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
霍邵澎一直在看。
不止因為他要觀察虞寶意的情緒, 選最好?的時機現身,還因為……
他想。
從接她來?這,到她昏睡過去?的五個小時, 最后驚醒, 他一直透過屋子里某處的眼睛, 全部納入眼下。
她初醒的茫然,收到消息的困惑, 反復回拖進度條的動作、表情……直到眼淚, 他才主動推開那?扇緊閉許久的房門,邁過她心臟上狼藉的廢墟,走到她面前。
短短幾步,他走得不算久。
只?是走進她的生?命里,還需要幾步。
察覺到來?人, 虞寶意緩緩從被?褥中抬起?頭, 以仰視的角度, 一滴晶瑩的淚自水霧充溢的眼眶中直墜落, 淚痕仿佛在她臉上織成一張網。
“霍生?!庇輰氁庹f話聲音輕如瑟瑟秋葉。
霍邵澎坐到床邊,“有哪里不舒服嗎?”
她手?掌無助地捉住被?角,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躺在懷中的手?機還在重復播放那?段監控錄像,屋內沒有開燈,屏幕渙散的冷光彌漫在她下頜骨,讓虞寶意整張臉顯得蒼白又虛弱。
時間正好?。
隔著單薄的蠶絲被?,霍邵澎覆住她的手?, 微微用力扣住。
“他把你丟下了!
四周鴉默雀靜,她恍若能聽見眼淚砸落的聲音, 蠶絲被?上洇開不規則的無色水痕。
霍邵澎輕聲重復著,如催眠的蠱語:“他又把你丟下了。”
“我知道我知道……”虞寶意哽咽, 叫人聞聲也鼻酸,“他才和我說完,不會?再見她的……”
她神色看不出過大波動,只?那?對?好?看的眉眼深深皺起?,“不是說好?不見她的嗎……”
“沈生?去?找前女友的路上碰到車禍,我剛好?路過那?里,原本想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沒想到……”霍邵澎的語氣令人生?不起?一絲一毫懷疑之心,“他主動把你交給我了!
“還有呢!
“他說,他要去?找他前女友,在酒店!
難免刻意。
可他就是要說得刻意。
“還有!
她犟極,想要把每個細節復現,哪怕會?重復傷害自己。
可眼睛源源不斷涌出淚水,灼熱又柔軟,通通出賣了她,差些要把被?子哭得濕透。
“還有!被羯叟熳僭S,到方便擁抱她抖得像寒秋落葉的身體的距離。
他動作似對?待什么珍貴易碎的瓷器,連將人擁入懷里,也慢到不敢驚擾她。
虞寶意察覺到時,她已經?陷入一個溫厚的懷抱中。
相隔皮膚和衣物,心臟仍舊跳動有力。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貼耳傾聽人的心跳時,那?規律的砰砰聲,完全做不了假。
“……我沒有送你回家!
霍邵澎的聲音離近了聽,有種原先從未覺察過的磁啞,“我怕你像剛剛這樣,一個人面對?這件事。”
“還有嗎……”虞寶意沒有掙脫,像個被?拆掉關節的玩偶,無力的上肢環住他脊背,痛徹心扉地哭索求助,“還、還有什么……”
熱淚濡濕襯衫,也讓他的心仿佛氤氳上一股潮濕的水汽。
女人無名指上的戒指硌著他背,霍邵澎環她環得更緊,脖側青筋隱忍地鼓起?,聲音竭力粉飾出紳士的溫柔:“Babe,別哭!
“你還有我。”-
后來?,虞寶意睡著了。
悄無聲息地伏靠在霍邵澎懷中,哭泣的音量式微,剩不受控制的肩膀偶爾搐動。
他等到虞寶意身體自然反應也完全消失后,才放開。又守到天?色初明,兩道緊擰的秀眉終于在他長久的注視下逐漸舒展,爾后,他去?休息。
盡管如此,虞寶意早上十?點一醒來?,看見的還是……和霍邵澎有關的人。
傭人掐準了時間進來?送換洗衣服,見她睜開眼睛,不慌不忙地揚笑頷首,“虞小姐你醒了,這是換洗衣服,如果身體還有任何不適,請和我們說!
她揉了揉太陽穴,難以言喻的痛感?刺得那?處突突直跳,舌尖干燥發苦,似還遺留昨晚那?瓶烈酒的味道。
不喝了。
再也不喝了。
她像個不知悔改的酒鬼,和自己發沒有用的誓言。
虞寶意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幾分?鐘過去?,摸出枕下手?機,深吸一口氣后才打開看消息。
她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
幸好?,沒有別的視頻了。
但有沈景程的電話撥進來,時間正正好?。
虞寶意第一時間沒有接。
她是個說話做事都極有條理之人,面對?有可能失控的情況,定然要做到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準備,不至于失態狼狽。
“喂?”
“Bowie,你現在在哪里,我來?找——”
“我們分?手?吧。”
她用談論天?氣的平常語調,說出兩年來?,第一次出現在他和她這段關系中的詞語。
沈景程愣了愣,后知后覺地問:“什么?”
“我說,我們分?手?吧。”
“Bowie,別開玩笑,你現在在哪里……”
虞寶意的注意力不在上面了,而在從房門外出現,慢步踱進的男人身上。
她猝不及防與霍邵澎對?視,心跳漏跳的一拍提醒到,她不該如此看他。
很危險。
可虞寶意捉緊被?角,硬是沒讓目光挪開分?毫,直到他和夜晚一樣坐在床沿,她的眼前,近在咫尺,似高不可攀的神明俯身,終于觸手?可及。
“我說……”她咬了下唇,寸步不移地與他相互注視,還要和前男友繼續通話,“我們分?手?。”
“發生?什么事了Bowie,你告訴我好?不好?,不要分?手?……”
“發生?什么事還要我提醒你?”虞寶意冷硬截話,“沈景程,你做了什么事,需要我復述一遍嗎?”
那?頭陡然陷入錯愕的沉默。
霍邵澎聽不太清電話里的交談內容,也不需要聽清,他不動聲色地捉住虞寶意垂在身側的左手?,如獲至寶地捧到自己掌心上。
碰到那?剎,她身體條件反射抗拒地顫栗一下,又極快平靜下來?,任他牽住。
他的手?具備一個成年男性所能具備的優越的指骨和線條,骨節分?明,溫熱而有力,不容拒絕。
“Bowie,你聽我解釋,昨晚常詩韻要在酒店自殺,非要見我,不然就要割腕,我沒有辦法……”
嗯,沒有辦法。
虞寶意盯著霍邵澎垂睫,專注摘下她無名指上的戒指,想的是,沒有辦法。
“我本來?想帶你一塊去?的,可路上被?人追尾了,幸好?霍生?出現送了你回家……你在家嗎?”
幸好?,霍生?出現。
對?沈景程來?說的幸好?,對?虞寶意也有另一層面上的幸好?。
幸好?……
戒指落入霍邵澎手?中,他側眸一瞥,手?再一微揚,鉆石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卻消失在墻角的垃圾桶里。
做完這個,霍邵澎把她睡得凌亂沾在頰邊的發絲掖到耳后,指腹摩挲過她敏感?的,也許已經?發紅的耳垂。
距離最近的一剎,虞寶意聽到一句:“你沒有錯!
她嚇了一跳,右手?差點拿不穩手?機,害怕被?電話那?頭的人聽出端倪。
可她不敢承認,自己到底在心虛害怕什么。
“Bowie,你說話好?嗎?你再原諒我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證不會?再犯了,以后常詩韻的死活都和我沒有關系……”
虞寶意的余光不由自主觀察著他退開的神情與動作,短短幾秒,若有似無的灼熱呼吸拂過,她竭力克制身體顫栗的反應,不停小幅度吸氣呼氣。
調整好?,她再度啟唇:“我已經?決定了!
幸好?,有他幫她做決定。
霍邵澎可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可他聽到這句話時,唇角抬了一抬,不避諱地流露出他的喜悅。
虞寶意默念著“她沒有錯”這四個字,不管過往她和沈景程發生?了什么,經?此一事,她無法再說服自己要用一生?去?償還。
她沒有錯。
虞寶意終于端出富家小姐特有的底氣,“求婚戒指我會?折現賠給你,還有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會?點清全部還給你,還不了的我會?用錢賠。”
“沈景程,都結束了,我們再也沒可能了!
說完最后一句話,她掛斷電話,悶頭拉黑沈景程的手?機、微信、Whatsapp等等一切聯系方式,行云流水,看上去?沒有一點舍不得。
直到此刻,虞寶意才發現,她被?辜負的難過已經?遺失在昨夜,如今只?有如釋重負。
終于結束了。
“Babe!
虞寶意平靜的臉色被?一個稱呼打破。
心跳按下加速鍵,又因為控制不了速度,亂跳到了嗓子眼。
霍邵澎穿著家居服,不似往日那?般生?人難近。
他問:“都結束了,是嗎?”
虞寶意攥緊手?機,有些控制不住的滑動,才發現自己的手?可能在溫度濕度恒定適宜的室內出了層薄汗,離譜到她不敢置信。
“結束了!
她回答細若蚊吟,哪還有方才和前男友說時半分?響亮。
霍邵澎沒有再去?牽她的手?,維持著一定距離,供她平復緩和緊張的喘息。
“既然結束了——”
“霍生?。”虞寶意敏銳,她害怕聽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話,急匆匆又突兀地說,“我想回家了。”
霍邵澎笑笑,不介意她的莽撞,自如接上:“我送你。”
“謝謝!
說完這句謝謝,虞寶意原以為他要離開,可男人紋絲不動,沒有絲毫離開的意圖,連目光也沒有轉移。
濃密的睫羽低垂,遮掩她眸光悄悄聚焦的方向。
她在看那?只?剛剛牽過她的手?,摘下了她訂婚戒指的手?。
單方面令虞寶意窒息的沉默蔓延在中間,剝奪了剩下的發聲,仿佛就是那?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男人用普通的語調說:“可是送完這一程……”
“Babe,我還要你的下一程!
玩弄
虞寶意說不清自己聽?到霍邵澎這句話?時, 心?臟重重落地歸位的原因?出自哪里。
她似意料之?中,又有?意料之?外的愕然。
他說的是——他要?,而不是想要?。
虞寶意有?一陣沉默, 霍邵澎也沒有?打擾, 給足她思考的時間。
反正已?經等了, 不必在乎這幾分鐘。
可兩人所處環境,面?對面?的地方和坐姿, 始終不像能靜心?談話?的。
虞寶意心?知她沒必要?隱瞞自己猜到某些事實的事情。
她口吻冷靜:“霍生, 我為什么會看到那段視頻?”
“因?為是我讓人發給你的!
虞寶意萬萬想不到他會直接承認,抬頭時滿目錯愕,“你……你怎么知道沈景程會去找常詩韻?”
面?對她的質問,霍邵澎面?色古井無波,如地下暗河中深不見底的水泊, 沉靜而危險, “因?為是我讓常詩韻聯系沈生的!
話?音剛落, 有?什么碎片在腦海中霎時聯結起?來, 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
虞寶意明明猜到,又不敢置信, “霍生,為什么?”
她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霍邵澎稍稍傾身,視線毫不折衷地逼近,“為什么,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Babe, 我要?你的下一程!
虞寶意想往后退,可回頭一看, 身后只有?一堵墻,“你們這些公子哥, 是不是特別愛把別人當?傻子玩弄?破壞別人關系的卑鄙行徑,也能說得這么光明正大嗎?”
她語速并不快,又因?為有?些疑似哽咽的吞音,叫人不忍計較她話?中中傷的內容。
“如果是玩弄,寶意,我不會等到你和沈景程和平分手!
虞寶意回敬得針鋒相對:“如果沒有?你,我們甚至不會分手!
“是嗎?”霍邵澎一個輕巧得像譏諷的反問,“那我替你決定!
“你憑什么?”
“憑他和你在一起?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
虞寶意的眼睛仿佛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一眨不眨地盯視他,但卻少了他剛進來時難言復雜的情緒,僅?斩础
“你早有?預謀?”
“不算早!
她目中盈上一抹鮮亮水光,“玩得開心?嗎?霍生!
霍邵澎指側拭過?她眼角,將那滴淚帶了下來,“寶意,我不是你。想要?什么我就一定會抓住,沒有?機會,就創造機會!
“我教過?你的,不是嗎?”
虞寶意想到幾日前他在維港邊上同她說的話?,原來那時已?經暗示他接下來的行為。
她咬牙,一字一頓:“我,不,需,要?!
“不需要?嗎?”
