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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暴徒游戲[港] > 50-60
    我們

    香港到南城, 不過一個多?小時的飛機,眨眼便到了。

    而對那些手眼通天的富家公子來說,特意找一個沒仔細藏住蹤跡的人, 像聊明日?的天氣一樣信手拈來。

    虞寶意收到梁思雪消息時, 蕭正霖已經氣勢洶洶地落了南城。

    且因為?他不及霍邵澎在內地的關系, 走私人飛機的流程過慢,還是坐了擠迫的經濟艙來的, 一肚子怨氣難消。

    找到梁思雪落腳處, 還沒考慮晚飯要吃什么來得難。

    虞寶意趕回家,門?口大開,爭執聲幾乎要沖破天頂。

    “我的小孩和你有什么關系啊?那么閑時間那么多?,不如?跟你媽媽多?去幾場high tea(下午茶),那兒知書識禮的千金大小姐多?啊, 要你娶的不就那種人嗎!”

    盡管用的激烈口吻, 說的諷刺的風涼話, 但虞寶意還是聽出梁思雪滿嘴酸氣。

    “Miriam, 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和家里溝通——”

    “我給你時間誰給我時間啊?誰給我肚子里的小孩時間啊?”梁思雪頓住, 咳兩?聲后繼續咄咄逼人地嗆他,“是,等我顯懷了,打都打不掉的時候,我還有一星半點的話語權嗎?還不是任你爸爸媽媽說什么就是什么, 我梁思雪還沒過過這種日?子,要我給你時間, 發夢啊你!”

    “我不會讓他們——”

    “小雪。”虞寶意踱進?門?口,安靜聽完梁思雪那一長串的發泄后, 才若無?其事地上玄關換鞋,并?趕在蕭正霖下句話前打斷了他。

    蕭正霖循聲回頭,整個人立時陷入死機狀態,除了發愣,給不出別的表情和反應。

    “Bowie?”

    好些時日?未見,蕭正霖顫顫巍巍地確認眼前走進?來的女人,是不是近段時間霍邵澎寵愛得不行的那位。

    梁思雪也怔住,“你們認識?”

    虞寶意沒想在當下這個場合解釋,含糊而過:“算認識吧。”

    “她就是你說的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姐妹?”

    梁思雪一把挽上虞寶意胳膊,“關你什么事!”

    蕭正霖像找到救星一般,面露狂喜,“Miriam,你冷靜點,再問問她,她和Terrance——”

    “蕭正霖。”虞寶意聲色冷淡,“先管好你自?己吧。”

    梁思雪情商沒有低到當著蕭正霖的面,立刻就要追問Terrance是誰,只是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蕭正霖還不放棄,姿態可謂低到塵埃里,“別住這里了好不好,我在南城有房子,搬到那兒去,我請人二十四?小時照顧你。”

    “照顧我?監視我才對啊。”梁思雪冷聲笑了下,“然后等你們討論出要不要這個孩子,再處理我啊,我就是你們蕭家砧板上任人刀俎的魚肉。你放心吧,我不會要這個孩子的,你們就是硬搶也搶不走。”

    虞寶意被?說得心下一陣凄愴,“蕭正霖,走吧,在這吵,也吵不出一個結果的。”

    她若有所思盯著蕭正霖離開的背影。

    肩膀松垮地塌下,脊背微曲,頭也低著,像一道?落魄的野鬼孤魂。

    虞寶意倒上兩?杯水,還未來得及開口,梁思雪已經從與蕭正霖爭吵的狀態中出來,變成以前她熟悉的那個,喜歡刨根究底她情感狀態的好姐妹。

    “Terrance是誰?”

    十五分鐘后。

    “你瘋了啊?!”

    與當晚一樣,梁思雪給出了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答案。

    虞寶意老?老?實實交代完后,像卸下包袱一樣輕松,甚至有閑心開起玩笑,“大小姐,我能有你離譜嗎?”

    “你比我離譜。”梁思雪篤定道?,“我雖然長期不在香港,不熟悉那邊的情況,但那是霍家。”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

    霍禮文,霍啟裕,霍邵澎三代人,雖不至于人盡皆知,可論起豪門?、房產、金融等領域,三代人都有為?人津津樂道?的成就。

    從上世紀銅鑼灣荒地的開辟,到高?樓林立背后的“鋪王”,直至霍邵澎這代,理應到盛極必衰的規律了。

    可這霍家不知是什么人杰地靈的福地,第三代話事人,商場上的排兵布陣、行事作風,公認比前兩?位還要出眾。

    守江山難,前些年,他甚至還在打江山。

    也就最?近兩?年收斂了不少。

    “Baby,我爸爸媽媽的事業不在香港,所以我可以隨時隨地抽身離開,也不怕蕭正霖拿什么威脅我。”梁思雪滿面愁容地分析,“可你不一樣,旬星的根基,所有分鋪都在香港,你沒想過萬一哪天你想結束這段關系,而他不想,他拿捏你就像拿捏一只螞蟻一樣簡單嗎?”

