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制片人的天南地北到處跑,哪兒都能去啊,只要預算夠。”
虞寶意坐在水臺前,和剛認識的一個女人相談甚歡。
她拿著酒杯,沒有具體指向哪個人,杯身只向某個方向示意了下,“讓這些大老板漏漏指縫,我啊,就有好日子過了。”
女人熱情,給她添上威士忌,金棕色的酒體映出一種迷幻朦朧的光感。
“bowie,我給你投錢,下回能找機會帶我進組嗎?我也想天天對著娛樂圈那些男明星,能長壽好幾年呢。”
虞寶意笑而不言,明顯地點了下頭,又跟女人碰杯。
酒場上說的話,不必當真,哄對方開心才要緊。
相比沈景程,她在這群少爺小姐中顯得自如太多。
霍邵澎把他們帶上來,卻沒同他們一塊進去。因此沈景程一進門,就像一個誤闖上流晚宴的“灰姑娘”,微表情、小動作都昭示了他有多不自然和緊張。
比如竟然忘記上回見過的一人名字,結巴了半天,最后還是虞寶意幫他圓場。
人生地不熟,虞寶意找到一個聚了幾個圍觀群眾的牌局坐下,又喊來兩杯酒,等他們打完一圈,借贊嘆某人牌技出色、哀嘆誰誰誰棋差一招著實可惜,來一腳邁入局內。
這種場合人不多不少,也不一定相互都認識,或許會各自以為是對方朋友。她抓住這個心理,“蒙騙”他人。
后面霍邵澎回來,看到虞寶意已經在一群陌生人中玩開了,沈景程也被她帶著,不知怎地坐到卓明峯旁邊談天說地,一杯酒一杯酒地碰,完全不像剛認識的樣子。
觀察力敏銳,還懂隨機應變。
這個局是卓明峯組的。
虞寶意和女人聊完,又主動站出來接替應付家里查崗的某個男人打了半圈德州。
她留意過,特定幾人上場時,賭注才會變大,所以敢放心上桌。
場內有漂亮waitress搖曳生姿地穿行倒酒,也許還混酒了。不知不覺間,虞寶意看牌出現重影。
她用力眨眨眼,丟掉手牌,等下一局。
不出意外,翻出的公共牌和她的手牌也組不成好牌型。
這圈差最后一局結束。
虞寶意十指交叉等著發牌,誰知坐旁邊那人被霍邵澎拍了下肩膀。
“我來。”
她被這一聲一下叫清醒了,慌忙看過去。
立馬有人問,既然霍公子上場,要不把賭注拉高?不然沒意思。
在場都沒缺錢的主,紛紛附和。
虞寶意臉色變得有點微妙。
她今晚輸贏參半,一場輸得起,只是按霍邵澎的賭額來,難免肉痛。
當她翻開手牌,眼神瞬間定住,目不轉睛。
花色一樣,雖然不是最大的黑桃而是紅桃和方塊,但數字拿到最大的雙a,有組四條和順子的希望,優勢很大。
輪到她做小盲注,虞寶意疊好固定數量的籌碼,放到跟前。
她把手牌按在掌下,余光似有若無地帶過左邊的霍邵澎,想通過觀測他表情判斷牌型好壞。
完全看不出。
只見一道利落的下頜骨,在男人下巴處收成一個極漂亮的弧度。他眼窩明顯比一般亞洲人深一點,又不會給人西方感,五官周正又深刻。
“call。”
霍邵澎跟了。
荷官翻開第一張公共牌,虞寶意眉頭猛烈跳了一跳,心臟比前面幾把跳得都快。
黑桃a,三條已經穩了。
她果斷跟,霍邵澎也跟,連不猶豫的態度都和她一樣,像追逃狀態下的獵人與獵物,步步緊逼。
第二張公共牌是方塊7。
過完兩圈,手牌不好該放棄的都放棄了,剩下包括她和霍邵澎在內的四人。
第三張公共牌是黑桃j,一人先讓牌看局勢,下一人喊fold收牌放棄。
虞寶意沒有賭/博方面的愛好與心理,從小耳濡目染,也知道其危害性。可拿到3a時,她和那些癡迷的賭/徒沒有區別,都想搏一把。
因為另外一人fold了,她猜測那人手上應該沒有7或者j。公共牌翻出來的幾率變大,如果賭到,她就能拿到一手葫蘆,只會被四條和同花順壓一頭,勝算極高。
果然,第四張公共牌還是j,進到第四輪turnround押注環節。
虞寶意松了一口氣,冷汗仿佛都要下來了。
這時,除她和霍邵澎的最后一人也fold,牌甩到中間,打趣道,“小妹妹,打德州可不能把牌都寫在臉上啊,拿了什么這么高興?害得我都不敢跟了。”
一桌人哄笑,好奇地等待揭牌。
虞寶意臉上被笑出薄紅,不自在地撓了撓耳根后面。
她跟了,這次,霍邵澎卻沒有立刻跟。
被看出來后,虞寶意干脆也不藏了,雙唇彎出一抹得意又不敢太放肆的笑偏頭看他。
霍邵澎先是低眸,掠過眼自己的手牌,眉目深而難測,山水不露。
明明沒有任何指向性的證據或表情,可虞寶意的心在他沉默思索的幾息時間中,一點點擠到嗓子口。
最后——
他反扣牌面,往中間輕輕一扔,風輕云淡地說:“fold。”
“wow!”