明明是白天,若有?似無的日光在一側臉邊暈開,襯得男人那雙眼睛更加深冷晦暗。
聲音也令人如墜冰窖。
“寶意,可你給不起?卓夫人要?的東西。”
一剎,醍醐灌頂。
“霍生,你之?前說——”
“是,我不會讓你付出任何代價!被羯叟熘浪?說什么,提前截斷。
虞寶意整個后背抵在軟包墻上,無法再阻止他的接近。
“可是,甘倩玉十分記仇,你要?怎么辦呢?寶意!
言下之?意,他隨時可以收回對虞家的庇護。
從利用對象的選擇,到事件發生的時機,無一不是他精心?籌謀后的完美決策。
她體味過?甘倩玉報復的手段,不可謂不駭人,可他替她輕而易舉解決了,更深知虞家在香港名流家族圈層中勢弱如螞蟻,一旦遭到排擠,定然再無話?語權,只能任人宰割。
如今,又二度遭到男友的辜負和背叛……
天羅地網,是無論從哪個方向逃跑,都是他布下的網。
插翅難飛。
虞寶意被?問啞了一道,事實上,她也給不出別的答案。
“霍生,你想我做什么?”
牢籠已?成,她不再做無意義的掙扎,無力地問出這句話?。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被羯叟焱碎_起?身,視線居高臨下,“寶意,學?會接受我!
虞寶意扭頭,輕笑了聲。
霍邵澎知道她需要?時間。
沒關系,走到這步了,他等得起?。
“我送你回家!-
回家路上,不管霍邵澎講什么,虞寶意一句話?也沒同他說,車廂內氣氛低壓到Florence忍不住匯報一些不著急的工作。
她很清楚,不想要?且抗拒這段關系。
可另一方面?,虞寶意無法為自己在同沈景程說分手時,明明占據道德高地的她卻心虛害怕而找到解釋的理由。
是沈景程親自把她交給霍邵澎的。
后者做什么,將她帶去哪里,和她本無關系。
車子以正常的速度與路徑把虞寶意送到小區樓下,她根本等不及Florence來開門,直接下車。
霍邵澎吃了她幾個冷眼,故也沒出聲挽留。
幸好車門會自動關閉,否則定然被?虞寶意甩出巨響。
Florence無奈笑笑,“霍生!
“由著她!
“霍生,早上收到消息,說虞小姐的假期快結束了。”
何止快結束。
虞寶意恨不得立馬結束。
剛到家,她就拖出行李箱,一股腦把從南城帶回來衣服丟進箱子里。
巧姨聽?到聲音,推開半掩的門,“哎喲小小姐,你在干什么。亢湍信笥殉臣芰?”
“我分手了。”她干脆利落。
“分手了也不用離家出走啊。”房吉巧跨過?一地狼藉走進房間,“晚上小姐和姑爺都說要?吃頓好的,去去晦氣。噢噢,小姐還讓我等你回來了打電話?告訴她,想帶你——”
“怎么了?”
不知何時關知荷到家,悄聲走到門外,剛好把她們不多的對話?聽?完。
她打量了下虞寶意身上的衣服,和昨晚已?經不是同一套,款式熟悉,好像在某位富太太給女兒挑衣服的時尚雜志上見過?。
總之?,沈景程送不起?。
虞寶意不再任由沖動控制,喊了聲“Mommy”。
關知荷沒問女兒發生了什么,而且那句“分手”她也已?經聽?見。
“要?不要?同Mommy去大嶼山拜佛?”
“我好累,想休息!
“那你睡個午覺再去,近段時間家里發生了那么多事,去求個簽找大師解解運勢,對我們有?好處的。”
香港人,尤其有?錢人迷信居多。
還沒回歸祖國以前,這兒亂中掘金,手上干凈的沒多少,因?而養成了一股封建之?風,一傳十十傳百。
虞寶意累歸累,也怕悶在家中胡思亂想,應了聲“好”。
下午,等日頭沒那么猛烈時,虞寶意開關知荷的車出發,到中環坐六號線輪渡前往大嶼山山腳,最后買纜車票上山。
纜車全透明落地窗,可以讓游客看到寶蓮禪寺那樽巨大的坐佛佛像,同時也是母女倆的目的地。
虞寶意不信這個,關知荷便一個人進去。
她找了個陰涼地界,買了瓶比市區價格貴上三倍的礦泉水解渴。
四十分鐘后,關知荷出來了,命她進去拜上一拜,才不枉來這一趟,不然再好的簽也被?不虔誠的信徒糟蹋成下下簽了。
虞寶意不情不愿,還是脫鞋進殿,跪在蒲團上磕了個頭。
她不是向佛之?人。
可在金身塑像面?前跪拜,心?中還是忍不住浮現?所求之?事。
不要?再看見那人。
放過?她。
出殿后,母女坐纜車下山,關知荷一直沒提大費周章來這求到的簽是好是壞。直到上了車,她讓女兒先別開。
“小意,昨晚發生什么事了?”
虞寶意沒什么好隱瞞的,“和沈景程分手了,他去見了前女友。”
“求婚成功了嗎?”
“……成功了!
關知荷語氣肅然:“糊涂。”
然而既然已?經分手,且她知曉女兒脾性,分手二字對別的情侶來說興許還不夠嚴重,但對她來說,是伴侶犯下她無法饒恕的錯誤后她的態度。
“后來呢?”
“……”虞寶意抿一抿干澀的唇瓣,“后來……”
“直接說,Mommy不會逼你做什么的。”
“沈景程去找他前女友路上碰到車禍,我那會喝醉了,帶著我處理事情不方便,然后霍邵澎剛好路過?出現?,沈景程讓他送我回家……”
關知荷了然笑了笑,“昨晚你沒有?回家!
“嗯!庇輰氁饴曇舴泡p,是心?虛身體下意識的調整,“霍生把我送到了他家里,但沒有?對我做什么,只是……”
“只是。”
虞寶意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么說。
要?說他蓄意謀劃等她入網嗎?還是要?說他幫她解決了卓夫人的事情,如今又拿這個威脅她嗎?
關知荷卻不用她交代得事無巨細,或者說,她大致猜個完全,只是有?小部分細節尚不能肯定。
“Mommy今天求了支很俗又很好的簽!
“什么?”
“大概意思是說,虞家能夠化險為夷,必有?后福!标P知荷話?中有?話?,“小意,你覺得這支簽好嗎?”
“好啊。”她渾然不覺,下意識應答。
“既然你也覺得好,那我就信我們家已?經徹底渡過?難關,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了,你說對不對!
虞寶意心?臟莫名空跳一拍,產生靈魂一瞬抽離的震蕩。她腳心?順勢竄上一股冷意,十指指尖像泡過?冰水的涼。
“Mommy……”
“小意,你想上內地了嗎?”
虞寶意如實回答:“是的!
“機票買了沒?”
“我還沒有?跟Daddy和哥哥說!
關知荷作為以前最是反對虞寶意在內地工作的,此刻變得最為善解人意。
“那就去吧,家里有?我們就行!
逃脫
虞寶意不敢在香港多待, 怕夜長夢多。
晚上到家,她就買好后天一大早的機票,和家里人那頓好的變成踐行飯, 第二天又請梁思?雪吃了頓。
梁思?雪雖然?來過?內地, 但她畢竟常年住國外, 虞寶意在南城已經換租了好幾套房子。這回?見面?,梁思?雪不忘把?她地址要?過?來, 說有空就上去看她。
彼時, 虞寶意還諷刺,說現在全世界最有空的就是她。
第三天,早晨六點?的班機直達南城。
腳踏實地時,虞寶意才終于有些逃脫成功的實感。
可她在怕什么呢?難不成跑了,霍邵澎還能強行把?她抓回?去不成?而且人家根本?沒表達出這樣的意愿, 相反全程都……相對比較尊重她。
可能香港太?小?, 霍家太?大。
整個香港, 都能是他困住她的籠。
虞寶意打電話給秦書遠, 告知他自己提前?銷假,周一就去上班。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給你盼回?來了。”秦書遠顯而易見的高興, “沒你還是不行啊,做個什么決定文殷都說要?事先問過?你的意見,我拍板都不行。”
虞寶意欣慰笑笑:“我是總制片,不應該嗎?”
“應該應該,虞大制片, 歡迎回?來。”
歡迎嗎?
周一到天行時,虞寶意倒沒感覺出幾分歡迎她的氣氛。
文殷說她不在的這段時間, 可算給宋青可過?夠了上司的癮,底下沒什么話語權的被訓得服服帖帖。
久不見面?的宋青可從辦公室里走出, 刻意當著眾多員工的面?挑了兩句:“寶意,前?兩天剛聽遠哥說拿到新節目,這你就回?來了,看來我們又有機會?合作了。”
工作緣故,虞寶意是個大部分時候都喜歡給別人留面?子,也希望別人給她些面?子的人。
“合作嗎?我怎么沒聽到風聲?。”她直接祭出秦書遠的名字,“別誤會?,是沒從遠哥那兒聽到和你合作的風聲?,還以為你終于有能力單獨監制別的節目呢!
宋青可手上伎倆雖多,但嘴上功夫一向矮她一頭,聽后臉色變難看,“我看遠哥在談的另一個節目就挺適合你,找什么傳承人的,不是有情懷嗎?”
虞寶意踱近幾步,上一句還讓眾多同事聽清:“放心,他交代?,我可得把?你帶到能獨當一面?啊。”
下一句,眾人只見她口?唇翕動?,耳畔連一個字也捕捉不到了。
但宋青可聽見了。
“教你那么多,豬都會?跑了,你還只能瘸著條腿呢?”
宋青可臉色頓時比吃了黃連還一言難盡。
虞寶意不愿意在工作場合外給她面?子。
一是宋青可惡心她次數太?多,二是兩人在天行是同事,還是競爭對手。
下午,等秦書遠睡飽覺,慢悠悠來到天行上班后,辦公室房門迫不及待被敲響。
虞寶意是第二個進去的。
更迫不及待的宋青可出來時,還瞪了她一眼,生怕她不知道兩人在里面?聊的是什么。
“小?意,好久不見。”秦書遠從辦公桌后起?身,走過?來想擁抱她。
虞寶意側身讓了一下,“別了,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我們關系那么好。”
“你不怕宋青可在門外偷聽嗎?”
秦書遠一掌撐著腰骨,另只手苦惱地抓了下眉毛,“真沒有,你想哪兒去了?”
“我只能往那個方向想!庇輰氁庾灶欁月渥安蝗?我到辭職都不會?想明白,除了女朋友外,還有什么比當初借給你六百萬作為天行啟動?資金的我,更讓你敢偏頗的?”
提到那六百萬,秦書遠收起?嬉皮笑臉的表情。
如果要?追究,虞寶意才是天行最大的老板兼投資人,當初沒有要?,無非是她初入社會?懵懂,不知道掏心掏肺的友情和利益,在別人心中始終還是有孰輕孰重。
自借出,她就沒有提過?這件事,和借給沈景程時一樣。
一個是朋友,一個曾經的男友。
秦書遠知道虞寶意的心結,應該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真沒有!彼俣戎貜,“宋青可做事有自己一套,和你雖然?不一樣,但咱們也算生意人,目的達到不就好了?”
又是這套說辭。
虞寶意聽膩煩了,“有自己哪套,就讓她去哪個崗位上,她做制片人就是給天行虧錢敗口?碑的,你不知道嗎?還是假裝不知道?”
“虧一點不算虧!
“又護著!
秦書遠進茶水間親自給虞寶意倒了杯熱茶,隨后坐到一旁。
思?來想去,他還是想把?一件事放在同一天講完,免得虞寶意自己知道后大發雷霆撂挑子不干。
“小?意,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先聲奪人》吧!
這是之前?秦書遠和她提到的S級音綜。
去年某檔大爆選秀節目在總決賽直播表演上翻車,大部分在節目中表現出色的秀人都現出自己五音不全的毛病,讓觀眾大呼詐騙。
這檔節目的立足點?是,乘著選秀末年的風口?,最后再吃一趟秀人們的紅利。
虞寶意從不在秦書遠面?前?遮掩自己的野心,“既然?拿到了,我要?帶我自己的團隊做。”
“可以可以,既然?是你說的當然?可以,我都交給你做!鼻貢h先把?好話鋪墊到前?頭,“但是現在節目出現了個問題!
“什么?”
“之前?談好的頂流反悔了,合同沒簽,帶著冠名商也跑了!
虞寶意一對眉淺淺蹙起?,音調輕而冷:“合同還沒簽,餅先給我畫好了?”
