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佑
“小姐?小姐?”店員微微欠身, “還要買單嗎?”
虞寶意如?夢方醒,遞出去?那只手猝然回收,一沓港幣對折捏到掌心, “不?用了, 我再坐一陣。”
店員微笑?離開, 走前還說了句:“先?生坐吧,看看吃點什么。”
分明?是她?約人來的, 聽到這句話后, 虞寶意一萬個無所適從,眼神瞟到角落的綠植、露臺下的車流、桌面喝掉一半的咖啡……
偏生不?看落座的男人。
“有什么介紹嗎?”霍邵澎拿過菜單,一頁頁慢翻,深墨色的眼瞳偶然上?抬,“我還沒?來過這里。”
虞寶意隨便報出兩個菜名, 爾后不?忘補充:“我其實也第一次來, 不?太清楚——快兩點了, 霍生還沒?吃中飯嗎?”
應該是決定了, 霍邵澎招手喚來店員,“會議剛結束, 來遲了,抱歉。”
不?等她?回答,他指著一道菜示意,菜單便被店員拿走了。
“抱歉?什么抱歉?”虞寶意沒?聽明?白。
“赴約。”
他總有辦法。
總有辦法輕而易舉令她?的心臟陡然高懸,一道氣擠壓在肺口, 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我是臨時約的, 再說,霍生那么忙, 不?來也……”虞寶意邊說邊斟詞酌句,“我剛剛已經準備把衣服交給霍氏大樓前臺的工作人員了,還麻煩霍生跑這一趟,我該說抱歉才?是。”
每個字客氣到生疏。
“既然如?此,”霍邵澎原本目不?轉視,但體諒她?局促,妥帖地看往樓下忙碌的人潮車流,“為什么不?一開始就交給前臺呢?”
“因、因為……”
虞寶意不?喜歡自己被問?得啞口無言,可當要回答,才?發現這里存在無法消解的矛盾。
既然可以?交給工作人員,為什么要大費周章約他。
既然要約他,為什么又要客氣至此。
她?絞盡腦汁,恍惚倒退回剛接觸社會交際時笨拙的自己,“因為我想親自跟霍生道歉。”
“道歉?”
“對,昨天晚上?遇到了點意外……”她?沒?必要更不?會詳說這個“意外”,反正霍邵澎也算見證人之一,“霍生,我不?應該招呼都不?打就走的,你明?明?還在等我。”
她?自認為這個理由天衣無縫。
霍邵澎唇彎了一彎,快到似微風點過,難留痕跡,“我快把你送到家?,最后幾分鐘,沈生還是把你丟下了。”
虞寶意原以?為他又要敲打她?思考這段感?情關系,可霍邵澎話鋒急轉,帶到她?意料不?及的地方。
“是我的錯,寶意。”
“我沒?有把你送到家?。”
她?倉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又開始找不?到落腳點,“不?是,怎么變成你的錯了……”
霍邵澎不?動?聲色,“那是誰的錯?”
誰的錯?
答案就在嘴邊。
可虞寶意警覺到答案之下的陷阱,正張著口,等她?一腳踩空。
幸好?餐廳上?菜速度極快,不?到五分鐘就把霍邵澎點的午餐送上?來了。
滑蛋、吐司、火腿,搭配在一起吃的英式餐點。
虞寶意叫住店員,說要買單。
“霍生,我下午還有事,就先?走了。”她?還拿著剛剛數好?的港幣,這回又多抽出幾張,“衣服我放在這了,如?果有什么問?題,后續你再聯系我。”
霍邵澎沒?有動?筷,“通過明?峯聯系你嗎?”
“對啊——不?對。”虞寶意尷尬地摸了下后耳根,“我、我……霍生用Whatsapp還是WeChat?”
他不?回答,定神望她?,像要她?明?白什么。
虞寶意被他那雙似乎帶有鋒芒的眼睛看得方寸大亂,心臟急跳,也有逃離現場的沖動?影響下脫口而出:“要不?兩個都加吧?”
這下,他終于極輕地笑?了下。
“好?。”
他說。
確認加上?后,虞寶意匆匆告辭,整個露臺只剩下霍邵澎一人。
Florence從店內走出,以?為Boss也要走了,拿起衣服。
一套動?作下來,她?看到霍邵澎并沒?有動?。
“霍生?東京的電話會議還有十五分鐘開始。”
男人垂睫,盯著白碟上?賣相尚可的餐點,小小一份,滑蛋做得肉眼可見的滑嫩,火腿也烤得焦香。
當然比不?上?霍家?養的那些從大場面退下來的廚師。
但……眼光還不?錯。
他拿起刀叉,在Florence困惑的目光下啟唇。
“小妹妹請的,不?好?浪費。”-
一周后,沈景程約虞寶意出席一個局。
無非又是少爺小姐們坐一塊喝酒玩樂談天說地,她?覺得沒?什么意思,而且這一周時間?,為了讓她?放心,他隔半小時報到一次行程,一個人去?的局不?算少。
但沈景程堅持讓她來。
常詩韻那件事貌似含糊過去?了,雙方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好?像沒?有重復解釋的必要,加重溝通負擔。
虞寶意覺得他的想法應該沒?錯。
可又過不?去?自己心里這關,如?鯁在喉。
她?想起之前和霍邵澎說的話,情侶吵完架后,問?題會得到解決。
說得信誓旦旦,做得一塌糊涂。
實在惹人笑?話。
虞寶意打車到約定地點,沈景程接到她?后長長松了口氣,如?釋重負。
進去?后又是固定的一套流程,她?自然信手拈來,又多日沒?露過面,很討眾人關注。
不?過這次多了個“熟人”。
蕭正霖身邊沒?跟女伴,手掌捧著寡淡的一杯酒,有一下沒?一下地呷兩口,看上?去?像個失戀的癡情種。
沈景程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他熟悉起來的,帶著虞寶意坐下后就開始扮起知心人安慰。
聽了幾句,好?像真在一個女的身上?栽了。
“她?說走就走,也不?告訴我哪班機落,有她?這樣的人嗎?”蕭正霖幾口喝完那杯酒,又倒滿,“不?是,我到底哪兒比不?上?別人了?”
虞寶意當聽個樂子了,還挺愛看這種游戲人間?的公子哥吃癟的模樣。
“東西東西我給她?買,哪怕要鉆石、房子、飛機哪樣我不?能送她??一聲不?吭就走了,當我不?能回香港是不?!看我逮到她?,肯定不?放過她?。”
“女人嘛。”沈景程拍拍蕭正霖肩膀,“太寵著就無法無天了,當然——”
他不?忘身邊還坐著女友,轉頭?親了下虞寶意額邊,“我的小意可以?無法無天。”
蕭正霖斜眼瞥,冷笑?一聲:“是嗎?”
“肯定的,要不?霖哥也和我一樣,找個真心喜歡的定下?”