    她怕。

    且已經有所預感了。

    “你說他設計沈景程,為?了讓你分手……”不知是冷還是起了雞皮疙瘩,梁思雪抱著胳膊上下撫了撫,“這個男人心機深沉,手段卑鄙,也不在你面前裝一下,說明他根本不怕被?你發現啊。還有,你想過沒,卓夫人那件事……”

    虞寶意的心臟明顯重跳了一下,震到胸腔,久久不能回神。

    “我不知道?。可他連陷害沈景程的事也說了,中間沒什么事情瞞過我,如?果卓夫人也是他安排的……”

    “你傻女啊。”梁思雪食指戳了下她額頭,“甘倩玉讓人燒了你家一間分鋪啊,上了社會新聞的啊,虧損多?少錢暫且不論,我就問你,當時你怕不怕她挑一間有人的燒,怕不怕甘倩玉真對你家里人下手。”

    “我怕。”

    何止怕,已經被這些蠻橫無理的貴婦人的手段嚇得六神無?主,連關知荷也束手無?策,不然她也不會立馬決定找上霍邵澎。

    “如?果你知道?是他做的呢?”

    如?果是霍邵澎做的。

    她和他只會是陌生人,也只能是陌生人。

    莫說一程,哪怕一面,她都會想起他為?了算計,將矛頭直接指向她家人的不擇手段,再賦以幫助的名義與身份,她毫無?防備,就讓他來到了身邊。

    霍邵澎的確有意無?意“威脅”過她。

    可當時事件源頭并?非是他,那句“你給不起卓夫人要的東西”,更像是久居上位養出的談判習慣。

    他要主動權。

    且相處的這段時間,他對她無?微不至的行為?模式讓虞寶意覺得,她也擁有主動權。

    這種看似公正平等的模式,麻木了她所有的防備心。

    可如?果整件事,都是霍邵澎設計的呢?連她自?以為?是的主動權,也是他想給,才給的。

    光想想,虞寶意都會出現一種生理性厭惡。

    欺騙性地卸掉你所有武器,不知不覺向他服從的權力。

    那才稱得上權力二字-

    第二日?晚間,虞寶意被?司機接送到霍邵澎在南城居住的地方。

    昨天落地,他沒在南城待多?久,便飛了別處,今日?才回。

    她說家里這段時間有別人,讓他不要再上來。

    霍邵澎什么都沒問,發來司機接送她的時間,準點便候在勝意所在的寫字樓下。

    她不得不上這臺車。

    半小時后,行至園區深處,花圃中,一棵棵廣玉蘭樹亭亭而立,象牙一樣潔白?的花瓣像陽光破碎后灑落下來的碎片,生長在郁郁蔥蔥中,微微閃爍發光,格外耀眼。

    熟悉的權叔接待了她,將她引到餐廳,那兒已經備好各類菜品,琳瑯滿目,精致得叫她眼酸。

    虞寶意心境已然不同昨日?,她默不作聲地坐到霍邵澎旁邊,像極了昨天那位鏡頭下優游自?如?談論風生的金牌制作人。

    洋房里的年輕女傭第一次見有女人上來,平日?里除了她們偶爾趁BOSS不在時嬉笑打鬧,整間房子枯燥無?味,隨了主人的清心寡欲,無?趣極了。

    “權叔,那位是誰啊?”

    李忠權瞥了女傭一眼,“那位,是你們該小心招呼著的人。”

    女傭自?以為?懂了大半意思,“大少爺的女朋友嗎?可我看她對大少爺,一點都不熱情哎。”

    “不熱情就對了。”李忠權高?深莫測地一笑,“太熱情,會扣工資的。”

    說完,他背著手,優哉游哉地離開了。

    工資已經扣了,女傭進?出幾回,她大膽留意了幾眼虞寶意的模樣。

    長得像電影畫報里的明星那般好,只是態度著實不怎么樣,但大少爺一句話又一句話地托著,渾然不似平日?對什么都意興闌珊的模樣。

    飯后,兩?人去到花園散步消食,不像普通情侶散步那樣,霍邵澎輕輕捉住她骨腕,倒像帶一個會跟丟的小孩。

    “今天不開心?”

    “沒有啊。”

    霍邵澎拇指似有若無?地摁住她掌根,脈搏勻速輕微的跳動,像一顆小小的心臟。

    她很?平靜。

    “今晚留下嗎?”

    兩?人原是并?行,霍邵澎一直遷就著她的腳步。話音剛落,虞寶意落后他半個身位,沉默在他們錯開的空間中流動。

    “霍生。”夏夜蟬鳴聒噪,虞寶意的聲音顯得分外清靈,“你知道?了嗎?”

    “你朋友的事?”

    昨天,虞寶意第一時間趕回了家,沒有回復那條微信,后面也覺得沒有回復的必要了。

    “那不是朋友,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親姐妹,雖然沒有血緣,可我和小雪的關系不比我和我哥哥差。成年人做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擔代價。”

    關系親近,但她沒有否認梁思雪在這段關系中的過錯。

    可是。

    “霍生,我們并?非出身像你,像蕭正霖那樣的豪門?,也不懂那里的規矩。我們會付出自?己犯錯的代價,但可不可以不要有,不該屬于我們的——”

    “寶意。”霍邵澎側過身,選擇與她面對面,目光安靜低垂,“她是她,你是你。”

    “什么叫你們?”

    中意

    南城的夏季總上演得格外漫長。

    夜風攜卷著白日驕陽烘烤過的氣味, 干燥悶倦,還?仿佛有些泥土燒起來的焦氣,不?讓人呼吸舒暢。

    霍邵澎的那句話, 投進了海底, 換回虞寶意無盡的沉默。

    “你認為我和蕭正霖是一種人, 還?是你會和你的朋友一樣,落入同一個處境?”