“這不意外嘛,談得好好的,但別的投資商可沒跑!鼻貢h坐近了些,害怕虞寶意一氣之下走了拽都拽不住,“我和青可說,你們倆呢,看誰去把?這個冠名拿回?來,總制片這位置——別別別,小?意,你先坐下!
虞寶意起?了一半身,被眼疾手快的秦書遠扯得袖子往下滑了道。
她瞪了男人一眼,后者自覺松開手。
“小?意,我知道這樣做有點?委屈你了,以你的能力和經驗,哪用得著和宋青可爭一個總制片,那不妥妥是你的嗎?”
秦書遠用盡畢生講好話的功力,先把?虞寶意安撫好,“但現在節目就是遇到了這個問題,青可先來和我說的,想和你公平競爭,我是完全信任你的,而且總制片這個位置交給你我才放心,無非是給她一個臺階下!
他繞過?來繞過?去,下一句終于回?到虞寶意想聽的主題上。
要?不兩人當得成朋友,虞寶意還曾經對他推心置腹。
“這檔節目不夸張的說,爆看天時,但熱播保底的,小?意,你還沒做過?音綜,履歷差這一筆啊。”
虞寶意神色陰云難散,她胳膊放在沙發扶手上,指甲已經給布藝面?硬生生劃出一道淡白色的痕路。
她有一件想做的事,一檔想做的節目。
宋青可說得對,她有情懷,但情懷不能當飯吃,也不能光憑這兩個字吸引觀眾,不然?那些東西何至于快埋藏在歲月的風沙中。
她想,也許金牌制作人可以。
“多久?”她問。
秦書遠松了口?氣,“半個多月!
虞寶意心里憋了一股氣,不想再待在這看似寬敞實則逼仄的辦公室中,哪哪都讓她不舒服。
“先出去了!
這回?,秦書遠沒有再攔她。
虞寶意回?到自己辦公室里,拉上百葉簾,呆坐在位置上許久。
文殷發來《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嗎》最后一期的試剪版,她點?開看了兩分鐘,隨后發現自己什么都看不進去就關掉了。
不知過?去多久,她聽到手機好像震動?了下,條件反射以為是什么贊助商或者經紀人的消息,毫無防備打開。
用微信發過?來,而不是香港人常用的Whatsapp。
霍邵澎:「休假結束,還習慣嗎?」-
一周后。
Florence在ipad上確認好未來一周Boss的行程,才敲響位于霍氏大樓頂層那間辦公室的門。
啪嗒一聲?。
門鎖由內里的人控制,打開了。
“Good afternoon啊霍生。”Florence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行程表我已經發到郵箱里了。還有一件事,剛剛霍董特地問我,你還能不能抽出一天時間到柏林替他探望一位老友,送一件東西!
霍邵澎側目,淡聲?:“他不會?自己來問我?”
Florence聳聳肩,標準的笑容弧度原來也能透出別為難打工人的無力感。
說起?來好笑,父子倆的辦公室都位于同一層,硬是一天都打不上一個照面?。
霍氏集團中,他們各自有各自負責的領域,會?議通常也是錯開的,鮮少有需要?兩個人同時露面?的場合。
兩位大老板父子關系不睦,是霍氏員工心照不宣的秘密。
奈何他們也太?懂禍起?蕭墻的道理,從未有為了拗氣而置集團利益于不顧的時候,所以底下人都說,不睦就不睦吧,年終分紅別少了他們的就行。
不過?Florence還是懂Boss心思?的。
“我給霍董的答復是,屆時霍生你可能有別的事!
“他怎么說!
“霍董問什么事,我說,應該要?上內地探望霍老太?爺!
聞言,霍邵澎的心思?不由自主被引去另一處。
“她那邊進展如何?”
Florence早有準備,“目前?為止都很順利,虞小?姐說話做事很漂亮,六個贊助商,有四個都愿意加大投資拿冠名!
“和她爭的另一位?”
“那位宋小?姐就有點?奇怪了,沒有和已經簽約的任意一方溝通過?,反而在接觸一個名聲?不太?好,但出手闊綽的資方!
霍邵澎垂眸思?索片刻,行程表上,最后一站是柏林。
要?留多一天替父親送樣東西,也不是不行。
但……
“告訴霍董,我沒空。”
截胡
整整快兩個星期的時間, 虞寶意仿佛喝了?比工作這幾年加起來還要多的酒。
她沒一晚上下過應酬場,不管是?確定預投節目的,還是?她以前認識的資方, 通通約出來見面。
沒辜負她的努力, 《先?聲奪人》的贊助又多了?三家。
只是?秦書遠要的獨家冠名?尚未定下, 在她的游說下,有兩位資方的意愿格外強烈, 他們暗暗較勁, 虞寶意負責從中?周旋,不得罪任意一方。
她做這些事屬實手到擒來,秦書遠對她亦是?贊不絕口,稱有她在,天行出品的節目永遠不愁沒錢。
虞寶意不清楚宋青可有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 可在公司里, 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天比一天厭惡, 冷哼聲是?一天比一天高昂。
要不是?她的便服動則幾千過萬, 宋青可的咖啡估計都想潑上來了?。
贏了?嗎?
她不知道。
可難免有勝負欲,自我感覺勝券在握了?。
給虞寶意拋出橄欖枝的兩位資方, 一位做網紅巧克力品牌,一位經營旅行APP。她以節目受眾和播出時間是?暑假與?國慶為由,把巧克力那方勸了?下去。
這天早上,虞寶意把對接人帶上天行會議室。
“馨姐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杯茶!庇輰氁廪D去茶水間, 邊走邊給秦書遠打電話,問他什么時候能按時上班。
“馬上到了?我小意姐, 收錢的活我可準時了?!
“準時那你現在在哪呢?你——嘶。”虞寶意猝不及防倒吸了?口涼氣?。
沒控制好?音量,被秦書遠聽見, “怎么了??”
“沒什么!彼唵螏н^,“五分鐘,你趕緊過來!
在茶水間站了?會,虞寶意錯開會議間拐回自己?辦公室,翻出一盒止痛藥。
最近應酬得太頻繁,宿醉都是?常事,今早醒來胃就?隱隱作痛,剛剛突然明顯地抽痛了?下,沒忍住。
回到會議室,虞寶意又和黎馨聊了?陣,秦書遠才姍姍來遲。
“馨姐?你好?你好?。”
“秦總好?,不用那么客氣?,以后大家都是?朋友。”
虞寶意走到最前面,把前天熬大夜做的項目書PPT放上大屏。可剛站不到一會,高跟鞋的細鞋跟好?像扎破腳心,一陣劇痛從下往上襲來。
她捂著胃的地方,控制不住地躬起腰。
“小意,小意,怎么了??”
作為朋友,秦書遠還是?合格的,三步并兩步跨上講臺攙扶住她。
“沒事。”虞寶意掙開手,可短短兩個字,也叫人聽出忍痛的輕顫。
黎馨說:“先?坐會吧寶意,身體不舒服不要硬撐!
秦書遠把人扶到底下坐好?,還想把她手中?緊攥的翻頁筆拿走?捎輰氁馄硪欢,留給他一個蒼白而?倔強的側臉。
他嘆了?口氣?,沒勸。
虞寶意便坐著和資方講解《先?聲奪人》的項目企劃,其中?包括這款綜藝的爆點在哪,受眾、內容輸出、情感共鳴、場景營銷等等方面。
黎馨頻繁點頭,偶爾轉過去問助理些事情,看上去總體很滿意。
結束后,黎馨主動表態:“節目需要流量支撐,嘉賓方面開銷大,這個我懂,你們放心去請,只要價格和價值相匹配,我都會支持你們的!
“謝謝馨姐!庇輰氁庑α?笑。
“別?謝我了?,你幾次三番拜訪我,說得我都心動了?,原以為還得和那邊抬價,沒想到你也給我處理好?了?,今天還生著病接待我!
“應該的!庇輰氁鉀]攬功。
談好?后,當即就?可以走合同流程,免得夜長夢多。
虞寶意叫來文殷,讓她把備份的電子合同調出來,確認細節。
十分鐘后,虞寶意隱隱約約聽到外面有人在叫“可可姐”,且聲量漸近,似乎在往這邊來。
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會議室的門沒經同意,就?被外面的人推開了?。
“遠哥,早上好?啊,我給咱們大老板帶過來了?,你瞧瞧?”
宋青可大搖大擺地走進會議室,身后跟了?三個男人,而?中?間那個,從被肥胖的身軀撐緊的襯衫,到脖頸上露出一半的金鏈子,還有大拇指的玉石扳指,就?差在腦門上貼“我不好?惹”四個大字了?。
秦書遠忙起身,“什么大老板啊?這位哥怎么稱呼?”
“姓康,平時康哥很低調,你不認識也正常,他做家居的,斯維佳床墊聽過嗎?”宋青可橫掃了?眼會議室內坐著的眾人,“去年投了?十八檔綜藝,全?部是?獨家冠名?和總冠名?呢!
虞寶意聽過這個人,斯維佳家居用品質量如何不清楚,但在贊助商圈內風評卻不太好?。
無別?的。
曾經放出話來,要想從他這拿錢,必須派女的來談。
言下之意,昭昭然。
虞寶意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她率先?看向秦書遠,“秦總,你看看和馨姐的合同呢?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嗎?”
秦書遠貌似已經被宋青可那句“十八檔綜藝全?部是?獨家冠名?和總冠名?”砸暈了?頭腦。
“等下小意,康總是?吧,坐坐坐!鼻貢h殷勤地替人拉開椅子,“我們這個節目呢是?這樣的——小意,把你翻頁筆給我!
虞寶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攥翻頁筆的手指側用力到泛白。
“給我啊!鼻貢h做了個手勢。
所?有人都看著她。
因為變故,前一刻緩得好?些的胃痛卷土重來。
虞寶意微不可察地屏息,說話時遮掩得滴水不漏:“這是?我做的PPT!
“給康總看看沒什么的,都是?招冠名?商,來,快點。”
她雙手撐著桌沿站起身,先?望了?下被晾在一旁的黎馨,再慢慢環視一圈,最后落到秦書遠身上。
“秦總,剛剛我們和馨姐已經談好?了?,不是?嗎?”
秦書遠好?像在眼神暗示她什么,可虞寶意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小意,我們都是?為了?節目好?,康總和馨姐一起,咱們節目才能做大做強——”
“秦書遠。”虞寶意硬聲打斷他的話。
可別?的,她沒辦法當著別?人,尤其是?贊助商的面講出。
最后無奈,她和黎馨說:“馨姐,我送你走!
“不用走啊。”宋青可已經坐下了?,兩條胳膊環著抬高了?腦袋,“特約贊助指定贊助行業贊助聯合贊助談一談唄,就?是?這個獨家冠名?,可不能和康哥搶啊,也搶不過。”
“你的節目!庇輰氁庖磺慌鸨粩D壓到指尖,垂在身側克制不住地顫動,“就?別?操心我的贊助商了?!
話音落下,她不得不再度示意黎馨。
幸好?,這段時間黎馨接觸的都是?她,愿意加投也是?看在她多番拜訪和游說,如今碰到這種場面頓覺沒意思,立馬跟在虞寶意身后走了?。
她憑意志強撐著送走黎馨,對方離開前還反過來安慰她,說職場上這種場面見怪不怪,她不會怪她,因為當時就?看得出虞寶意的誠心。
“你有自己?的團隊不是?嗎?一檔節目要成?功,光靠一個人,一份錢,是?遠遠不夠的。秦總不選擇你,或許是?他的失誤。”
黎馨留下這句話離開。
虞寶意不想回公司了?,連止痛藥都無法壓制胃部持續性?地抽痛,她不敢開自己?的車,隨便叫了?一輛去醫院。
診斷結果下來,胃出血,需住院治療。
換病號服躺到床上時,虞寶意甚至在慶幸,終于?有理由躲開那兩人了?。
她拍了?自己?吊水的手給秦書遠當作請假條,打得實屬目中?無人,連一句話都不屑和他多說。
快下班時,她打電話給文殷,讓小姑娘幫自己?收拾點換洗衣服過來。
“哇,我第一次進VIP病房,好?大啊。虞大小姐,我要是?生病了?你能給我訂這個嗎?”
虞寶意被她說得哭笑不得,“還有人盼著自己?生病的?”
“能在這住兩天不用上班,我愿意啊。”文殷沒心沒肺地說。
“晦氣?晦氣?,重新說!