“去?去?去?,別講晦氣話。”
聊得膩了,蕭正霖又去?找別人訴苦,沈景程旁邊換了波人,有虞寶意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
上?次那個想和她?一塊進組追星的女人熱情地與她?攀談,還多了幾個接話捧哏的角色,漸漸的,這波人聊天變成以?她?為中心。
連沈景程什么時候走了,虞寶意都沒?發現。
后來發現了,又被另一個話題吸引走注意力。
“今晚怎么不?見Terrance?”
“他本來就不?常來啊,這段時間?倒來得多點,不?來也不?奇怪吧。”
“聽阿霖哥說馬上?到了,剛好?能趕上?……”
“趕上?什么?”虞寶意好?奇問?了句。
說話的女人掩唇嬌笑?,用奇怪曖昧的眼神打量她?,“沒?什么啊,我想一會說不?定有好?戲看呢,不?然一晚上?多無聊啊。”
邊講,又邊給她?杯中倒滿酒,還體貼了從冰桶里夾來兩塊冰。
烈酒不?加冰很難入口,虞寶意說了句謝謝。
時間?在觥籌交錯中摁下了加速鍵,不?知不?覺中,她?喝得喉嚨有點火熱,叫了瓶礦泉水,剛擰開,驚呼從門口一路如?波浪襲來。
“快看Bowie!”
“那邊那邊!”
“哇你男朋友好?浪漫啊!”
虞寶意茫然地跟隨別人手指的地方看去?,沈景程抱著一捧熱烈的紅玫瑰從人群后走出。
不?知道誰推著她?站了起來,周圍艷羨的、喝彩的、平靜的呼聲或目光,在濃郁的玫瑰香波及到鼻尖時,都變得可笑?起來。
沈景程走到她?面前停下,“Bowie,我想告訴你,你是我一生的愛人,唯一的。”
“Wow——”
“直接求婚吧!還等什么!”
虞寶意酒喝得恰好?上?頭?,也不?忍心眾目睽睽下駁了沈景程面子,伸手接了那捧玫瑰。后她?低眸,才?發現花束上?還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絲絨圓盒。
她?拿下,單手打開。
沈景程繼續說:“不?管發生什么事,出現什么人,都不?會動?搖我愛你這件事。”
是一個鉆石胸針。
在送禮物這方面,沈景程有點小錢后,不?可謂不?用心。
胸針的款式是她?之前學珠寶設計時的第一份作品,甚至想送去?旬星,但因為太過青澀稚嫩,手稿被虞海和親自打回,她?鬧脾氣,就不?再畫了。
可沈景程的用心好?似有額度,一方面用心,另一方面敷衍得氣人。
這束玫瑰。
“在這里,我也想多謝霍生和阿霖哥的提攜,沒?有他們,我今天不?會有底氣送出這束花。”
沈景程目光逡巡半圈,沒?找到霍邵澎,只與蕭正霖對上?一眼,互相頷首。
“Bowie,等工程順利開工,你愿意——不?,那時,我會給你最好?最盛大的。”
“什么啊!說清楚啊!”
“求婚儀式嗎?”
“最盛大的?我看得上?維港放煙花咯。”
人的情緒是會被氛圍帶著走的。
虞寶意斂下眸中忍耐之色,流露出幾絲對男友用心的感?動?,“謝謝你Jim,我等你好?消息。”
這句話堪比提前同意,看夠熱鬧的眾人紛紛端著酒杯上?前,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圈又一圈,提前送上?祝福。
“親一個唄!”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人頭?攢動?,女人的面目若隱若現,時而看見,便是一張被紅玫瑰襯得嬌艷欲滴的臉。那雙眼睛偶爾與男友對視,偶爾又快快別開,盈盈而笑?,神色似嗔如?喜。
若是被她?這樣看著,怕骨頭?都要發酥。
霍邵澎給自己倒了半杯酒,隱于人群后,眼神肆無忌憚,如?兇狠、貪婪的野狼,鎖在虞寶意身上?。
所有人都在祝福這對眷侶。
沒?人發現他來了。
因而那陰濕、見不?得光的念頭?,如?瘋長的藤蔓纏住身軀,最后牢牢繞住指骨,恨不?得再長幾寸,勒住正踮腳親吻男友那女人的脖子,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她?抓過來。
哪怕他霍邵澎,當真要破壞這圓滿的一刻,且就要這一個,又如?何呢?
可他明?白,不?把這份虛偽的恩愛撕開揉碎,虞寶意是不?忍心丟下沈景程的。
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卻不?允許他們的關系,存在污點。
令她?失神的,遺憾的。
決不?允許-
結束時已快凌晨。
虞寶意抱著那捧玫瑰站在門外等沈景程,涼風習習,撩動?著花香。
對別人來說清新雅致的香氣,她?厭惡不?及。
有種想把這束花丟了的沖動?,但畢竟是男朋友送的,干不?出這種事。
幾分鐘后,沈景程和蕭正霖的一位朋友勾肩搭背走出,話里話外都是對他今晚勇敢示愛的肯定。
“你放心吧,有旬星大小姐做保,馬上?你跟小虞總都是兄弟了,我還擔心什么呢?”
“謝謝成哥關照。”
“女朋友等著你呢,快去?。”
兩人和這位成哥告別,才?牽著手離開。
“做保什么?”虞寶意聽不?清晰,直接問?道,“沒?聽你提過啊?”
沈景程解釋:“沒?什么,工作上?的一點事,不?是讓你跟做擔保一樣,是大家?看我和你關系穩定,都愿意提攜我一下。”
“好?。”
她?應了聲,迷迷糊糊的。
這時,一道來自身后的力驟然把虞寶意撞進沈景程懷里,抱玫瑰的那條胳膊一松,煩心了她?一晚上?的東西就掉地上?了,還被沖撞過來的那人踩上?了兩腳。
“喂你干什么呢!”沈景程斥道。
“SorrySorry!”是男人,撞完立刻轉身,“我喝多了,要不?我賠給這位小姐?”
“你賠得起嗎你——”
“景程。”虞寶意叫住他,手掌不?由自主攥緊,不?敢讓人發現。
男人道歉時抬了下臉,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總之叫她?看清了。
是……
霍邵澎那個助理。
從南丫島回來那天晚上?,提出要回去?拿件東西的。
“趕緊滾,別在這礙眼。”沈景程也喝上?了頭?,脾氣都比往日壞一些。
男人略略頷首,走前,和擰著眉仔細打量他的虞寶意對了下眼,什么都沒?說,撿起地上?破破爛爛的玫瑰花束轉身離開了。
虞寶意無心追究,也沒?有精力和思考力追究。
心懸了一半,隨著那男人的離開而落回地面,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走吧。”
可她?清楚,自己說這聲“走吧”的時候,有種秘密差點被發現的后怕-
三?天后,虞寶意正和梁思雪在太古廣場shopping,接到媽媽的一通電話,喊她?快點回家?。
聽口吻是重要的事,便讓梁思雪家?的司機趕緊送她?們回去?。
一回家?,發現爸爸和哥哥都在,一派多堂會審的嚴肅氣氛。
虞寶意掛好?包包快步過來,“怎么了Mommy,哥,你和Daddy怎么不?在公司?”
