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寶意走神太過,陌生男人叫了她兩聲,方如夢初醒。
“虞小姐,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男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前,掌心向上。
她看了來人兩秒,余光微不可察地側一下,觀察到什么后又做賊心虛地收回。
可能太慌亂。
虞寶意直接否決掉明明答應眼前男人的邀舞,就可以躲開霍邵澎的方案。
她蹭地起身,手腕拘謹地交疊在身前,鞠了兩躬,“對不起,我累了,你、你找別人吧。”
話音剛落,虞寶意轉身就走,留下陣恬靜的玫瑰香。
男人懊惱地摸了摸后腦勺,反省自己怎么會成為虞家千金今晚第一個拒絕的人。
虞寶意直接坐電梯到瑰麗酒店外。
出來后被夜風一吹,才后知后覺地摸出手機,給關知荷發去短訊。
她當真被霍邵澎嚇得不輕。
先前在蕭卓兩位夫人面前說的話已經經不起細想了,假如后面關知荷刨根問底,她從小都不怎么會說謊,定然露餡。
但今晚要跳了這支舞,根本不用關知荷追究了。
mommy想做什么,她一直知道。
可她不想。
不想被別人知道他們認識——甚至說不上認識,還要應付關知荷明里暗里示意她去做點什么的旁敲側擊。
哪怕跟沈景程走不下去,她也絕不會和霍邵澎有什么。
捋清思路后,她再看眼手機,剛剛掃到些未讀紅點。
劃動屏幕時,表情偶爾擰眉,偶爾舒展。
前者是因為沈景程說,接下來半個月會特別忙,但他會盡量抽時間出來陪她。
沈景程忙,她已經習慣了。但上次見完關知荷后,他又好像咬起一股勁,盼望盡快做出點什么成績。
虞寶意想勸他,又不知從何勸起。
畢竟那是自己媽媽。
后面一條消息,讓她今夜云愁霧慘的心情成功放晴。
whatsapp里,一個名叫mir的好友發來一張電子機票圖片。
可能她好幾個小時不回消息,mir又轉戰微信,用數量轟炸她。
「喂?mycutiepie(小可愛),為什么不及時表達你對我回國的喜悅?」
「在嗎sweetheart?(甜心)」
「國內才剛七點,老實交代,背著我干什么去了?」
「jim那個混蛋不會哄騙你和他上床了吧?!」
「喂?baby理理我,我要打電話給aunt了!」
虞寶意跳過梁思雪天馬行空的猜測,回了條語音:“miriam,你是被你第六百八十一個boyfriend飛了嗎(甩了嗎)?趕著來拖我下水?”
梁思雪不太喜歡發語音或者打電話,怕對方打來時,自己和不知道哪個情人在一塊,不方便。
她秒回一長串文字:「來接機來接機來接機來接機」
yi:「我直接時空穿梭到半個月后接機?」
mri:「你真是我的好baby,姐姐沒疼錯你」
虞寶意回了個無語的表情包。
梁思雪作為她閨蜜,活得像她在這個世界上走失的第二個媽咪,可這個“媽咪”以身作則的事是一點不做。
此女天生濫情,玩男人和吃飯一樣得心應手,從幼兒園玩到大學,早已爐火純青。出國讀研之后,還比在國內更放肆了。
虞寶意學都學不來,梁思雪也不讓她學,反而看管她看得很緊,和關知荷雙管齊下。
她還能說什么呢?
每每碰到梁思雪告訴她,馬上要和哪個195白男體育生上/床時,她只能回一句忠告:「注意安全,記得戴/套」
從小到大,也有人勸她少和梁思雪來往。
但她奉行的交友原則是,只要不殺人放火違法亂紀,不背后捅刀,那就能當朋友。
何況,梁思雪有時候比家人還護著她。
兩人簡單通了個電話,虞寶意等到爸爸媽媽出來,又讓梁思雪和二老講了兩句,才一塊回家。
-
一周后。
明明同在香港,還談得像異地戀一樣的男朋友沈景程終于有空,約她出來吃飯。
餐廳里,服務員烤好的牛肉晾在瓷碟中,無人問津。
虞寶意回完一條重要消息,剩下的決定暫緩,摁滅手機。可抬眼一看,沈景程還低著頭,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敲擊。
兩人中間相隔一個烤肉爐,虞寶意看不到他在回誰的消息。
“工作很忙嗎?”她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打聽。
沈景程可能太專心,竟然被這聲嚇一跳,抬頭時,順便反扣手機。
“不是,我下班前他們還在對采購單,有點手尾需要我確認。”
“噢,這樣啊。”虞寶意夾了塊肉,“工程款下來了?”