打趣完,虞寶意勉強去沖了?個澡,出來后又聽文殷講起宋青可今天在天行趾高氣?揚的模樣。
“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囂張的,明明是?截胡還這么不要臉。還有你知道嗎,我看到那個康總偷偷——”
咚咚。
有人敲門。
虞寶意說了?聲進,門應聲推開。
左菱抱了?束花探頭進來,揚笑,“來看病人啦,老實說,是?不是?被氣?成?胃出血的!
“大晚上的下班不回去休息,喜歡往醫院跑?”
左菱直奔茶幾上的花瓶,把葉片卷黃的花束丟到垃圾桶里,“怕你罵我,但我想來看看你是?真?生病了?,還是?為了?躲那瘟神的。”
“你想點好?的!咳咳——”
“慢點慢點,別?又氣?嚴重了?。”
虞寶意手掌貼著胃的位置,等那陣痛消下去,她額上已經爬滿薄薄的一層虛汗。
“我真?不是?被他倆氣?的,上兩周我多忙你們不知道嗎?”
不分晝夜地在應酬,睡醒就?是?聯系贊助,有兩天甚至一夜跑兩場,平常人一年吃不完一盒解酒藥,她兩周就?吃空了?,更別?說伴隨而?來的作息和吃飯不規律,這個病是?硬生生熬出來的。
“就?是?知道,才替你不值啊!弊罅鈹[弄著花枝位置,沒轉頭,“就?不說這個總冠名?了?,你談了?三個新贊助回來,現在整整九個贊助,那可是?綜N代才有的招商待遇,這里面哪個和你沒關系啊?”
“用完就?撇開,秦總不地道!蔽囊蠓薹薏黄降匮a充了?句。
虞寶意也不知道說什么,她尚且安慰不了?自己?,更別?說安慰朋友了?。
“那個什么康總,也算宋青可有本事,近千萬的合同眼都不眨就?簽下來了?!弊罅饨駜罕磺貢h叫去談了?會,內容不外乎到時候輔佐宋青可,其中?提到了?贊助金額,不避諱地全?部倒出來了?。
“我跟秦總說,我和宋青可沒默契,到時候產生分歧,拍得不順利,可別?怪我!
“秦書遠說什么?”
“說會想辦法把你叫回來的,又不是?只有總制片這個位置。”
虞寶意忍不住輕嗤一聲。
再糾結這個話題也沒意義?,她問了?下預備播出的《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嗎》的詳細情況,節目定檔五天后。因為先?前釋出了?部分路透,Gina那火辣三點式讓網上關注聲量不少。
文殷全?程經手,但答得磕磕碰碰。
虞寶意瞥她,“怎么了??想說什么?”
她以為是?節目有什么問題,沒成?想文殷把話題引回早十幾分鐘前那句“也算宋青可有本事”上。
“寶意,菱姐,我今天看見那個康總……”
左菱豎起耳朵:“什么?”
文殷難以啟齒的模樣,明明房間里只有三個人,還壓低音量,分外艱難地把那四個字說了?出來。
“摸、摸她屁股。”
選擇
住院兩天, 虞寶意已經收拾好?心情重整旗鼓,沒麻煩任何人,中午時分自己整理東西, 辦理出院手續。
她?拿著文殷發給她?的關于天行手上另一檔綜藝的企劃初稿, 敲響秦書遠辦公?室的門。
“小意, 這檔節目是南城上面?下來的任務!鼻貢h解釋道,“投資小規模小, 對收視率也沒有要?求, 給了兩年?期限做,現在讓你來辦,屈才了!
“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樣?”虞寶意悶了兩天好?不容易咽下的氣又返上來,“秦書遠,我回來不是領空餉的!
秦書遠從辦公?桌后起身, 殷勤走來扶著她?坐下, “《先聲奪人》現在很缺人, 青可經驗不足, 一個人支撐不了,沒讓你領空餉, 你行行好?,幫幫她?行嗎?”
“你瘋了吧?”虞寶意甩開他的手,“總制片是你要?給她?的,秦書遠,你是不是早知道宋青可在干什么?”
這兩天, 她?捋了遍整件事。
按照秦書遠一向兩邊都不得罪的性格,他如果早早說總制片的位置是她?的, 宋青可也很難翻出天來。
唯一的解釋是,宋青可提出了他無法拒絕的誘惑。
除了錢, 還有什么呢。
秦書遠表情明顯滯了下,她?趁機質問:“那你把我當?什么了?眼?睜睜看著我為了你承諾但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熬了兩周,我不問你作為老板的考量如何,作為朋友,你有一秒鐘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小意,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虞寶意寸步不讓,咄咄逼人,“是她?把人帶上來了,你立刻就?判斷出對方給的錢多,馨姐給的錢少,然后毫無負擔地推翻先前說好?的一切,選擇她?們?”
在這件事上,秦書遠本身理虧心虛,面?對她?源源不絕地發問,當?場被問了個啞口無言。
虞寶意長?長?松出口氣,無力地挨到椅背上。
“秦書遠,如果你早告訴我宋青可要?用這種手段去和我爭,我不會這么生氣!
她?明亮有神的一雙眸被失望與凝重占滿,“我也不會看不起她?,更不會覺得我自己輸得冤,本質是她?付出了我沒法付出的東西而已,我工作說到底沾了半個娛樂圈,這種事還見得少嗎?”
“小意,我不想?你輸給這種手段!
這下,虞寶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輕輕笑出一聲,“你真是越發讓我惡心了,秦書遠!
秦書遠說完那句話后,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其實青可成長?起來也好?,你不用這么累了!
虞寶意聽話喜歡聽第二層意思?,哪怕對方沒有。
少了誰都行。
秦書遠在提醒她?。
也是,誰喜歡放個功高蓋主的定時炸彈在身邊,提起天行,只知道有個手上出過多個爆款的綜藝制片人,更別說兩人背后還牽涉一筆債務。
業內她?選擇很多,秦書遠也要?自己有選擇,互相制衡。
虞寶意一下就?想?明白了。
她?不再多言,起身離開,臨走時還不忘把沒被翻閱過的企劃初稿帶走。
秦書遠不讓她?現在做這檔節目,她?偏要?做。
第一步是把合作多次的左菱叫來辦公?室。
“你有事兒做我肯定跟著你啊!弊罅馐终瓶鄲赖負沃橆a,“但剛剛宋青可來找我,說今天遞備案,已經把我名字報上去了!
“她?速度是真快!庇輰氁獾吐暵裨沽司。
“不止我,還有文殷、老姚、千千他們都報上去了,她?說要?出動天行所有人搞好?《先聲奪人》!
虞寶意大概能猜到,是她?今天上來找秦書遠,才讓宋青可把她?的團隊全?部送去備案。
真是,一個人不給她?留啊。
晚上,虞寶意做了件對她?而言,不算太理智的事情。
她?拿了筆記本,找到一家?安靜的酒吧,點了酒,自己一個人看相關類型的綜藝。
上面?下來的任務指示,是要?他們拍出南城幾項特色工藝傳承發展的內容。內容對年?輕人來說枯燥,對中年?人來說,綜藝又不會是他們了解這類知識的首要?選擇。
她?看得有點走神,下意識拿酒杯。
余光觸及到那抹鮮亮的橙紅色,半顆橙角點綴在杯沿,仍舊像輪熱烈的,永不落山的紅日。
Tequila sunrise。
第一次進入和霍邵澎有關的場合,她?喝的就?是這杯經典的雞尾酒。
可奇怪的是,她喝不出那夜的味道了。
至于為什么點這一杯,也許是侍應給她?看菜單時,剛好拿了這杯酒作為封面?的招牌。
也許吧。
虞寶意邊看邊修改綜藝企劃案,不知不覺間,墻上掛鐘的時針走過九點。
盡管環境不似普通酒吧那樣嘈雜喧鬧,但一個人到這還抱著筆記本工作的人終歸少見。三個多小時,來來回回過來五六個男人想邀請虞寶意過去喝酒,都被一一婉拒了。
又來一人,突然輕拍她?肩膀,一次她假裝沒察覺,又拍一次。
虞寶意扭頭,沒等?那人說話,直接拒絕:“不好?意思?啊,我不去,我還有工作要?忙。”
來人怔了兩秒,旋即說了聲抱歉,轉身離開了。
她?戴回藍牙還沒兩分鐘,又一道影子自頭頂罩下。
虞寶意敲鍵盤的指尖適時停下,她?屏住呼吸,等?那人叫她?,或者拍她?。
戴藍牙,耳機里還播放著綜藝片段。
身后那人好?像說話了,兩個字,但她?沒聽清,決定不理,希望那人知難而退。
誰知下一秒,她?耳邊的藍牙被人倏地摘下。
曲起的骨節觸到耳垂,明明極不禮貌的行為,卻莫名引起她?后頸一陣熟悉的酥麻。
虞寶意略微憋了氣,轉頭,對來人行為的不可理喻和慍怒快速充斥眼?眸,卻又——
“剛出院,在這喝酒?”
如潮退去。
霍邵澎站在她?身后,身位緣故,目光居高臨下,壓制感具象成她?不由自主攥起的手。
“霍、霍生?”
結巴了。
不待人邀請,霍邵澎自行落座于她?對面?,侍應上前,他只說要?杯溫水。
虞寶意把另一只藍牙也摘下了,視頻按下暫停鍵,還不忘保存好?文檔退出,免得一會發生什么意外。
“霍生……怎么來這里了?”
“來探望爺爺!
“噢噢,那待幾天?”虞寶意迫不及待的表情寫在了臉上。
既然是探望家?人,那撐死?一個星期就?回去了吧,香港那邊事務繁忙,肯定——
“最少三個月!
虞寶意:“?”
溫水送上,侍應禮貌地一聲“請慢用”,剛好?穿插在虞寶意沉默的空隙中。
霍邵澎視線輕掃了圈桌面?,下一秒,竟直接把她?的Tequila sunrise拿走,將那杯溫水擺到她?面?前。
“謝謝!
“為什么喝酒?”
虞寶意已經忘了他來時的那句“剛出院”,預備含混過關,“又不是上班,放松一下——”
“上兩周還不夠你放松的?”霍邵澎不屑遮掩自己了解她?行蹤的事,“放松到進醫院了,昨天才出院!
虞寶意脫口:“你怎么知道?”
霍邵澎沒回答,目光靜下,凝視著她?。
她?突然渾身不自在起來,擰眉直言:“你派人來這盯著我了是嗎?”
他漫不經心,似一點不將她?的不滿放在心上,“寶意,是你先逃跑的!
“我在這里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待在香港!
“不可能一直待在香港,就?是提前結束假期嗎?”
“那你也不能——”
“我知道。”霍邵澎稍微變了下坐姿,身體稍稍傾前,“所以我來了。”
四?個字,讓一脈電流從尾椎骨處炸開,以迅捷的速度游遍四?肢百骸。
她?一時失去反應力,呆滯地半張著唇,不知道該作何應答。
霍邵澎唇角似勾起了下,“現在還要?和我說,喝酒是為了放松嗎?”
漆黑的睫羽纖細卷翹,原把虞寶意那雙眼?睛襯得大而水亮,如今蔫蔫地耷下一半。平常用夾子固定到耳后的鬢發,今日也粗心地落了幾根在頰邊,看上去好?不可憐。
“你都知道嗎?”虞寶意小聲問。
“知道!
“所以……”她?又止了聲,頭正著,但錯到邊上的眼?神已經昭示了她?想?做什么。
霍邵澎不動聲色,沒揭穿,“陪我走走?”
“好?。”
她?應得極快,直接收拾筆記本和桌上零零散散的東西起身,“我去買單!
“我讓人去!
“……”虞寶意咬了下唇,“好?,謝謝你!
走到外面?,虞寶意拎著的東西皆被一人拿過,那人恭恭敬敬用普通話叫了句“霍先生”。
酒吧坐落在一條內河邊上,走出去迎面?而來的便是一陣清涼的河風,還有晚九點仍然在工作的船只渡過,漆黑的河水猶如懸上一條慘白色的燈帶。
她?酒醒了些,又似吹來陣澀意。
“我跟秦——我老板說,我不會怪她?,因為作為競爭關系,她?付出了我沒辦法付出的東西,同時別人也需要?,那我沒有誰好?怪的,對嗎?”
虞寶意跳過前因,她?信他知道,同時現在也沒有那么反感他知道,畢竟不用她?再耗心力,揭開不愉快的事情。
“對!
虞寶意腳步頓停,轉身,口吻莫名有些委屈:“你也這么說?”