“先?坐下,思雪,你也坐下。”關知荷向她?們做坐下的手勢。
虞寶意屁股剛沾到沙發,虞景倫瞥她?一眼,立即用堅定的語氣說:“我不?同意,這事和Baby沒?關系,沒?道理讓她?去?的。”
“阿荷……”虞海和遲疑地出聲。
“你們都別說了。”
關知荷身體側坐,偏向虞寶意那邊,“Baby,你還記得蕭夫人嗎?”
“記得啊。”
“卓夫人呢?”
“也記得,Mommy,你想說什么?”
關知荷出聲前,目光一一掃過家?人或遲疑或反對的面容,最后還是提了一口氣:“旬星和卓夫人有筆交易,她?很早就訂了南非那批貨中最好?最大的一顆。”
虞寶意沒?有打斷,靜聲聆聽。
“但是,旬星有個內地的客戶,她?個人從我們這里買了快三?千萬的鉆石。之前還因為一些事,旬星欠了她?一個人情,得知你Daddy從南非帶了批貨回來,指名用人情要卓夫人訂的那顆。”
說完,關知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虞寶意了解Mommy的意思,開口問?:“她?知道有人預定了嗎?”
“不?知道。”
“那——”
“可卓夫人不?知道從哪里得知她?想要這顆鉆石,重要的是,兩人關系不?睦,早年間?還登報,在報紙上?互相辱罵對方。”
虞海和補充了句:“那個客戶姓葉,叫若蘭,年輕時和卓董談了七年,至今未婚。”
梁思雪聽明?白了,接上?:“為男人反目啊?”
“我不?信那位葉女士不?知道。”虞寶意分析,“她?和卓夫人的矛盾,要借旬星發作嗎?”
關知荷嘆了啖氣,“Baby,不?管葉女士目的如?何,已經把旬星架在這里了,卓夫人也知道了。”
她?冷靜陳述:“二選一。”
關知荷說:“旬星以?后要上?內地。”
“我明?白了。”
兩母女的對話跳過了幾個溝通步驟,父子倆琢磨一下也聽懂了,梁思雪捉住虞寶意手臂,茫然問?:“什么什么?我漏聽了什么嗎?”
虞寶意沒?著急回答閨蜜,緊接問?:“Mommy想我怎么做?”
“蕭夫人之前,據我觀察,有看中你的苗頭?。”
她?沒?發現梁思雪聽到這句話后無力滑脫的手掌。
關知荷瞪了下還想出聲反對的虞景倫,“Baby,我要你先?陪我登門跟卓夫人道歉,后面再和蕭夫人,乃至她?的兒子蕭正霖打好?關系,這得靠你自己,明?白嗎?”
“Mommy,不?要犧牲——”
“住嘴!”關知荷呵斥道,“景倫,公司現在什么樣你不?清楚嗎?”
虞寶意心頭?一緊:“公司怎么了?”
虞海和拍了下女兒的手背,“別擔心,是……是卓夫人知道這件事后,動?用關系想強制收回我們五家?租鋪,其中一家?在海港城,剛裝修好?,年租加上?各類費用投了過六百萬。還有兩家?在談續租,也被卡住了。”
海港城。
尖沙咀商圈購物熱門地點,租金高昂,旬星又有一定規模,肯定以?年為單位繳費。
而且旬星在港統共有十六家?分店,得罪一個卓夫人,竟然動?則要收回一半。
虞寶意倒抽一口涼氣。
關知荷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語重心長地問?:“Baby,明?白Mommy之前說的話了嗎?”
這里是,
香港-
第二日,新的壞消息緊接昨天的,無形昭告著卓夫人的滔天怒火。
港島中,在旬星預定定制鉆石首飾的夫人小姐們紛紛表示暫緩或取消,甚至要求退還定金,一筆又一筆賬,如?雪片紛飛,壓得人喘不?過氣。
旬星是賣鉆石的,沒?有多少現金流,虞海和父子甚至私人墊了些,才?把耐心不?足步步緊逼幾位客戶的定金先?行退回。
但又能支撐多久呢?
第三?日,關知荷從滬城飛回香港,落地后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方正的木盒,再準備了兩箱名貴禮物,才?攜虞寶意上?門。
“抱歉,虞夫人。”卓家?別墅外的安保態度客氣,“夫人正和幾位好?友打麻將,特地吩咐過,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關知荷見慣大風浪,表情不?變地問?道:“那方便告訴我們,卓夫人什么時候打完嗎?”
“這個我實在不?清楚,如?果虞夫人和虞小姐愿意等,那我再進去?匯報一下。”
這下,母女倆都聽出這個安保講的話,分明?是甘倩玉的意思。
等而已。
虞寶意無所謂,關知荷更是在一次又一次無聊漫長的等待中,才?慢慢擠進這個圈子的邊緣,可為了能在旬星出事時,到大人物面前說上?一句話,就值得了。
半小時后,虞寶意主動?挽住媽媽的胳膊,怕累了,借她?靠一下。
“我沒?事。”關知荷依然站得筆挺優雅,“Baby,你會記住今天嗎?”
記住這扇冷漠、無情,將她?們拒之門外的高門;
記住高溫下太陽的炙烤,逐漸濕透的頭?發與衣裙,記住每一陣解渴的微風,又像打在她?們臉上?的巴掌。
如?果甘倩玉愿意讓她?們進去?,在一眾雍容得體的貴婦面前,母女倆明?顯被熱得發紅的臉,不?正像一道道巴掌印嗎?
虞寶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答了聲“會”。
關知荷沒?再說什么,保存體力。
又半小時過去?,虞寶意忍不?住擦了擦從額頭?流到鼻翼的汗珠。
關知荷依然那副模樣,一步未動?,身上?出汗,幸好?浸不?透一身煙灰色西服套裙。
再過去?半小時,無所謂的虞寶意變得有所謂了,猶豫著跟媽媽開口:“Mommy,要不?——”
“虞夫人,虞小姐。”消失許久的安保從雕花大門后出現,堵住了虞寶意的話,“夫人說今天夠盡興了,讓兩位進來。”
虞寶意松了口氣,剛走一步,當即眼冒金星,連忙甩頭?趕走。
走了一會,她?被一臺囂張停在前廣場的黑色勞斯萊斯吸引走視線。可她?對車實在沒?眼光,不?清楚是不?是那人的,而且卓家?有這種豪車也不?奇怪。
進去?歸進去?,可真正的考驗——或者說羞辱,還在后面。
兩人在管家?的引領下,終于見到在后花園喝茶的四位夫人,個個衣冠華貴,姿容優雅。
蕭夫人也在,一見到虞寶意,笑?容仿似溫柔幾分,“小意也來了,倩玉,要不?讓她?們去?換套衣服?”