“你賺到大了的!”
“開牌開牌!”
虞寶意怔忪半晌,才把牌翻出來。
非常漂亮的一手葫蘆,迎來滿桌贊嘆,哄她再來一圈。
她連連擺手拒絕,邊起身,耳朵邊悄悄立起,聽牌桌上的人追問霍邵澎那手牌是什么,不知誰還趁亂翻出第五張公共牌。
黑桃10。
虞寶意眼睛走馬觀花地掃過牌面,沒找到她想看見的牌,指尖后知后覺地蜷縮發顫,呼出來的氣息仿佛都是冷的。
如果霍邵澎手上是黑桃k和q,那就是一組皇家同花順。
可如果是皇家同花順……
他沒理由在riverround前放棄。
虞寶意下桌后,繞了半圈找到男友。
她今晚在局內幾個焦點人物前都露了下臉,好看的臉外加大方從容的社交儀態,又有幾人認得她之前是霍邵澎的女伴,現在還能帶著男友出席,自然連帶沈景程也高看兩眼。
沈景程和卓明峯幾個朋友在打牌,但比德州輕松許多,至少籌碼不會那么大。
卓明峯意外地認識她。
據說是有次他幫母親甘倩玉去旬星線下門店拿定制的鉆石首飾,剛好碰到店員對著手機相冊討論旬星太子女的外貌。
店員進內倉時,手機還放在臺面上忘記黑屏,他掃過眼,沒想到今晚虞寶意一進來,他一下就記起那張明明自己都不覺得會有印象的照片。
照片里當然也是位大美人,但濾鏡模糊掉了人的靈動與特色,難免美得千篇一律。
真人可比照片好看太多,卓明峯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小意,這么早走啊?”
卓明峯自來熟,成了在場唯一一個喊她小意的男人,“多玩會啊,你又不用上班。”
虞寶意半坐到沙發扶手邊,貼著沈景程幫他看牌,“不用上班也得回家啊,剛剛差點輸到傾家蕩產了。”
“旬星太子女也這么容易傾家蕩產?誰這么有本事。”
“是——”虞寶意緊急剎車,“是誰不重要,做人啊,得會點到即止。”
其實她沒必要瞞,卓明峯想知道,等會隨便問個剛剛在那頭玩的人就行了。
但她莫名抗拒念出那人的名字,不想從自己這里,和他扯上關系。
卓明峯嘁了聲,掏出手機,“加我whatsapp,哎你用不用微信啊?在大陸工作應該要用那個吧,也加上,有時間我喊你和jim出來玩。”
虞寶意和他互換完聯系方式,沈景程一局牌也打完了,點清賬,和眾人告辭。
他們走后不到半分鐘,霍邵澎來到卓明峯身后,一把抽掉他手中最后一張鬼王,扔到牌面上。
卓明峯莫名其妙扭頭,一看來了樽大佛,嬉皮笑臉地起身:“阿邵,想打就說啊,我給你讓位置,來來來。”
“跟我過來。”他撂下句,轉身就走。
“……”卓明峯向牌友們使了幾個無奈懊惱又害怕的眼色,連忙跟上。
霍邵澎點了支煙,一截手腕抵在羅馬柱欄桿上靠著。
夜色中,火苗侵蝕的猩紅似懸浮在高樓之間,青白色煙霧纏繞著修長嶙峋的指骨,添了幾分陰濕詭氣。
“伯母最近在做什么?”他問。
卓明峯閑庭信步走出,聞言差點絆腳,“什么?阿邵,我媽最近很老實啊,沒想讓我為小舅子在你跟前說好話。”
霍邵澎睨他一眼,混了月夜的深濃眸色叫人身心發寒,“我問什么,你回答什么。”
卓明峯艱難咽了下,“跟以前一樣,買高定買包買房子買鉆石……”
“鉆石?”