    他?嚴謹得封死了虞寶意所有退路, 逼迫她不?得不?給出二?選一的回答。

    “我……”

    “回答我。”

    霍邵澎的語氣仿佛凝上冰棱, 讓她在溽熱的仲夏夜感受到一絲刺人的寒氣。

    虞寶意仰額,堪比月光的雙眸藏著同樣刺人的底色,“霍生,在我眼里?,你和蕭正霖, 和任何?一個香港狗仔寫過的公子哥, 都沒有區別。”

    這番話里?含幾分賭氣, 虞寶意不?清楚。

    但冤枉定是有的, 可她更不?清楚,他?的所作所為, 到底和狗仔筆下那些花心濫情,愛和女星、嫩模、港姐糾纏不?清的富豪有什么區別。

    無非套了層體面的皮。

    她還?真信了,以為她和他?的關系,終究有些不?一樣。

    可梁思雪的事情及時敲醒了她,有點痛, 但總比撞上南墻,頭破血流的好。

    當她決定走上有他?的這一條路, 有些傷害是注定的,不?會因為運氣好而?躲過。

    那不?由運氣, 甚至不?由自己決定。

    除非抽身。

    “寶意,不?要受你朋友的影響,和我賭氣說這種話。”

    虞寶意的話難聽到這,霍邵澎仍舊貼心地鋪好臺階等她走下去。

    他?是不?是蕭正霖那種人,虞寶意理應比任何?人清楚。

    但目前而?知,他?可以不?同她計較。

    “我有什么資格和你賭氣?”

    雖是爭執的句子,但虞寶意語速不?快。

    霍邵澎想?到第一回見她那夜。

    同沈景程因為一件來遲的外套爭吵,但她和寫字樓那些雷厲風行?的女白領,恨不?得把別人堵得一句話說不?出的攻擊性和急促不?同。

    她說話不?疾不?徐,又因音色過分清越悅耳,咬字字字分明,令人誤以為她處于弱勢地位。

    根本不?是這樣。

    到此刻,霍邵澎方才察覺,角色對換,當他?成為虞寶意爭執的對象時,有多容易為她的口吻失控。

    她說的話,沒有“困惑”,更沒有“示弱”。

    只有肯定。

    她肯定自己就是沒有資格,且接受了這件事,用一種平淡到讓人惱火的語氣講出。

    “哪怕我真有資格……”互換的不?止有角色,虞寶意大膽地迫近一步,仰起的臉被罩在他?的陰影之下,“也是你給我的,隨時隨地都能收回。霍生,那不?叫資格,叫你需要一只寵物陪你解悶。”

    霍邵澎原本就捉著她手?腕,再一伸手?攬下那抹腰,多用了幾分力把虞寶意收攏進懷。

    他?逐字逐句地問:“虞寶意,你養過寵物嗎?”

    霍邵澎極少連名帶姓叫她。虞寶意望著他?的臉,一時發?愣。

    “你見過誰養寵物,快騎到主人頭上來的?”

    她渙散的眸色慢慢凝集,眉頭一擰,不?落下風,“霍邵澎,我——”

    “沒有嗎?”他?暗自在虞寶意腰上施力,扣得越來越緊,“又有哪只寵物會對主人張牙舞爪,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

    “我只是打?個比方……”不?知怎的,明明在嚴肅爭吵,虞寶意耳根不?爭氣地燒起來。

    “好比方。那你告訴我,如果我要養,為什么不?養一只乖的聽話的?虞寶意,逃跑的寵物我可以用抓的,為什么你,我得用算的?”

    若是下棋,她一定是最沒有棋品的一個。

    看?見棋局中?的自己落于下風,便抬手?掃落棋盤,卻?不?知那是他?費心所設,最終讓她贏的局。

    “霍生……”

    “叫我名字。”

    虞寶意錯覺,答應陪他?一程那夜的風,也吹到了今夜。

    腰上的手?如一堵墻,她快貼到他?身上,昂著頭。

    明明整個人都籠在他?的陰影之下,可那雙眼如墜入了河水下的月亮,波光粼粼,倒折出她的世界,與?他?。

    虞寶意唇半張開?,失去沖動?以后,叫他?的名字分明多了幾分遲疑,讓人很想?吻她。

    他?也的確這么做了。

    一并吞下她剛吐到嘴邊的“霍”字。

    突如其來的吻充滿熾烈,虞寶意甚至還?在怔愣之中?,他?已經闖入她的領地,不?含一絲溫情脈脈,而?是用過分用力的觸碰渴求她的表達,她的回應。

    有那么一刻,世界仿佛靜止不?動?,她五感凝固住,除了他?的索求,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待感知再次流動?起來時,她嗅到了來時種滿整條幽靜步道的廣玉蘭樹的香氣,由淺至濃,慢慢向他們這個方向蔓延。

    霍邵澎離開了她一些,但沒有再移遠點,那道眉似蹙非蹙,沉默地凝視住她。

    先前順從地閉上了眼睛,此時虞寶意也順從地睜開了眼睛。

    昏影中?,她雙眸瑩潤,動?人得仿佛有一捧清泉,不?停在心間滌蕩。

    她用被吻得殷紅的唇問:“霍邵澎,你中?意我嗎?”

