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51章 在意 怎么不算呢~

    小張最后, 是被黎承楓捂著嘴塞進車里的。

    在周圍工作人員驚詫的目光中,黎承楓這一套動作做得那叫一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知道的曉得他們是同事, 不知道的還以為黎大經紀人在當眾綁架。

    一腳油門開出了數里,副駕駛座上的小張依然驚魂未定看著后座上的二人,語無倫次道:

    “黎黎黎黎哥, 蕭老師他他他,和他, 他們, 我……”

    “誒,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來小張, 放松吃顆糖。”

    說罷, 黎承楓便眼疾手快地趁著等紅燈的間隙,往人嘴里懟了根棒棒糖。

    耳根子至此終于清凈, 而黎承楓也得以輕舒了口氣, 偏頭瞅了眼后頭的那兩個“罪魁禍首”。

    要臉的那個此刻低著頭,就差沒把整個腦袋都埋進貓肚子里去了,而旁邊那個不要臉的……

    則毫無羞恥之心地沖他抬了抬眼皮。

    蕭策:干嘛。

    黎承楓:……你小子還挺得意是吧:)。

    看不下去一點的黎承楓默默地把腦袋轉了回去,決定換個話題給自己轉移一下注意力:

    “誒, 咱們幾個今晚吃什么?川菜怎么樣?我記得這兒有家川菜館還不錯。小樂,你能吃辣不?”

    埋在貓兒身上的樂宴平嗡聲嗡氣地道了聲:“能。”

    說起來, 小樂大人以前其實是沒吃過辣的。

    他本身喜甜喜糯,是典型的吳地口味, 而無論是彼時的蕭季淵還是現在的蕭策,這兩個都是飲食清淡的主。

    是以,樂宴平之前連火鍋吃的都是清湯番茄鴛鴦鍋, 就沒沾過辣。

    直到上回,小助理心不在焉地給他的燒烤戳出來了個“加辣x99”……

    因為好奇略微嘗試了一下的小樂大人,就此打開了繼炸雞之后,第二扇新世界的大門。

    而作為集二者,啊不,三者之長的甜辣炸雞,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偉大的發明!!!

    樂宴平真心這么認為著。

    “那就這個了。”聞言,黎承楓當即開始放心點菜,“小張,你點個毛血旺,再加個辣子雞,麻婆豆腐,水煮牛肉……”

    “我要開水白菜。”蕭策幽幽地插嘴。

    黎承楓默默翻了個白眼:誰要管你這個能把麻辣燙吃成關東煮的人哦……

    “中辣不要香菜,下單。”

    叼著棒棒糖的小張戳著手機恍惚地道:“好哦……”

    半小時后,酒店房間。

    黎承楓端著碗筷盯著那一盤盤紅汪汪的菜上頭綠油油的香菜葉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老蕭。”

    蕭策慢條斯理地夾了一塊牛肉:“干嘛。”

    黎承楓:“你看看你,都把人小張嚇成什么樣了!”

    好好的一大小伙子,被他整得現在連話都聽不懂了!

    這都能被怪到頭上的蕭策:……

    縮在角落里的小張此刻只恨不能直接鉆進地縫里,“黎哥對不起QAQ,我、我再點一份吧。”

    “不用,”反正黎承楓只是不喜歡,又沒到完全不能碰的地步,“我自己挑了就行。你安心吃飯吧。”

    拍了拍小張的肩以示安慰后,黎承楓便開始了自己與香菜曠日持久的斗爭,絲毫沒有注意到樂宴平已經舉著筷子安靜了有一會兒了。

    好紅哦……這個菜怎么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樣。

    不過,聞著倒是很香耶。

    樂宴平認真思考了一瞬,用余光偷偷瞄了眼蕭策,見其吃得淡定自如后,他果斷愉快地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管他的,不是就幾道菜嘛,難道還能有什么危險么?再說了蕭策吃了都沒事,那他肯定也……

    樂宴平:!!!好吃誒!

    入口時的第一感覺,是咸鮮。腌制得很是入味的牛肉,嫩滑細膩,入口即化。

    樂宴平眼睛一亮,伸手就想再來一筷,然而下一刻,他的動作便僵在了半空。

    “樂昭?”幾乎是立刻,蕭策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怎么了?”

    而回應他的,是一個驟然從位子上躥起的樂宴平。

    手忙腳亂地一杯冷水入口,小樂大人才終于覺得自己又一次活了過來。

    好辣!!!舌頭好疼嗚嗚嗚嗚QAQ。

    樂宴平淚眼汪汪地望著蕭策,微紅的眼尾像是抹上一層漂亮的胭脂。

    “蕭策。”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喚了聲,“你不覺得辣么?”

    他從來就沒看到過蕭策吃辣啊,為什么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噗。”

    短促的笑聲在樂宴平控訴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蕭策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努力地忍了許久,卻依舊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不覺得哦~”

    他只是不怎么吃,但這又不代表他不能吃。倒是樂宴平……

    “樂昭,我問你,你以前吃的什么辣啊?”

    樂宴平理直氣壯:“甜辣!”

    那一瞬間,黎承楓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樂宴平的肩。

    “小樂啊,哥和你商量一件事。以后出去千萬別再說自己能吃辣,行不?”

    樂宴平:“……甜辣不算辣么?”

    黎承楓眼中含著屈辱的熱淚:“算,算啊,怎么不算呢?呵呵……”

    就此,小樂大人徹底蔫巴了下來。

    感謝蕭策欽點的那盤子開水白菜,樂宴平終不至于靠著碗白米飯填飽自己的肚子。只是,他雖然再不敢染指,目光卻始終縈繞在那些個紅油鮮香的菜肴上,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還想吃?”蕭策問。

    樂宴平點點頭,又蔫蔫地搖了搖頭。

    于是蕭策輕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哄道:“他家這個辣度對你來說太過了,等回家我們自己做,順便再給你做甜辣炸雞,好不好?”

    蔫蔫的呆毛支棱了下,樂宴平:“好~”

    “至于今天,我們先將就將就吧。”

    說著,蕭策便重新倒了一杯子的水,在小張震驚的目光中開始一本正經地幫樂宴平……

    涮菜。

    小樂大人又快樂了。

    小張同學的魂又飛了。

    “他,他們!”

    “噓,閉嘴。就是你看到的那樣。”黎承楓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咬著毛肚,“自己心里清楚就行,別多嘴。”

    小張:“……哦。可是這樣,公司和粉絲能同意么?”

    “不同意又怎么樣,你看他們什么時候管得了蕭策?”

    這廝本就是個不服管教的主,要不然他也不會跑來娛樂圈。對于蕭策來說,公司粉絲什么的,可遠沒有蕭家來得麻煩。

    “總之不該說的別說,不該管的別管,但是該做的準備記得都做好,以后有的是我們忙的時候。”

    “是,黎哥。”

    反正圈里這邊,有他黎承楓幫他們頂著,至于蕭家那邊……就輪不到他操心了。

    反正再怎么樣,老蕭也不可能讓人受了委屈。

    黎承楓這般想著,趕在蕭策之前,迅速夾走了最后一塊毛肚。

    吃飽喝足后的收拾工作,最后毫無疑問地落到了蕭策身上。

    將想要幫忙的樂宴平毫不留情地趕去做他那虧欠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作業后,黎承楓悠悠哉哉地靠在墻上,看著蕭策利落地收拾著臺面。

    “怎么樣,老蕭,我說得沒錯吧?是不是不一樣了?”

    “嗯。”蕭策輕應了聲,“這些日子多謝你了。”

    “嗨,這有什么好謝的。不過有一說一,謝家和樂家真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不大的小孩怎么就能讓他們搞得壓抑成這樣。”

    蕭策聞言停下動作,“他和你說的?”

    黎承楓搖了搖頭:“沒,我猜的,這不是也不敢問么?人不想說,我總不能上趕著去戳人家痛處。不過,他就沒和你說什么嗎?”

    “提了一句。”

    只有一句。

    【因為一些事,我,有些忘了該怎么去喜歡了。】

    什么事?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類似的問題在心中來回浮現,但蕭策最終還是沒有問。

    因為和黎承楓一樣,蕭策知道樂宴平不想說。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事實恰恰相反,蕭策其實已經在意了很久了。

    之前黎承楓讓蕭策去查查樂濟文,蕭策應了好,而之后,他便找人將小孩從小到大所有的經歷,都事無巨細地查了一遍。

    然而越查,蕭策便越覺得奇怪。

    因為他至今還記得小孩第一次在自己懷里哭的時候,被他好不容易挖出來的那一句——

    【我想回家。】

    樂宴平是不可能想回樂家的,樂宴平還主動脫離了謝家。

    那么,到底哪里才是樂宴平想回的家?而他到底為什么又回不去了?

    蕭策想不明白。

    說起來,樂宴平當時好像還提過一句謝辰不是他的父親……

    嘶,不對,樂宴平當初的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黎承楓沒有注意到蕭策的心不在焉,自顧自地嘆了口氣道:

    “不管怎么樣,人如今總算是開始走出來了,不想說就不說吧。”

    “誒,對了,徐導今兒和我說他想見見小樂。你明天帶他過去吧?正好,小樂前些日子剛和我說他想試試拍戲,如果能得徐導賞識,這對他來說可是件好事。”

    “順便,我之前還和小樂提了一嘴,說讓他在這段時間里當你的臨時助理,這樣你們能多待一會兒,小樂也能學習學習怎么演戲,你覺得怎么樣……不是,我說了這么多,你到底聽沒聽啊?”

    “聽了,挺好的。”蕭策道,“黎承楓,我問你個問題。”

    “啥?”

    “你一般會叫你父親‘爹’么?”

    黎承楓:……嘎???這是什么奇怪的問題?

    “我應該不會吧。”黎承楓撓了撓頭,“我爸他炒股,我要是沒事干喊他‘爹’,他應該會覺得我在詛咒他并且給我一腳。”

    “不過無所謂吧,反正都一個意思。我們這兒用得少,但保不齊誰家就喜歡用呢?”

    蕭策輕嗯了一聲。

    的確是這樣,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第52章 幻夢 失去是一個什么樣的過程?

    作為蕭大影帝的死忠粉, “玉策”們敏銳地察覺到,她們這位微博萬年都懶得更新一下的正主,最近似乎格外地活躍。

    就比如今天。

    在這個不年不節, 既沒有熱搜也沒有新聞,只有一個燦爛到不顧打工人死活的大太陽的普通早晨,她們家這位已經消失了快兩周的蕭影帝, 忽然在七點破天荒地發布了一條動態。

    【@蕭策:早上好,探班辛苦了的小貓咪^_^】

    很短的一句話, 底下附了一張圖。里頭, 是一只還沒怎么睡醒的小橘貓。

    小貓懶洋洋躺在人的膝蓋上露出了柔軟的小肚子,一雙貓眼困得睜都睜不開,鼻子卻已經聞著了貓條的香味, 小舌頭一伸一伸地開始舔空氣。

    這個角度, 這個姿勢……

    【請讓我魂穿那只貓啊啊啊!我也想躺在蕭神膝蓋上嗚嗚嗚!】

    【放開這個膝蓋讓我來!】

    【等等,這只貓怎么好像有點眼熟……】

    這個花紋, 這個體型, 還有這個粉里透著一點點黑的軟軟的小肉墊……

    【臥槽!!!這特么不是樂宴平家那只么?!】

    短暫的沉默后,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整個評論區里瞬間便只剩下了一群人的吱哇亂叫。

    眼見著#笑顏#話題又一次沖上了熱搜第一,待在片場坐等開機的蕭策這才深藏功與名地放下了手機, 舉杯輕呷了口茶。

    杯盞中的綠葉上下浮沉,香氣四溢。而沏茶的人此刻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認真地拿著本小本本,向資深助理(?)小張同志虛心請教著。

    小張:“我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的啦, 基本就是管理好蕭老師的隨身物品,在蕭老師休息的時候及時回應他的需求,包括穿衣搭配, 一日三餐,茶點甜品等等……”

    望著一面認真點頭,一面筆走龍蛇的樂宴平,蕭策的唇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沒有人想到,黎承楓隨口一句的提議,竟然會讓樂宴平上心成這個樣子。

    是以,當蕭策照例晨跑回來推開門的那一刻,他在猝不及防中直接怔在了原地。

    晨曦未晞的陽臺上,身著絳色襯衫的樂宴平正垂眸,持著茶盞認真地沏著茶,而餐桌上也已經放好了熱氣騰騰的早餐。

    聽見動靜的小孩抬眸向蕭策望來,朝陽自他身后輕柔地攏下,叫樂宴平周身漾著一層朦朧的淺金。

    然后,蕭策便看見那雙漂亮的眉眼高興地彎起,輕笑著對他道了一聲,“蕭策,早上好。”

    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于是下意識地,蕭策就打開了手機,在樂宴平疑惑的視線中給人拍了一張照。

    而現在這張照片,已經被蕭策設成了壁紙。

    他本來其實是想把它也發上微博的,但是手指在選擇鍵上懸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上去。

    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樂宴平。

    蕭策這般想著,然后他便看見樂宴平心滿意足地合上了本本,蹦蹦跶跶地向他跑了過來。

    “蕭策。”樂宴平看著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時間差不多啦,還有,你中午想吃什么?”

    “嗯……好問題,”蕭策佯裝為難地蹙了蹙眉,“想不出來呢,樂昭,不如你幫我選吧?”

    樂宴平歪頭想了想后,乖乖地應了好。

    好乖,好想摸他的頭……可惜,這兒人太多。

    蕭策硬按下心中蠢蠢欲動的念想,輕聲道:“走吧,我們去見徐導。”

    徐未導演因為年事漸高,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尤其享受同這些個精力旺盛的后輩們待在一起的時間。

    瞧見樂宴平的第一眼,徐未心中便是一聲贊嘆。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見著這么干凈的小孩,白紙似的,讓他莫名想起了曾經的蕭策。

    但細看之下,徐未便知道這孩子同蕭策不一樣。

    蕭策的骨子里浸著叛逆,而樂宴平則帶著股奇怪的沉淀,就像是……已經看遍浮華的沉靜。

    跟個小大人一樣,是個有意思的孩子呢。徐未想。

    “樂宴平是吧,過來孩子,以前演過戲么?”

