的樂宴平。
二人隔著大半個客廳遙遙相望了一眼,隨后不約而同地一齊開了口。
“你見過呂承先了?”
“你知道了?”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小樂大人輕輕地啊了一聲,又狠狠地碾了兩下腳底的劇本后,才若無其事沖著黎承楓露出了一個無害的笑。
片刻后,他們相對著癱坐在沙發上,捧著人手一杯的熱騰騰的茶水,開始了一場異常平靜的你問我答。
“你怎么知道的?”樂宴平問。
他有想過黎承楓會知道,卻沒想到他會知道得這么快。
黎承楓默了一瞬,輕道:“小張自己說的。”
那孩子最后到底還是沒能過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呂承先不是什么好人。小張其實很清楚。
畢竟黎承楓前腳才三令五申地說過不許任何人和樂宴平提,恁誰都能看明白,這人是個十分棘手的存在。可他,卻還是將樂宴平帶到了呂承先的面前……
小張不想這樣的,但他沒辦法。因為,那是老板直接下達的命令——
把樂宴平帶過去,不準告訴黎承楓。
他不敢不聽,所以他騙了黎承楓,主動攬下了去接樂宴平的活,然后又騙了樂宴平,將人直接誆去見了面。
這事干得,無論怎么看都吃里扒外極了。
強烈的愧疚感讓他心神不寧得溢于言表,以至于今兒早在公司碰上的時候,黎承楓只一眼便覺出了不對勁。
【小張,怎么了?怎么感覺你哆哆嗦嗦的。】
問這句話的時候,黎承楓其實并沒有多想。然而卻也正是因為這一句習慣性的關心,讓小張再也無法忍受地落下了淚來。
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該倒的不該倒的,小張通通說了個干凈,最后他哭著道:
【對不起黎哥,我不是故意,我也不想的,我只是……】
他只是身不由己。
但是這世間的萬千禍事,大多都源自于這么一句帶著愧疚的身不由己。
“所以小樂,我得和你說句抱歉。這次的事,是我考慮得不周到。”黎承楓道。
因為,他明明是想到了的。
他明知道公司高層因為蕭策的退圈而十分焦慮,潛意識里卻還是天真地以為,他們會因為舊情履行和自己之間的約定。
“我們以前約好的。”黎承楓輕聲說著,連聲音里都透著苦澀,“他們答應過我,我們可以做主。”
可惜歲月如梭,如今終是時過境遷。
黎承楓很難過,樂宴平知道。但作為受害者之一,他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出言安慰,沉默許久,才問了一句:
“小張會怎么樣?”
黎承楓搖搖頭:“他……”
“他已經遞交辭呈了。”
這個結果其實是必然的。
他因為公司的要求已經得罪了黎承楓,若是能狠下心來一條路走到黑也就罷了,卻偏偏又因為愧疚,將事情提前透給了黎承楓。
搖擺不定的結果,便是兩邊都不討好,已經沒有人再會用他了。
盡管樂宴平和黎承楓都沒有要怪他的意思,但他到底還是付出了代價。
黎承楓深吸了一口氣,不想再說下去,抿了口茶平復完心情后,他才繼續問:“所以,呂承先和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就是一堆廢話罷了。”樂宴平道,“一定要說的話,大概就是我感覺他好像對我圖謀不軌。”
“……應該不是好像。”
畢竟,雖然樂宴平不清楚姓呂的的德性,但黎承楓知道啊。從各種角度來說,樂宴平都是那種呂承先會想要下手的類型。
嗯,很好,黎承楓現在,已經開始為自己的名字和他有三分之一的相同而感到恥辱了。
特喵的,老子明天就去把名字改了!!!不,不對,憑什么是老子改!!!
黎承楓忿忿地想著,舉起杯盞就把剩下的茶水悉數灌下了肚,試圖澆滅自己滿心的怒火。
生氣傷身,為了這種人不值得啊。
剛因為呂承先生過氣的小樂大人對此表示十分的理解,并體貼地給黎承楓又添了一杯茶。
“對了,黎大哥,蕭策呢?他……他知道了么?”