    他?們維持著一個隨時可以擁抱的距離。

    可霍邵澎還?是一動?不?動?。

    他?選擇將目光注入那雙明亮的眼睛,說:“Babe,我以為你早知道……”

    “我中?意你這件事。”-

    第二?日早晨,虞寶意從客房醒來,沒有拉開?的窗簾讓房間黝暗無光,想?昏昏欲睡下去。

    微信上,已經留言了一條消息,說等會權叔會送她走。

    虞寶意起床,換上尾凳處女傭備好的衣服,合身得仿佛是從她自己的衣柜中?拿出。包括昨晚她決定留下一夜時,霍邵澎叫人拿來的衣服,尺寸明顯都是為她準備的。

    她很難相信他?的“預謀”沒有別有用心。

    但事實上,霍邵澎又的確沒做什么,只是讓她在一間舒適的客房里?,單獨睡了一夜。

    連早晨也未等她,按照自己的時間先行?離開?了。

    但留了位她熟悉的權叔,免得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房子里?不?自在。

    吃完早餐,李忠權兢兢業業地送她到勝意所在的寫字樓。

    路上,權叔同她聊了兩句。

    “虞小姐,昨晚還?待得習慣嗎?”

    “習慣的,權叔。”

    雖然干的是司機的活,但虞寶意待李忠權如同長輩。而?且今早幾位沒見過她的女傭,趁霍邵澎不?在時明目張膽打?量她,也是權叔替她解的圍。

    李忠權笑了笑,“那間客房是臨時準備的,你習慣就好。”

    臨時準備。

    直至回到辦公室前,虞寶意都在琢磨“臨時準備”四個字,是不?是也別有用意。

    那么大間房子,不?像沒有提前備好的客房的樣子。

    可邁入辦公室的下一秒,她就被滿室洋桔梗雅致的香氣沖散了所有疑慮。

    桌面上有一束盛開?的洋桔梗,旁邊是個扁平的黑色正方盒。

    虞寶意已經有所預感,走過去時,笑意情不?自禁攀上唇邊。

    她單手?抱起那束花,再打?開?首飾盒。

    一件手?鏈。

    由規整的藍寶石和鉆石鑲嵌,交相排列成蜂巢狀,成品猶如絲綢的柔軟質感。

    她學過一年有余的珠寶設計,認出來,這樣精致而?繁復的工藝出自哪個世界聞名的珠寶家族,且正是霍邵澎前段時間的出差地之一。

    也許有權叔通風報信,也許是他?自己算著時間。

    托在手?心端詳不?到片刻,手?機微震,亮起的屏幕中?央有條消息橫著。

    「襯你。」-

    下午,和導演組、編劇組開?完短會以后,程霽原當即買了晚上前往北城的機票,決定效仿當初虞寶意的方法,去找“便宜好用”的新面孔來當嘉賓。

    虞寶意為保口碑,堅持讓嘉賓親身學習,不?惜加大成本,延長拍攝時間。

    難免吃苦,且她不?想?給這檔節目炒流量,所以放棄了再邀請喬鷺這樣難伺候的嘉賓來的念頭,本分拍完,不?管結果如何?,都對得起她走到如今的固執,甚至偏執。

    左菱這邊,則由她點頭過后,領人去聯系《時差旅人》那位和藹可親的老婆婆。

    老婆婆那門手?藝,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木雕技術。

    虞寶意見識過她早些年的作品,的確爐火純青,尤其在面部?表情的刻畫上尤為栩栩如生。可惜婆婆如今老了,從前只需要十天半月雕完的作品,現在礙于體力跟不?上,得花上一兩月。

    她腦中?已經構建出怎么拍好這段長達七十余年,人與?那一塊塊無心無情木頭之間故事的雛形。

    左菱電話趕在下班前撥回。

    “談妥了,明天擬好合同,我帶過去簽。”

    “好。”

    “還?有一件事……”

    虞寶意手?指放在鼠標滾輪上,滑動?著,電腦屏幕閃過的,是宋青可和那位康老板不?堪入目的照片。

    聞言,她停下動?作,問:“什么?”

    “統共兩個篇幅,咱們不?是還?沒定下來第二?個篇幅拍什么嗎?”

    “對。”

    “婆婆給我們介紹了她的一位老友,也是做雕刻的,不?過是玉雕。”

    木雕和玉雕,其實都不?算瀕臨絕跡的非遺工藝,但能以此為生的,始終是少部?分人。

    而?幾家非遺類的綜藝節目選取的嘉賓,也大都是在業內具備名氣的匠人,那些步步維艱,因種種原因掩埋在時代風沙之下,則需要像虞寶意一樣的人,將他?們挖出來,撣干凈身上的塵土,才能被世人所看?見與?正視。

    “他?們也在南城,不?過是以家族為規模,住在一座鎮上。因為沒幾位后代愿意學習玉雕,族里?的中?老年人也不?懂自己的作品該怎么和時代接軌。慢慢的,以前來光顧他?們的老朋友盡數搬走,他?們也失去了收入來源。”

    虞寶意聽著覺得有些意思,“有聯系方式嗎?”

    “有,但你聽我講完。”左菱嘆了聲氣,“婆婆說,他?們居住的那座小鎮要被拆遷改造為新式旅游景區,族里?的年輕人都勸拿一筆錢就走,但他?們簽下了聯名書拒絕,為的就是不?離開?他?們家族生活了上百年的地方。那座小鎮有個歷史展覽館,里?頭放著大都是他?們祖輩的作品,有情懷。”

    “后來聽說可以上電視,猜著說不?定可以引起關注,拒絕強拆。寶意,你覺得呢?”