    樂宴平搖了搖頭。

    除了隔著電話唬樂濟文那次的,小樂大人確實是從沒碰過。

    “不錯。”徐未頗為驚嘆地將人上下打量了圈,最后,問了他一個問題,“小樂,我問你,你覺得失去是一個什么樣的過程?”

    失去……

    樂宴平聽黎承楓說過蕭策這一次電影的內容,昨天也在這里親眼看過蕭策的演繹。但他確實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倒不是因為樂宴平他不曾失去,反而是因為他失去的實在太多。

    可惜,人這種生物,往往都要在一邊失去一邊得到的掙扎中,才能逐漸成長。

    有一瞬間,樂宴平想到了很多人。

    從母親到父親,從絮可到皇后,從先帝到蕭季淵……

    思緒兀自飄遠又再次回攏,最后,樂宴平輕聲回答,“失去是一個接受的過程。”

    因為既定的結局無人能夠改變,所以世人能做的,便只有接受它,并走向前去。

    ……

    那個人離開后的第二年,除了洛塵,所有人似乎都已經遺忘了他。

    忌日的那天下了一場小雨。

    涼風習習吹散了細密的雨絲,洛塵一個人撐著傘站在墓園里,在碑前放上了一束荼靡花。

    “我來看你了。”他輕聲道,然后,便再不知道該說什么。

    明明以前,他和那個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近到路邊的一株野草,遠到天邊一朵造型別致的云,有意思的沒意思的,他們都能嬉笑著說上很久。

    可是如今整整一年過去,洛塵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好像也開始忘記你了。洛塵想。

    于是那天回去后,他將枕頭邊的小盒子藏到了柜子最深處。

    時隔兩年后,洛塵和朋友們之間的來往又一次開始變得密切起來。

    聚餐,旅游,工作,玩樂……本來乏味平淡的生活被各種各樣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

    漸漸的,洛塵好像就真的忘記了那個小盒子。

    畢竟,洛塵本來就是個開朗隨和的人,他的朋友有很多很多。

    他們每日會在不同的地方喝酒打鬧,興致來了便連夜訂好車票,說走就走地坐著列車從南方去往北方。

    一路上,他們自山花爛漫看到霜落滿枝,從盛夏步入初冬,自白晝回望夜深。

    后來,在一個很平常的清晨。洛塵和朋友們坐在高山之上,望著旭日自天際的那抹幽藍中緩緩東升,最終霞光萬丈。

    洛塵在驚嘆中和每一個人相擁,然后他面朝著陽光張開了雙手,笑著道:“好想抱抱太陽啊。”

    “是啊!”朋友們應和著學著他的動作張開了雙手。

    他們都在笑,然而笑著笑著,洛塵卻忽然落下了淚來。

    洛塵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哭狠了是會手腳麻木的。可他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

    他跌坐在地上,直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怎么辦,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洛塵這才意識到,原來從那個人離開到如今,自己沒有一刻是不想他的。

    朋友們手忙腳亂的動作僵在了原地,他們什么都沒有說。

    只是最后分別的時候,好友輕拍了拍洛塵的肩,道:“阿塵,都已經過去三年了,該放下了。再說了,你這三年過得不也很好么,所以啊別再想他了,向前走吧。”

    那個人離開的第三十六個月,所有人都覺得洛塵應該過得很好。

    洛塵過得一點不好。

    他不再應朋友們的約,而是將小盒子從柜子里重新拿了出來,緊緊地抱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過得一點都不好,你回來好不好……”

    洛塵喃喃地道著,蜷縮在床上,留著淚睡了過去。

    如果說失去是一個接受的過程,那要是無法接受呢?

    如果人們無法向前走去,那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蕭策抱著盒子靜靜地坐起,無人注意到他空洞的眼神。

    直到,工作人員習慣性地向他伸出了手:“蕭老師,今兒結束了,辛苦了!”

    說著,他便想去拿蕭策懷里的盒子。

    然而手上的動作落了空,工作人員有些愣怔地抬頭,便對上了蕭策略顯陰鷙的眼。

    “蕭老師?你……”

    “蕭策,你怎么了?”

    在場邊安靜地等了許久的樂宴平有些憂心地走到了蕭策身后,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服。

    自徐導喊停到現在已經過了許久,然而蕭策始終未動。

    因著背對他的站位,樂宴平瞧不見蕭策的表情,可他的心底卻又一次,涌起了股怪異的感覺——

    蕭策,不是蕭策。

    這是樂宴平昨天就曾升起過的念頭,只是此刻比之昨日,更讓他莫名覺得心慌。

    “蕭策?”

    忍不住又喚了一聲后,蕭策終于如夢初醒般地慢慢回過了頭。

    沒有望著工作人員時的陰鷙,只有一片奇怪的茫然。蕭策明明是在看著樂宴平,卻又像是在透過他看一個遙不可及的人。

    心里忽然有些難過,樂宴平頓了頓,試探性地叫道:“洛塵?”

    蕭策:……

    好嘛,更茫然了。

    樂宴平低下頭有些尷尬地訕笑了聲,還不等他想好該怎么找補,面前的人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樂昭。”

    “蕭策”望著他,聲音連同動作都透著股輕柔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牽住了一場隨時會破滅的幻夢。

    第53章 將死 你過來陪陪我吧

    “老蕭他, 沒事吧?”黎承楓站在門口有些擔憂地道。

    房間內的遮光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在一片黑暗中他往里看去,入眼只能瞧見一個坐在沙發上的模糊人影。

    一旁, 樂宴平半倚著門框,手上輕捏著自己認真選了半天才挑出來的餐盒,許久才問了一句:“他以前演戲也這樣么?”

    “的確是有過這種入戲太深的情況, 不過那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唉,算了, 我還是去和徐導知會一聲吧。”

    反正, 蕭策現在這副樣子,也不是什么能出外景的狀態。

    “我去和劇組那邊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拍攝行程,老蕭這邊……小樂, 就麻煩你了。”

    樂宴平點點頭, 輕道了聲好。待黎承楓走后,他伸手摁亮了墻角有些昏黃的燈。

    然后, 各自占據了沙發的一角的一人一貓便齊唰唰地偏過頭, 朝他安靜地望了過來。

    “咪嗚……”

    “樂昭。”

    截然不同的兩聲輕喚帶著如出一轍的委屈,乍一耳聽去就像是在撒嬌,又好像是在告狀。

    可惜,被撒嬌的對象卻立在原地完全不為所動。

    室內安靜許久, 三方僵持之下,終究是小貓最先放下了矜持了, 甩著尾巴撲進了樂宴平的懷里。

    “咪!”

    人不去就喵,那喵便只好自己來就人啦。

    只要能有樂宴平的抱抱, 喵可是很能屈能伸的!

    腦袋上如愿得了樂宴平輕柔的撫摸,貓兒頓時高興地瞇了瞇眼,將兩爪搭在樂宴平的胳膊上威風凜凜地探起了半截身子, 仿若得勝了似的,居高臨下地眤著沙發上的人。

    “蕭策”:這貓可真是……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聲,輕嘆道:“它真的很喜歡你呢,雖然不怎么待見我……樂昭,你一直站在那兒做什么?怎么不過來?”

    樂宴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垂眸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貓兒,答非所問地道了一句:“咪咪其實很喜歡趴在他的身上的。”

    蕭策的膝蓋是繼樂宴平的身上后,第二個最容易長貓的地方。

    從被他們撿回來的第一天開始,貓兒就很喜歡趴在蕭策膝蓋上睡覺。

    聞言,“蕭策”沉默了一瞬,然后,他的唇角忽而漾起了抹淡笑。

    他一錯不錯地望著樂宴平,眼神柔和至極:“所以呢?樂昭。告訴我,你想說什么?”

    “所以……”手上的動作在不知何時已然頓住,樂宴平幾乎是了用盡全力,才控制住了聲音中的顫抖,“你不是蕭策。”

    “可是樂昭,如果我不是蕭策的話,那我是誰呢?”

    熟悉的聲音低聲呢喃著,帶著久別重逢的陌生,誘哄著樂宴平道出那個名字——

    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名字。

    眼前一陣恍惚,樂宴平甚至都不知道“蕭策”是什么時候站起的身。

    只知道等自己再回過神時,那人已經來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就和曾經無數次一樣,笑著喚著他樂昭。

    可惜,現在終究不是過去。

    當樂宴平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的時候,兩個人都一瞬愣在了原地。然而縱使反應了過來,樂宴平也依舊沒有牽住他的手。

    他只是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等再睜開時,眼中便已然覆滿了強撐的鎮靜。

    “你……”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哽咽,樂宴平啞聲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蕭……”

    又一次的停頓后,他終是叫出了口:

    “蕭季淵。”

    空蕩蕩的手心沒能迎來想要的溫度,蕭季淵的眼底劃過一瞬落寞,然而很快,他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樂昭,你是什么時候認出我的?”

    樂宴平:“……從一開始。”

    從他拉住他,喚他那一聲“樂昭”開始,樂宴平就知道那是蕭季淵。

    樂宴平怎么可能認不出蕭季淵。

    “這樣啊……”

    倒也算是件好事,蕭季淵告訴自己應該要覺著開心,可陰霾卻無法克制地悄然聚攏,在不知不覺間叫他眼中黑沉一片。

    “那你會認出我,到底是因為我是蕭季淵,還是因為我不是蕭策?”

    這話出口的那一瞬間,蕭季淵心底便油然而生出了一陣后悔。

    不該問的,這樣問……也太難看了。

    蕭季淵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聲,卻不想自嘲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耳畔便響起了樂宴平清潤的聲音。

    “我會認出你,是因為蕭季淵是蕭季淵,而蕭策是蕭策。”

    他們其實真的是很像的兩個人。從見到蕭策的第一眼起,樂宴平就知道。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從來沒有將二人混為一談過。

    他不愿,他不敢,他也不能。

    蕭季淵和蕭策,就像是他的過去和現在。

    樂宴平這一生重要的人不多,他們恰好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兩個。

    所以誰都不能成為誰的替代。這樣的想法對他們兩個人都是一種褻瀆。

    于是樂宴平從始至終都這樣堅信著的,直到,蕭策的那一次醉酒。

    那是他唯一一次動搖,也是唯一一次試探,但蕭策說他不記得了,樂宴平就再沒有提起。

    他真的再也沒有想過,然而現在……

    “蕭季淵。”酸澀的眼眶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了淚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蕭季淵是怎么回事?蕭策是怎么回事?還有……他自己是怎么回事?

    樂宴平有太多想問的,然而哽咽的聲音甚至讓他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于是,他終是什么都沒問出來,只能低著頭站在原地,胡亂地抹著眼淚。

    淚眼朦朧間,耳畔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蕭季淵其實很想抱抱樂宴平,然而抬起的雙手停在了半空,最后,他還是放棄了動作,只是用衣袖輕輕拭去了樂宴平眼角的淚。

    “沒事的昭昭,別哭。”他輕聲哄著,“我……對不起,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

    “但或許,是因為我快死了吧。”

    人其實是能預知到自己的死亡。

    就像蕭季淵,自從那日忽然咳血開始,他便知道自己定然不會長命。

    “回稟太后,皇上并無大礙,只是因為郁結于心憂思過重,這才會忽然咳血。臣可以替陛下開些靜心養氣的方子,但是……”

    匆忙趕來的太醫跪伏在地上說出診治結果的時候,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其實都知道他不敢說出的下文是什么。

    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心結不解,蕭季淵便終是藥石無醫。

    對此,蕭季淵自己其實沒什么感覺,他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但是太后做不到,縱使手絹上的鮮紅仍然刺目,她也依舊不愿離去。

    可是蕭季淵已經沒什么氣力再同她繼續這場單方面的爭吵了。他只是疲累地望著她,很輕很輕地問了一句:

    “母后,你想兒臣現在就去死么?”

    蕭季淵不想死,但他也沒有那么想活。

    賢淳太后僵在了原地,

    此后,蕭季淵繼續矜矜業業地上他的朝,相國寺的無塵繼續種他的花,言官的奏折還是跟紙片似的繼續往御書房的桌子上飛。

    除了賢淳太后忽然閉門清修外,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也沒有人在意。

    時間久了,蕭季淵甚至還能點著言官們的折子同張齊勝開玩笑,“你瞧瞧他們寫的這個,真是越發離譜了,這要是被他瞧見,他鐵定得生氣。”

    “誒,對了,聽說近日民間好像忽然多了很多有關朕的話本?張齊勝,你哪日出宮幫朕去找找唄,要是看到有意思的,也帶回來給朕看看?”

    張齊勝勉強地扯出了個笑來,“是,皇上,奴才明兒便去……”

    蕭季淵有些好笑地看著他,“這是怎么了?張齊勝,你笑得好生難看。”

    蕭季淵就笑得很好看,因為他生得好,所以不論怎么樣他都很好看。

    只是皇上,您明明笑得那么好看,但為什么卻好像在哭呢?

    硬忍下眼中的淚,張齊勝告饒似的俯下身,“皇上,奴才曉得了,奴才這就回去好好練練!”

    然而,張齊勝最終還是沒能出得了宮門,因為不過一夜,蕭季淵便病倒了。

    登基十余載,蕭季淵第一次罷了早朝。

    他其實是想去的,但他真的爬不起來。而一旁的張齊勝則嚎得驚天動地,一向唯唯諾諾的人頭一次挺直了腰板,死活不肯聽從蕭季淵的吩咐,將他從床上攙扶起來。

    “皇上,奴才求您了,您就歇一日吧,一日就行。”

    “大膽!”