關知荷搖搖頭?,“多謝蕭夫人體諒,我今日來,是想跟卓夫人解釋下——”
“解釋什么啊?有什么好?解釋的?”
甘倩玉行事作風本就跋扈,得知自己可能被葉若蘭截胡,又拿那女人沒?辦法,才?把一腔怒火全部?發泄給旬星,“你現在把那顆鉆石送我,我都不?會要了,別人惦記過的東西,我嫌臟。”
關知荷提著一口氣,口吻端持得穩當:“這件事是景倫處理得不?妥,卓夫人,我帶了我父母珍藏在滬城上?好?的一套翡翠,小小一點心意,等日后有了更好?的鉆石,我一定讓景倫第一時間?送來賠罪。”
那個盒子一直被虞寶意捧著,邊角壓出掌心縱橫的幾道清晰紅痕。
她?從容地放在夫人們圍坐的桌臺上?,打開盒子后還有一層,再打開,才?看見一套墊在白色絲綢上?濃綠的翡翠首飾。
項鏈、手鐲、耳飾、胸針、戒指,無一不?是種水上?乘的帝王綠顏色,連拍賣場上?都少見。
虞寶意看得有些心痛。
這是外公外婆留給關知荷的,本想讓她?繼續往下傳給子女,當一個保障。
可轉念一想,如?果能哄得甘倩玉放過旬星,不?也是保障嗎?
可甘倩玉也是見過好?東西的一雙眼,嗤了聲:“這東西算心意嗎?要不?是擺在這,我還以?為你從我首飾箱里隨便拿的呢。”
“是,當然入不?了卓夫人的眼,我還給各位帶了些上?好?的補品,要不?——”
“我告訴你關知荷。”甘倩玉沒?耐心聽,“你今天就是帶著全家?人跪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放過你們,敢搭那個女人的關系,旬星以?后就別想在香港混下去?!”
她?一拍桌案,順著脾氣隨手一拂,首飾盒砸在草地上?,發出悶重的一聲。
虞寶意趕緊去?看里面的東西。
最珍貴的手鐲應聲斷裂成兩半。
她?不?管不?顧,蹲下撿。
“寶意!”關知荷呵止。
“卓夫人,Mommy的這點東西可能在這,的確難登大雅之堂。”虞寶意把碎掉的兩節鐲子收進口袋,剩下的裝進盒子里,放回原位,“我有一位朋友,認識來往中緬的幾位礦商,拿到的都是第一手好?東西,要不?有時間?我讓他們送來親自掌掌眼,卓夫人還有在座幾位夫人,都配得上?最好?的。”
“小意,是要送Aunt們禮物嗎?”丁毓敏笑?問?。
“稱不?上?禮物,一點心意。”
雖然要比送一套滿綠翡翠更肉痛就是了。
丁毓敏發話后,甘倩玉收回點脾氣,瞥了虞寶意一眼,語氣譏諷:“知荷,你可比不?上?你這個女兒會做人做事啊。”
可她?話鋒又陡然一轉:“不?過,碰上?葉若蘭,我誰的面子都不?想給,什么礦商?當我沒?這方面本事嗎?”
虞寶意表情微滯,“Aunt,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甘倩玉緩緩起身,帶著碩大翡翠戒指的食指差些戳到虞寶意臉上?,“小姑娘,會做人還不?行,得教教你父母,怎,么,站,隊。”
一滴汗又流到鼻翼,她?低頭?,做謙卑模樣聆訓,不?敢擦,強忍那股癢,這回還多了點痛。
“我看不?得這么好?的一塊玉碎掉,晦氣啊,送客。”
一聲令下,剛剛帶她?們進來的管家?立刻側身,不?給她?們一點挽留機會,“這邊請。”
別無辦法下,虞寶意只能將無助的目光投向丁毓敏。
可那位和藹的蕭夫人只端坐在那,笑?容依舊可親,卻不?再替她?們解圍。
算了。
總有辦法的。
總有辦法的……嗎。
關知荷提前想到用丁毓敏作為后路的辦法,也需要給虞寶意時間?,而且這位夫人深藏不?露,態度難明?,感?覺比甘倩玉更棘手。
兩人走到別墅前廣場,管家?腳步停住,“屋里還有事,夫人小姐,我就不?送了,那邊請。”
關知荷閉上?眼睛,極慢地嘆出一道緊繃的氣。
“Mommy……”
“我會想辦法的。”關知荷睜開眼睛,“一定還有辦法。”
虞寶意當然相信她?的媽媽。
可剛剛的情景令她?忍不?住懷疑,只是自我安慰。
在她?絞盡腦汁思索對策時,一聲高昂的“小意”從別墅二層傳來。
她?抬眸。
卓明?峯半個身子探出欄桿,熱情揮手,“要不?要進來坐坐?”
可她?第一時間?看到的,不?是卓明?峯。
而是——
霍邵澎站在卓明?峯旁邊,身軀微側,有一定距離,她?依然能看清那雙晦暗的眸子,感?受其沉落的重量。
他在看她?。
高高在上?的,似一樽遙遠的神像。
仿佛在等她?叩響殿門,虔誠祈求護佑。
代價
拜訪完卓夫人?的第?二天, 虞寶意頂著淡青的黑眼?圈起床。
她幾乎一夜未眠,天剛蒙蒙亮時才勉強入睡一陣。
熬夜搜羅了一堆葉若蘭的資料,可公?開在?網上的實在?沒什么能入手的地方。轉而又查早年港媒對甘倩玉的報道, 離不開“毒婦”“上位”“妒婦可憎”等詞語, 一塊長滿尖刺的硬茬。
起來后, 虞寶意破天荒主動聯系秦書?遠。
她昨天說認識來往中緬的礦商的朋友就?是他。
“馬上一個月了,多久回來上班啊?”
聽完她的訴求, 秦書?遠沒立即答應幫忙與否, 問起別的。
虞寶意早早料到,也不怕他不幫,夾槍帶棒地嗆:“我回來上班,你?還有好日子過嗎?”
“小意,我肯定幫你?的。”
“你?說這?話臉不會紅嗎?”
秦書?遠無可無不可地笑了兩下, 后響起啪嗒一聲, 貌似點起一根煙, “小意, 前兩天我剛接觸到一個S級的選秀明星大型音綜,我想了很久, 還得你?坐鎮。”
“選秀?音綜?”
兩個娛樂圈里八竿子打不著的詞語,倒在?這?給他們碰上了。
“不修音,真實,這?個主題打出去就?贏了。”
虞寶意默然半晌,食指有節奏地敲擊手機背面。
“招商?”
“頂流在?談, 這?個好說,不用?你?出馬。”
“周期?”
“資金到位就?行, 卡暑期檔和國慶邊錄邊播。”
“宋青可?”
“……”
虞寶意預料之中地揚起一側眉,“又想我給她抬轎?”