    單聽左菱描述,虞寶意還?拿不?準主意,“聯系方式先給我,我來和他?們談談。”

    “行?,交給你了。”

    掛斷后,她沒有立刻加左菱推過來那人,反而?先撥出一個電話。

    這段時間,秦書遠已經不?再打?電話過來,她也沒主動?聯系,耐心好極,靜候最佳時機。

    《先聲奪人》照常拍照常播,不?過始終換了導演和主攝,還?是有觀眾發?覺拍攝節奏沒有之前那么好了。

    但網上熱度依然很高,甚至順著觀眾呼聲加更了兩期。

    這兩期落在虞寶意眼中?無疑是個笑話,像趕著她把他?們埋了之前,掙扎做的無用功。

    “小意?”

    “秦總,好久不?見啊。”虞寶意拿出友好寒暄的語氣,“最近如何??”

    除開?前頭一下還?了一百萬,秦書遠為了穩住她,陸陸續續地在還?錢,但東拼西湊加起來,還?沒一開?始還?的一百萬多。

    之前被梁思雪的事耽擱了一下,錯過了在熱度最高的一期前爆出。但虞寶意尋思著,自己也不?想?同他?們糾纏了,后面還?有新節目要操心。

    “小意,你沒必要用這種——”

    “我的人用得怎么樣?”

    秦書遠啞口無言。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我知道。”這件事對虞寶意來說,始終如鯁在喉,“當時拿到那些照片,我就想?發?了,但左菱她們還?在,這不?止是宋青可一個人的節目,也是她們的。”

    “但我的心軟,換來的是宋青可得寸進尺。秦書遠,我最后問你一句話。”

    虞寶意目光聚焦點已經不?在電腦屏幕上,僅手?在無意識地滑動?鼠標滾輪,“宋青可讓私家偵探拍完我,到你面前信口胡言的時候,你信嗎?”

    “我第一時間沒有信——”

    “那你維護過我嗎?”

    依舊是沉默。

    虞寶意知道答案了。

    說不?上失望,在此之前,她明知答案,只是想?聽到他?的親口回答。

    “小意,那些錢我都會給你的,你行?行?好。天行?手?上就這一根獨苗苗了,你又走了,宋青可現在需要一檔節目……”

    “跟我有關系嗎?”

    虞寶意知道,這是她和秦書遠這輩子最后一通電話了。

    這最后一句話,哪怕不?夠體面,但得讓她舒服。

    “不?過今晚熱搜,肯定跟你有關系。”

    掛斷電話以后,虞寶意快速整理好那些照片,準備切小號微信,當作匿名發?給那位爆料過Gina的狗仔。

    剛發?完,手?機又進來一條消息,她隨意一瞥,面色瞬時怔忪。

    虞寶意不?知道霍邵澎是不?是在她身邊安插了什么眼線,監測她的一舉一動?。

    乃至能洞悉任意一個,她有可能察覺不?到,但需要人陪伴的時刻。

    也許只有那人到了面前,她才知道自己需要。

    他?說:

    「該下班了,我在樓下等你。」

    活著

    天?行自成立以來, 面臨過最兵荒馬亂的夜晚,虞寶意沒?想到,自己在事不?關己地和霍邵澎吃飯。

    但她也非十分?專心, 常常抓起手機, 時?不?時?神?情嚴肅地用食指一下下點屏幕, 像在回復誰的消息。

    霍邵澎沒?說什么,只是在晚餐結束, 將?她送到小區樓下前, 提出要走一段路。

    車在身后遠遠跟著,霧一般漫過來的夜光,為?他?們?打亮前方的路。

    “照片發了?”

    “發了啊。”虞寶意翹起唇,“我告訴那個狗仔,別弄什么周一見周二?見的預告, 又不?是什么明星, 我給他?, 他?今天?晚上發出去就行。”

    霍邵澎寬大的掌骨完全包住了她的手, “感覺如何。”

    “好像……”虞寶意歪頭思?考了片刻,“真的丟掉了一個包袱, 很輕松,我不?用考慮那些還在天?行工作的人的感受,因為?是他?們?先放棄我的,對嗎?”

    “對。”

    “我也想通了,拖到現在才解決, 其實?就是我心軟了。”虞寶意走得很慢,像她從這潭少年夢想的泥沼中掙扎出來的速度那般慢, “可我的心軟換不?回任何東西,感情傷害的, 始終只有重感情的人。”

    聽出她完全想通,霍邵澎沒?說什么。

    虞寶意是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不?需要他?時?時?以過來人的身份點撥迷津。

    “欠你的錢呢?”

    明明比不?上霍邵澎那樣的大富大貴之家,虞寶意卻比他?更不?在乎那些錢,“算了吧,我知道秦書遠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錢,如果要糾纏打官司,又浪費自己時?間?了,當我以前識人不?清咯。”

    “我不?同意。”

    “為?什么?”

    霍邵澎側眸,望向她眉間?,“寶意,我幫你,不?是讓你自認倒霉的。”

    明明有見血封喉的尖刀作為?武器,可不?到必要時?刻,都不?忍將?鋒利那面對準敵人。

    她可以對回憶,對關系心軟,卻不?能在痛定思?痛過后,還要留有余地。

    霍邵澎想讓她的堅硬,變得真正能保護自己。

    虞寶意原本還不?當回事,嬉笑?著問:“那你的意思?是?”