“知道,老蕭他回蕭家了。”
“呂承先這個人的后臺很硬。老蕭在圈里的地位足夠他搞定其中90%的人,只是很不巧,呂承先就是那剩下的10%。”
“不過,雖然蕭策搞不定他,但蕭家大少爺卻可以。”
“我之前說過,蕭家不支持他進娛樂圈,所以長久以來,他家從來不會為老蕭動用哪怕一點資源,除非,他愿意退圈回家。”
“蕭策不想退圈。”聞言,樂宴平低著頭悶悶地道。
“嗯,他不想。”黎承楓伸手輕輕摸了一把小孩的腦袋,“不過不用放在心上,因為早在認識你之前,他就已經做好回去的準備了。”
無論有沒有樂宴平,蕭策都會回去的。
“所以,這件事就交給我們吧。你不用理會呂承先,我們會盡快解……”
驟然響起的消息提示音打斷了黎承楓還沒說完的話,然而卻不是電話。
這個聲音,是樂宴平的微博賬號。
【呂承先:新作即將啟動,合作愉快哦~@光映娛樂@樂宴平】
黎承楓:……!!!
還不及不反應,通知欄上幾乎是瞬間又彈出了一條。
【光映娛樂:感謝呂導的邀請,期待新作!@呂承先@樂宴平】
他們終于還是等不及了。
“我是不是已經被賣掉了?”
看著那兩條微博,樂宴平毫無波瀾地問。
“……差不多吧。”
成千上萬的網友如今都已經涌到了樂宴平的賬號底下,而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的回應。
這情況,好像和徹底撕破臉皮也沒什么區別了。他們就是在逼著樂宴平回應,而只要一發話,公司就能一個電話打過來讓黎承楓帶著樂宴平去簽合同。
“艸!”黎承楓氣極地罵了一聲。
真他*的不要臉!這群人真是想錢想瘋了!
現在該怎么辦?就這副都直接被他們架上了油鍋的架勢,要怎么樣才能……
“可是,我還沒簽合同吧。”
正當焦頭爛額之際,樂宴平的聲音忽然在黎承楓的耳邊幽幽地響起,“只要我不簽,他們就沒法逼我演吧?”
“說是這么說,但是……”
“我不會演的。”
就算不是呂承先,這種劇本樂宴平也絕對不會演。
“所以黎大哥,”小樂大人十分禮貌地問,“請問我可以直接掀桌么?”
第70章 衛安 胡編亂造可就不禮貌了
【啊啊啊, 樂樂啊,你終于想到要開始工作了么!】
【期待樂樂新劇!!!】
【竟然是呂導的劇,熱搜預訂!孩子終于要有新飯吃了!再看不到樂樂我真的要餓死了!】
而在一眾粉絲激動的評論中, 已經有異樣的聲音悄然埋下了種子。
【呂承先啊,小糊咖竟然能拿到這么好的資源。】
【是啊,有的好奇他怎么拿到的, 該不會……和上次那個誰一樣吧?】
【說不定哦,誰知道呢~】
“你這一手牌打得不錯。”
齊銘半倚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評論區, 由衷地感嘆了一句, “你是怎么想到去找呂承先的?”
“我沒有哦。”謝折衣泰然自若地道。
事實上,是呂承先來找的他。
因為在最開始,這個人真的就只是純粹地想來蹭個《風云》的熱度。而他當然不可能請得動蕭策, 于是謝折衣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呂承先心目中, 最理想的第一人選。
是以,當收到他的邀約的時候, 謝折衣其實并沒有覺得有多意外, 只是,他不想接。
呂承先的風評不好,這是圈里人都知道的事。而碰巧的是,謝折衣知道的比一般的人還要更多一些。
就比如, 他知道呂承先很喜歡玩新人。尤其,是那種二十出頭白白凈凈的。
當找到目標以后, 他會偽裝成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模樣,打著幫助新人的名號, 施舍般地給人在自己的劇里安排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三男四的位置。
而等到簽完合同以后,就可以開始一步步地“挾恩求報”,最后和一條貪婪的蛇一樣, 徹底地吞下他的戰利品。
曾經他某一劇里的男四便是如此,那個孩子后來因為反抗被爆出了靠潛規則上位的黑料,不到一年便廢了個徹底。
謝折衣不擔心呂承先會對他做這種事。畢竟他身后還有一個謝辰,而呂承先作為一個還算有腦子的人渣,向來不會動像他這樣有背景的人。
但他沒有興趣讓這種人弄臟了自己的路。
是以,謝折衣本來是想直接回絕的。
然而冠冕堂皇的推辭剛編了一半,他忽然就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于是片刻后,呂承先收到的回復中便多了這么一句:
【呂老師,很遺憾無法參演您的最新作品,不過,我這兒或許可以給您推薦另一個合適的人選。】
呂承先不知道樂宴平和謝家的關系,呂承先也不清楚樂宴平和蕭策的關系。
一點隱瞞再加上一點誤導,現在,這條毒蛇終于如他所愿的,盯緊了新的獵物。
所以樂宴平,你現在該怎么辦呢?