“怎么會啊, 她哪能搞定那群心高氣傲的秀人??跟在?你?身邊學習學習就?成。”
“再說吧。”虞寶意失去耐性,“我剛剛說的那件事?你?能幫嗎?”
“你?開口,我一定幫。”
有秦書?遠這?句話,虞寶意才有一點不遺憾當初選擇幫他,不過其他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當初一番好心喂了狗。
秦書?遠這?邊需要時間,可甘倩玉貌似沒想給旬星喘息的時間。
卡續約的兩間租鋪,今天都?得到了確定不續的回復。緊接又是一個接一個退訂的客戶,有幾位的定制產品已經送到鑲嵌工廠,不惜賠違約金也要退。
一天下來,虞寶意快深夜十一點才見到父母,可關知荷愁容滿面,身心交瘁,她懂事?,沒追上去打聽。
真正促使虞寶意動搖的,是隔天虞景倫發來消息,說旬星位于北角的一間鋪面半夜遭人?縱火,店里存放的鉆石無一不被燒得渾濁泛白,有些還出現裂痕,定損后金額過千萬。
她聽得心驚膽戰,忍不住想,萬一出人?命了呢。
這?是甘倩玉給他們的教訓。
就?連報警,父母和哥哥爭論頗久,最終還是選擇忍下,不僅放棄追究縱火者,還自掏腰包賠償鋪主損失。
虞寶意在?他們尚未得出結論時,悄悄回了房間。
她找到霍邵澎的聯系方式,快速編輯好一句話,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時間發送。
YI:「霍生,我想找你?談一件事?,方便嗎」
對方回得很快。
「方便。」-
冥冥之中走到這?步,虞寶意有種命不由我的無力感。
或許是她畢業后沒在?香港長時間居住過,對關知荷,對虞家長期面臨的困境難以感同身受,便自私地以為安于現狀,人?生便能美滿無憾。
可旬星自始至終沒出過這?片島嶼,在?那些關系盤根錯節的家族底下討生意,終究免不了拿來祭旗。
見霍邵澎前,虞寶意繞去北角,到那間被燒成半片廢墟的鋪面看了看。
在?一片不夠現代化的老屋群中,鋪面的頂梁、房柱燒成墨黑,猶如?一排打亂的腐朽骨架,脆弱的,又生生地挺立在?那。
虞寶意命司機改變目的地,前往霍生約她的地點。
一間明光敞亮的西餐廳,和她一路琢磨的,不停把人?往最壞地方揣測的想法形成令她臉紅的對比。
大庭廣眾的,他應該說不出什么不體面的話。
虞寶意默默祈禱。
“虞小姐,這?邊請。”Florence已經候在?門?外,顯然霍邵澎已經到了。
“唔該。(麻煩了)”
沒有做清場,甚至將位置選在?外廳的角落里,以屏風隔斷。
“霍生。”虞寶意見到霍邵澎,率先打招呼。
霍邵澎推去菜單,“看吃點什么。”
全英文的菜單,虞寶意眼?神并無停頓,儼然熟悉這?種語言。
她點完遞回去,被他推卻。
“我點完了。”
“好。”
“好”字結束,虞寶意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兩只手藏著,不安地揪緊桌布,可眼?神一在落地窗外的夜景上放遠,遙遙望得維多利亞港上的游船,船身掛滿迷幻璀璨的燈帶,映得港面五光十色,波光粼粼,似繁星沉落后的海底。
軟紅十丈,花花迷人眼。
虞寶意不由生出當初給霍邵澎發消息的沖動,不允許思?考的。
“霍生,今日約你?出來,我……”
短訊溝通始終給了她喘息和整理措辭的時間,不像面對面,說兩句就?要皺眉卡殼。
霍邵澎不動聲色,“寶意,有什么話可以直說。”
他好像已經習慣叫她寶意,她卻沒習慣聽這?個名字從他嘴里說出。
那是一根長滿軟刺的羽毛,每每拂過耳廓,身體涌出無法克制的酥癢與微痛,心臟在?麻痹中堅持跳動。
“霍生,之前我和Mommy去了卓家一趟,你?還記得嗎?”虞寶意選擇從那日切入。
“記得。”
“旬星不得已得罪了卓夫人?,登門?道歉后沒有得到她的原諒,這?幾天,卓夫人?一直在?……”
她不好用?“煽動”這?種帶有貶義的詞,害怕霍邵澎把話原封不動告知甘倩玉,霍家和卓家的關系一定比他和她的好。
“這?幾天,旬星碰到了不少麻煩。霍生,可以麻煩你?幫我在?卓夫人?面前說下好話嗎?需要什么補償我們這?邊都?無二話。”
她已經提前預想好,霍邵澎也許會提出什么她難以答應的事?情,甚至可能出現狗血臺詞——“我不做虧本生意,虞小姐要拿什么交換”。
如?無意外,他想要她交換的只有……
她。
“可以。”
“什么?”
“我說可以。”霍邵澎重復了一遍,不著痕跡地咬重了“可以”二字。
他利落間接的兩個字直接打散了虞寶意所有多余的腦補,她怔愣片刻,狂喜慢慢涌入眼?底,“真的嗎?”
霍邵澎略微勾了下唇,眼?神叫她看不懂。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霍生當然沒有騙過我。”虞寶意匆匆否認,害怕連這?根好說話的救命稻草也丟了,“可、可是卓夫人?真的很生氣,萬一,萬一……她會不會遷怒你??或者不答應你?放過旬星?”
伴隨她表達擔憂,霍邵澎笑意漸深,睫羽微垂,掩得一雙眼?睛愈發深暗難測,但仍然紳士而耐心地聽到最后一個字。
虞寶意看來,笑容有種不符合他性格的輕狂與傲慢。
“不用?擔心。”他說。
虞寶意一顆心便未經過主人?同意的,重重地放下了。
“多謝。那,霍生有什么需要,我可能沒什么地方能幫得上你?,但……”虞寶意的表達千回百轉,“只要你?向?我開口,我會盡力想辦法的。”
霍邵澎聲色不動注視著她,“我想,以后一定會的。”
“會啊,得會的,我幫不上也會找人?幫。”
“但我現在?有件事?,可以得到你?的承諾嗎?”
“當然可以。”
面對她的眼?睛,任誰都?不忍心將她的認真與誠懇視為玩物。
但霍邵澎就?是多出幾分也許稱不上尊重對方的玩心。
可他莫名想聽。
想聽她說……
“以后和沈生的婚禮,可以給我發張喜帖嗎?”