霍邵澎來時沒有穿西服,出來時又把兩側袖子折上兩道,因而他望上去,沒有衣冠革履時那般拒人千里。
連目光也柔和了許多。
“歪門邪道是個人選擇,但我僅代表我自己,不會選擇這樣的合作伙伴。”
虞寶意眼?瞳往天空方向抬了一下,又略顯慌亂地眨眼?,最后定在稍遠的某一處,不具體地在看什么。
“霍生這樣說,是安慰我嗎?可我并沒有好?受一點!
霍邵澎如實:“不是。”
“那是什么?”
“是我想?選擇你,以及想?告訴你,不管遇到什么,你可以隨時向我求助!
擁抱
虞寶意不習慣在真正有困難的事情上向別人求助, 不管家?人還是朋友。
在這方面,她?是下意識遠離家?人的,害怕關知荷將她?帶到她?不想走?的路上。
那次向霍邵澎開口, 已經屬于逼不得已下的選擇。
但只是不習慣, 不是不喜歡。
尤其面對一位可以輕而易舉解決她?當?前困難的對象, 以一種?誠摯又淡然的口吻同她?說:“是我想選擇你!
誰又會不心?旌搖曳,產生一瞬間的動搖?
“多謝你, 霍生!
虞寶意依然看著?不具體的某一處, 眼睫頻眨,語氣卻聽不出?什?么不對勁。
霍邵澎一刻沒轉開過目光,“我不是想聽這個!
“可我真心?想說這個!庇輰氁馐种蛤榱讼,“宋青可把跟了我兩年的團隊要——搶走?,我知道她?們沒辦法, 也想我的朋友做關注度更高的節目, 以后哪怕不是和我在一起, 經驗也會比別人多。”
她?歪了下頭, 喉頭明顯往下咽了一回,“還有我的老板, 我和他大學時候就認識了,他為了讓節目拉到更多投資,先?是穩住我,又讓我跟宋青可競爭總制片的位置,最后關頭以一種?正當?的理由放棄我, 好吧,我知道他這么做有他的道理……”
說著?說著?, 虞寶意低下了頭,聲音放得愈發輕:“可我越安慰自己, 就越覺得——”
一陣溫度伴著?河風,從四面八方裹挾而來。
虞寶意沒有掙脫,感?受到襯衫下安靜的,也許屬于心?跳的搏動。
她?聲音像無意飄落到懸崖邊上的一片葉,抵抗不住來自深淵龐大的陣風。
“——越覺得,沒有人必須選擇我!
這是她?深埋于心?,無法對朋友宣之?于口的秘密。
如果左菱和文殷知道,一定會不顧宋青可和秦書遠,好則退出?《先?聲奪人》制作組,壞則直接罷工。
她?們都做得出?。
作為朋友,她?不能讓她?們做得出?這種?事。
霍邵澎第二次擁住她?。
這次,是面對面的,是她?在清醒狀態下,自愿接受他的擁抱。
“我同意!被羯叟鞗]有選擇安慰她?而給出?有悖于自身觀點的答案,“這個世?界沒有誰必須選擇誰,可是寶意,你可以讓放棄你的人后悔。”
夏日,男士襯衫通常做得薄,因?而那汪從酒吧強忍到河岸的淚,仿佛帶有重量,輕易浸入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做……”
后者回答時雖是反問,卻是極溫柔的,引導她?思?考的口吻:“真的不知道嗎?”
虞寶意聲道仿佛哽住,默然無言,只剩下輕微的抽泣聲。
之?前考慮辭職,她?的確是因?為不想再被宋青可惡心?。可秦書遠拋來的誘惑太大,做完這檔節目離開,她?一定會是各大娛樂傳媒公司乃至地方電視臺爭搶的香餑餑。
也許秦書遠看穿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想把《先?聲奪人》交給她?,還費心?布了個局,讓她?看清自己,天?行出?品的節目沒有她?一樣可以運作。
當?然可以。
現在跟著?宋青可的,全部都是和她?一起成長起來的人。
良久,虞寶意退出?他的懷抱,卻沒有站遠,維持著?較近的距離。
“我可以辭職,背后有家?里兜底,隨時可以走?掉?珊臀彝瑫r進入天?行的那些人,他們有的要養家?糊口,有的在南城獨自打拼,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跟我走?!
“跟我走?的,我沒法保證他們會得到一個比現在更好的工作,不跟我走?的,天?行只有我一個能上臺面的制片人。這個圈子,見風使舵很快的,可能會沒有人肯再給天?行做節目!
她?可以讓秦書遠后悔。
但同時,她?可能會無意間傷害到共事多年的同事。
她?也不會謙虛。的確,天?行目前在圈內,大部分時候都被人稱為——虞寶意在的那家?公司。
所以秦書遠才會那么著?急,把宋青可推出?去,且不管她?用什?么手段,成為新的招牌。
而且她?招回來的三位新贊助商,節目播出?后,最終也會記到宋青可的功勞簿上。
霍邵澎很想伸手去擦掉虞寶意臉上的眼淚,迷蒙暈著?一層淡光,像透過水霧看她?,她?并無察覺。
“只為別人考慮?”
虞寶意搖了下頭,“當?然不可能,我只是很難接受秦書遠為人做事的方式,不代表我現在被他逼上絕路了,可能就是會為朋友考慮得多一點!
當?然難逼,她?有錢有人脈有資源有能力,哪怕讓她不帶天行的任何一個人,單獨做一檔綜藝,完全可以。
甚至……創一家?屬于她?的公司。
虞寶意想過這個可能,但她?目前志不在此,只想做一個純粹的制片人。
也杜絕自己變成第二個秦書遠的可能,同時,創業還需要龐大的資金支持。
“所以你始終是要走?的,我猜得沒錯的話。”霍邵澎用指側輕輕拭掉她?眼角殘余的淚花,“而且傷害她?們的不是你,而是秦書遠!
她?竟一點不意外?這個名字從他口中說出?,而且從始至終,她?也沒解釋過宋青可是誰。
他都知道。
“現在有一種既能不傷害她?們,也能讓你解氣,甚至讓他們難堪,后悔莫及的方法!
霍邵澎的聲音與說話的內容,于她?而言,無疑是巫術誘惑的蠱咒,不動聲色催眠著?她?的意志。
什?么方法呢?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人,可以采用任何一種?方法。
“我說了,多謝你,霍生。”虞寶意后退了半步,企圖讓自己清醒些,“但我不會……”
她?思?索短瞬,決定采用直白的言語:“我不會讓自己像宋青可那樣!
“哪樣?”
霍邵澎逼近一步,虞寶意察覺后,對這人的畏怕瞬間在頭皮炸開,倒退的腳步略顯慌亂,被他一掌捉住了胳膊。
“我、我……什?么哪樣……”虞寶意突然很難找到合適的用詞。
哪樣?包養?
她?能想到的只有這個。
霍邵澎沒有放手,輕而易舉與她?后退的力相抗衡,兩人的身體維持著?一種?微妙的,眼神接近姿態又抗拒的平衡。
“哪樣?你說呢。”他逼問道,眸色似能融入河岸深夜的晦冷。
虞寶意就差把耳朵捂起來,眉頭擰成死結,萬萬不想聽到他接下去說。
她?總覺得他們之?間也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可是以她?的立場,該是主動打破這種?平衡,那句直白到叫她?難堪的話便是潛意識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可接下去的……
她?知道自己該怎么說,卻錯失機會,沒說出?口。
“霍生!
虞寶意兩道眉蹙得更緊,不是為別的,而是他抓得她?的胳膊有點痛。
不知不覺用力了。
霍邵澎察覺,果斷放開了她?,目光掃過她?纖細潔白的手臂,一道曖昧的紅色指痕浮在皮膚上。
“抱歉!
“沒關系!
客套的兩句話。
經歷了這個插曲,虞寶意的心?情說不上多云轉晴,但至少不是放縱自己被他擁抱,與伏在他肩頭哭泣的狀態了。
她?想,她?那時候也許……只是需要一個肩膀而已。
而已罷了。
“送你回去?”
霍邵澎看上去比她?自如多了,或者說他從沒有過不自如的時候。
這下虞寶意有了拒絕的主動權,說話都硬氣了點:“我自己開了車,可以叫代駕!
她?在南城買了車,原本?也想直接買套公寓,但關知荷反對她?在內地工作長住,硬是不讓虞海和以及虞景倫給她?全款買下。
但爸爸和哥哥也不忍心?她?吃什?么苦,背地里給得不少,所以她?租的地方也比一般打工族要好上太多。
霍邵澎有些意外?。
他沒刻意留心?過這個問題,Florence也沒提到虞寶意在內地有車的事,否則他今天?就不帶司機過來了。
誰送誰,不都一樣。
霍邵澎覺得今夜不宜逼她?太緊,對待獵物,理應張弛有度,何況她?還碰到了挫敗的事情。
“那你回家?小心?。”
他留下這句,不會讓她?聽了否定今晚愿意依靠他那個狀態的話。
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慢慢養出?習慣。
習慣最是難戒。
“好,再見霍生!
虞寶意逃竄似的走?了。
她?安分守己叫了代駕,回到家?洗完澡才重新摸上手機。
一打開微信,直接怔住。
她?快速切到短信界面,有一條匯款通知,銀行居然能大半夜發過來。
微信上,霍邵澎給她?留了一句話。
「寶意,這是上次打德州你贏的錢!
她?贏的錢。
有……那么多嗎?
多到她?甚至可以當?《先?聲奪人》的冠名贊助,或者單獨操辦一檔綜藝時不用為資金發愁,甚至……創辦一家?屬于自己的公司。
YI:「霍生,我不能要你的錢」
Fok:「你贏的」
YI:「沒有那么多」
Fok:「寶意,我只是把該給你的給你,剩下的路還是要你自己選擇,至少,你完全有底氣把你的朋友們接走?,對嗎」
微信上,YI旁邊很久沒有顯示正在輸入了。
霍邵澎沒有等?,偶爾睨一眼,沒有絲毫動靜,可能睡了,也可能還在糾結要不要這筆錢。
虞寶意猜出?德州贏的錢沒有那么多,卻不知道多出?的,也是她?應得的。
或者說……別人還給她?的。
她?好給別人留面子,他卻沒有這種?好心?。
雖說有越過他和虞寶意關系的邊界,代替她?處理這件事的嫌疑……
但他不在乎。
是又如何呢?
Florence從副駕回頭看了Boss一眼,心?領神會地提起:“霍生,沈生那邊估計已經焦頭爛額,除了三倍賠償霍氏的損失外?,他別無辦法,要么坐牢!
“他不會的!
“當?然不會,這下可以把虞小姐當?時借給他的錢要回來了。”
要回來。
霍邵澎往身旁沒人坐的地方淡瞥了眼,那兒躺著?一個黑色筆記本?電腦包。
這是從酒吧出?來時,司機從虞寶意手上接過的,當?時她?也沒反應過來自己不會坐霍邵澎的車回家?。
這樣東西,她?又打算什?么時候要回來呢?
補償
第二天, 虞寶意睡醒,差點把家都掘地?三尺也?沒找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在哪。最后一拍腦袋,想起昨晚電腦包被霍邵澎的人拿走的事?。
她電腦里?有很重要的東西, 還有仍在完善的企劃案, 只能硬著頭皮打?擾忙碌的霍生。
正是?早上八點半, 她祈禱大?忙人可千萬別在開會或者什么。
可電話響了許久,始終沒有人接。
虞寶意煩躁地?抓了把剛剛梳好?的頭發, 只打?了一個, 沒敢再打?擾,反正霍邵澎看?見后一定會回的。
她在腦子里?捋了下企劃案的內容,粗粗打?好?腹稿,準備出門給?手上這檔綜藝談贊助。
不止要談贊助,還得找新攝制組, 連原先她用慣的場工, 估計這兩個月的時間也?會被宋青可那邊占得滿滿當當。
剛上車, 一個來?自香港的電話號碼打?進她手機。
虞寶意看?這個號碼有點眼熟, 劃了下接起。
“喂?邊位?(哪位)”
“Bowie?系、系伯母啊。”
虞寶意詫異地?復看?了下電話號碼,確實好?像是?沈景程的母親楊美樺。
她沒寒暄, 直入主?題:“早上好?伯母,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現在在哪里?啊?伯母來?找你好?不好??”
“我在內地?,就別奔波了,下次回香港我來?探望你好?嗎?”
楊美樺明顯哽咽了下,“你還愿意來?探望伯母, 好?孩子……”
虞寶意聽出不對,而且楊美樺的電話能打?到她這, 說明沈景程可能發生了什么事?,母子倆無法處理的事?。
她問:“發生什么事?了伯母?”