    蕭季淵冷聲喝斥著,然而縱使只是兩個字,他都道得有氣無力。

    張齊勝跪伏在地上寸步不讓:“奴才大膽,奴才該死,所以皇上,您快些養好身子吧,養好了身子,您才能罰奴才不是。”

    他沒有等到蕭季淵的回答,等再抬起頭時,榻上的帝王已經閉上了眼。

    那就歇一日吧,蕭季淵想。

    樂昭,對不起,但我好像真的病得有點重。不過沒關系,有太醫在,明日我應該就可以去上朝了。

    所以……

    你不要再記了好不好,也別站在那兒不動。

    你過來陪陪我吧,樂昭。

    “樂昭”沒有動。

    第54章 虛影 現在的他,可以去見樂昭了么?……

    蕭季淵一直覺著, 樂昭大概是恨自己的。

    不然為何明明只是一個虛假的幻影,“他”卻依舊不愿意走上前來,在自己的身邊待上哪怕一會兒呢?

    病痛會增長脆弱, 而脆弱,會讓人心生絕望。

    相由心生,仿佛一夕之間, 蕭季淵的身體就徹底地垮了下來,但張齊勝卻再沒能攔下他第二次。

    蕭季淵抱著病上了早朝, 而原本能吵吵嚷嚷的跟罵街大爺似的眾臣們, 也在那日難得地安靜了下來。

    因為早在前一天,皇帝龍體欠佳的消息就已被有心之人風風火火地傳遍了朝野上下。他們小心翼翼地覷著蕭季淵的面色,終是老實地閉上了嘴, 給他的耳朵留了幾天的清凈。

    真的就只有幾天。

    畢竟, 這群人中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沉得住氣的性子。

    蕭季淵早就將他們的德性摸得門清,是以, 當看到底下黑壓壓地跪了一片人的時候, 完全不覺著意外的他甚至還有心情故作不解地假意詢問道:

    “諸位愛卿,你們這是做甚?”

    早就決定好的“出頭鳥”視死如歸地站了出來。

    冠冕堂皇的話顛來倒去地說了半天,最后歸根結底,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句:皇上, 您該立后納妃了。

    這事之前不是沒提過,只是年年提起年年擱置, 眾臣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蕭季淵也不甚上心, 以至于他的后宮至今還是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沒有。

    但是,今非昔比。

    皇上抱恙, 那狀態可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的每況愈下,這要是再不立后……

    “出頭鳥”慷慨激昂地發表完了他那一長串的長篇大論,隨后,除了個別幾位不想摻和的,剩下的所有人都齊齊地附和開了。

    這可真是極其少見的萬眾一心,也不曉得這群人私下里到底商議了多久。

    蕭季淵兀自想著,沒有應,只是似笑非笑地眤著那只“出頭鳥”,道:“顧愛卿既然說得如此振振有詞,想必心里是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呢?”

    姓顧的只當他同意了,當即喜出望外地回道:“太傅家的孫女秀外慧中蘭質蕙心,年齡也正好合適,想必……”

    “我去你的顧章!”

    裝死裝到現在的太傅萬萬沒想到,這群人竟然還敢偷偷摸摸地把主意打到他的寶貝孫女身上。

    七老八十的人一瞬暴起,上去就給人來了一腳,怒罵:“宵小狂徒!老夫的孫女什么時候輪得到你做主了!”

    顧章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得懵了半晌,等回過神后當即委屈地控訴起來:“太傅大人,您這是做甚?!”

    女子為后可是天大的榮耀,他好心好意地為人考慮,這太傅不領情就算了,怎么還當眾打人呢!

    “老夫打得就是你這個龜孫,你丫……”

    要看著氣急敗壞的太傅就要出口成臟,看了半天熱鬧的蕭季淵這才不緊不慢地叫了停,溫聲勸道:“好了,怒火傷身,老師您且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

    “不過朕今兒倒是頭一次知道顧愛卿竟是如此焦心勞思,就連老師家的小輩都能操心成這樣,還真是辛苦你了。”

    顧章頓時頭皮一緊,“皇上,臣只是……”

    “安心,朕明白,顧愛卿心有國事,操心些也是正常的。”

    “只是說來慚愧,朕早就聽聞愛卿家中也有位適齡的姑娘,一開始還當顧愛卿是想學一學那鎮國公。如今這般,倒是朕誤會你了。”

    蕭季淵一句話說得無比隨意,然而底下的顧章這會兒已經不是頭皮緊不緊的問題了。

    衣擺下的雙腿癱軟地打著抖,連帶著那一群附和規勸的人都落了滿身的冷汗。

    畢竟,誰人不知鎮國公?

    準確來說應該是前鎮國公,畢竟那人現在,只是個連名字都提不得的亂臣賊子。

    居功自傲搬弄是非,意圖謀反不說,甚至還為了掩人耳目蓄意殘害記史。

    想當年,他在朝堂之上奏請先帝,為自己的女兒謀取太子妃之位的時候是多么的風光無限。結果前后不過數月,那皮囊下藏著的狼子野心便被人悉數扒了個干凈。

    樹倒彌孫散,墻倒眾人推。舉家上下鋃鐺入獄,若不是先帝仁厚慈悲,念其舊功從輕判了個男斬首女流放,那便是個九族盡亡的下場。

    誰敢學那鎮國公。

    說者似無意,聽者皆有心,而能站上這朝堂的,又哪個不是人精。

    這下可好了,推薦別家女兒吧,那叫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推薦自家女兒吧,那便是圖謀不軌居心叵測。

    是以,從某種角度來說,蕭季淵其實要比他父皇難搞得多。

    表面上看著和和氣氣好說話得緊,實則收拾起人來兵不血刃的,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扣下了個大帽子,直接堵死了兩條路。

    一時間眾人皆是三緘其口,生怕言多語失引火上身。

    蕭季淵有些乏味地看著,見眾人再無事啟奏,便揮揮手命人散了朝。

    太傅沒有走。

    御書房內,老人家望著蕭季淵,終是輕嘆了口氣。

    自己的這位學生,在以前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讓他省過心。而如今他成了皇帝,看著好像改邪歸正了,其實內里還是當初那個執拗的少年。

    從這種角度來說,蕭季淵和樂昭確實挺像的。

    樂昭。

    縱使已經過去了十余年,但再次想到這個名字,太傅心中還是會不可自控地升起一陣悲戚。而他知道,皇帝也是一樣……

    不,不對。

    皇帝同他不一樣。

    猶豫再三,太傅還是開了口:“陛下,顧章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他雖氣人自作主張,但是卻無法否認這一點。

    “……朕知道。”

    “如此便好。”太傅恭敬地行了一禮,“那老臣這就告退了。”

    這般少見干脆利落,反倒是讓蕭季淵驟然一怔,“老師……您不再勸我么?”

    “老臣若是再勸,請問陛下會聽么?”

    蕭季淵沉默了。

    “陛下要是愿聽,那老臣說這一句便已經足夠了,但陛下要是不愿聽,那說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是那群討人厭的言官,日日都閑得沒事干,有這功夫,還不如早早地回家逗孫兒。

    “更何況,陛下您心里其實已經有數了,對么?作為老師,老臣沒什么要求。只要您對得起江山,對得起百姓,對得起自己,那您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該說的話他已經說了,該勸的事他也已經勸了,太傅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職責,而接下來的路,終究還是得蕭季淵自己去走。

    “但有一件事,老臣還是得多嘴一句,陛下,無論如何還請您保重龍體。若是樂昭還在,想來他也是如此希望的。”

    蕭季淵的呼吸一瞬顫栗。

    “……是,多謝老師。學生,謹記老師教誨。”

    只是,樂昭真的會這樣希望么?

    蕭季淵不知道,他也不敢想。但他知道自己還不能死,因為他答應樂宴平的事還沒有完成。

    繼位那天,他曾喚樂宴平同他一起掛上了屬于他的鈴鐸。那個時候,蕭季淵許了兩個愿。

    一愿江山不改海晏河清,二愿……

    愿樂宴平往后平安喜樂,一生順遂。

    【樂昭,我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我要讓你在為我寫的悼詞上,心悅誠服地夸贊我。】

    那日結束后,他對樂宴平如是說。而他的小記史則看著他,認真地應了好。

    【不過蕭季淵。】樂宴平難得活潑地沖他眨了眨眼,【想要讓我夸你的話,你可能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行哦。】

    【我知道,我會的。】蕭季淵道。

    他已經沒能護好他的小記史了,所以現在,他絕對不能死。

    在蕭季淵完成自己的承諾之前,在他盡到自己的職責之前,他絕不能就這樣草草地去見他的父皇,去見他的小記史。

    這一年,蕭季淵四十歲,距離他逝世還有六年。

    太傅說,他只要問心無愧便好,于是對于帝王應盡的職責,蕭季淵一刻都不敢懈怠。

    可惜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注定成不了眾臣心中,想要的那個明君。

    是以,蕭季淵從宗親那里選中了一個孩子。

    “那是個很好的孩子。樂昭,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讓你見見他。”

    因為那個孩子,真的很像樂宴平。

    一樣的安靜,一樣的聰慧,偶爾會有些調皮跳脫,卻更讓人心生喜愛。

    蕭季淵將他立為太子帶在了身邊,同太傅一道對他盡心盡力地親自教導,而這個孩子最終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從經史子集到禮儀法度,從德性修養到治國理政,他用了六年的時間,終于長成了一個很好的繼承人。

    【我已經沒什么能教你的了。】望著這個已然長大成人的孩子,蕭季淵有些釋然地道。

    而在那一刻,一直以來讓蕭季淵撐下來的那口氣,也終于驀地松了下來。

    景承二十四年,蕭季淵繼位后的第二十四年,他終于為大縉留下了一位明君,而帝王早已千瘡百孔的身體,也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了。

    現在的他,可以去見樂昭了么?

    將死的帝王眼神渙散地望著面前的虛空,他終于又一次,看見了那個自己日思夜想了無數次的虛影。

    而這一次,“樂昭”沒有站在原地不動。甚至,“他”還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服,有些憂心地問:

    “蕭策,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樂昭,我快死了。所以,你怎么現在才來啊?

    但你既然愿意來見我,是不是因為你已經不恨我了呢?還是因為我終于做到了答應你的事?

    樂昭啊,你知道么?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你不在,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你怎么就不肯回來看看我呢?

    你怎么直到現在才肯回來看看我呢……

    “蕭策?”“樂昭”又喚了一聲。

    今兒的虛影好真實,蕭季淵有點開心。

    但虛影叫的不是他,蕭季淵有點不開心。

    于是,他用盡了全部的氣力拉住了“樂昭”的手,輕柔而小心地喚出了那一聲:

    “……樂昭。”

    第55章 崩逝 再見,蕭季淵

    鮮活的熱意自指尖傳來, 蕭季淵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眼前的一切并非虛影。

    他是真的見到了樂昭。

    一個活生生的,正在擔心著他的樂昭。

    久違的欣喜成了救命的甘霖, 頹敗的身體回光返照,蕭季淵又一次短暫地擁有了生機。

    在一片吵鬧聲中,他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這個他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人兒。

    他真的很想直接將樂昭攬進懷里, 好好地抱一抱他,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然而就在他即將動作的前一秒, 尚存的理智卻蹦出來緊急地叫了停。

    因為, 蕭季淵認出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在多年前那個醉眼朦朧的夜晚,他就已經來過這里。而那一夜,后來成了讓他撐下去的信念之一——

    樂昭還活在另一個世界。

    所有人都說他瘋了, 其實蕭季淵自己也這么覺著。可瘋就瘋吧, 若是不瘋,他又該怎么熬過那漫長而孤獨的長夜。

    所以, 請讓他再去一次吧。讓他再見見樂宴平, 好確認那一夜所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一場幻夢。

    可是無數壇烈酒入喉,無數次午夜夢回,蕭季淵都再沒有成功過。

    于是,在不知多少次自宿醉中清醒后, 他終于停下了這種無用的嘗試。

    那大概,真的只是一場幻夢吧……那時的蕭季淵想。

    然而如今, 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又一次來到了這里,結果, 卻是在他的瀕死之際。

    所以說啊,命運這種東西有時候真是荒誕而可笑。

    蕭季淵若是再年輕個二十來歲,他指定是要跳上相國寺的祭祀臺上, 對著這惡心人的老天好好地學一學那些個言官的。

    可惜蕭季淵不是,如今的他甚至都已經沒什么精力再生出多少怨氣。

    因為只要他的小記史好好的就行了。只要樂昭能婻風好好的,那他怎么樣都無所謂。

    蕭季淵能看出來,樂宴平在這里過得很好。

    他以前就覺得樂宴平清瘦得有些過了頭,但如今倒是終于稍微生了點肉。雖然依舊是安安靜靜的,可他卻能從那雙眸子里隱隱窺見里頭灼人而明亮的光。

    這樣的樂宴平,叫蕭季淵只是看著就心生歡喜,然而歡喜過后,便是無法自控的失落。

    因為這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讓樂宴平變成這樣的人不是他,而是“蕭策”。

    樂宴平一直在喚著這個名字。

    他太了解樂宴平了,所以只消一眼他便知道,樂昭很喜歡“蕭策”。

    無名的嫉妒在悄無聲息間充斥了蕭季淵的心緒。他真的很想問一問樂宴平,但最后,他終是什么也沒有說。

    因為蕭季淵不敢。

    能這樣看著樂宴平,同他說說話,于蕭季淵而言就已經是莫大的幸運,所以,他又怎么敢奢求更多。

    “抱歉樂昭,”蕭季淵苦笑了聲,“我不是故意想要瞞你的。我只是……”

    他只是想就這樣做一會兒蕭策,在樂宴平的身邊悄悄地陪他一會兒。

    但他沒有想到樂宴平會認出自己。

    “樂昭,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變成他,但你別怕,我想,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

    就像上一次一樣,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和樂宴平說幾句話,就被拉回了那個孤寂的世界。

    “所以樂昭,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但在他回來之前,你且先忍忍我吧。我保證,這是最后一……”

    然而話還沒來得說完,樂宴平便打斷了他。

    “蕭季淵,”尚且濕潤的目中含著不解,“你為什么會覺得我不想見你?”