虞寶意萬萬沒想到是這?件事?。
她遲鈍少許,懷著蒙騙自己的心答應了一件可能不太能做到的事?。
做不到的,可能不是后者。
“可以啊,完全可以,我們非常歡迎霍生來我們的婚禮。”
霍邵澎頷首。
虞寶意不知道,他暗自重復過一遍,字字在?舌尖上施以千斤重壓,恨不得將每個字磨成齏粉。
我們非常歡迎霍生,
來我們的,婚禮-
吃完飯后,霍邵澎讓Florence兜去了維港。
“看你?剛剛吃飯一直盯著這?看。”他說。
虞寶意沒有下車,就?他們停的位置落下一整扇窗,任被日光曬了一天的干燥清爽的海風灌滿車廂。
她伏在?車窗邊,背對霍邵澎,“我家住黃埔,霍生應該記得吧。”
“記得,一會還要送你?回去。”
“我小時候覺得尖沙咀這?里維港的夜景特別美,黃埔那邊也能看到維多利亞港的,可一定是沒有這?里好看,都?是同一片地方,怎么會這?樣呢?”
“因為人?。”
沒有預料過能得到認真的回答,虞寶意偏過頭?,利落的風撥過幾縷發絲貼著臉。
“都?是香港,同一片海,站的位置不一樣,風景就?是不一樣。”
虞寶意鬼迷心竅地追問:“那到底是因為位置,還是因為人??住黃埔的人?,注定看不到維港最好看的夜景,是嗎?”
“是,但不是注定。”霍邵澎越過她看往窗外,“如?果?你?常來尖沙咀,也能擁有這?片夜景。”
“如?果?我不想常來,就?沒資格擁有嗎?”
“寶意,你?和你?的母親完全不同。”
虞寶意挑眉,默不作?聲。
“虞夫人?很清楚香港這?塊地方的運行守則,要想達成目的,只能由她站到風景最好的位置,而不是要求花十多億元打造的景點開到自己家門?口。”
虞寶意后悔剛剛沒有說話,讓霍邵澎把這?段話講了出來,她無話可說了。
她的職業是制片人?,沒少接觸成人?世界里殘酷的游戲規則。
可她在?那個世界中,扮演的只是要讓多方滿意的可憐社畜角色,但她的家庭背景不同,比之大部分人?都?更優渥,從小也享盡了家庭帶來的便利。
她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階級差距不是資本家和打工人?,而是一個富裕的家庭,會被另一個更富裕,社會話語權更大的家庭,如?碾死一只螞蟻一般,輕而易舉。
高傲的資本家也許不屑和“低微”的打工人?計較,但這?種不一樣。
地方小,交際無處不在?,但權力瓜分永遠不對等。
惹不起,還躲不掉。
“位置就?在?那里。”霍邵澎徐徐道來,“看的是人?,愿不愿意為擁有這?片風景而努力站過來。”
愿不愿意為擁有與之抗衡的權力而努力站過來。
虞寶意聽出這?層意思?,也聯想到關知荷一直所做的事?情,無一不是為了讓虞家人?看到更好的風景,哪怕想讓她認識富家子弟,嫁入豪門?。
“努力就?一定可以嗎?”她聲音破碎在?風中。
“不一定。”
“那霍生勸我那么多,不是白費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經過卓夫人?這?件事?,你?可能需要想明白要不要和你?母親一樣,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虞寶意泄氣地笑,“霍生,香港的機會對我們這?種家庭而言,也是明碼標價,需要付出代價的。”
“誰說的。”霍邵澎笑了笑,“你?不是抓住了我這?個機會?”
“可我不會讓你?付出任何代價,寶意。”-
事?情解決的速度比虞寶意想象中更快,幾乎就?是第?二天,夫人?小姐紛紛又回頭?送錢,卡租約的簽字痛快,也沒有再施壓收回租鋪了。
這?種效率,虞寶意懷疑甘倩玉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霍邵澎手上。
等過兩天,她又給神通廣大的霍生去了條消息,說想請他吃飯,好好謝謝他。
霍邵澎的回復是,可以,但需要三?天后,目前他在?國外。
她答應了。
沒成想,為工程忙碌了大半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沈景程卡在?那天約她。
他說:“寶意,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說,你?可以明天晚上出來一下嗎?”
虞寶意仔細問過時間,發現跟霍邵澎約的時間完全重合。
兩相權衡之下,主要沈景程很少用?這?么嚴肅的字眼?,只能嘗試詢問霍邵澎,能不能改時間,臨時有事?。
那人?好說話到虞寶意以為自己先前誤會他了。
霍邵澎答應后,她便安心赴沈景程的約。
十二小時時差的美東地區,霍邵澎收到千里之外虞寶意的回復。
YI:「多謝霍生,改日我一定請你?吃一頓好的」
不客氣,也不生疏了。
一頓好的,又什么才叫好的。
霍邵澎笑了笑,摁滅手機,隨意扔到沙發上,再把領帶扯松微許,欠身,親自倒了半杯醒好的紅酒。
負責聯系常詩韻的那位助理通完電話敲門?后進來匯報。
“明晚虞小姐和沈生約在?了尖沙咀的花園酒店,問過經理,包場,沈生請了酒店里的一個小型樂團,還準備了花和禮物。”
“還有?”
“從花園酒店到常詩韻住的酒店,需要四十分鐘的車程,中間會經過一個事?故頻發的路段,可以把時間拖到一個小時以后。”
霍邵澎沒說話,助理緊接確認:“霍生,還是按照原計劃嗎?可虞小姐聰慧,怕是……”
“怕是?”
“有所察覺。”
他昂頸飲酒,脖側青色筋絡隨著喉結滾動而顯出。
助理等了半刻,最后聽見用?傲慢的用?詞組成的一句話。
“她就?是發現了,那又如?何?”
求婚
赴約當日, 虞寶意和閨蜜好一頓分析,梁思雪咬死說?沈景程想求婚,讓她?千萬不?要答應。
答應不?答應暫且不?論, 交往兩年多, 面對男友有可能的?求婚驚喜, 她?還?是選擇盛裝出席。關知荷看了?后什么都沒?說?,讓她?晚上注意安全, 早點回家。
來到目的?地, 沈景程已經等在酒店樓下,看到女友,虛空而緊張的?心神?剎那被填滿。
“Bowie,來了?。”沈景程捉住她?的?手,“走吧, 還?沒?來過這兒, 想吃點什么?我已經點了?些了?。”
“按照我的?口味嗎?”
“當然?。”
“那就聽你的?。”
乘電梯上樓, 也?有工作人員候在轎廂外, 剛一打?開,迫不?及待將手上的?花送給虞寶意。
不?是玫瑰了?, 而是一束霧粉色的?郁金香。
“謝謝。”
“Have a good night,Ma''am.(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女士)”工作人員送上誠摯的?祝福。
沈景程選了?能看到港島斑斕燈火的?落地窗位置,虞寶意不?合時宜想到她?約霍邵澎那夜。
維港的?風攜卷著他的?嗓音無聲降落耳畔,在心臟處引起重重回響。
虞寶意掐了?下手心, 提醒自己?回神?。
“Bowie,還?記得我跟你說?過, 我以前特別想上高的?地方?,看完整個?香港的?夜色嗎?”