“景程、景程他……”楊美樺講話音調細細柔柔的, 配上輕微的哭腔,有些字音直接吞掉了,“昨晚鬧、鬧著要自殺,藥都買好?了,被我發現后勸下來?……”
“自殺?”虞寶意蹙眉。
“這傻孩子……”楊美樺嘆了聲氣,“之前開公司不是?借了你兩百萬,我也?知道他該還你的,但你肯定沒催他對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急著還給?你,然、然后……”
虞寶意聽得似懂非懂:“然后呢?”
“然后他用別人合作給?他的錢,買了壞的材料,被發現了,他說是?一個大?老板介紹的渠道……現在合作那人要索賠,否則就報警抓他坐牢。傻孩子啊,這怎么辦才好?!
虞寶意不知道楊美樺是?不是?故意說這番話。
和沈景程在一起兩年,她對楊美樺的印象是?最傳統的那種循規蹈矩的婦人,自己在背后默默提供精神支持,日?夜盼著兒子成?才。
但這份支持,某些時候也?是?壓力,對沈景程來?說。
虞寶意不知道這番話是?不是?早有準備,但楊美樺一定是?故意找她。
“伯母,錢我可以不要,但這是?他自己犯下的錯誤,該有承擔代價的覺悟。”
楊美樺一聽,目的暴露得徹徹底底:“Bowie,不行的,我就這一個兒子,你幫幫他好?嗎?你們?家在香港有錢也?認識人,幫幫他救救他吧!
“我們?已經分手了!庇輰氁鉀]對長輩用太冷淡的語氣,“哪怕還沒分手,這件事?我也?不會幫他。”
“景程他都要自殺了,伯母知道你們?不在一起,可他也?知道錯了,你、你知道他走到現在多不容易……”
“正是?因為不容易,才更要珍惜自己的羽毛。”
而不是?覺得自己攀上了霍氏,人家出手闊綽,卻也?不是?冤大?頭,讓他拿著工程款去買劣質低等的建筑材料。
一旦處理不好?,是?會出人命的。
屆時,所有輿論關注焦點都會集中在霍氏頭上,既然人家現在察覺了,又憑什么放過你?
楊美樺沒讀過什么書,連求人也?是?最簡樸的話語:“我真系就哩一粒崽啊,你唔幫距真系無人幫距了,距會死?的……(我真的就這一個兒子,你不幫他真的沒人幫他了,他會死?的)”
另一方面,虞寶意不信沈景程會真的自殺。
果然,下一秒,手機里?傳出像爭搶的聲音,安靜了會,說話的已經是?沈景程了。
“Bowie,你幫幫我,霍生識得你(認識你),你幫我去他面前說說好?話,我不敢了,而且我是?為了還當初借你的錢——”
“你不要再張口閉口為了我行嗎?”虞寶意不耐煩地?打?斷他,“什么都是?為了我,我怎么不記得我向你提過這樣?的要求呢?”
“是?關伯母——”
“少扯我Mommy。”虞寶意語氣已然不悅,“是?,Mommy對你做過很不公平的事?情,那兩百萬就當是?我替我Mommy補償你的,不用你還,也?不要將你行差踏錯的原因歸咎到我身上!
她掛了,只聽到最后那聲微弱的哀求的“Bowie”。
偏生她剛掛斷,霍邵澎的電話好像掐著點,也?來?了。
虞寶意接起,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語氣,直入主?題:“霍生,昨晚我落下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在你車上,請問什么時候方便過去拿?”
“現在,我把地?址發你。”
“好?,謝謝!
“路上小心!
因為這句“路上小心”,虞寶意掛斷的動作遲了短瞬,微微側目,發現他也?沒掛。
屏幕上的通話時間不因任何事?情而暫緩,一秒又一秒地?流走。
她看?著,又不知道想看?見什么,只見漆黑的背景下反映出一道暗沉沉的影,是?她呆滯不動的身體。
虞寶意乍然回神,摁下掛斷,身體似支撐不住,伏在方向盤上深呼吸了好?久。
五分鐘后,一臺白色保時捷駛出停車場。
霍氏分集團在內地?分布得并不算多,可恰好?南城CBD有一座大?樓屬于他們?,據說當年投標投了過億元,報紙刊登得處處可見,也?是?如今金融頻道中常說的霍氏正式進入內地?市場的風向標。
虞寶意停好?車,從地?下停車場進入大?堂,環顧四周后沒看?到霍邵澎的人。
她在心底小小埋怨了句,還是?輕車熟路找到前臺,預備再經歷一次那天的閉門羹。
“你好?,我找——”
“寶意。”
她尚未回頭,眼前這個正看?著她的前臺小姐蹭一下站起身,連帶同樣?坐前臺的幾位同事?,腰板打?得筆直,紛紛喊起“霍生”。
虞寶意望向那側,一共兩個人。
男人一襲剪裁合身考究的西服,身型儀態出眾得令人無法忽視。而Florence則抱著薄薄一沓文?件,微笑站在霍邵澎旁邊。
她頓時慌了手腳,恨不得用手袋擋住自己的臉,快步過去,“霍生,那那個……我電腦呢?”
“在上面!
“要不……”
虞寶意非常不想麻煩別人,但更不想大?庭廣眾下被叫了一聲寶意后,還要跟著這位頂頭大?BOSS上辦公室。
“我等下還有事?,Florence,你能替我拿下來?嗎?”
Florence的笑容多了些不可名狀的意味,“虞小姐,我一會要替霍生送文?件,抱歉幫不了你了!
虞寶意兩只手在背后握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在一起,緊急思考要怎么辦。
霍邵澎知道她在想什么,卻不介意同她在一起時被打?量,不然也?不會提前結束會議下來?接她。
他云淡風輕地?堵死?了她所有退路,“走吧。”
走、走吧?
虞寶意看?了眼,大?腦還沒同意,腳先邁出去了。
只有兩人進入了電梯,Florence頗有閑情逸致,送他們?到電梯口,微笑與虞寶意擺手說一會再見。
梯廂中,很自然的沒人講話。
走出電梯那一小段路,也?很自然的沒人講話,仿佛她只是?來?拿一臺不小心落在他那的電腦而已。
可是?……不正是?如此嗎?
虞寶意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
“進來?吧!
霍邵澎的辦公室很大?,天頂做了挑高設計,仿佛是?為了大?樓最頂層冬冷夏熱的客觀缺點考慮,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會比普通辦公室多一些。
這兒能看?見整個南城。
虞寶意沒用這樣?的視角觀察過這座城市,壯觀、繁華,鱗次櫛比的建筑在太陽下鍍上一層輕微的金色光暈。
“坐!
“坐、坐?”虞寶意有些拘謹,“霍生,我拿了電腦就要走了,有事?,真的有事?!
“電腦在那。”霍邵澎示意了下不遠處的茶幾,旁邊沙發果然躺著一個黑色電腦包。
虞寶意迫不及待過去,“謝謝,麻煩霍生昨晚替我保管了!
她拎起就想走,誰知背后猶如射來?一箭,將她的腳步釘在原地?。
“不和我談談沈生的事??”霍邵澎慢條斯理地?濯洗著茶杯,冒出淡白色熱氣的水流偶爾濺上他的指,“寶意,我當初可是?聽了你的話,才選擇用他的!
虞寶意緩慢回身,沒過去,“這件事?……如果霍生需要我表態的話,那我的意思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當初我向霍生推薦沈景程,是?我不負責任,識人不清,間接對霍氏造成?損失,對不起!
她一口氣講完,把話說得無可指摘。
霍邵澎抬眼望她,手上動作未停,直到壺中倒出金黃色澄澈的茶水后,才做出請她坐下的手勢。
“既然造成?了損失……”
他講話節奏并不快,又仿佛故意將虞寶意的心臟攥起。
“寶意,你現在需要補償我,是?嗎?”
尖叫
“補償?”虞寶意被他這個用詞說得心頭一緊, “可難道不?是沈景程需要補償……”
霍邵澎再度做出邀請她落座的手勢,等她坐下,方才啟聲:“我?說了, 當?初如果不?是你在我?面前說他的好話, 我?不?會選擇他。至于沈生那邊, 我?會安排專人跟進!
對當?時的選擇,虞寶意稱不?上后悔, 畢竟說那番話, 她只是想和霍邵澎劃清界限,萬萬沒想到今日能被他抓住小辮子,實在防不?勝防。
虞寶意低頭抿一下唇,“霍生……需要什么補償!
沉默。
又?等同?漫長的折磨。
虞寶意會提前將人往最壞的方向揣度,她做好準備, 最差勁, 最無法接受的答案也莫過于——
“有空的話, 陪我?去看看老人家?!
“嗯?”
“嗯?”
第一個嗯, 貌似暴露了她什么見不?得光的小心思,虞寶意兩耳無法自控地燒熱起來, 她小心克制自己不?去摸耳朵。
霍邵澎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不?點?破,僅慢條斯理地重復了上一個單音節:“嗯?”
他裝不?懂,打趣她。
虞寶意無措地看了眼角落里的綠植,又?把視線拉遠到落地窗外碧藍的云層上, 發現?還是沒有辦法驅趕走讓她臉紅耳熱的異樣,無奈轉移話題:“哪位老人家??”
“我?爺爺!被羯叟煺f, “他在內地住了好一段時間了,不?肯回?香港!
“為什么?”
“和我?爸爸吵架!
虞寶意驚覺, 她好像錯聽了什么不?該她知道的秘事。
卻是……那人主?動說與她聽的。
“好啊!边@么簡單的條件,虞寶意沒什么可拒絕的,“霍生可以和我?說他老人家?喜歡什么嗎?我?提前準備!
“不?用,準備個人就行!
虞寶意剛壓下去的異樣從?身體某個不?知名角落涌出,她不?愿心慌意亂被人看出,連忙喝了口還在冒氣的熱茶。
涼了會,水溫還是有些燙嘴唇。
“什么時候需要去?”
“看你時間!
虞寶意腦子里過了下行程,有幾分把握后才講道:“我?最近需要給新節目談點?贊助和嘉賓,還有要找一個外包的攝制組團隊,比較忙,這周六下午可以嗎?”
不?過四天。
“可以,不?過你確定要繼續為你那位秦總做事?”
“我?不?是為他!庇輰氁夥畔虏璞K,“我?是為了我?自己,雖然現?在可能有點?早,但我?以后確實有往那個方向做綜藝節目的念頭,剛好能讓我?試下市場反應,當?提前積累經驗啦。”
霍邵澎不?好為人師,何?況虞寶意對自己的職業道路規劃清晰,哪怕從?他的視角來看有所不?足和退讓,但也沒什么好指點?的。
反正她后路多。
摔跟頭了,他也會扶她起來。
“那……”虞寶意放下茶盞,試探著起身,“我?先?走了?今天麻煩到霍生實在不?好意思。”
霍邵澎不?明意味地勾了下唇,“再和我?講話這么客氣,那你以后不?好意思的地方可能會有點?多。”
虞寶意頭也不?回?地跑了。
下到地下停車場,迎面而來一股讓人醒神的陰冷空氣,她才有心境整理情緒,坐回?車里,檢查了遍昨晚做的企劃案。
半小時后,她和約的贊助商助理確認了下時間,開車過去。
這何?嘗不?是一種白手起家?。
天行剛成立時,秦書遠還在忙著招聘有經驗有能力的員工,她已經拿著僅憑她一人之?力做出的節目企劃案到處談招商贊助了。
那會沒有名氣,開不?起招商會,只能私下一個人一個人聯系過去,不?少人看在她長得漂亮又?會說話,通常愿意見上一面,最后不?出意外給個閉門羹,或者在她拒絕不?合理的要求時不?留情面地打發走。
無助時求助過中介,還被騙走了幾十萬。
最后,天行出品的第一檔原創綜藝,寒酸得只有一個贊助,連請場工的錢都要摳搜著來,是她這個總制片私下貼補著才勉強拍攝完。
拍攝完后談發行,理想情況當?然是找一個綜藝節目底蘊深厚的流媒體平臺。
有關分紅,她這邊沒有話語權,只能對方說什么便是什么,還簽下了未來兩季的獨家?發行權。
后來節目乘著天時地利人和爆紅,平臺更是提出要買斷這個節目做第二季,拍攝發行兩手都要,就不?用給別人分紅了。
當?時秦書遠想答應,虞寶意堅定拒絕。
如今,那檔節目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白月光,網絡時不?時傳出拍第二季的消息。
但虞寶意心里清楚,不?可能了。
因此現在讓她重新抓一檔新節目,她不?算生疏,甚至比當?初更游刃有余,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目的是拿到錢就行。
新節目主題是南城幾項特色工藝傳承與發展的內容,其?實和《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嗎》有異曲同?工之?處。
因而首播當?天,虞寶意特地空出一個下午觀測了下輿論風向和網絡評價,中規中矩,大都說的是無聊下飯時可以看一看。
中間有網友提到她這個總制片。
【虞寶意現?在做的節目越來越無聊,是公?司插手了還是江郎才盡了?】
【沒看路透嗎?后面好像有個性感港模,拿這個博噱頭,估計到這了】
【她不?就擅長這套嗎?還是個惡剪慣犯了,害我?擔路人緣變差】
【粉絲盼著落在她手里的自擔沒被惡剪吧】
對這些話,虞寶意一笑?而過。
綜藝不?止需要一個核心主?題,還要分歧、沖突、成長線、合作,其?中最能吸引流量的分歧與沖突,是圈內綜藝制片人們慣用的手法了。
如果拍什么放什么,那注定不?會得到觀眾青睞。
她的確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為了節目吸引到更多流量,惡剪、張冠李戴、春秋筆法的事情都有過,但事實上,這也是一個和藝人方默認雙贏的局面。
如果有能力打造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場合,那對雙方而言都有利無弊。
娛樂時代,流量至上。
“那個好累的,我?是去上節目,又?不?是去干苦力!