    他?提出方法:“我讓律師負責這件事,你只需要簽個字。”

    這時?,虞寶意才聽出霍邵澎不?是開玩笑?,而是在認真地替她“討債”。

    “霍生……”

    “聽話。”

    他?從沒?和她說過聽話二?字。

    虞寶意不?知道背地里,他?已經把沈景程當初欠她的錢,乃至她打給沈景程母子的五萬塊,全都連本帶利地要回來了。

    只是忽然察覺,霍邵澎眼里竟然還有“錢”這個字。

    大幾百萬對他?來說眨一眨眼的事,竟一分?一毫都不?愿讓她吃虧。

    “好,那麻煩霍生啦。”

    虞寶意今夜心情如雨過后的天?空,嘴也甜上一些。

    從小區到樓層底下,步伐放得再慢,路上還碰到了當初幫她的那位安保叔叔,互相道了聲晚安,兩人散步的時?間?,也僅過去了十分?鐘。

    虞寶意看到熟悉的花壇和由樓道內散出的暖光時?,也看到了像乞丐一樣蹲在一旁的蕭正霖。

    聽到交談聲漸行漸近,蕭正霖抬起頭,保持蹲姿過久,起身時?還發了會兒?暈。

    “Terrance,你、你送寶意回來了?”

    “同你有什么關系?”

    蕭正霖:“……”

    霍邵澎說話向來不?給蕭正霖留面,何況他?搞出的禍事還牽連到了虞寶意的朋友,最后差點牽連到他?。

    虞寶意也沒?什么話和他?說,等霍邵澎松開手,錯身即想進去。

    “寶意,寶意。”礙于霍邵澎在場,蕭正霖沒?上手捉人家小姑娘,而是攔到身前,“Miriam現在怎么樣?身體?、情緒,還有寶寶,都還好嗎?”

    虞寶意冷面冷聲:“你關心的是誰?Miriam還是你的孩子?”

    “當然是Miriam。”

    “那她不?需要你的關心。”

    她邁步又想走,蕭正霖忙不?迭上前,又阻在虞寶意進去的路徑上,“寶意,你幫幫我,我知道我媽媽找過Miriam了,還沒?來得及跟她道歉呢,我不?應該讓她一個人——”

    “你的道歉有什么意義嗎?”

    兩廂情愿的一段露水情緣,盡管出了意外,但沒?有蕭夫人以折損梁思?雪尊嚴的行為?,虞寶意興許不?會對蕭正霖這么生氣。

    “道完歉,然后呢?你可以跟Miriam名正言順地在一起?還是你可以娶她?”

    虞寶意想到當初關知荷還想和蕭夫人攀關系,難免覺得命運弄人。

    “如果都不?可以,你那句上下牙齒碰下就能說出口的對不?起到底有什么意義?再者,Miriam不?需要,也不?愿意攀你們?蕭家的門,這個孩子最后不?管是打掉還是生下來,也和你們?蕭家沒?有任何關系,借過,謝謝。”

    “寶意。”

    “讓開。”

    后半句,是霍邵澎說的。

    蕭正霖立刻如打輸了敗仗的士兵,蔫頭耷腦地讓開身位,讓虞寶意進去了。

    “沒?開車,Terrance,你送送我。”

    “上車。”

    霍邵澎轉身即走,上車后,他?先給虞寶意去了條消息,說讓她別壞了心情,早點休息。

    蕭正霖則沒?有要發消息的人了,畢竟,他?還是被梁思雪拿著掃帚趕下來的。

    他?連門都沒?完全關上,已經連聲抱怨道:“Terrance,你幫我同寶意說幾句好話,得唔得(行不?行)?”

    “憑什么?”

    “憑我之前還來給你通風報信啊。”

    蕭正霖不?敢說他?沒?良心,這種場面也還用不?得人情二?字,因為?要算人情,蕭家欠他?的只會更多。

    只能拐著彎提醒,“你忘記了嗎?你跟寶意冷戰那段時?間?,她出事了,不?還是我跟你說的?”

    霍邵澎等屏幕自然熄暗后,復又摁亮,想看看虞寶意有沒?有回消息。

    “你做事離譜,幫你,我只會沾一身腥。”

    “難道你不?該提前預演一下嗎?”如今,蕭正霖可不?敢質疑霍邵澎對虞寶意幾分?真幾分?假了,“你來南城,表面是為?看霍老太爺,可這事遲早捅回香港,霍董——”

    “蕭正霖。”霍邵澎目光好不?容易從空無一物的屏幕上移開,“我和你不?一樣。”

    “誰都別想越過我碰她。”-

    經過充分?的溝通,虞寶意第二?日一早就開車到南城那座邊郊小鎮。

    四周群山環繞,她費了好些勁才根據指示牌找到路,迎面入目一個雕工精美的中式牌匾,底下是一條橫貫整座小鎮的河流。

    下車前,虞寶意還處理了下昨夜兵荒馬亂后的手尾。

    其中不?乏那天?晚上與她暢想未來的,最后反過來指責她不?留情面的同事。

    她就著昨夜舊工作群里的999+消息,直接在底下回復:「不?要為?自己的選擇后悔」

    發送,退出群聊。

    據左菱昨晚頻頻來報,消息爆出后,秦書遠連同發行平臺的負責人,當晚就被相關部門連夜耳提面命了一番。

    宋青可沒?有資格接觸這一層級的人物,連伸冤也無處可告,何況她本就不?冤。

    文殷還在中間?添了把火,拿著以前天?行的工作牌匿名爆料說,節目兩位頂流都比不?上宋青可“帶資進組”,直接擠掉了原定制作人的位置,最終才導致虞寶意出走。

    而且工作時?,那位康老板還時?不?時?借探班的名義,邀請這位美女制作人進小房間?喝茶。

    至于真喝茶還是假喝茶,就不?知道了。

    出乎虞寶意意料的,是有條流傳頗廣的小道消息,說當初《我可以去你的城市嗎》拍攝時?,組內具有實?權的制作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宋青可。