    蕭季淵沉默了,靜默許久后才艱澀地開了口,“你……不恨我么?”

    “我為什么要恨你?”

    樂宴平想不明白,他覺著這話問得毫無道理。可當他望進蕭季淵的眼底時,卻在其中看見了一片悲戚。

    “你應該恨我的。”蕭季淵輕聲道,“樂昭,你還記得你怎么會來到這里的么?”

    只一瞬,樂宴平便僵在了原地。

    他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還能是怎么來的,不就是睡了一覺,然后莫名其妙地就過來了唄。

    樂宴平很想這么輕松地回答他,可對著蕭季淵的那雙眼,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們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于是,他近乎慌張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整個人全然是一副欲蓋彌彰的模樣。

    “我……”

    蕭季淵知道他記得,蕭季淵也知道他不想提。他無意挑起樂宴平的回憶,只是有些話若是現在不說,那他便再也沒機會說了。

    “樂昭,對不起。”

    最初的那幾年,蕭季淵總是會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樂宴平沒有成為他的伴讀就好了。

    他應該在頭一回見到樂宴平的時候就把人嚇唬走,這樣,日后的所有便都不會發生。

    十歲的樂宴平可以隨心所欲地鬧騰很久,他不用被逼迫著長大,不用被逼迫著去管那些討人厭的規矩。

    十二歲的樂宴平則不會失去他的父親。

    那位慈愛而嚴肅的記史大人可以親眼看著他長大,在他十五歲的成人禮上,親手為自己的孩子束發加冠。

    而二十一歲的樂宴平……

    他不會在睡夢中結束自己短暫的一生,他會在蕭季淵看不見的地方活得很好,就像現在一樣。

    他的小記史本就該長命百歲的。

    是他害死了他。

    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這一想法生起的那一刻,蕭季淵的心口忽然泛起了一陣細密的疼。于是,本就有些恍惚的意識變得越發渙散。

    他的時間好像要到了。蕭季淵想。

    等他離開,那位蕭策應該就能夠回來了。到時候樂宴平會不會開心一點呢?

    他又會不會為自己感到一點難過?

    可他真的好不甘心。

    他不想走,他還想再看看他。

    縱使視野已然昏暗,蕭季淵還是竭力地抬眼看向了樂宴平。然后,他便在一片模糊間,望見了一個向他奔來的模糊身影。

    身上驟然傳來的暖意拽回了蕭季淵幾近潰散的神志。身前,樂宴平緊緊地抱著他,就連指尖都在顫抖。

    “蕭季淵,不是你的錯。”他聽見樂宴平說,“這和你沒有關系。”

    “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所以蕭季淵,你不要這樣想,我……”

    “我其實真的很想你。”

    樂宴平說想他……這樣,那就足夠了。

    蕭季淵閉上眼,抬手摟緊了他念了半生的珍寶。后來,他有些站不住了,他們便一齊依偎在了沙發上。

    本來對蕭季淵頗為看不上眼的小貓這會兒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它安靜地窩在了二人的中間,用尾巴輕輕地卷著蕭季淵的手腕。

    “蕭季淵,我在史書里找不到你。他們說是你自己抹掉了自己的歷史……”樂宴平靠在蕭季淵肩上難過地道,“蕭季淵,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蕭季淵輕輕地摸了摸小孩的頭:“抱歉,我不知道,我也沒做過。但是沒關婻風系,是非清白皆在己,得失悔過莫由人,我既問心無愧,那便沒什么擔心的。”

    樂宴平悶悶地嗯了一聲。

    “原來這兒竟是千年后啊。還真是讓人有些意想不到。聽著就像是那些和尚說的前世今生一樣……誒,樂昭,你說這兒會不會就是我們的下輩子啊?”

    他既然能成為蕭策,那他們兩人之間必然存在聯系,或許,蕭策還真就是他的后世也說不定……

    然而很快,他便自己否決了這個想法:“不,算了,還是不要的好。”

    樂宴平提前去了他去不了的下一世,而自己的后世一直陪著他什么的……

    蕭季淵大概真的會嫉妒死這一世的自己的。

    他不愿再想,默默轉移了話題:

    “樂昭,你和我說說你自己吧?隨便什么都可以。”

    他其實很累了,但再徹底睡過去前,他還是想聽一聽,在那些自己無法參與的時光里,樂宴平做了什么,過得怎么樣。

    樂宴平應了好。

    他同蕭季淵講他參加過的綜藝,講他玩過的游戲。從討人厭的智障“家人”念到新認識的朋友。

    最后,樂宴平講到了蕭策。

    蕭季淵道:“他對你很好。”

    樂宴平點點頭:“嗯,很好。”

    有點想問問自己和蕭策到底哪個對他更好。

    不過這種爭風吃醋的怨婦問題要是真的問出口,那他大概率是會被樂宴平揍的。

    于是,蕭季淵只好努力地憋了回去。

    說起來,他現在已經完全不能看到東西了呢……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走了。

    “樂昭,我、很開心。”意識迷茫間,蕭季淵將下巴抵在樂宴平的腦袋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不管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后……樂昭,你還活著,這真是太好了……”

    雖然還是有點嫉妒,但那個蕭策應該會把他的小記史照顧得很好吧。

    無論如何,只要樂宴平身邊有人陪著,那就很好……

    “樂昭,等到了花燈節的時候,你能再替我去放一盞燈么?”

    “……好。”

    聽著樂宴平的聲音,蕭季淵終是安心地閉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頭頂虛弱的呼吸聲逐漸變輕,而后忽然又變得沉穩而安定。

    樂宴平安靜地聽著,最后和貓兒一起,將自己塞進了蕭策的懷里。

    眼角劃落一滴清淚,樂宴平張了張嘴,無聲地念了一句:

    【再見,蕭季淵。】

    同一時刻,一千年前的縉朝。

    京城喪鐘鳴響。景承帝蕭季淵于夢中崩逝,享年四十六歲。

    而一千年后的現在。

    二十八歲的蕭策輕輕睜開了眼。他望著懷里的樂宴平,深深地藏起了眸底宛如濃墨般的晦暗。

    第56章 不安 他本該讓蕭策成為更好的人才是………

    傍晚, 落日熔金。

    似血的殘陽毫無保留的傾灑下了大片的紅,將近處零星散布的房屋住宅,到遠處綿延婉轉的高山白雪, 悉數染得艷麗無比。

    很美的景色,可惜還沒來得細看,列車便已疾馳而過。幸而萬里江山皆如畫, 哪怕只是走馬觀花,也依舊讓人迷眼心動。

    樂宴平就很心動。

    他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專注地望了許久。

    早上出發前徐未說, 這列車會將他們帶往雪山,而電影中洛塵和他的朋友們便是在那里看的日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日月星辰的流轉變換, 這些都是特效做不出來的盛景。只有足夠真實, 才能足夠震撼。”

    徐未一直如此堅信著,所以他大手一揮豪橫地包下了大半節列車。而蕭策則需要在一天半的車程里, 爭分奪秒地完成相關鏡頭的拍攝。

    時間很緊, 于是今日一天整個劇組都忙得腳不沾地。

    樂宴平本來也想去幫忙,結果右腳剛踏進門口,黎承楓就一揮手直接把他趕回了包廂。

    “上你的課去。”

    看著悶聲不吭,實則已經逃學兩周的小樂大人只好蔫蔫地又滾了回去。

    是以, 樂宴平已經快有一天沒能見著蕭策了。而這趟打著旅游名號的電影之路,最后也只得樂宴平這一個貨真價實的游客。

    不過這般無所事事, 純粹為了游賞而出行的體驗,對于樂宴平來說其實也是頭一遭。

    最開始, 是因為不能。

    記史的身份讓他無法隨意離開京城,一年到頭唯一的一次,就是跟著皇帝出去微服私訪。

    實不相瞞, 這玩意可累。

    因為先帝和蕭季淵主打一個哪兒可能有問題就去哪兒,所以每回總能碰上那么幾個嫌命長的憨憨,折騰來折騰去地給刑部和大理寺送業績,叫人想到就覺得頭疼。

    這種出游還不如不去……

    樂宴平真心這么認為。久而久之,他便也習慣了窩在家里。以至于如今除了外出工作,樂宴平大部分時候,連門都懶得出。

    今日一遭,樂宴平才恍然意識到,自己錯過的似乎有些多。

    煙波浩渺,曉風殘月,世間美景萬千,他大多都還沒好好地看上一看,實在是可惜。

    以后若是有機會,出去好好玩一遭吧。

    樂宴平想著,抬眼便望見霞光將散,斜陽的妃色與夜的黛藍在天際交織成了漂亮的絳紫,真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情不自禁的驚嘆著,他整個人趴在窗沿上看得出神,全然沒能聽見身后的房門被人輕輕拉開的響動。

    直到,身側忽然響起了聲悠悠的調侃。

    “喲,小樂,看什么呢?”黎承楓有些好笑地道。

    他之前回來過一次,彼時的樂宴平也是現在這副模樣。就跟只頭一回出窩的小崽崽似的,對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第一次坐火車?”

    樂宴平點點頭,目光卻越過了黎承楓,直直地望向了站在他身后陰影中的蕭策。

    “你們好了么?”

    “不算完,中場休息。”

    為了趕進度,他們一群人已經馬不停蹄地拍了一整天了。也是因為現在進度尚可,徐未才終于松口放他們歇一會兒。

    黎承楓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蕭策的床上,喝了半瓶水后才繼續道:“對了小樂,徐導讓我來問問你,你有興趣客串么?”

    “客串?”

    “嗯,不多,就一個鏡頭,也不一定能用,徐老想先試試,看看效果再說……小樂?你在聽不?”

    一連兩聲,心不在焉的樂宴平才終于回過了神,“好的。”

    “得,那我去和徐導商量一下。”

    黎承楓說完便拎著瓶子風風火火地走了,而當這個空間里只剩下了樂宴平和蕭策二人的時候,氣氛卻仿佛凝固了般瞬間寂靜。

    他們一個坐在窗邊,一個站在床頭,久久無言地對視著。

    最后,趕在樂宴平開口之前,蕭策先一步故作輕松地勾了勾唇角,笑著道:“風景很好是不是,據說雪山那兒會更好。要是回頭有時間,我帶你去玩。就是現在……抱歉樂昭,我有些累,可能要先睡一會兒,你半小時后叫我一下,可以么?”

    樂宴平想說的話就此被悉數堵了回去。望著蕭策面上的疲累,他點點頭輕聲應了好。

    之后,二人再無言。

    蕭策躺在床榻上背對著樂宴平闔眼休息著,只給人留下了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看似不顯,實則從頭到腳都透著股拒絕交流的意味。

    樂宴平便也不再打擾他,摸出手機定了個鬧鐘后,就坐在蕭策身后看著他的后腦勺安靜地發呆。

    原來不是錯覺。樂宴平想,他好像真的讓蕭策生氣了。

    只是……他在氣什么呢?

    昨日,當聽到虛弱的呼吸聲忽然變得沉穩的那刻,樂宴平便知道,蕭季淵走了。

    千年后的樂宴平,送走了千年前的蕭季淵。而史書上的那一句“景承二十四年秋,帝崩于禁中”,也在此刻終于有了真實感。

    他無法忍住不落下淚來,但除了他自己再無人能知曉他的難過,于是他只能拽著蕭策的衣角小聲地嗚咽。

    若不是硬擠在二人中間的貓兒忽然咪咪嗚嗚地往蕭策腦袋上爬,精神恍惚的樂宴平甚至都沒有發現身邊的蕭策已經醒來。

    于是當他帶著未干的淚痕抬起頭時,便在猝不及防之間對上了蕭策略顯晦暗的眼。

    可很快,晦暗就盡數褪去。

    “樂昭。”他溫柔地喚著他的名字,問,“怎么哭了?”

    他……不記得了么?

    是了,上一回的蕭策也是不記得的。

    一時間,樂宴平心中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但最后,所有的情緒都悉數化為了無措。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無奈,樂宴平只好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結果方一動作,他便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此刻還縮在蕭策的懷里。

    面上一熱,樂宴平條件反射似的就想從蕭策身上爬起來。卻不想下一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一陣使力。

    樂宴平被直接拉了回去。

    他雙手怔怔地抵在蕭策的胸口,還不等回神,耳畔便響起了蕭策有些暗啞的聲音:

    “怎么了這是,不舒服么?”

    樂宴平:那肯定……是舒服的。

    若說之前他可能還沒什么感覺,那么現在的他可太明白為什么咪咪那么喜歡趴蕭策身上了。

    “那怎么要走?”

    一個“我”字堪堪出口,樂宴平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蕭策,”樂宴平望著他,“你不覺得奇怪么?”

    如果蕭策不記得,那在蕭季淵出現的那一刻,他的記憶就應該戛然而止。

    而那個時候,他們還在拍攝現場。

    從拍攝現場忽然回了酒店,兩個人還是這么個相互依偎在沙發上的姿勢……蕭策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么?

    樂宴平目光探究地望著蕭策,試圖從他的表情窺出些許真相。可惜,他沒能成功。

    蕭策的表情中什么都沒有。

    短暫的靜寂過后,他抬手輕揉了揉樂宴平的腦袋,道:“謝謝你,樂昭,方才忽然暈倒嚇到你了吧?放心,我沒事了。”

    無需樂宴平解釋,蕭策已然自己替他尋好了合理的借口。

    說罷,他放開了樂宴平。

    將身上的小貓扒拉下來放進樂宴平的懷中后,蕭策站起身道了句“我去洗把臉”,便快步進了臥室,再沒有回過頭。

    樂宴平抱著貓兒在外頭安靜地等著。

    里頭嘩啦啦的水聲開了又關,時隔許久,門口才終于又一次響起了蕭策的腳步聲。

    但他沒有走過來,只是倚靠在臥室的門框上,對著樂宴平道:“樂昭,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好么?”