沈景程話音剛落, 空空蕩蕩的?餐廳不?知何時坐下了?幾人,領著不?同?的?樂器,用婉轉舒緩的?管弦樂填充她?思索的?空隙。
“我記得,還?說?有機會一定帶你上來。”
陸陸續續上菜,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動筷。
沈景程屏住一口氣,又?慢慢舒出,“后來你帶我去看了?,我才發現,原來你的?世界一直都這么漂亮。”
虞寶意心臟一緊,還?沒?等他將重點說?出,熟悉的?愧疚感襲來折磨,悄然?壓住另外的?念頭。
“我沒?道理讓你陪我看不?漂亮的?風景,何況,我是想和你度過一生一世的?。”沈景程不?由自主望了?眼窗外,“Bowie,現在我也?能帶你上來了?。”
“你做得很好啊,景程。”虞寶意無法干坐著聽男友說?這些話,“要不?……先吃飯?”
“好啊。”
后面侍應送上來一瓶酒,沈景程打?開手機確認了?下和經理的?溝通內容,肯定說?這不?是他點的?酒。
侍應卻講:“這是經理的?一點心意。這么美好而重要的?一夜,沈生,最好的?酒,才襯美人。”
話點到這,傻子都明?白了?。
沈景程不?著痕跡觀察虞寶意的?面色,不?抗拒,當然?也?說?不?到欣喜到哪兒去。
鬼迷心竅的?,他接過這瓶比他先前點的?烈得多的?酒,吩咐侍應打?開。
虞寶意以為真是經理送的?,入口得毫無防備,當然?能察覺到烈和度數高,但也?不?好辜負別人的?一番好意和這個?氛圍。
后來,沈景程問她?,要不?要看他彈琴,她?就莫名其妙跟他坐上了?琴凳。
沈景程嘗試帶著她?雙人聯彈,速度放慢,遷就著她?并不?精湛的?技術。
偶爾彈錯一個?音,他會鼓勵式地摸一下她?腦袋,輕聲說?:“重來一下,是這里。”
“不?對,又?彈錯了?。”
“不?熟悉這首的?話,要不?要換一首?”
今夜,她?醉得格外快,耐心也?格外好。
低著頭,盯著男友那雙天生適合彈鋼琴的?手在黑白琴鍵上起舞。
沈景程彈了?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曲子,卻無端溫柔,像愛人睡前的?低語。
最后一滴熱淚,砸到他手背上。
“Bowie。”沈景程嘆了?聲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虞寶意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一個?勁地道歉。
兩個?人坐得本身就近,她?轉頭,臉貼在他肩膀上,眼淚浸出衣服深一色的?水痕。
沈景程單手摟著她?,“我過幾天就能開工了?,霍氏開的?條件很豐厚,之前卓少帶我認識的?那位老板也?說?愿意提攜我,給我介紹關系。”
她?壓著嗓子,甕聲甕氣地回:“那就好,你好好努力,一切都會變好的?。”
“Bowie,我想……”
虞寶意早有預感,可她?來前準備好的?婉拒之詞被他輕易打?亂,如今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沈景程不?由自主加重摟住她?的?力。
“你肯定已經猜到了?,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切跟著你自己?的?心來。我原本就不?夠完美也?不?夠好,我自己?知道,所以如果這次不?能,那還?有下次,下下次,讓我承受多少回伯母對我的?不?滿,我也?心甘情愿。”
“Bowie,剛剛那首曲子,是你二十二歲生日我想送給你的禮物。雖然被伯母否定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勇氣彈給你聽,但是……”
“你在我的?世界里,原本就是天上的月亮。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放棄愛好,放棄堅持,放棄什么都好,都無所謂。”
那份龐大的?,難以抵御的?慚愧感,輕而易舉摧毀了?防線,折磨得她心臟陣陣發酸。
里面摻雜了?幾分愛,或者還?有沒?有愛,她?不?知道。
也?覺得不?重要了?。
“我不?能沒?有你的?,沒?有你這輩子我活不?下去,我全部的?,改變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你,只有你存在在我生命里,我才覺得一切有意義……”
當愛意與枷鎖同?時降臨,她?感受到的唯有喘不上氣的壓力。
她?不?知道沈景程說?這番話是不?是為了?讓她?答應,每句字都正中她?的?軟肋。
“Bowie,你嫁給我,好不?好?”
虞寶意沒?有回答,腦中思緒亂糟糟的?,像個?打?結的?毛線團。
可沈景程似乎也?沒?有想過她?會拒絕,何況以她?的?個?性,拒絕的?話一定會當場說?出,說?明?白,而不?是沉默。
他小心翼翼捧起她?左手,放在掌心上,拿出早有準備的?鉆石戒指。
套上無名指前,她?出乎意料地蜷了?蜷。
虞寶意的?聲音悶得像透過一塊海綿說?出,“景程,你還?會再見你前女友嗎?”
“不?會了?,我答應你。”
“你處理好,我不?想我們?因為這件事,再……”
“我答應你。”
那我也?答應你。
她?在心中默念,遲遲講不?出口。
戒圈冰冷,一寸寸逼近指骨,將近要把她?凍傷。
“我愛你,Bowie。”-
虞寶意又?喝了?很多酒,
那瓶精心準備的?烈酒大半進入她?的?身體,燒灼著血肉,像要把這個?不?夠聰明?,不?夠理智的?決定燃為灰燼。
借此,她?也?把藏了?許久的?心里話講出。
“景程,要不?我送你出國吧。”
“傻女,你在說?什么?”
虞寶意嘟囔道:“出國啊,學你自己?喜歡的?,我又?不?要你養,有的?是時間讓你念書……”
沈景程手機里似乎來消息,他看過幾眼,流露出慌張,特地觀察了?下女友表情,又?假作無事地摁滅屏幕。
“那伯母那邊怎么辦?還?有Miriam。”
“我、我去說?就好了?,我不?想看你在香港討好這個?,又?討好那個?……”
虞寶意一直低著頭講話,沒?有看見他又?一次打?開手機。
她?還?在發自真心地勸,殊不?知男友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
直到。
“Bowie,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哪里?”
“快跟我走。”
虞寶意被沈景程扶起來,腳步匆促,幾乎是把她?拖著走的?。
“到底去哪里啊……”她?被拽得有點惱火,又?提不?起勁掙扎。
兩人下到停車場,沈景程不?由分說?地把虞寶意塞到后座。
車子起步極快,她?半睜著迷蒙的?一雙眼,后知后覺地問:“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沈景程車技不?差,但不?知碰到了?什么事,接連幾個?剎車都前后晃得虞寶意犯惡心。
“你慢點好嗎?”
沈景程望進后車鏡,莫名問了?句:“Bowie,你想去嗎?”