虞寶意看著那位嬌聲向經紀人撒嬌的女藝人,笑?了笑?,聰明地沒有跟上去勸。
確實會辛苦,所以她找了一個圈內知名的吃不?了苦的女藝人,藝名喬鷺。
昨晚也和經紀人溝通過,接受這種剪輯方式,不?要太過分就行。
經紀人語重心長:“小鷺,你對外形象一般般,這是個正能量綜藝,有助于扭轉你在全國觀眾心目中的形象!
“我?粉絲就喜歡我?這樣!干嘛還要扭轉?”
“你不?吸新粉了是嗎?”
“吸啊,干嘛要去這種節目,又?沒流量也沒多少人看!”
“你看看你,就是不?懂事!
虞寶意在一旁安靜地喝茶,越發認為自己來邀約喬鷺上節目這步棋走得沒錯。
她會把喬鷺繼續往吃不?了苦的方向剪,另一方面,又?打造些明里暗里的“委屈”名場面,讓部分觀眾站她,部分觀眾指責她。
有議論價值,有對立立場。
——就有流量。
兩人暫時達不?成一致立場,最后經紀人過來找她說:“寶意,小女生不?懂事,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我?再勸勸。”
虞寶意原想說,做經紀人的沒話語權還是不?行,只是念及喬鷺還在場,悄悄把這話吞了回?去。
“那有什么消息,微信上聊。”
“好好——”
“能有什么消息,我?不?會答應的,誰要去當?灰頭土臉的工人!形象都沒了!”喬鷺怨憤地盯著她。
虞寶意向那頭稍稍頷首,起身告辭。
吃過中飯,她驅車先?去南城一家?鮮有人來的商場買了點?禮品。
鮮有人來,不?是因為它東西品質差或者離市區遠,而是實在太貴了,好像這兒有一套單獨的貨幣體系,錢不?算錢似的。
一點?千禧果、葡萄、橙子,要了她快兩千塊。
除此外,她另外買了瓶紅酒和白酒,加上些看上去貌似上得了臺面的對老人身體好的補品,才結束被無情的資本主?義剝削的這一程。
商場方派人幫她拿上車,一切就緒,虞寶意才點?開霍邵澎發給她的定位。
不?是具體的,只是到了后,說他會來接她。
原本霍邵澎要直接來接,可她早上要去拜訪喬鷺,便說自己開車。
老人家?住的地方著實有點?遠,貌似快到南城邊界了,她沒來過這邊,四十分鐘的車程她硬是開了快一個小時,還沒找到正確的路。
“看到路牌了嗎?旁邊有條小路!
過了約定時間還看不?見她,霍邵澎立刻打電話過來。
“沒看到啊……”虞寶意四處環顧,找得有點?心急,“導航把我?導這兒來了,你讓我?當?路標的建筑我?通通沒看見,怎么辦啊?”
怎么辦?
霍邵澎聲調既輕,話中又?帶有令她心安的篤定的重:“別著急,你能倒回?一開始我?們都知道的位置嗎?”
“我?,我?得看看啊。”
幸好不?是高速,虞寶意還有回?頭的余地,忍不?住埋怨時,有幾分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嬌氣,“霍生,你怎么讓你爺爺住在這么不?方便的地方呢?我?以后要來探望他,我?也找不?到路啊。”
“好!彼麘寺暫。
“什么好?”
對方靜了幾秒,倏地笑?了聲。
這聲笑?是外放,因而虞寶意聽來,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他,抓方向盤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沒什么,找到了嗎?”
“我?好像能看到了,剛剛明明就是從?這里走的啊……”
霍邵澎邊聽著她嘟囔,邊微微欠身上車,預備親自到那接她。
可剛關上車門,充斥著小女生模糊零碎咬字的聽筒里,猛地傳出一聲清晰的尖叫。
眼中
“寶意?寶意?Babe?”
那邊再無回聲。
霍邵澎系上安全帶, 示意司機直接走?。
一路上,他?一直捉住手?機,目不轉瞬盯著窗外倒退的田野, 偶爾有棵樹出現?, 滿樹枯枝歪曲印在?天上, 像某種古老的語言。
他?也確實陷入某段回憶。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香港無序而混亂, 不少導演以此為背景, 創造出令人著迷和揪心的驚險故事。
可里?面有些事情,對他?,對香港一些家族而言,不止是故事,還是真實世界中需要隨時防范, 時刻會發生的危險。
綁架、下毒、兇殺……受雇的狂徒偽造車禍, 更是司空見?慣的手?段。
雖然他?知道, 虞寶意碰到的事故百分百不存在?這些因素。
可他?想?到了。
就是想?到了。
下一秒, 很輕的一聲悶響,霍邵澎循聲低眼, 原來手?機掉在?腳墊上了。
不稍片刻,已經能隔著分車綠帶看到馬路對面的情況。
周圍疏散站了幾人,虞寶意的保時捷停得有點不正?,看上去像急剎狀態下停的,車身擋住側邊隱隱約約的另一臺車, 車頭緊貼保時捷的主駕駛座。
“停車!
“馬上,霍生!彼緳C壓著綠燈最?后一秒過, 再無視交規竄到馬路對面去,邊說?不忘吐槽, “這跟上回那臺的士不是一樣嘛,我從停車場出來,他?從旁邊差點撞上,害我遲到,都?不知道這些開車的長沒長眼……”
霍邵澎下車后走?近,圍觀人群中,一句句高聲斥責針對的不知是誰,男性,光聽聲音也覺長相兇悍,內容蠻不講理。
“你這女的怎么開車的!駕照不會是買的吧?”
“都?說?女司機是馬路殺手?,今天也讓我碰上了!
“我馬上報警了啊,別看你開的是保時捷就想?訛我,咱們?等警察定責!這么開車你還得賠我錢呢!”
大?點聲的,只有男的在?說?話。
圍觀人群也在?議論。
“估計剛拿駕照呢,開這么好的車,對象送的吧?”
“不知道啊,被說?得都?沒聲了,我說?了吧,女的就不適合開車。”
“下次可別讓我碰見?這種女司機。”
霍邵澎撥開人群,視線目的明確地搜尋著一人,最?后在?兩車相撞的地方找到虞寶意。
她靠著自己的車,低眉順眼,上了妝的面容也能分辨出明顯的蒼白和后怕,兩條細長的胳膊抱住自己,好似一個七零八碎只剩下一點的殼,無聲對抗男人的胡攪蠻纏。
“說?話啊你!要么私了,要么等警察來了賠——”男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動手?拽她。
虞寶意頭腦發木,被拖得趔趄一步后,又?一道力從不知什么地方出現?,強硬地帶著她往回退。
她往肩上看了眼,原來有人攬住了她。
“警察十分鐘后到!
霍邵澎惜字如金,甚至沒看那個男人,輕手?掰過虞寶意的身體,仔細檢查她最?有可能受傷的手?臂。
男人一看虞寶意來了朋友,氣焰熄掉一半,“你以為來人了有用嗎,我告訴你,要是讓我賠錢,我、我肯定告到底……”
喋喋不休的男聲煩不勝煩,也許不夠完美。
可他?真切聽到虞寶意那句,不讓任何除了他?以外的人聽見?的:“霍生。”
她那雙眼,如盛了一汪倒映著月光的湖,眼里?只有他?。
眾目睽睽下,霍邵澎將她摟進懷中,躲開了她左臂上的傷口,溫聲安撫:“沒事了!
虞寶意原本沒那么害怕和無措,可不知怎地,看到霍邵澎,撞車之后強忍的情緒像擰開了閘門宣泄出來,好似非要人安慰一番才罷。
霍邵澎偏過身體,替虞寶意擋住那男人猶疑又?憤恨的眼光,“這位先生,具體責任在?誰身上,警察來了自有說?法,沒必要糾纏。”
虞寶意回憶起當時場景,語氣忍不住的委屈:“我開得很慢的,他?突然撞上來,速度很快……”
“我知道我知道。”霍邵澎低下聲音,“放心,這兒有監控!
男人一聽來真的,知道自己吃虧,小心上前,“美女,剛剛我語氣重了,這不看撞了你的車太著急嘛,實在?不好意思,咱們?能不能別叫警察?”
他?走?近后,霍邵澎饒有所思地側眸,直接點破:“喝酒開車,還要胡攪蠻纏?”
虞寶意從他?懷中抬頭,和男人求饒的話語同一時間:“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兇你女朋友,我、我上頭了,你看要賠你女朋友多少錢,咱們?私了行嗎?快放暑假了,我女兒還等著我暑假帶她出去玩呢……”
她聽到那聲“女朋友”,面色不合時宜地怔忪了瞬間。
知道男人喝酒后,先前篤定是她問題的圍觀群眾又換了個議論重點。
“那男的喝酒了啊,沒意思沒意思,走?了。”
“說?了讓你別亂講,人對象開勞斯萊斯的。”
“開勞斯萊斯的送保時捷,也就那樣吧,沒點兒格局!
聽到這些話,霍邵澎不屑計較,同時也沒擅自替她決定,不應任何話,靜等虞寶意表態。
她暫時沒講話。
拿到駕照這么久,她開車向來萬分小心,從沒出過事故,連剮蹭都?沒有。
早前,虞寶意看見?那臺車就這么直愣愣地朝主駕駛位沖過來,卻沒有任何反應時間,以為要徑直將她撞翻。
加上事后手?臂骨折般的生疼,所以才被嚇得丟了魂。
虞寶意緩過來些后,男人口水都?快講干了,只可惜她沒什么與人方便的善心。
霍邵澎不來,她一樣要叫警察。
別說?是女兒放暑假了,哪怕家里?有白事,今天她都?不可能讓這人走?。
警察來得很快,各自給?兩人做完酒精測試,結果一出,連調監控都?省下了。
主駕駛那側的車門被撞癟一大?塊,還得等拖車過來;羯叟熳屗緳C留下處理,自己親自開車帶虞寶意走?。
“等等!庇輰氁廨p輕拽了下男人的袖口,“我給?爺爺帶了點東西?,一起拿走?吧!
霍邵澎反手?捉住她腕骨,“不是讓你帶個人就行?”
“這樣哪像話?”
“拿吧!
上車后,虞寶意打定心思要看看她怎么都?找不到的路到底怎么走?,沒成想?開了幾分鐘,霍邵澎方向盤一打,車徑直往山上開。
“這不是上山的嗎?”
“對啊。”
虞寶意誠心實意地問:“霍生,你家人在?香港住半山就算了,在?南城也要住半山?”
“我父母常住淺水灣,很少住半山!
虞寶意:“……”
得,哪邊都?有房產意思。
說?香港百分之九十九的財富集中在?這些人手?里?一點都?不夸張,虞寶意自詡家境不算差,但在?香港,虞海和也只買得起面積比她南城租的房子還要小一點的樓房。
到了后,果不其然是一棟依山而建的別墅。
等霍邵澎幫她提東西?時,虞寶意隨口一問:“出行不會不方便嗎?”
“爺爺不怎么出去,需要什么讓人送來就行!
虞寶意聳聳肩,不小心暴露了香港人講話的口癖:“OK,that''s fine!
霍邵澎饒有興致地瞥她一眼,接了句:“So can you!
你也可以。
虞寶意愕然了下,可愣是不知道她也可以什么,她需要什么也可以讓人送來……嗎?