    同今日一模一樣的借口,昨天的樂宴平聽話地回去了,而今天的樂宴平……

    “蕭策,你睡著了么?”望著那個毛茸茸的后腦勺,他輕聲問。

    無人應答。

    蕭策不理他。

    但樂宴平知道,他沒有睡著。就像樂宴平知道,他還記得。

    暈倒真的是個很拙劣的理由。

    若是蕭策真的是暈倒,那他現在應該在醫院,徐未也必然不會在主演身體可能有恙的情況下,為了趕進度直接上路。

    這是隨便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蕭策卻好像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都沒有向黎承楓求證。

    因為,深信不疑也有兩種。

    蕭策不是相信暈倒是真的,他知道這是假的,卻情愿把它當成真的。

    他只是不想提。

    意識到這一點后,樂宴平本就難過的心越發難過起來。

    但他不打算繼續這樣下去。

    “蕭策。”樂宴平喚了一聲,“我讓你不開心了是么?”

    雖然這樣問了,但樂宴平并不需要蕭策回答,自顧自地,他便繼續了下去:“對不起。”

    人們以前常說,做錯了事只要道歉,然而事實是,在大部分時候道歉并不管用。

    就比如,那些個嫌命長的貪官污吏。

    第一次陪著乾安帝和蕭季淵微服私訪回京后的那一個月里,午門流了許多的血。而每一位罪人被押往刑場的時候,嘴里喊著的都是對不起。

    可是對不起沒有用,甚至都不能讓他們身上的菜葉子和臭雞蛋稍微少一些。

    這種事,樂宴平本來是不想看的。但無奈他和太傅記錯了時辰被擁擠的人流堵了個正著,左右都走不了了,二人便只好留下來看了一程。

    那日行刑的是雁城的太守。

    世人皆知郭閑受命治水,十年方得成效,而在這十年里,這位太守幫的“好”忙可謂是功不可沒。

    他以為自己貪得不動聲色,卻不知乾安帝早就派人在暗地里將他查了個底掉。

    于是乎,他前腳才剛帶著帝王喜滋滋地從凌霄峰上下來,后腳就被人當場扒了官服,直接押送回京不日問斬。

    這人不是個有骨氣的,牢車一路走他就一路哭,等快看不見了,樂宴平聽見旁邊一位老者搖著頭嘆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樂宴平和太傅當時都沒有說話,但在回去的路上,太傅卻忽然開了口。

    他說:“那人曾經是我的學生。”

    太傅至今還記得他奉旨離京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而當年,那個青年也正是這樣跪在他的門下,立誓要做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的?”樂宴平問。

    “不知道,但,大概是從一個錯誤開始的吧。”

    或許是因為目睹了物是人非的心酸,那天的太傅似乎格外的低落。

    后來,他問了樂宴平一個問題:“樂昭,如果一個人犯了錯,你覺得該如何才能算作彌補。”

    彼時,樂宴平道:“過錯便是過錯,傷害無法彌補。”

    因為他真的很少犯錯,也很少惹人生氣。而唯一的一次,便葬送了一條人命,叫他永遠再無彌補的可能。

    “但這不是無動于衷,放任自流的理由。”太傅道,“樂昭,你要記住,道歉、承擔、彌補……很多時候,這些舉動其實都只能讓自己好受。”

    “所以,是否算作彌補,是否值得原諒……這些不是犯錯的人該思考的事。你只需做完該做的一切,然后聽憑處置。但無論結果如何,都務必要將錯誤刻入骨血,永不再犯。”

    因為犯錯不是最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一錯再錯。

    樂宴平已經錯過一次。

    黎承楓曾經說過,他感覺不到樂宴平對蕭策的喜歡,他們二人之間的感情并不對等。

    這便是他犯的錯,他同蕭策之間,一直都是蕭策在向他主動靠近。而或許正是因為如此,蕭策才會感到不安。

    是的,蕭策在不安。

    樂宴平能感覺到,而且他也能猜到蕭策不安的原因。

    所以這一次,該輪到他向蕭策走去了。

    他坐在床邊,抱著膝蓋輕聲道:“蕭策,我知道你現在不想提,但是有些事情,我不是故意想要瞞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畢竟穿越什么的,無論在哪個時代聽起來都足夠的匪夷所思。

    最開始的時候,樂宴平是覺得沒必要說,但后來,他縱使想傾訴也不敢。

    “但如果是你的話,我愿意說的。這可能會有些長,還會有些奇怪,但只要是你想聽,我就都會告訴你。因為蕭策,你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樂宴平將永遠對蕭策坦誠。”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在樂宴平視線觸及不到的地方,蕭策驟然地攥緊了雙手。

    然而還不等他動作,身后便貼上了一陣暖。

    樂宴平雙手虛攏著小心翼翼地抱了他一下,隨后便站起身,帶著那令人貪戀的暖意一道悄然離去了。

    廂門推拉的聲音清晰地在耳畔響起,待蕭策回過神來迅速翻身坐起時,車廂內已是空空蕩蕩,唯有桌上的手機,還在盡職盡責地跳著最后的倒計時。

    明明答應了要叫他的。

    望著逐漸減小的數字,蕭策想。結果現在既沒能休息,也沒有小孩叫他起床了。

    這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蕭策苦笑了聲,再沒了休息下去的興趣,便干脆直接回到了片場。

    等他到的時候,徐未正坐在監視器前邊嗦泡面邊看鏡頭。余光瞥見蕭策走近后,老人家愣了會兒,問:“小蕭,怎么現在就來了?”

    從他說休息到現在,才過去不到一刻鐘吧。

    蕭策淡笑道:“左右也沒什么事干,索性就先過來了,正好提前找找感覺。”

    徐未點點頭,“也行,正好,你也過來幫我參謀參謀。小蕭,你覺著,洛塵的愛人到底是出現好,還是不出現好?”

    在目前的劇本中,徐未其實并沒有刻意設計相應的形象。因為比起某個定死的人設,他更希望能夠通過洛塵的回憶,讓觀眾對這個角色留下足夠的遐想空間。

    但是絕對的空白,又容易讓過于強烈的情感變得虛假……

    關于這個問題,徐未已然同編劇爭論了好幾個日夜,然而至今也沒有定下一個合適的方案。

    洛塵的愛人……

    幾乎是立刻,蕭策便將自己帶入到了洛塵的角色中。

    視線放空許久后,他終于出聲道:“他可以出現,但是,只能在頭和尾。”

    洛塵對于他的愛人,其實是一個打碎又重組的過程。

    他花了很多時間遺忘他,又花了很多時間記起他。

    就像是一個小孩幼稚地以為自己不再喜歡那份曾經最愛的拼圖,便故意將所有的碎片都折騰得七零八落。

    然而回過頭來卻發現自己最愛的還是它,于是,他只能再哭著將遍體鱗傷的碎片一片片地找回,妄圖拼湊出曾經的畫卷。

    只是,已然打碎的回憶真的能拼湊么?

    再次記起的那個人,又是否還真的是那個人。

    蕭策不知道。

    電影中的洛塵或許也不知道。但在那個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放下的時刻,他偏偏就是想起了他。

    很想很想。

    而一切的開始,僅僅只是因為洛塵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和那個人很像的人。

    就在這列疾馳的列車上,一次意外的擦肩而過,一聲禮貌的道歉問好。

    洛塵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那個人離去的背影,卻始終無法等到他的再次回眸。

    一念之差,形同陌路。

    等他回過神來拼命地想去追趕那個人的時候,他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再無影蹤。

    洛塵一個人站在車廂的過道里茫然地望著四周,最后他垂下眼眸,無聲地告訴自己:

    【那不是他。】

    【他已經死了,那本來就不是他。】

    所以,沒什么好可惜的。

    就算沒有他,自己也一直過得很好不是么?

    于是洛塵扯了扯唇角,轉身回到了朋友們的身邊。

    他沒有注意到身后的陰影里有一個人正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在無聲無息間,徹底消失不見。

    ……

    “ok!一遍過!”

    聽見徐未喊停的那一刻,樂宴平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本來只是想出去幫蕭策買些吃的,畢竟無論怎么看,這人都不像是吃晚飯了的樣子。

    結果捧著袋子剛跑到半路上,就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黎承楓直接扯去了片場。

    愣愣地聽徐未講了十分鐘的戲后,樂·壓根沒演過戲·宴平就被迫趕鴨子上架,開始在眾人的注視下扮演一個路人。

    這是樂宴平生平頭一回,這么直觀地感受到眾人的注視。

    之前拍綜藝的時候,鏡頭總是離得很遠,而他的身邊,也總有更吸引目光的人存在。

    樂宴平混在其中劃水摸魚,整體來說也還算可以接受。

    但是現在沒有。

    他習慣了站在別人的背后,而現在卻被忽然推到了臺前。

    那一刻,樂宴平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僵硬了。

    明明只有兩句臺詞,明明只需要從這條小道上走上一遭,可他就是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手足無措之中,有誰輕輕地牽住了他的手:“沒事的,樂昭,看著我。”

    樂宴平在茫然中抬頭,徑直望進了蕭策溫和的眼。

    “樂昭,不要思考太多。你只要……看著我就好。向著我走來,和我擦肩而過,然后看著我離開。你不用管其他人,只要看著我。”

    “……好。”

    溫潤的聲音帶著蠱惑,而樂宴平的視線中,真的只剩下了蕭策一人。

    他就這樣順利地完成了自己的戲份。

    蕭策又幫了他一次。

    即使他現在還在生氣,還在不安,但他還是幫了他。而自己欠蕭策的,好像也越來越多了。

    站在角落里望著人群中央游刃有余的蕭策,樂宴平的心中那一陣本就蠢蠢欲動的難過,忽而越發濃重起來。

    蕭策他,明明就是那樣張揚的一個人。

    他會為了打破束縛而竭盡全力,會為了掙脫桎梏死不低頭,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卻在不安——

    因為他而不安。

    可蕭策不應該是這樣的,喜歡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蕭策喜歡演戲,所以演戲讓他成了那般熠熠生輝的模樣,它讓他活得自在而愜意,讓他成為了更好的人。

    而蕭策也喜歡樂宴平,可樂宴平又給了他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也沒能給他,甚至,還讓他變得患得患失。

    他本該,讓蕭策成為更好的人才是……

    身側的手指兀自成拳,樂宴平望著蕭策,在心中暗自下定了某種決心。

    第57章 別扭 你念著的人,當真是我么?

    列車上的相關鏡頭, 一直拍到月明星稀才堪堪全部完成。

    一眾演員同工作人員熬得靈魂都險些飛升,聽見徐未說結束的時候,人群中甚至還爆發出了一陣小小的歡呼。

    眾人含淚接下了導演大發慈悲賜予的一天假期, 簡單地收拾了下片場后,便各自如游魂般三三兩兩地飄了回去。

    到了最后,唯有蕭策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上, 偏頭望著窗外的殘月不知在想著些什么。

    “誒,老蕭, 還不回去啊?”

    黎承楓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 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伏在了椅背上,“是時候回去睡覺啦,你一個人待這兒想什么呢?”

    “沒什么, 走吧。”說著, 蕭策便站起了身。

    干脆利落的動作瞧得黎承楓眼睛一瞇,幾乎是立刻就從中品出了些許不對勁來。

    “我怎么覺得……你是不想回去呢?和小樂鬧別扭了?”

    蕭策:“……沒有。”

    黎承楓點點頭:懂了, 看來是真鬧別扭了。

    “咋回事啊, 說出來讓哥樂呵樂……咳咳,讓哥聽聽,哥給你參謀參謀?誒誒誒,你別走啊!”

    就他那一臉幸災樂禍,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蕭策要是不走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無奈黎承楓和他相識多年, 無論是從心理還是從生理上,都早已對蕭策的冷臉形成了免疫。

    于是蕭策都還沒走上幾步, 人便已經笑嘻嘻地從后頭勾肩搭背了上來,一邊用胳膊肘杵著他一邊道:“說真的,到底怎么了?照理來說不應該啊, 你倆前兩天不還挺好的么?emm……等等,該不會是你小子蹬鼻子上臉吧?”

    黎承楓忽然覺著自己好像發現了真相,“不是,這你就過分了啊。人小樂最近可滿心滿眼的都是你,之前你入戲太深出不來的時候都把他擔心壞了。”

    “你說他……擔心我?”

    “對啊,你難道沒瞧見他那時候的表情么?就跟要哭了似的……”

    黎承楓道得那叫一個滔滔不絕,而后面的那些話,蕭策也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直接零幀起手給人送了一套捂嘴閉麥大禮包,將嗚嗚嚶嚶個沒完的黎話嘮打包完畢后,毫不留情地徑直扔了回去。

    耳根子終于得了清凈,蕭策也終于松了一口氣。然而臨到了自己門前,放在門把上的手卻是怎么也按不下去。

    其實黎承楓說得沒錯,蕭策的確是在鬧別扭,而且,他其實也知道自己這別扭來得頗為莫名其妙。

    所以原本,他只是想藏好自己的情緒偷偷摸摸地獨自生一會兒悶氣,等過了這陣,就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然而想法終究只是想法,現實是,他那所謂的偽裝簡直拙劣到叫人瞧了,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個影帝的程度。

    可偏偏,蕭策自己卻沒有感覺,直到他聽見了樂宴平那聲小心翼翼的——

    “蕭策,我讓你不開心了是么?”

    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壓根就沒想偽裝。

    畢竟蕭策若是真想藏,哪有什么藏不住的道理呢?