“去哪里啊……”
他不?能說?。
趁又?一個?紅燈,他摸過手機再看了?眼,盯著某處良久,呼吸頻率逐漸升高。
沈景程不?再問,悶頭往和她?家相反的?地方?去。
在飛速倒退的?街景中,虞寶意漸生困意,她?靠著窗邊閉上眼,幾度吞咽,想壓制胃部惡心的?感受。
后來,她?慢慢失去意識。
大約二十分鐘,來到一個?事故頻發的?十字路口,沈景程的?車被堵到車流最后一個?,他煩躁地拍了?下方?向盤,不?小心按到鳴笛,將虞寶意嚇醒。
“嗯?怎么了??”
“沒?事沒?事,你先睡吧,馬上到家了?。”他安慰道。
同?時,離目的?地越近,沈景程越來越猶疑要不?要帶著虞寶意去。
他今天才答應不?再見常詩韻。
可這次……他非去不?可了?。
沈景程打?開導航,才發現前面一段路都是紅的?,顯示發生了?車禍。
他塌下肩膀挨著背墊,不?知是上天給他機會思考,還?是在給他回頭的?機會。
五分鐘后,他跟隨前面的?車挪動一米遠。
沒?成想下一秒,從身后襲來一起巨大的?沖擊,他的?人不?由自主撞到方?向盤上,激活安全氣囊。車也?足足往滑了?兩米,繼續撞上前面那臺車。
前面的?車禍還?沒?完,后面又?追尾了?。
沈景程第一時間去看虞寶意。
她?被安全帶勒得有點難受,一直弓著腰在咳,但幸好,幸好。
他先下車把虞寶意攙扶出來,走到一旁的?人行步道上,撞他的?,被撞的?車主也?陸續下車,準備扯皮。
可他沒?那么多時間了?。
沈景程嘗試交涉:“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喝醉了?,我留給你們?我的?名片,怎么定責都行,能讓我打?個?車先走嗎?”
“走什么走?我的?車被你撞到的?,我告訴你你別想走啊!”
撞到他的?車主也?許理虧,態度比較好,“要不?打?電話給你女朋友家人,先來接她?回家?這邊還?得等交警呢。”
沈景程有理難訴,搖搖頭,拒絕了?這個?方?案。
交警原本就在前面處理那起小車禍,不?到一會兒后面又?來一樁,分身乏術,只能叫其他路段的?同?事先過來一趟。
“我真的?有急事……”
“不?行!”被撞的?車主滿面橫肉,兇神?惡煞,“今天都別跑,我已經喊我律師過來了?,我的?車大幾百萬的?,你還?想跑了?不?成?”
“兄弟,是我先撞上這位小兄弟的?,等交警來定責吧。”
“你也?是個?沒?長眼睛的?,這都能撞上?駕駛證買的?吧?”
后者笑笑,沒?接話。
虞寶意人站著,可意識已經完全不?清醒了?,整個?人軟倒在沈景程懷里,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霍邵澎什么時候出現的?。
沈景程同?樣不?知道,為什么一條常年忙碌的?車道在那一刻會沒?有車經過,留出剛好的?空位,讓霍邵澎的?車停在他們?面前。
“霍、霍生?”沈景程難以置信。
霍邵澎從半面車窗后望出,“有麻煩?”
他遲疑片刻,一邊是死抓著他不?放的?車主,另一邊是醉得失去意識的?虞寶意。
而且她?再瘦也?有一個?成年人的?重量,胳膊已經慢慢變麻,又?不?忍心放女友坐骯臟的?地面,但強行帶著她?確實不?方?便。
霍邵澎吩咐司機下車,而后Florence也?從副駕下來。
沈景程再度確認虞寶意沒?有意識,他說?:“霍生,能拜托你把我女朋友送回家嗎?我這邊出了?點急事,剛剛還?追尾了?,也?需要處理。”
“什么急事?”
“我……”沈景程深吸一口氣,“我前女友在酒店自殺了?。”
也?許是見過的?風浪太多,霍邵澎表情并無變化,平靜得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
但他主動打?開車門下來,緩步上前,一字一句道:“交給我吧。”
“麻煩霍生了?。”沈景程如釋重負,毫無防備地把女友交給了?別的?男人。
霍邵澎不?緊不?慢地擁住虞寶意,在她?的?男友面前。
他側目,“Florence,留下幫沈生處理。”
“是。”
自此,分道揚鑣。
沈景程甚至不?忘在霍邵澎上車后透過車窗觀察女友的?狀態,“霍生,她?喝多了?,你多擔待擔待,地址我發給你。”
虞寶意坐在了?靠近馬路那側,和沈景程相隔著一個?霍邵澎,有半個?身子藏在黑暗與男人的?陰影中。
沈景程看不?見。
霍邵澎手掌包住了?他女友的?整只手,拇指摁在那枚戒指上,正緩慢地令鉆石的?鋒利深陷指腹之下,直把那只嬌貴柔軟的?手掐得變形-
像在泥沼里泡了?一夜。
虞寶意艱難地掙脫,意識終于有一點連接回現實世界時,陡然?變成驚醒,手腳都是麻軟無力的?。
她?沒?先嘗試睜開眼睛,而是一點點從強悍的?酒勁中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
床不?是她?熟悉的?床,枕頭不?是她?熟悉的?枕頭,連被子也?彌漫著一股不?同?于酒店,聞起來又?很干凈舒適的?氣味。
她?恢復清醒的?第一時間,其實已經做好沈景程不?顧她?意愿做了?什么的?最壞打?算,但一是身體沒?有不?適感,二是氣味令她?莫名心安。
可是那瓶酒……
真烈啊。
慢慢的?,虞寶意睜開雙眼,不?出意外,目之所及一片黑暗。
余光里的?落地窗沒?有關實,紗簾被風托起,地面拓出不?規則的?銀白色月光,像某片化掉的?雪。
虞寶意揉了?揉眼睛,想坐起身,枕頭下卻傳來震動。
她?摸索半天,終于找到手機,幸好手機還?是自己?的?,隨后坐起來,點開那條陌生號碼send過來的?陌生短信。
一個?視頻。
監控直導出來的?,左上角還?有時間,前后相差不?到五分鐘。
而距離現在的?凌晨三點,已經過去五個?多小時了?。
一女,一男,相繼進入酒店。
女的?她?興許認不?出,但男的?……還?穿著向她?求婚時的?西?裝。
那女的?自然?也?就認出了?。
她?反復回拖進度條,故意受虐一般,一遍又?一遍,看他們?分別走入同?一家酒店的?一幕。
那雙哪怕剛清醒也?還?是明?亮的?眼睛,像陳舊失修的?燈泡,眨過兩下,徹底黯淡失色。
虞寶意喉嚨發緊,似被人攥住,她?察覺出后,才知道自己?要哭了?。
可是,可是。
四周無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令她?有點安全感的?,是這份舒適的?氣味。
她?蜷縮起身體,胳膊抱住自己?折疊起來的?雙腿,臉埋入被中。
而那扇緊閉的?房門,在同?一時刻,門鎖悄然?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