其實怎么辦都無所謂了,畢竟,毒蛇這種東西最最難纏的。
謝折衣想著,嘴角勾起抹淡笑,“不過,比起我的順水推舟,我其實更想知道,齊少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我啊……”齊銘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我也沒做什么。”
“就是覺著,好不容易有這么一場有意思的戲看,要是被人輕易地就解決了,那多沒勁啊,你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兩個人的手機不約而同的一聲鈴響。
時隔十來分鐘,樂宴平那一共就沒發過幾天帖子的賬號,終于在萬眾矚目之下有了動靜。
沒什么東西,只是很簡單很短的一句:
【非其酒之味,強人以飲,此之謂何?】
這桌,到底還是被小樂大人禮貌而不失優雅地掀了。
【等等?不是,樂宴平這話什么意思?】
【樓上,我來翻譯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你強迫別人喝酒,而那個人并不喜歡酒的味道,這是什么意思呢?】
【謝謝2樓課代表,但我覺得1樓想問的應該不是這個。】
【現在不是在說他和呂承先的合作……啊。】
【我去,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所以,樂宴平這明擺著是在說自己不愿意合作,而公司在強迫他和呂承先合作。
哦豁!
這可真是,太勇了!就這么直接說啊?!
于是,網友炸了,而公司和呂承先也炸了。
哪方都沒想到樂宴平竟然會直接剛上來,他們都以為他會妥協。
急促的電話鈴聲幾乎是前后腳地響起,在不大的客廳里,響出了怒氣沖天的氣勢。
樂宴平和黎承楓淡然地對視了一眼,然后一個起身去了臥室,一個信步去了陽臺。
今天的天氣不算晴朗,早晨還能望見些許的陽光,此刻已經被云層嚴嚴實實地掩在了后頭。
氣溫仿佛在一夕之間落下來的,明明前兩天還能窺見秋日的高爽,而如今卻已隱隱有了入冬的征兆。
高層的風有些大,樂宴平緊了緊外套,卡著鈴聲將停的時候,倚在欄桿上慢悠悠地摁下了接通鍵:
“你好,呂先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怒極反笑,電話那頭的呂承先,聲音聽起來竟然萬分和藹:
“說實話我有點好奇,小樂啊,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黎承楓的意思。”
“沒有區別,呂先生,畢竟從一開始,我們就意見一致。”
“這樣么?那看來是我想錯了。”
呂承先一直以為,黎承楓和蕭策并沒有多在意樂宴平。畢竟都已經簽約這么久了,除了個從前東家那里帶過來的《風云》,樂宴平就什么資源都沒有得到過。
所以無論怎么看,樂宴平都像極了一個被冷落的新人。
而這樣的人向來是最好擺布的,只要給一點好處再稍微挑撥離間一下,就會對他死心塌地。于是呂承先才放心大膽地下了手。
他根本就不覺得樂宴平會拒絕自己,卻沒想到,這個看著有些怯懦的新人,原來從頭到尾都和黎承楓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被耍了啊。
在樂宴平看不到的地方,呂承先的眼神已然陰冷到了極點。
“所以,他們以前和你提過我是么?”
“沒有。”樂宴平道,“昨天確實是我第一次聽聞呂先生的大名。不過呂先生,我不知道你作為導演的水平如何,但顯然,你不是一個好演員。真正好心的人,可不會有這種,嗯……”
他斟酌了一下措辭,“詭詐的眼神。”
“原來如此,若是這樣說起來,那你倒確實一個很不錯的演員。”
那副唯唯諾諾還略顯心動的樣子,呵……
呂承先冷笑一聲:“真是騙得我很苦啊。所以,怎么就不愿意演呢?樂宴平啊,你明明可以火透半邊天的。”
“拒絕我的后果,你確定你承受得起么?”