    他其實,就是想讓樂宴平知道。

    跟個小學生似的,表面上道著自己不在意,實在從頭到腳都在告訴對方自己不開心,滿心盼望著對方要是能來哄一哄自己就好了。

    但現在樂宴平真哄了,蕭策卻還是沒有開心到哪里去。

    他情不自禁地苦笑了聲,終是嘆了口氣伸手拉開了廂門。然而當他看清門內情形的那一刻,正要邁開的腳步卻驟然定在了原地。

    燈光昏黃之中,本該乖乖躺在床上睡覺的小孩正一手支頭坐在桌前,沉沉地睡著。

    而桌上還端端地擱置著個保溫盒,粉色的外殼綴著星星點點的黃色,一看便是前兩天從小張手里,鄭重交接給樂宴平的那一只。

    【蕭老師的助理可是份相當重要的工作,而諸多任務中最為重要的一條,就是要管好蕭老師的一日三餐。】

    樂宴平成為臨時助理的那一天,小張一臉嚴肅地對他如是道。而那時候,蕭策同黎承楓在一旁努力地憋了許久,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當場直接笑出來。

    因為小張之所以會這么說,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蕭策這個明星當得實在是太讓人省心了。

    除了給人買點飯外,他這個助理基本毫無用武之地。

    他說得一本正經,實則就沒幾個人當真,可偏偏唯一當真的那個,就是樂宴平。他認真保管著這個粉色保溫盒,日復一日地比誰都要上心。

    原來……那個時候樂宴平忽然離開,是為了去幫他準備晚飯么?

    而后他又一個人在這里安安靜靜地等著自己回來,直到再也抑制不住睡意,才這么囫圇地睡了過去。

    心下一陣酸澀,蕭策放輕腳步走過去,將小孩小心地攔腰抱起。

    輕微的動作驚動了本就睡得不安穩的樂宴平,迷迷糊糊間他下意識想要睜開眼,可奈何實在困極,于是所有的反應最后都化作了小聲的哼唧。

    就和幼崽似的,叫人聽著不由得心軟。

    “沒事,好好睡吧,昭昭。”

    蕭策輕聲哄著,正欲將人抱到床上時,胸前的衣襟卻被人松松地勾住了。

    睡著的人兒沒什么氣力,食指都只能軟綿綿地搭在衣服的扣子上,然而縱使困成這樣,樂宴平也依舊惦念著蕭策的晚飯。

    “嗚……蕭策,飯……”

    “好,我會吃的。”

    樂宴平又哼唧了一聲,“蕭策……”

    “嗯,我在。”

    “蕭策,我……都告訴你……不要生氣……”

    小孩念叨著,貼在蕭策身上跟貓兒似的緩緩地蹭了蹭。

    隨后,他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揪著蕭策的衣服便徹底睡熟了過去。全然不知自己這一番舉動,究竟在人心里,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蕭策的呼吸幾乎是瞬間一滯,而他抱著樂宴平的手也再不愿松開。

    畢竟,他懷里的是這樣乖的樂宴平,這樣念著他的樂宴平,這樣讓人心軟的樂宴平……

    蕭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呢?

    可是欣喜過后,內心升起的卻是更深的惶恐。

    于是,蕭策還是放了手。

    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樂宴平將自己整個縮進綿軟的被褥中,而心中的思緒種種,最后盡數化成了一句的嘆息——

    【樂昭,你念著的人,當真是我么?】

    他并不是不相信樂宴平,恰恰相反,他太相信他了。

    蕭策知道,只要自己問他,小孩就一定會如他所保證的那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但是,蕭策不敢問。

    樂宴平知道他還記得,而蕭策自己也知道瞞不過樂宴平。可樂宴平不知道的是,蕭策從來不僅僅只是記得而已。

    因為,他見到了蕭季淵。

    在最開始的時候,蕭策其實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覺得自己像是被誰人裹上了一層厚重的紗,瞧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響,而不甚清明的頭腦也全然無法思考。

    他就那樣在一片黑暗之中茫然地摸索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終于在遠處,尋見了一點點微弱的亮光。

    于是蕭策向著那亮光走了過去。然后,他便看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樂宴平,也聽見了樂宴平的發問——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是什么問題?他如果不在這里,那還能去哪里呢?

    蕭策不明白樂宴平為什么這么問,但心中那自方才起就不曾散去的悶痛,忽然越發濃烈起來。

    然后下一刻,他便聽見樂宴平叫了一個名字。

    一個對他而言并不陌生,卻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名字。

    蕭季淵。

    蕭季淵是誰?

    是大縉的景承帝,是《錦繡江山圖》的作者,是……

    對樂宴平很重要的人。

    這是樂宴平曾經親口說出的話,而他還在相國寺,為蕭季淵供了一盞燈。

    蕭季淵為什么出現在這里?而樂宴平,又為什么會和蕭季淵這么說話?

    他聲音中帶著悲傷和熟稔,明明不可置信著,卻又好似近鄉情怯。

    有什么東西不對勁……

    可惜,蕭策還沒能想通,他便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了。

    他能聽見自己的聲音,能感受到身體的動作,這是分明他,可又不是他。

    他被困在其中無法動彈,卻在蕭季淵和樂宴平的講述中,窺見了事情的真相。

    為什么樂宴平說自己回不去了。

    為什么樂宴平說謝辰不是他的父親。

    為什么樂宴平這么了解縉朝歷史,這么在意蕭季淵。

    那一剎,所有縈繞在蕭策心頭的困惑終于悉數解開。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喜歡的小孩,來自于悠遠的過去,只是在陰差陽錯間歷經了千年的歲月,才會來到自己的身邊。

    樂宴平是蕭季淵的記史,而這位帝王也沒有遮掩的意思,蕭策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他喜歡樂宴平。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而當樂宴平主動抱上蕭季淵的那一刻,蕭策心中的嫉妒更是全然無法克制。

    憑什么,小孩都沒主動抱過他……

    可蕭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地聽著小孩說想蕭季淵,看著小孩同蕭季淵依偎在一起說話。

    當一個人無能為力的時候,他便只能開始自我安慰。

    而不幸中的萬幸,蕭策還有些自我安慰的資本。

    至少樂宴平只一眼就認出了蕭季淵不是他。

    至少,小孩之前說過他想見自己,說過會努力回應自己的喜歡。

    然而所有的這一切帶來的安慰,都在蕭策看見蕭季淵的那一刻驟然破滅。

    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同蕭季淵真的非常像。

    第58章 同眠 睡意是個可以傳染的東西

    說實在的, 這其實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二人站在將醒未醒的虛無之中遙遙相望,過于相像的面容乍一看跟照鏡子似的,就連打量對方時瞇眼的弧度都精準得如出一轍。讓人看著就不由得……

    心生不爽。

    于是在最開始的那一段時間, 場面一片寂靜。他們暗暗地較著勁,仿佛只要誰先開口,便是誰先落了下乘。

    有點幼稚, 但反正蕭策就是這么覺著的。甚至他一邊瞅著對方,一邊還不忘在心中將自己同人比較。

    論樣貌, 他們二人生得如出一轍看似沒什么可比性, 可自己更加年輕,當算小勝一籌。

    論地位,蕭季淵身為帝王萬人之上, 但影帝又怎么不算帝王呢?此項, 勉強勢均力敵。

    而論感情……

    現在陪在樂宴平身邊的是他蕭策,過去時終究只是過去時。

    總結:自己完勝!

    但完勝歸完勝, 醋不醋的, 那就是另一碼事了。再怎么樣,只要一想到樂宴平曾經同蕭季淵朝夕相處,蕭策便無法控制住自己心底不泛酸。

    或許蕭季淵也和他一樣吧。蕭策想。盡管這位帝王面上看起來是那樣的云淡風輕。

    兩相僵持許久,最后還是蕭策忍不住率先開了口。

    因為他能感覺到, 面前的人已然命不久矣。有些事蕭季淵可以不說,但蕭策卻不能不問。

    “這是怎么回事?”

    聞言, 蕭季淵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朕以為, 你會先問昭昭和朕的關系。”

    樂昭和你的關系?呵。

    蕭策冷嗤一聲,只望著他,并不搭話。

    蕭季淵倒也不惱, 只是慢條斯理地撫了撫自個兒的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皺,道:“具體如何,朕并不清楚,不過朕覺著,你我二人的這般長相,其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不是么?”

    作為唯一一個同時見過蕭策和蕭季淵的人,樂宴平從頭至尾都沒有和二人提過一句他們之間的相像。

    直到此番意料之外的相見,蕭季淵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那番為了調節氣氛而道出的言論,竟然在陰差陽錯中,說對了事實。

    【世事流轉,因緣和合,死生相續,六道不息。陛下,癡念不可有天道不可違,唯有早悟因果方能超脫苦海,自在往生。】

    在蕭季淵敲開相國寺大門的那個雨夜,住持同他如是說。

    而那時蕭季淵看著他,笑容慘淡:【自在?我早就沒有自在了。】

    都說人生有八苦,蕭季淵從不畏懼生老病死,然而剩下的那四苦,卻生生叫他肝腸寸斷。

    可即便如此,他卻依舊不愿離開。

    【我從未想過脫離,如若只有身處苦海才能與他重逢,那我寧愿生生世世浮沉六道。】

    【這一世不行,就下一世?世事流轉循環往復,終有一日,我能再次等到重逢的開始。】

    【我會一直等下去。】

    幸好,他終于還是等到了。在千年后的未來,在將逝時的前夕。

    “從目前來看大概就是這樣,不過我猜,你并不接受這個解釋,對么?”

    蕭策沒說話。

    其實稱不上接受不接受,只是方才,他忽然又一次想起了曾經那些已經被他遺忘的夢境。

    在夢中,他就是蕭季淵。而夢醒時分的空茫哀慟深入骨髓,讓他幾乎分不清究竟何為夢境,何為現實。

    那時候的蕭策不明白,但現在他明白了。

    他所分不清的并不是夢境與現實,他分不清的是自己和蕭季淵。

    可他不是蕭季淵。

    所謂前世今生無非只是一種說辭,可那些零碎的記憶拼不出蕭季淵的人生,對于蕭策而言,唯有現在才是真實。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了。

    而蕭季淵聽了,只是無可無不可地聳了聳肩。

    “那是你的事。”他道,“要怎么想也是你的自由。說實在的,我并不關心你的想法。”

    帝王的驕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連蕭策都覺得不樂意的事,那蕭季淵要是能樂意才真是有鬼了。

    “但是蕭策,不管你怎么想,有一件事你最好給我記住了。”

    “護好昭昭。你應該已經感受過了吧,身體不收控制的感覺。如果你敢對不起他,如果你敢讓他難過……”

    那他就算是死了,化成十惡不赦的厲鬼,也會從幽冥中爬出來奪了蕭策的身體,為樂宴平討回公道。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蕭策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不過說到對不起……”

    “蕭季淵,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呢?”

    甚至,會讓他覺得樂宴平恨他。

    “如果我沒猜錯,昭昭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其實和你有關吧?這么說來,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呢?蕭季淵。”

    帝王臉上的鎮定終于出現了一瞬龜裂,但很快,蕭季淵便收斂好了全部的情緒。

    “蕭策,我給你個忠告吧。永遠不要太自信,否則終有一日你會后悔。”

    “至于我和他之間發生了什么……呵。”

    收斂了大半輩子的帝王像是忽然找回了他尚是太子時的肆意妄為,看著蕭策,勾起了個略帶著惡劣的笑。

    “這么想知道,那你自己去問他啊。你猜,樂昭愿不愿意告訴你呢?”

    樂宴平愿不愿意告訴他?

    自醒來的那一刻,蕭策就很想問。但很遺憾,他其實并沒有同蕭季淵對峙時,表現出來的那般自信。

    當那些莫名其妙的信任,莫名其妙的依賴……當所有那些曾經他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有了合理的解釋之后,蕭策便對真相產生了惶恐。

    于是他最后什么都沒有問,甚至選擇了欲蓋彌彰的逃避。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蕭策想。

    他在心里暗罵了自己一聲,小心地替樂宴平捻了捻被角,便坐在桌邊打開了飯盒。

    這盒子的保溫效果比蕭策想象中的好上不少,折騰來折騰去,他竟然在這個點還吃上了一頓尚暖的夜宵。

    囫圇將飯掃了個干凈,蕭策收拾完畢后,便直接和衣在自己的床鋪上躺下。

    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再背對著樂宴平。

    望著對床縮在被褥里的那個毛茸茸的腦袋許久,蕭策才終于睡了過去。

    他沒有再夢見蕭季淵,或許以后也都不會再夢見了。然而那些個記憶卻始終盤旋在他的夢中,叫他無論如何都睡不安穩。

    但幸好,蕭策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他將有一整天的時間,足夠他慢慢休息,慢慢思考。

    “蕭策。”

    不知睡了多久,身上忽然傳來了兩下戳弄。

    很輕,小心翼翼地。軟軟的語調不像是在喚他起床,倒像是一只小崽子在哼哼唧唧地讓人給他騰個位置。

    蕭策一晚上沒怎么睡好本就困得不行,于是下意識地往里讓了點伸手一撈,便又睡了過去,意識迷茫間,竟是連眼睛都沒睜開半點。

    耳畔倒是隱隱聽見了誰人的一聲驚呼。

    而懷里的小崽子得了位置還不安分,一邊喚著他的名字一邊還在不停地蛄蛹,叫蕭策忍不住皺了眉。

    “別鬧了,聽話。”蕭策閉眼低喃著,抬手輕拍了崽子一記。

    也不知拍到了哪兒,反正只覺得軟綿綿的手感很好,而一直蛄蛹的崽子也跟被按下了開關似的,直接窩他懷里不動了。

    于是蕭策滿意地將人又往懷里帶了點,“乖,再讓我睡會兒,嗯?”