    Gina也是宋青可非要邀請上節目的嘉賓,她純屬出事以后的完美背鍋位。

    可她問遍了左菱、杜鋒、文殷一行人,都否認這條消息是他?們?放出的。

    虞寶意在車上多待了一會,根據圖片找到源頭,是豆瓣一個頗有名氣的瓜主。

    也有人問哪來的消息,有沒?有實?錘。

    瓜主說:【在香港拍節目時?,我朋友去當過臨時?工。那天?虞寶意生病還堅持工作,宋青可在旁邊頤氣指使,她看不?下去讓我放個消息罷了】

    瓜主還po出一張沒?有大頭照的臨時?工作牌,虞寶意確認為?真。

    是誰,不?重要了。

    反正這事的鍋她已經背下,現在才替她翻案,有意義,但不?多。

    不?過她仍然感謝那個當過臨時?工的好心人。

    下車后,虞寶意根據對方給的地址,沿著導航在各間?相似度極高的白墻灰瓦的平房中穿梭。

    導航時?不?時?使喚她左轉、右轉,最后又來一句已偏離方向,弄得她沒?見到人之前就身心俱疲,暗暗發誓下次一定要穿平底鞋過來。

    不?過她看得出,這兒?很多房子都已經荒廢了,有些甚至塌下了半面墻,叫人看得唏噓不?已。

    連能維持基本生活需求的地方,譬如超市、飯店,她僅在小鎮入口處見過一兩家。

    越往里走,這兒?就越像一個被新時?代遺忘的地方,也像丑陋古老的疤痕,是一座現代化城市見不?得光的舊疾。

    虞寶意很難忽略自己的心聲。

    她開始懷疑這一趟來得對錯與否,因為?這座小鎮看起來已經死了,若要活,的確需要外力?干預。

    “小姑娘,小姑娘……”

    一道粗糙沙啞的聲從身后傳來。

    虞寶意應聲回頭,才看見她剛剛路過的一棟房子,木門顫顫巍巍地敞開半扇,里頭走出一位白發蒼蒼著中山裝的老人。

    他?像從連接兩個時?空的地方突然出現一樣,令人錯覺時?光倒流,連目之所及的破敗,都似卷起了泛黃的書頁。

    老人躬腰拄拐,仍高高地舉起臂,微笑?向她招手。

    “小姑娘,這兒?呢,進來吧。”

    那一瞬,虞寶意推翻了先前所有理由充分?的疑慮。

    這兒?沒?死。

    她來對了。

    水土

    老?人名?叫趙友昌。

    他熱情地?將?虞寶意迎進門, 幾?步繞過隔斷,后面便?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會客廳。

    趙友昌把里外收拾得整齊又干凈,連容易見塵的紅木家具也被?養得油光潤滑。

    對應那身剪裁考究, 穿得一絲不茍的中山裝, 給虞寶意的第一印象, 這是?一個?有修養的老?人。

    “我們這兒很少來客。”趙友昌親自給虞寶意泡上茶,“粗茶, 你莫怪。”

    她沒在趙友昌落座前坐下, 一路站著,雙手接過那杯熱茶,“趙爺爺,是?別怪我打擾您才對。”

    趙友昌坐了個?請的手勢,“客套話就不說了, 惠玲講你們拍的東西可以上電視, 很多人看, 當真?”

    “當真。”

    老?人才同她說起來龍去脈。

    這座鎮名?為山井鎮。

    顧名?思義, 此處四面環山,小鎮坐落的位置正?像一口井。

    山井鎮被?納入南城管轄范圍, 純屬是?政府被?迫擔當起“大哥”的名?頭,要作為榜樣,有幫扶落后片區的風范。

    可一座早已?與國際金融、政治、文化緊密接軌的大城市,還拖著一個?猶如從上世紀來的偏郊小鎮,始終不像話。

    但礙于種種, 遲遲沒對此處下手,痛定思痛地?翻新。

    后來, 政府盛情邀請社會各界有擔當與責任感的企業,來一出普天同慶的政企合作, 想將?此處改造為一個?具備度假功能的風景區。

    有種窮親戚進入大城市,終于要抹干凈臉上的灰,洗凈指縫里泥垢的感覺。

    “你知道為什么拖到現在嗎?”

    虞寶意搖頭。

    趙友昌無力地?扯了下嘴角,雙目邊緣結滿來自歲月的皺紋,讓他這抹笑唏噓不已?。

    “這兒還是?好過一段時間的,不過很早了,我年輕時候,多的是?客人不惜千里來我這兒買玉。”趙友昌指了下某處,“看,那桌上的石頭就是?我雕的,當時有人出百萬買,我也沒舍得賣,同它有緣。”

    虞寶意望去,驚訝隨著她逐漸仔細深刻的打量而變得無法忽視。

    她不懂玉,但香港貴婦圈不乏對玉鐘愛之極的貴婦人。為了投其所好,關?知荷也研究過段時間,還順帶教了她些皮毛。

    原石一定是?塊特別差勁的翡翠。

    底粗,色黑,還有泥土一樣的黃色斑點?,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中心飄了幾?抹醒目的翠綠,水頭不錯。