“拒絕你會死么?”樂宴平靜地問,“如果不會死的話,那就沒什么承受不起的。”
畢竟再怎么說,他都是一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了,沒有什么是會比死亡更嚴重的后果。
“至于為什么不演……呂先生,你還記得我昨天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么?”
“你真的,很有鎮國公的風采。”
“《縉書》有云,乾安三十八年,鎮國公池衡擁兵自重意圖謀反,乾安帝震怒,遣親衛拘其于禁中,后問斬于午門。”
“你將一個謀逆之人寫成忠君之士,讓一代明君晚節不保,讓懷瑾握瑜的太子變得草菅人命。而你劇中的池余雪……”
那個打著堅毅自強的幌子,卻沒有解決任何問題的能力的池余雪。
從始至終都糾結于情愛,只能靠著眼淚和示弱祈求旁人的憐惜和幫助。還想用什么純真和善良去感化一個暴君,呵!
“簡直荒謬至極。”
“呂先生,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內部消息到底給了你什么樣的誤導,才出現了這種可笑的劇情。但不了解歷史其實真的不是什么丟人的事,你大可以直接承認,沒有人會嘲笑你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情去一頁頁地翻那些史料。”
“但是,胡編亂造可就不禮貌了。”
因為,池余雪可不是那樣一朵嬌弱的白花。樂宴平雖然不喜歡她,但樂宴平敬重她。
在親眼看到在刑場幾近崩潰瘋癲的池余雪的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這個嬌貴的大小姐了。
乾安帝慈悲,赦免了他們株連九族的罪責。但畢竟死罪難免活罪難逃,無論如何,池余雪都逃不過流放的命。
如果沒有意外,她今后都注定顛沛流離,一生孤苦。
但池余雪卻偏偏為自己掙出了另一條路——一條更難更痛苦的路。
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家院子里的池余雪的時候,樂宴平著實被嚇了一跳。
在守孝期間的他雖然不是很清楚外面的形式,卻也知道池余雪現今并不是什么能自由行動的身份。
于是樂宴平問她:【你想做什么?】
【池余雪,你不應該來這里的。】
如果想逃,那她應該趁亂去城門,如果想要尋求幫助,那她應該去找皇后或者旁的什么人。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應該來這里。
【不。】池余雪望著他,蒼白而憔悴的面龐上幾乎是瞬間就淌下了兩行清淚,【只有你這里是我該來的。】
【樂宴平,對不起。】
話落,她重重地跪了下去。隨后額頭一下又一下地磕在了地上,發出了聲聲悶響。
猝不及防,卻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樂宴平沒有阻止她,他只是看著,一雙空洞的眼眸無悲也無喜,甚至,都沒有氣力升起一絲憤恨。
【所以呢?】樂宴平輕聲問著,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喪服:【你要我原諒你么?你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你要我原諒他么?】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沒有想要你的原諒。】池余雪說。
她站起身,露出了一個慘然的笑:【我知道我父親做的事罪無可恕,我不會為他辯解,但我是他的女兒。他的罪責我來擔,他的報應我來抗。】
【我真的很想這樣,可是……可是現在的我,甚至都沒有抗的機會。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所以樂宴平,對不起。】
望著樂宴平,她認真地又說了一遍。然后下一刻,池余雪便瞬間逼近。
她是鎮國公的女兒,她是將軍的女兒。
所以,池余雪是會武的。
尖利的刀尖抵在了樂宴平的腰間,耳邊,池余雪的聲音顫抖而堅定。
【剛才那一聲,是替我父親說的,而這一聲,是給我自己說的。】
【樂宴平,我真的很抱歉,但除了這樣,我也真的已經無路可走了。】
【帶我去見蕭季淵,我知道你做得到。】
樂宴平確實做得到,但他沒有動。
【你會死的。】他道,【如果你現在離開,我還可以當作沒有看到過你。】
腰間的刀刃又近了一些,池余雪漠然道:【沒關系。】
【反正,我也沒想過能活著離開。你不用管我的死活,就像我不管你的死活一樣,樂宴平,你只要恨我就好。】