    或許因為沒睡醒的緣故,低啞的聲音還帶著些許鼻音,配著上揚的語調,入耳簡直好聽得不行。

    樂宴平愣愣地聽著,終是乖乖地將微紅的臉埋進蕭策的懷里。

    蕭策昨天忙到了很晚,自己都等睡著了都沒見他回來。所以稍微賴一會兒床什么的,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說起來,睡意真的是個可以傳染的東西。就像早朝的時候只要有一位大人偷偷摸摸打哈欠,后面就會跟上一群。

    已經上朝上到習慣性早起的小樂大人窩了一會兒后,竟也生出了些許困意。

    他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手指攥住蕭策的一小片衣角,閉上眼同人一道再次睡了過去。

    難得的一場回籠覺,樂宴平睡得很好。而蕭策也終于沒有再做夢。

    若不是列車即將到站,急得黎承楓在外頭猛拍廂門,他們或許還能這樣繼續睡很久。

    蕭策比樂宴平醒得要早一些,睜開眼望見懷里抱著的小孩的時候,他還怔了一會兒。

    抬頭看看對面的床鋪,又低頭看看樂宴平,許久才想起來是他自己將叫早的小孩拉上來,一起睡回籠覺的。

    這可真是……

    拉得妙啊!!!

    佳人在懷,外頭火急火燎的黎承楓的重要性頓時極速下降。

    蕭策摸過床頭的手機瞧了眼時間,癱在枕頭上享受了好一會兒,才輕柔地拍了拍樂宴平:

    “昭昭醒醒。”

    樂宴平嗚了一聲,本就攥著蕭策衣服的手情不自禁地又收緊了些。蛄蛹兩下將腦袋埋進被子里后,便又不動彈了——

    全然一副要將自己直接憋死的模樣。

    蕭策好笑地將人挖了出來,讓他靠著枕頭半夢半醒地坐在床上。自己則隔著房門給黎承楓回了句,便迅速收拾起東西來。

    完事后,他在睡眼朦朧的樂宴平身前半蹲下,輕聲哄道:“昭昭,我們到了,該下車了。”

    聞聲,小孩腦袋上翹起的呆毛輕微地顫了顫。樂宴平努力地眨了眨眼,伸手拉住了蕭策,軟乎乎地道了句:

    “好。”

    第59章 禮物 昭昭,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一天半的車程, 從南方行至北方。

    樂宴平記得他上車的時候,還能感到惠風徐徐溫暖和暢,而到了這會兒, 空氣中已隱隱有了冬日的寒涼。

    原本還有些困頓的小樂大人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為數不多的困意就徹底換成了清明,而身上也驀然多了件暖和的呢子大衣。

    “穿好, 小心著涼。”蕭策道著,眉頭不禁微皺, “黎承楓沒讓你帶厚衣服?”

    話音剛落, 身后就幽幽地響起了一句:“那你要不要猜猜,我為啥沒讓他帶。”

    只穿了件襯衫的黎承楓站在寒風之中,笑容核善地望著蕭策, “你丫的竟然不告訴我是來這出外景?!”

    蕭策認真地回憶了一下:“我沒說么?”

    黎承楓聲音一瞬拔高:“你說過么?”

    哦, 好像是沒有。他接下這部劇本的時候,黎承楓人都還在國外度假來著, 所以……

    “老黎, 你這個經紀人做得不行啊。”

    “滾:)!”

    黎承楓白了他一眼,伸手直接攬過了樂宴平的肩,“走了,小樂, 哥帶你買衣服去。”

    樂昭不需要……

    蕭策其實很想這么說。因為小孩這副乖乖地披著他衣服的模樣,讓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了一股隱秘的滿足感。

    但實話實說, 確實不怎么合身。

    蕭策的身量畢竟比樂宴平高了快大半個頭。加之樂宴平因為怕冷,大半個人都縮在了寬大的衣領里, 乍一眼看上去倒真像是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簡而言之,可愛得不行。

    是以別扭不別扭什么的,此刻顯然已經沒那么重要了。

    蕭策默默掏出手機不動聲色地拍了張照。隨后, 他快走兩步,毫不客氣地從黎承楓和樂宴平中間擠了進去。

    給樂昭買衣服這種事,就還是不麻煩黎承楓了。

    雖然樂昭穿不了他的衣服,但如果能讓小孩從頭到腳都穿著自己挑的衣服,那倒也是十分不錯。

    打定了主意,蕭策心情很好地邁進了商店。殊不知此刻身后,樂宴平心中的不詳之感已然達到了頂峰。

    “黎大哥,”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黎承楓的衣服,“那個,蕭策他喜歡買東西不?”

    “嗯?哦,還行吧。反正平時不怎么見他逛。”

    聞言,樂宴平輕舒了口氣。

    黎承楓都這么說了,那想來應該沒事……個頭!!!

    一個小時后,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從試衣間里走出來的小樂大人,愣愣地看著導購小姐姐手里的衣服,撒腿就跑的沖動在這一刻已然達到了頂峰。

    “這身也很好看呢!”導購小姐姐由衷地贊嘆著,“蕭老師眼光真好!”

    是真的很好看,包括之前的也是。每一回看到從試衣間里走出來的樂宴平,她都很想尖叫出聲。

    而蕭策站在一旁上下細細地打量完了一圈后,終于也滿意地點了點頭,“確實不錯,嗯,再試試這個?”

    那一瞬,導購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勉強壓制住了自己那控制不住想要勾起姨母笑的唇角,

    所以說,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啊!

    在店里遇到了樂樂和蕭神也就算了,甚至還近距離欣賞了蕭神給樂樂挑衣服,外加樂樂的獨家換裝秀……

    若不是為了在二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專業素養,她只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能化身成蛆,在大庭廣眾之下幸福得扭曲爬行。

    于是在場四個人,一個看得幸福得冒泡,一個挑得樂此不疲,去掉一個裝死不作聲的黎承楓,就只剩下一個想跑跑不掉的樂宴平。

    好累!

    為什么試衣服會這么累!!

    簡直比跟著蕭季淵九步一叩首拜上相國寺還要累!!!

    欲哭無淚地看著又一次遞到面前的衣服,小樂大人終于再也忍不住了,堅定地后退了一步,委委屈屈地道:

    “我不想試了QAQ。”

    蕭策沉默了一瞬,“那就最后一……”

    樂宴平淚眼汪汪地控訴:“你二十分鐘前就是這么說的!”

    而且不止是蕭策,曾幾何時在京城臨近年關時的集市上,蕭季淵用的也是如出一轍的說辭。

    【再逛最后一家。】

    【難得出來一趟,就這么回去多虧啊,再看看,嗯?】

    【樂昭,過來試試這個。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所以說,他再也不要相信姓蕭的不喜歡買東西這種鬼話了!

    由于小樂大人抵死不從,蕭大影帝也只好遺憾收手。

    待到他們拎著大包小包回到酒店的時候,樂宴平直接癱倒在沙發上,軟成了一張精疲力竭的“貓餅”。

    好想抱著咪咪睡一覺啊。“貓餅”望著天花板定定地想。

    可惜咪咪不能坐火車,所以黎承楓讓小張直接把貓兒帶回家了……

    想到這兒,樂宴平頓時更惆悵了。

    順手扯過個抱枕摟進懷里,樂宴平慢吞吞地翻了個身后,便偏過頭安靜地望著蕭策收拾東西的背影。

    感覺,蕭策的心情好像好了不少。尤其是方才給他買東西的時候。

    可他自己卻什么也沒買,從頭到尾都在給自己挑衣服……

    “啊。”

    小小的一聲氣音被窸窣地收拾聲蓋得嚴嚴實實,除了樂宴平自己,誰都沒有聽到。

    捏著抱枕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樂宴平唇瓣微張著,心中驀然升起了一股子懊惱。

    剛才怎么就沒想到呢,他應該給蕭策也買點東西的啊。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都還沒送過蕭策什么。

    要不晚上央著黎承楓再出去一趟吧?

    偷偷的,不讓蕭策知道,黎承楓之前說過,意想不到的驚喜會更叫人心生喜悅。

    但是他該送蕭策點什么呢?

    蕭策喜歡什么。

    他喜歡碧螺春,喜歡不疾不徐地將茶水放至溫熱,坐在露臺之上就著清晨景色悠哉慢飲。

    他喜歡瓷器,尤愛茶蓋落于茶盞上的那一刻,奏起的當啷脆響。

    他喜歡研究菜譜,而且甚是喜歡改良。無論什么菜只要到了他手上,便主打一個清淡養生,且不乏鮮美。

    喜歡靠在軟墊上鉆研劇本,喜歡哼著小曲養花逗貓,喜歡淘弄些新奇有趣的文玩擺件,有事沒事地就拿在手里把玩……

    所以,他該送什么才好?

    他好像有很多選擇,然而細細想來,又覺得那些個東西蕭策好像都不缺。

    樂宴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只記得自己做了個不長不短的夢。

    而在夢里,他搬出了自己珍藏所有的小本本,一個人坐在地上嘩啦嘩啦地一頁一頁翻得飛快。

    結果小樂大人辛辛苦苦地翻完了其中的每一頁,也沒能從中挑出一個合適的禮物來送給蕭策,最后只好坐在本本堆里,無限悲傷地嘆著氣——

    送禮物真的好難啊……

    不知過了多久,蕭策的聲音忽然間自他身后溫柔地響起。

    【昭昭,你怎么了?】

    他的目光里透著擔憂和關切,讓樂宴平只瞧了一眼便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

    【蕭策,對不起,但我不知道該送你什么禮物。】

    蕭策愣了一瞬:【怎么忽然想到要送我禮物了?】

    樂宴平歪頭認真地想了會兒,半天也沒能想出個理由來,于是,他干脆直接放棄了解釋:

    【我就是想送。】

    卻不想下一秒,背后忽然爬上了一股冰涼。

    【昭昭,那我呢?沒有給我的禮物么?】

    帶著寒意的呼吸輕輕地打在他的耳后,樂宴平愣愣地回過頭,便見膚色雪白的蕭季淵不知何時越過了重重疊疊的本本山,結結實實地攀在了他的身上。

    【昭昭,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樂宴平被嚇醒了。

    他猛得從沙發上躥起了,結果方一睜開眼,面前就是一張來自于蕭策的放大版的帥臉。

    同時,也是蕭季淵的。

    于是,夢里趴在他背上的蕭季淵又一次浮現在了樂宴平的腦海。而毫無疑問地,小樂大人又被嚇了第二次。

    一分鐘后,正想叫樂宴平起床吃飯的蕭策,望著差點沒直接蹦到窗口的小孩,不禁有些郁悶地問:

    “……樂昭,你怎么了?”

    樂宴平:“……對不起,我,我剛才做了個夢。”

    “做噩夢了?”聞言,蕭策面不改色地輕舒了口氣,“沒事了,樂昭。走吧,我們該吃飯了。”

    雖然他確實被嚇了一跳,但嚴格來說,其實也不算是噩夢來著。

    樂宴平想了想,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只輕聲應了句好。

    而后他望著蕭策,那個已經在他的夢里盤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問題,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腦海。

    要不直接問一下蕭策吧?可是這樣準備出來的禮物就完全沒什么驚喜感可言了……

    小樂大人只覺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頭疼過。而心里藏著事的結果,便是他這一整頓飯都吃得心不在焉。

    蕭策看在眼里,卻也沒有多問。他只是起身看了眼天邊將落未落的紅日,然后轉頭對樂宴平道了一句:

    “樂昭,你想去看日落和日出么?”

    聞言樂宴平眨眨眼,將嘴里的肉圓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問:

    “去哪兒看?”

    蕭策笑了笑,道:“山上。”

    第60章 叛逆 我明明先是蕭策,然后,才是蕭大……

    對于自小生在南方的孩子來說, 雪大概能算是一種奢望。但對于樂宴平……

    他曾經在雪落的時候經歷過許多的第一次,或好的或壞的。

    后來,這些第一次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 就悄然決定了他的人生。

    而如今也是第一次,他跟著蕭策在日暮之時溜出了位于半山腰的酒店。

    那是在名為規矩的層層束縛下,樂宴平從未做過的事。

    只因著一時興起, 就去趕一場不知道能不能趕上的日落,看一片不曉得會不會被層云遮擋的日出。

    但是這樣的感覺很好, 好到樂宴平覺得自己的心跳, 都不由得快幾分。

    “今晚有可能會落下一場小雪。”臨行前,工作人員對他們說,“如果真是這樣, 那明天的日出應該會很美。”

    “先生們, 祝你們好運。”

    于是,為著那一分的好運氣, 他們帶著行囊一路向上。最后終于趕在余燼消散之前, 攀到了山頂。

    不算很高,但如果是為了日出日落,那這個高度已然足夠。

    腳下觀景平臺飽經歲月的地板奏響著微弱的低吟。

    樂宴平同蕭策走得累了,便直接在原地盤腿坐下, 安靜地凝望著天際落日的霞光吻上遠山之間似紗的霧靄。

    氤氳繾綣,緋紅的薄云宛若將謝的繁花, 在落幕的燦爛中扯過了夜色闌珊,與星光一片。

    直到微弱的天光再不可見, 蕭策才重新站起身,從包里翻出個手電筒塞進了樂宴平的懷里。

    “幫我打個光。”

    說罷,他便一個人麻溜地支起了帳篷。熟練的動作流暢得宛如行云流水, 完全不給人一點插手幫忙的機會。

    于是,剛從地上撐起半個身子的小樂大人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盡職盡責地舉著手電給蕭策照明。

    前后不過數分鐘,他的陣地便轉移到了帳篷的天幕下,抱著膝蓋看著蕭策用木棍戳著剛剛升起的火堆,并往里頭扔了兩個紅薯。

    “怎么會有紅薯的?”鼻尖仿佛已經嗅到了那股子甜絲絲的味道,樂宴平問著,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酒店后廚。出來前正好想到了就順便問了一聲,沒想到還真有。”蕭策道著,抬頭望了眼夜色,便見方才還能窺見稍許的繁星,已然被聚攏的云層遮蔽了光亮。

    這天確實是個下雪天。

    漸起的寒風裹挾著涼意,凍得枝頭的枯葉一陣沙沙地響。于是蕭策收回了視線,默不作聲地往樂宴平的方向靠近了些:“冷么?”