“明天就下來了,霍氏的效率就是快,以前這種程序都得走一個月。”沈景程也拿筷,給她多夾了塊肉,“你放心吧bowie,之前開公司借你的錢,我會盡快還。”
這件事,沈景程一共提過兩回。
第一回是公司剛落地,第二回是現在。
虞寶意的答案還是和之前一樣,“我不用你還。”
“怎么說都有兩百萬,也是你大學自己辛辛苦苦攢的。”
“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爸爸媽媽給的零花錢。”
沈景程咀嚼的動作暫頓,又朝她笑了笑,略顯勉強。
虞寶意咽下食物后又喝了口水,清清嗓子:“jim,很早之前我就和說過,我們的差距,是兩個家庭之間,不是我和你的,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出生在怎樣的家庭。”
雖然一開始有她的幫助,但沈景程何嘗不算白手起家?
單親家庭,學歷普通,沒有建筑圈子的人脈和知識累積,一切從零開始。
直到現在,寂寂無名的小公司,接到霍氏的大工程。
盡管虞寶意不喜歡他去湊那群公子哥的圈子,可不能否認沈景程做的努力。
為她做的努力。
足夠了。
要他背負一個不由自己決定的家庭,去追上女友優渥的背景,對他不公平。
沈景程搖搖頭,故作輕松地夾菜,“一碼歸一碼。bowie,你不要是一回事,我不想被伯母下一次問到又啞口無言,是另一回事。這樣的話,你家人永遠會看不起我的。”
虞寶意知道,目前的他很難拿出兩百萬現金。
她思索片刻,決定不深入這個話題,免得把難得一次見面搞得氛圍沉重。
吃完,兩人十指緊扣走出商場。
“那個贊助商李總過幾天來香港,非要請我吃飯。”她苦惱時,皺眉的表情格外惹人疼惜,“我告訴他可能沒空,他竟然說要遷就我的時間,我哪來這么大面子啊?”
她喝了點酒,挨得男友很近。
沈景程嗅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轉眸一看,目光頓時像被磁鐵吸住。
她只著淡妝,由皮膚深處浮起的淡血色輕輕淺淺地暈在兩頰,那雙好看的桃花眼眸光離散,眉心輕擰,如嗔如喜。
“你怎么不回答——”
虞寶意話說了一半,啞然無聲。
額上溫熱柔軟的觸感延綿到后頸,酥麻一片。
蜻蜓點水的一吻。
沈景程好像也有點醉了,“bowie,有你是我一生的幸運。所以不管和你在一起這段路遇到多少困難,我都不怕,我都會解決。”
虞寶意不敢抬眼。
她強咽下喉間澀意,“景程,我想看你彈琴。”
當初聽聞他攢了半年的錢,才租到一架鋼琴,來她的學校表演。
他說他夢想是擁有一臺施坦威的s-155。
虞寶意小時候用的琴,就是s-155。可惜當初孩子心性,沒認真學下去,半桶水吊著當個上不了臺面的傍身才藝。
她無數次生出給他買一臺施坦威的念頭,問過,沈景程不出意外地拒絕了她。
后面仔細想想,確實不合適。
再后來,就沒機會了。
虞寶意知道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比起她會那幾手稀稀拉拉的樂器,太珍稀寶貴,甚至想過要不要送他出國留學。
可他們是情侶。
也只是情侶。
換做她是沈景程,也不愿意。
虞寶意情緒上來了,兩人還在停車場外面,她便環住他的腰,側臉貼在他肩膀上。
一滴淚劃過眼角,悄聲濡濕他的襯衫。
沒有重量的,不會被發現。
“景程,我對不起你,如果你沒有認識我……”
“說的什么話?傻女。”沈景程聽出她隱忍的哭音,“如果認識你,和你在一起意味著要放棄一切,那我也愿意,可什么都沒有的我配不上你。”
“不是的,不是的……”
虞寶意連聲否認。
她始終覺得自己虧欠他。
愧疚到想用一生來彌補。
“我先送你回家吧。”沈景程說,“夜晚了,風涼。”
話是這么說,可他還是不舍得推開她。
虞寶意在等自己情緒緩和下來,不想被男友看到這么孩子氣不成熟的一面。
還在擁抱。
路人偶爾側目,或許艷羨這是對恩愛的壁人,或許不關心。
直到一臺黑車,從后往停車場駛來。
虞寶意的臉挨在沈景程肩膀上,面對著車停的方向。
是的,車停了。
還沒進停車場,突兀地停在他們旁邊,深不見底的黑色車窗像一雙熟悉的,沉晦的眼,觀測著他們。
虞寶意后知后覺怔住,眼睜睜看著后座車窗緩降。
沈景程也發現旁邊這臺古怪的車,一扭頭,臉色微變。
霍邵澎還是沒有降下全部窗,黑色車沿壓住他的眉,令那雙眼邃暗得宛如一個吃人的深淵。
他慢條斯理地投出目光,望向親昵相擁的情侶。
不知視線是否在虞寶意身上停留過,她看不清,只有手心莫名變得冰涼。
后頸入骨的酥癢被一句話打散。
“沈生,要上去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