“嗯,旬星啊,她家工藝真說得過去,今晚旬星太子女——那不是你帶來的嗎?”
霍邵澎靜靜收回目光,半側回身,面向高樓外的斑斕燈火,“你認識她?”
“認識。”
“怎么認識的?”
“是……”卓明峯給嘴巴來了個急剎,“terrance,到底想問什么?拐彎抹角的不像你啊,不是你問什么,我答什么嗎?”
他可不敢在霍邵澎面前玩什么花樣。
別說他了,里頭一圈玩樂胡鬧的加起來被提到霍家大少面前,全都得老實。
卓明峯只能看到他背影,看不到表情,出奇緊張。
良久,嗚咽的長風中,他隱約聽到一聲:
“小意?你們很熟?”
-
四天后。
虞寶意在拒絕不了的情況下,被迫前去接待來港出公差的贊助商李總及一行人,做起導游副業,領他們從迪士尼一路玩到天后廟,再坐個落日飛車,最后下到尖沙咀吃飯。
飯局上,李總格外“關照”虞寶意,不僅自己坐到她旁邊,還親自倒酒,一杯接著一杯。
白的,沒有備礦泉水。
她嗓子火燒一樣灼痛。
“李總,我再敬您一杯。”虞寶意端著酒杯起身,“謝謝您一直以來對天行的照顧,沒有您,天行好多節目都沒法落地。”
李總擺手,“言重了小意,我哪是看重什么天行,我那是看重——”
虞寶意在他手碰到自己手腕前抬起,昂頭蹙眉,一口飲盡。
“李總,妹妹實在不勝酒力,我真差不多了,再喝就失態了。”
“怎么行呢,好不容易見到小意你一回。”李總親自幫她拉開椅子,“失態就失態,這兒那么多兄弟姐妹,還能讓你出事不成?今兒咱就喝個盡興!”
還能讓你出事不成?
虞寶意聽這話只想笑。
幸好她原本就是笑著的,喝到酒酣耳熱時分,沒人還能細分出笑容含義的不同。
她自知今晚不可能輕易脫身,悄悄給虞景倫去了條消息。
二十分鐘后,電話打來。
“我接個電話。”虞寶意沒看來電顯示,抓著手機起身。
去到外面,才發現來電顯示不是虞景倫。
她按接通,“景程?”
“bowie,你飯局散了嗎?”
虞寶意嘆了一長聲疲倦的氣,“沒有,還在喝酒。”
沈景程那邊很靜,聲音分外清晰:“你還能過來一趟嗎?”
“……”虞寶意捏了捏鼻梁,“景程,我喝了不少酒,還陪李總那群人逛一天了,很累。”
“我今晚原本不想煩你的,但卓少讓我叫你過來,里頭那群人也說想和你打牌,bowie……”
沈景程的語氣幾近哀求。
虞寶意大概能猜到什么情況。
“景程,你一定要我去嗎?”
她不問別人,只問他。
沈景程也聽出她身心俱疲,每個字夾雜著大量虛弱的氣音。
包廂外的長廊冷清,昏昧的黃光營造出一種界線模糊的曖昧氛圍。
可她感受不到,不管在里面還是外面,和李總說話還是和男友說話,都只覺逼仄、窒息。
她又嘆了口氣。
不過這次,刻意克制著,不讓電話那邊聽到。
“定位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