不等兩人進門,已經有聞聲而來的管家領著兩人上前,接過霍邵澎手?中的東西?。
“大?少爺!惫芗抑v的也是粵語,“老太爺午睡剛醒,我現?在?去通知他?你帶人來了!
“不著急,先拿醫藥箱過來!闭Z畢,霍邵澎回身,“走?吧!
虞寶意老老實實跟著他?進門,有穿著工作服的女傭像商場的sales一樣,跪在?地上想?替她換鞋。
她不適應被人這么伺候,擺擺手?拒絕了。
管家命人把醫藥箱送到主廳,坐下后,虞寶意才有空檢查自己到底撞到了哪里?。
當時以為涉及生死?,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痛也是事后慢慢浮現?的。
如今一看,一大?塊淤青觸目驚心,周圍還有些地方肉眼可見?腫脹,還有兩三處剮出了點傷口,血沒流多少,只是絲絲入扣的疼。
霍邵澎目光自上往下,一寸寸掠過她的傷口,忽然說?:“該去接你的。”
事情已經發生了,虞寶意也不想?再回溯之前哪個決定有誤,何況只是皮外傷,惡人又?得到了懲治。
“沒事,養幾天就好了!
他?小心地給?傷口消毒,認真專注得仿佛在?做一樁重大?的決策,怕她強忍,又?會慢慢呼出氣,想?吹散些痛。
對虞寶意而言,消毒的痛完全比不上那一剎拂掠過皮膚的氣息,令她后頸發麻。
溫熱,輕柔,纏綿的風。
虞寶意微不可察地咽了下,輕聲打破他?的專注:“霍生,除了補償你外,為什么要讓我來探望爺爺?”
似乎是個意料之外的問題。
霍邵澎手?上動作未停,力度控制得依舊精準,沒讓她產生除了消毒以外的痛。
“除了補償我外。寶意,你該早點問,或者晚點問。”
虞寶意聽不出話中帶了哪些話,或者說?,她沒有一刻看清過眼前這個男人。
早點問,或者晚點問,有什么區別嗎?
“為什么?”她不做自己理解不到位的隱瞞,問出來。
霍邵澎終于停下動作。
“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個月!
那天晚上,虞寶意聽他?說?起過,“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
霍邵澎空出一道耐人尋味的留白,不過思索過后,還是認為早說?晚說?,只要是對她說?,那任何時刻,理應都?是正?確的。
可不遠處的電梯口傳來叮鈴一聲。
一道年邁又?厚重的聲音傳來。
“阿邵,既然一周前就來了,怎么現?在?才來看我?”
沉溺
虞寶意下意識收回手, 可上面觸目驚心?的傷口瞞不過緩緩走來那位老人的眼睛。
“邊度來嘅小朋友,來探我?,仲要?帶一身傷?(哪里來的小朋友, 來探望我?, 還要?帶一身傷)”
霍禮文雖拄拐, 可走路身姿挺拔不見佝僂,眼睛如棋盤上定生死的那顆黑棋, 叫人從骨子里生怯。
拄的那根杖通身漆黑, 杖頭?雕刻的獅子看?上去已有年歲,不再發亮,卻因經年累月與主人掌心?體溫的互融而變得更有質感。
“爺爺。”霍邵澎跳過了霍禮文出現時問的第一個問題,直接介紹道?,“她姓虞, 叫寶意!
“虞?”霍禮文在管家的攙扶下, 落座到兩人側邊的雙人沙發上, “婉青夸過他們家工藝, 啟裕卻說比下有余罷了。我?倒挺喜歡旬星這個名字,起得用心?!
其實霍邵澎的父親霍啟裕這句評價沒錯。
旬星的切割與鑲嵌工藝在業內的確出色, 但?能在港做到有一定規模,離不開這些掌握頂級資源富人們的幫襯,所以關?知荷才要?處處周旋,小心?得罪。
虞寶意萬萬想不到這位老人知道?,乃至記得旬星。
她站起身, “爺爺好,我?叫寶意!
“不用拘謹!被舳Y文把拐杖交給管家, “坐下吧,怎么弄成這樣?”
虞寶意把前因后果說完, 傭人也?端上來三杯熱茶和三份擺盤好的水果,剛好給了她一個結束的臺階。
霍禮文關?注到余光一直留心?著虞寶意的長孫,沉聲提醒:“阿邵,這么遠的路,沒有讓女孩子一個人開車過來的道?理!
“我?的錯。”霍邵澎從善如流。
稱不上開脫,可虞寶意不想把問題不明?不白歸咎到霍邵澎頭?上,“不是,是我?早上有事,所以才沒讓霍生過來接我?!
“霍生?”霍禮文何等洞察幽微之人,一下就把問題癥結挑出。
虞寶意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解釋,能陪霍邵澎上來探望親人,嘴上卻叫著這個生疏的稱呼。
霍禮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讓第一回上來的虞寶意不自在,要?過手杖起身,“去準備晚飯吧,把Doctor.Hong叫過來,先把傷處理好。”
不多時,一位醫生從外頭?進來,熟稔地替她處理傷口,仔細叮囑這段時間不能沾水,不能提重物。
虞寶意認真記下,管家突然從身后出現,用極妥帖的話語講道?:“虞小姐,老爺和小霍生現在正?在書房談事,距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我?帶你?四處走走吧!
“不用不用!庇輰氁庑χ窬,“我?正?好和同事聊點事!
“你?隨意便好。”
書房里,霍禮文的手杖靠在墻角,老人擺弄著中式花幾上的盆栽,拿剪刀剪下一片葉子。
“沒必要?和你?爸爸爭執,你?來內地,正?好省了我?一些事!
“我?知。”
修剪掉部分?枝蔓,霍禮文放下剪刀。
雖然外露的皮膚布滿自然的褶皺,無一不昭示了他的年齡,可挺拔的腰骨宛如一根直尺,完全?不似這個時間段的老人。
“我?教過你?許多,但?有句話還是要?你?反復記得!
霍禮文原先只拿長后輩閑話家常的語氣?和長孫交談,這句話過后,驀地多了些訓斥的意味,“人,要?學會示弱。你?爸爸固步自封,以為還是十多年前和大陸血脈相連的關?系,不知道?這兒早就換了天地,做事從不收斂!
老人看?向長孫,一雙眼睛,兩人如出一轍,深而難測。
“有些東西,不管當時讓的還是送的,如今,都要?還回去了!
霍邵澎別無二話,依舊答了句“我?知”。
點到即止,他們自是無需多言。
霍禮文喝了口桌上溫茶,杯底觸桌的輕叩聲伴著一句話同時出現:“個個小朋友呢?(那個小朋友呢)”
“目前還是朋友!
“確定人家愿意把你?當朋友?”霍禮文難得有興致打趣長孫。
霍邵澎不顯山不露水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哪怕是爺孫,霍禮文也?很?難判斷出他此刻的想法,以及帶人上來見一面的目的何在。
“無所謂,日后陪奶奶解解悶!
提到自己夫人,霍禮文笑意變溫和許多,“我?又不肯見外人,她啊,確實需要?年輕人來解悶,不然就像現在這樣,一點不著家,她應該會喜歡那個小朋友的!
霍邵澎正?是肯定這點,才把人帶上來。
“阿邵,我?從不干涉你?的私人關?系,霍家也?不需要。不過呢……”
霍禮文看?了他一眼,終歸嘆出聲“罷了”。
“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我?上世紀那套,肯定用不上了。”
晚飯時,虞寶意發揮了跟著關知荷練就的一身本事,霍禮文早就被小輩們花樣百出的把戲哄過,也?忍不住因她而會心一笑。
霍禮文剛看?完她從手邊隨意拿樣東西就變出的魔術,忍不住問:“小意,你?從哪學來的把戲?”
虞寶意晚上陪霍禮文喝了點紅酒,兩頰紅暈漶散,笑起來莫名顯得嬌憨可人。
“爺爺別笑我?,之前哄別人投我?的綜藝節目,我?就靠變魔術成功的!
“綜藝節目啊!被舳Y文看?了眼長孫,“和以前TVB那些節目一樣吧?”
“一樣,也?不太一樣吧,拍攝風格和內地差多了。”
港臺綜藝放得開,內地紅線多,一不小心?踩到,整組人幾個月的心?血都會付之一炬。
霍禮文又說:“怎么拍我?不知道?,只是以前看?在別人面子幫襯過幾個老節目,這方面,阿邵有經驗。”
虞寶意一時沒聽懂暗示,接了別的話,倒也?滴水不漏。
待到晚上快九點,老人身子容易乏,霍禮文一擺手,說要?歇了。
管家萬分?小心?地攙扶住,“平常八點就歇了,老爺,要?注意身體啊。”
霍禮文一掃在書房內和霍邵澎談話時的精神狀態,困倦浮臉,還不忘那對陪了他一晚上的年輕人。
“小意,以后讓阿邵多接你?上來吃飯!
“好的爺爺,爺爺晚安!
南城半山的夜晚,鈴蟲低語嗚咽,在繁密的樹木中化開成仲夏夜的氣?味。月亮在暗灰色的云后露出一角,似一盞寒燈。
兩人并?肩走到花園,夜風柔和,吹來一縷一縷的花香,沁入人的嗅覺。
司機已經提前開好車在院外等著,霍邵澎紳士地替虞寶意打開車門。
她原微微欠身預備上車,可動作?莫名一頓,直起身體。
“怎么了?”
虞寶意下意識覺得距離過近,可身后是車門,身前是霍邵澎,唯一的退路被他掌住車門的手臂阻斷。
可能是此刻的氣?氛實在太好,麻木了她的警覺性。
她說:“我?之前問你?,除了補償你?外,為什么要?讓我?來陪你?探望爺爺,你?還沒回答我?!
霍邵澎目光壓得低,毫不折衷地對上她昂起的那雙眸子。
“寶意,我?要?在南城待至少三個月!
“我?知道?!庇輰氁庹f,“你?說了,然后呢?”
他們好像重復著早前的對話,不明?含義。
虞寶意看?不太清他的神色,那盞寒燈照得他面容晦暗不明?,唯一雙眼區別于夜色的高?深難測,通過她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刻入記憶之中。
然后呢?
他說,
“這里是我?的下一程。”
南城的風不比香港,此刻更是溫柔得讓人無從抱怨,又隱隱交織成一張難以察覺的網,穿越天地、身體、思緒,網住人心?。
“寶意,三個月時間!被羯叟彀衍囬T往內推了些,“陪我?走這一程。”
虞寶意甚至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告白嗎?
并?不。請求嗎?
更不是。
他依然持有那夜不容置喙的態度,她依然能感受到兩人之間不可磨滅的身份差。
他要?她做的,她依然無從反抗。
“霍生!
虞寶意叫著這個生疏的,此刻又像成為兩人之間無從告人的秘密的稱呼。
“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會讓你?愿意的!
“會像你?之前說的……”虞寶意短瞬錯開了他逼人的眼神,“我?給不起卓夫人要?的東西嗎?”
“會!
霍邵澎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他費心?布局,不是為了讓她自以為此刻能逃脫。
但?是……
“寶意,如果實在不想受制于我?,我?今天不是給了你?退路嗎?”
虞寶意下意識望向那棟宏偉的別墅。
一瞬,醍醐灌頂。
“我?不想你?待在我?身邊不開心?!被羯叟觳粸榇硕嘧鼋忉,“但?我?目前,又只能暫時罔顧你?的意愿。寶意,這是你?在我?這兒唯一能折衷的辦法!
帶她認識他的爺爺奶奶。
假如他們兩人當真有無法調和的那天,虞寶意始終有條退路。
哪怕是他給的。
霍禮文和霍夫人都是體面人,哪容得下晚輩強迫一個女孩?
虞寶意微微咬住下唇,不知不覺間,車門往內推出一個逼仄的,她絕無逃脫可能的空間。
“三個月嗎?”
“對!
“只要?三個月?”
有聲嘆息,無可奈何。
霍邵澎手探到她腰后,往前一攬,強迫她靠近,“Babe,這三個月是給你?,不是給我?的。”
他是否只要?,暫且不論。
因為哪怕不止要?三個月,她也?別無辦法。所以這三個月,是給她學會接受的。
說到底,他不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也?希望她心?甘情愿。
虞寶意聽懂了弦外之音,可她孩子氣?地回應:“說不定三個月后,你?就不會再煩著我?了!
霍邵澎稍稍低頭?,靠近她耳畔,吐息灼熱:“那再說。”
今夜也?許是月色太美,風太輕柔,花香過濃。
她不在香港,他也?不在。
所以南城,理所應當成了她放縱沉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