    樂宴平搖搖頭。

    冷是不可能冷的,畢竟他現在身上裹著的,還是蕭策今兒親自挑的玉白大衣。

    毛絨絨的領口遮住了樂宴平的大半張臉,唯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還露在外頭,被搖曳的火光襯得越發勾人。

    這般看過去,倒不像只貓兒了,反而像是只毛絨絨的小狐貍。

    然后,“小狐貍”輕輕地眨了眨眼睛:“蕭策,你怎么會做這些的?”

    就像樂宴平曾經沒想到蕭策竟然會做飯,現在的他依舊沒想到,蕭策竟然還會搭帳篷順便生火烤紅薯。

    這個人,好像什么都會。

    “哦,這個啊……”大抵是因為想到了過去,蕭策語氣中不由帶上了一絲懷念,“高考結束那年的暑假,瞞著家里和幾個同學一起去了海邊露營。在那個時候學會的。”

    樂宴平怔了怔:“瞞?”

    蕭策嗯了一聲,“叛逆期。”

    “我那時,跟家里的關系不太好。”

    雖然嚴格來說,現在其實也沒好到哪里去。

    蕭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劃過了一瞬厭倦,并不顯眼,但是一直注視著他的樂宴平卻看得分明。

    他極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以至于樂宴平看著,腦海中忽然就想起了黎承楓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還挺想讓你見見以前的蕭策的。】

    樂宴平其實也挺想的,但他從沒提過。因為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起自己的過去。

    就像曾經的他……

    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里,樂宴平都更寧愿將過去深埋心底。

    更何況從黎承楓的只言片語中,樂宴平已經能夠猜到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

    蕭策會愿意同他說么?

    樂宴平無法確定。但在短暫的猶豫后,他終是有些惴惴不安地輕聲開了口:“蕭策,你可以和我說說么?你以前的事么。”

    他以前的事……

    蕭策怔了怔。

    意料之外的問題換來了意料之內的不自然,而樂宴平并不想叫他為難。

    于是他迅速補救道:“我……就是隨便一問,蕭策,你不要放心上,不想說也沒……”

    “沒有不想說。”蕭策打斷了他,“我就是……有點驚訝。”

    這好像還是樂宴平第一次主動問起和他有關的事,而且實話實說,感覺不賴。

    至于為什么會不自然……

    蕭策喟嘆般地笑了聲:“說起來,我好像還從來沒有和人說過這些事。”

    因為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甚至,還帶著些老套,以及讓人啼笑皆非的幼稚,

    【驚!蕭氏集團繼承人一意孤行進入演藝圈!】

    蕭策至今還記得他離開蕭家的事情被爆出來時,網頁熱搜上的這個營銷號標題。

    不得不說,“一意孤行”這四個字真的用得極為巧妙。

    因為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到底為什么要放著好好的蕭氏繼承人不當,轉頭跑出去當一個戲子。

    【是不是有些太任性了?】

    【叛逆落跑大少爺么?】

    【感覺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誒】

    【確實,那可是蕭氏啊!我要是有這出生,那絕對是家里說啥我做啥。】

    【是啊,真是羨慕死我了】

    羨慕……

    從小到大,似乎有無數人同他說過類似的話。

    蕭策其實知道他們羨慕的是什么,在很小的時候,他也確實以此為榮。

    是以,為了不愧于蕭家大少爺這個身份,無論什么事情蕭策都努力做到最好。十五歲以前,他是大人們口中提及最多的,最優秀的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但后來,這一切卻成了枷鎖。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天,是學校的頒獎儀式。

    具體是什么獎項,蕭策已經不記得了。但上臺接受贊譽這種事,對于他來說已是十分稀松平常。他就和曾經無數次一樣,得體地上了臺,從校長手中接過了自己的獎狀。

    臺下響起了淅淅瀝瀝的掌聲,而一片嘈雜之中,蕭策聽見有誰說了一句:

    【真不愧是蕭家大少爺啊!】

    是他經常聽到的話,好像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于是蕭策目光放空了一瞬,便忽略了心上那點莫名的不適,拿著獎狀安靜地回到了自己班級的隊列。

    方一站定,身后一位男生便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了上來。

    【厲害啊,蕭大少爺。誒,你拿得這些獎項應該夠你保送了吧?】

    蕭策笑著嗯了一聲。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

    蕭策聽見他說著,聲音里盡是羨艷。

    然后,羨艷就在暗地里悄無聲息地變成了嫉妒。

    【切,他厲害個頭。不就是仗著自己是蕭家大少爺么,我要是生在蕭家那我也行。】

    【可不是么。但沒辦法啊,誰讓你沒人家會投胎呢~】

    同樣的人,同樣的聲音,截然不同的話語。

    蕭策頓住了即將拐進教室的腳步。

    握著文件的手指骨節用力到泛白,他站在門外安安靜靜地聽完了全部,直到嬉戲聲停止上課鈴響,才沉默地進了門。

    沒有人知道他在門外,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和原來一樣,而十五歲的蕭策也終于發現了一個讓他禁不住手腳冰涼的事實。

    【喲回來啦,蕭大少爺。】

    【這題怎么做啊,教教我唄,蕭大少爺。】

    【謝謝哈,真不愧是蕭大少爺。】

    【蕭大少爺……】

    所有人都在叫他蕭大少爺,卻沒有一個人叫他蕭策。

    “我忽然就意識到,原來過去的十五年來我并不是作為蕭策,而是作為蕭大少爺在活。”

    原來在別人眼里,他不是因為努力而優秀。

    原來他優秀,只是因為他是蕭家的少爺。

    所以他本就應該如此。

    “這個身份抹殺了我的一切努力,這讓我感到窒息,而更窒息的是,我發現我的母親原來也是這樣想的。”

    蕭策的父親忙于公司事務,終年在世界各地奔走,有時候一年他們也不一定能見上一面。因此一直以來,偌大的別墅里,便只有蕭策和他的母親。

    在而照顧蕭策這件事上,她從來都是親力親為。

    “她是個好母親,我從來不否認這點。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無法接受。”

    那天,十五歲的蕭策問了她一個問題:

    【媽媽,如果我不是蕭家的少爺……】

    然而問題還沒問完,他便迎來了母親的怒火。

    【蕭策,你在胡思亂想些什么東西?!記住,你是蕭家的少爺,是蕭家唯一的繼承人。】

    【你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上。有這功夫你應該去多看些書,讓自己成為一個足夠優秀的繼承人。】

    蕭策平靜地重復著他母親的話,末了,他無奈地攤了攤手。

    “從那天起我便知道,她也希望我作為蕭大少爺活著。只是她的要求還要更高一些,她需要我成為一個完美的蕭大少爺。”

    “可是,憑什么呢?”蕭策道。

    “我明明先是蕭策,然后,才是蕭大少爺。”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家庭午夜影院|chinese老熟妇老女人hd|欧美成性色|中文字幕无码=a级毛片观看|日本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久久国产精品偷导航 | 久久网一区二区三区|国产在线免|阿v免费在线观看|日本一区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a级毛片直接进入|成人嫩草 | 精品久久久久国产|欧美日在线|国产18一19sex性护士|不卡国产视频|j=ap=anese36hdxxxx日韩|欧美BBWHD老太大 | 成全高清视频免费观看|亚欧在线观看视频|天天躁日日躁狠狠躁欧美老妇|性感一级片|日韩一区免费观看|欧美日韩在线免费观看 | 欧美精品videofree720|小雪被房东玩的好爽|国产精品九一|91精品综合久久|久热久色|少妇人妻精品一区二区 | 久久国产毛片|成人午夜免费网站|久久久=av影视|男同性恋视频在线观看|欧美一级日韩一级|久草免费在线播放 | 国产V精品无码好舒服欧美精品|一本之道亚洲|亚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入口|成人学院中文字幕|国产精品成人观看视频网站|欧洲成在人线视频免费 | 蜜臀=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5c5c5c5c|午夜免费|四虎影视最新免费版|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精品服丝袜无码视频一区|国产一区日韩一区 | 二区视频在线|久久99精品久久久野外观看|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久久国产色=av免费看|樱花草在线播放免费中文|亚洲最新版=aV无码中文字幕 | 在线观看国产免费|亚洲免费成人在线视频|日韩免费一级毛片|国产综合久久|爱情岛论坛亚洲品质自拍hd|欧美成人免费一区二区 | 久久日=av|91精品国产闺蜜国产在线闺蜜|91视频免费观看网站|99精品国产高清在线观看|亚洲女子=a中天字幕|日韩=av黄色在线观看 | 91毛片在线观看|人妻=av无码系列一区二区三区|国产乱在线|西西人体www大胆高清仙踪林|九一在线免费观看|精品国产专区 | 水蜜桃一区二区|特黄特黄=a级毛片免费专区|99久免费视频精品老司机|#NAME?|狠狠综合久久久久尤物|欧美成人精品在线观看 | 丁香五月好婷婷深深爱|欧美、另类亚洲日本一区二区|www.com国产|免费观看又色又爽又湿的视频软件|国产一级生活片|一级黄色故事片 | 亚洲久久综合|久久伊甸园|青草国产超碰人人添人人碱|91资源在线播放|九九九免费观看视频|又黄又爽的免费视频 | 在线观看免费黄网|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鸭|91社影院|日本一区免费网站|尹人香蕉久久99天天拍|任我爽橹在线精品视频 | 成人无码区免费=aⅴ片www老师|男人天堂网址|国产一片|国产第一福利影院|一本久道中文无码字幕=av|毛片视频播放 | 桃色=aV久久无码线观看|东方=aⅴ免费观看久久=av|深夜福利1000|成本人片无码中文字幕免费|成人国产精品一级毛片视频|免费一级黄色毛片 男同免费|久久久久久草莓香蕉步兵|亚洲女女女同性VIDEO|免费的=av不用播放器的|黄频网站在线观看|久久久88 | 91美女视频|c=aoporm在线|狠狠色噜噜狠狠米奇777|欧美一级做一级爱=a做片性|亚洲=aV噜噜狠狠网址蜜桃|亚洲v=a一区二区 | 国产精品第一区|亚洲偷偷自拍高清|老熟妇乱子伦=aV|国产激情久久久久久|www.亚洲人|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 国产成人毛片在线视频软件|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不卡在线|中文亚洲字幕|91=av在线影院|涩涩视频在线看|欧美日韩在线观看二区视频 | 一级做=a免费视频|这里只有精品一区二区国产|国产熟女乱子视频正在播放|日韩h在线观看|日韩精品免费视频|麻豆成人影院 | 性日本少妇|无码粉嫩小泬无套在线观看|一级片九九|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成人|国产综合片|从大树开始的进化动漫免费观看 | 亚洲在女同久久中文字幕|日本性一区二区|人妻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幕69|综合久久一区二区|无码观看=a=a=a=a=a=a=a=a片|在线影院免费观看 | 巨大黑人极品video|天堂bt种子资源在线www|视频亚洲一区二区|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二区在线|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av三级|在线日产精品一区 | 日本真人边吃奶边做爽动态图|青娱乐激情视频|日本熟妇人妻XXXXX免费看|日本天堂免费|国产麻豆xxxxhdfree|亚洲码欧美码一区二区三区 | 蜜臀91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亚洲中出视频|啪啪玩小处雏女|精品日韩一区二区|久久婷婷综合色丁香五月|亚洲视频在线观看网站 | 49vv亚洲|成人一级网站|九月婷婷人人澡人人添人人爽|国产精品69毛片高清亚洲|五月婷婷天堂|特黄=a级毛片免费视频 | АⅤ天堂中文在线网|人人澡人人澡人人看欧美|高H喷水荡肉爽文NP肉色学校|日韩一二三区不卡在线视频|欧美在线观看www|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5566 | 奇米综合四色77777久久|精品精品国产自在97香蕉|啦啦啦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片久久鸭软件|最近中文字幕完整视频高清1|国产精品视频免费播放 | CHINESE熟女熟妇1乱|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乱码=aⅴ蜜桃女|最新国产福利一区二区免费视频|爱豆传媒国产剧情|国産精品久久久久久久|超碰超碰在线 | 亚洲妇女多毛撒尿XXXⅩ|黄色毛片黄色毛片|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日本韩国最新免费观看|日本=a∨精品中文字幕在线|国产免费拔擦拔擦8X高清在线 | 冥王星之恋泰剧在线观看|国产亚洲精品=a片久久久|日韩大片免费在线观看|免费无码=aV片在线观看网址|最新精品国偷自产在线|国产偷人激情视频在线观看 | xxxx高清|亚洲日本乱码在线观看|日三级另类|久久久一|www.国产com|欧美不卡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 国产成人=a=a在线视频|欧美三级不卡在线观线看|误杀2免费观看|freesex欧美喷水|日本国产在线|成人一二区 | 久久91|伊人网中文字幕|9191免费视频|黄动漫免费在线观看|女人和拘做受大片免费看|精品无线一线二线三线 | 日本免费中文字幕|狠狠操综合网|国产一区二区=av在线|国产91精清纯白嫩高中在线观看|少妇特黄V一区二区三区|免费看荫蒂添的好舒服视频 | 亚洲精品网站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美女久久福利网站|久久xxxx|亚洲精品精品|国产激情99|国产高清无码日韩一区 | 在线看免费观看=av|十九岁大学生日本在线播放|91在线看视频|欧美日韩国产综合新一区|韩日黄色毛片|刘亦菲精品国产亚洲人成 | 91精品国产福利一区二区三区|精品国产区一区|亚洲国产三区|高挑美女被遭强高潮视频|无码熟妇αⅴ人妻又粗又大|国产真实夫妇6p酒店交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