可是我不恨你,我恨的人已經死了。
樂宴平很想告訴她,但他最后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然后,就像池余雪所希望的那樣,樂宴平將她帶到了蕭季淵的面前。
望著那把抵在樂宴平身上的刀,蕭季淵眼神晦暗至極。
【你想要什么,池余雪。】他問。
陰影中的暗衛們已然將手放在了劍柄上,只待太子一聲令下便可直取罪女首級。
但在他下令之前,池余雪就已經先一步扔開了匕首,直接跪在蕭季淵的面前。
她本來就沒想傷樂宴平,從頭到尾,她就只是想見蕭季淵。
因為她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向樂宴平贖罪,向圣上贖罪,向全天下贖罪的機會。
只有蕭季淵和皇上能給她這個機會。
【太子殿下,家父為臣不忠犯下彌天大罪,死不足惜。然而其罪則未清,外患未平,罪女池余雪愿替父贖罪,以余生為大縉戍守邊疆。所有罪業報償,罪女接會一力承擔。】
東宮的大殿中寂靜一片。
已經安全的樂宴平又一次站到了蕭季淵身后的位置,燭火明滅間,氣氛異常壓抑。
許久,蕭季淵才冷然地開了口:【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池余雪。我記得,你之前好像不是這么說的。】
畢竟那天在法場之上,她還在叫囂著他們所有人不得好死。
【一個叛臣之女,你憑什么覺得我們還會把兵權交給你,難道,還要給鎮國公府又一次擁兵自重的機會么?】
池余雪又拜了三拜,【太子殿下,罪女絕無此意。罪女愿從最低等的兵士做起,只求能親上戰場,保家衛國。】
【太子殿下,鎮國公府世代忠良,如今卻因為家父的一己私欲毀于一旦。已經發生的事情無可更改,罪女只愿以這婻風條微不足道的性命,恪守祖輩的名節。】
那天,池余雪拜了很久。可惜,她最終也沒有等到蕭季淵的回答。
侍衛押著她回去了她應該回去的地方,而等人離開后,蕭季淵拉著樂宴平的手將人翻來覆去地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樂宴平全無受傷,才終于輕舒了一口氣,勉強放下了心。
對此,樂宴平卻不甚在意,因為此刻他更關心另一件事:【池余雪會怎么樣?】
蕭季淵搖搖頭:【茲事體大,我會如實稟告父皇。至于她……好了,別想了。宮門這會兒已經落鎖了,今夜就先在我這兒休息吧。】
樂宴平應了好,隨后第二日便回到了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繼續守孝。
他不知道蕭季淵和乾安帝商議了什么,只知道在三日后的清晨,關押池余雪的大牢意外燃起了大火。
【乾安三十八年,牢獄走水,獄卒奔走相救,半日方止,叛臣池衡之女池余雪,卒于火勢。】
從此,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池余雪。而大將軍衛容的府上,則忽然多了一個清秀的少年,喚為衛安。
據說,是大將軍一個不知道多遠的表兄家的孩子。
那少年尚未及冠便跟著衛容上了戰場,自一個小卒子開始,憑著實打實的軍功一路晉升,最后成功當上了衛容副將,隨之征戰沙場。
衛安衛安,衛戍長安。
后來“衛安”跟著衛容回京述職的時候,樂宴平曾在為軍士們接風洗塵的宴會上,遠遠地見過“他”一面。
“他”變了很多,第一眼的時候,樂宴平甚至都沒有認出來,但“衛安”認出了樂宴平。
邊疆的苦礪讓“他”褪去了曾經的嬌軟,周身的氣質已然帶上了軍士特有的冷冽和肅殺。
然而當他們隔著大半個金鑾殿遙遙相望的時候,恍惚間,樂宴平卻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個站在宮道上,氣急敗壞地和他吵架的嬌蠻少女。
可嘆,昨日之日終是不可追。
他們不約而同地舉起了酒杯隔空相碰,一切生死恩仇,終如過眼云煙。
【流年清雨終成夢,昔日繁華處,一念血灑長階誤。】
【罪業報償皆由我,過往煙云霧,飛沙不掩忠魂骨。】
這樣的池余雪,這樣的“衛安”,這樣為大縉戍守邊疆的將士,她不應該是呂承先劇里那副淺薄而柔弱的模樣。
池余雪從來不需要依靠別人,她只需要她自己,便可以在苦痛中為自己掙出一條鋪滿鮮花的血路。
“歷史之所以是歷史,就是因為它的神圣莊嚴而不可褻瀆。”
“所以,呂先生,恕我直言,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拍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