    趙友昌以黑底處為樹身,做出大量鏤空,借黃斑雕出樹皮感,那些翠綠就成了葉,底下站著一位布衣仙人,手拿串珠,衣袂飄飄。

    說是?給一塊沒有任何價值的翡翠直接起死回生了也不為過。

    料不抵工,就是?這意思了。

    “趙家從我爺爺輩開始就是?雕玉的,包括山井鎮,跟我一樣年紀的都會這門手藝。以前擺出來,滿街都是?,外地?人來這,少有買不到跟自己有緣的玉的。”

    趙友昌嘆出聲氣,“到我孫兒這代,年輕人嘛,不愿學這苦功夫,我明?白,幸好最小那個?愿意接了我老?祖宗傳下來的這個?飯碗,也就隨他們去了。”

    虞寶意凝神?傾聽,一時忘了接話。

    “可玉雕始終不是?我趙家獨屬的東西,國家發展推廣得快,愿意學的人也多了,我只能保證,從這兒出去的玉,雕工沒有比旁人差的道理,可也耐不住慢慢的,沒有人再愿意千里迢迢來這找有緣的玉了。”

    趙友昌許多老?友,都跟著孫輩離開了這里,剩下趙家,像廣袤田野上的稻草人,孤獨堅守著一方天地?。

    上面便?抓住這個?時機,想徹底改造山井鎮,為南城的旅游業添磚加瓦。

    哪知道,還有一塊難啃的骨頭。

    “趙爺爺,容我冒犯問一下,雕刻這門技術,跟的是?你的手。在這,或者在別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樣嗎?”

    “對旁人來說,興許一樣。”面對這個?晚輩們同樣問過的問題,趙友昌平靜多了,“可有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為什么不能有一方水土,養一雙手的道理呢?”

    這是?一個?接近玄學的境界。

    境外人難以理解,這兒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乃至夏日一聲蟬鳴,冬季一粒飄雪,都是?他們手上的“靈氣”。

    玉是?活的。

    雕玉,是?給它們賦上靈氣,再由人去養,才不枉一方好玉。

    巧的是?,虞寶意是?香港人,她多多少少能理解這份“迷信”。

    畢竟香港人重?風水,尤其是?有錢人,連臥室都講究不能太大,要“聚財”。換句話說,趙友昌的堅持,是?“聚靈”。

    虞寶意毫不懷疑,出了這里,趙友昌就做不出那么驚才絕艷的作品了。

    “其實這兒,據我孫女說,全權交給了一家規模很大的企業去做,連溝通的人都是?他們派來的。”說到這,趙友昌蹙起濃眉,不滿與惱意克制地寫到臉上,“好一家大企業,不把我們這些平民放在眼里,來幾?回問幾?回,多少錢才愿意離開。”

    虞寶意猜測,那些人以為趙友昌拿腔作調,不滿意補償的金額。

    “我告訴他們了,多少錢我都不愿意走,如果硬要鏟了這兒,連同我尸首也一塊埋了罷!我看誰敢來這兒度假!”

    說到激動處,趙友昌連連咳嗽幾?聲,臉色顯而易見地?蒼白幾?分,虞寶意忙欠身去幫他順氣,“您別激動爺爺,我幫你想想辦法。”

    趙友昌擺擺手,從中山裝口袋里摸出一個?手機,指著上面講,“你幫我把他們都叫來,還有我乖孫女。”

    這兒是?趙友昌的居所,兄弟姐妹,加上旁支下其他家族成員,并不住這。

    虞寶意幾?個?電話給他們都叫來了。

    趙友昌介紹完她,又說:“只要上了電視,外面的人關?心到這,他們不敢來硬的。”

    虞寶意怕了這種場合,暗中一一觀察過趙家人的神?色,看著,倒都像一條心的,不會像她那些同事一樣中途變卦。

    可誰說得準,這些與外界少有牽連,一心一意于自己活計上的純粹手藝人,不會哪天被?從天而降的錢財砸昏了眼呢。

    趙友昌的孫女名?叫趙玉顏,站在自己爺爺旁邊,寡言少語,看著挺文靜內斂的一個?小姑娘。

    虞寶意心中有數,估計后面要同這位交流得比較多。

    但有些事,她得說到前頭。

    “趙爺爺,還有各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是?這樣的,我是?一個?綜藝制作人。打個?比方,綜藝和您們以前從看的戲,聽的曲,評的書差不多,主要是?讓看的人高?興,或者學到點?什么。”

    她站在會客廳中央,姿態猶如一株中通外直的蓮,無牽連無枝節,叫人只嗅到她身上沁人安心的清香。

    “我希望看的觀眾,能從大家身上都學到點?東西,或者了解到像您們一樣優秀的手藝人,這是?目的。至于趙爺爺說的,想讓外界關?注到這兒面臨強拆的境況,等拍完播出后,我會安排記者來采訪,到時有什么說什么便?好。”

    她是?制作人,不是?民生記者。

    但如果一開始就請南城記者,撰寫的文稿會不會被?主編壓下去,乃至報不報道得出不說,哪怕是?外地?的,也難保熱度有多高?。

    民眾的眼睛就兩只,能看到的,大部分都是?選擇過后讓你看到的。再有橫空殺出,意料之外的,能讓大家看到多少,就得靠背后推手的能量了。

    既然幫了,她就會送佛送到西。

    趙友昌乃至其余人都不懂這方面的門道,果不其然,決定接下來讓趙玉顏同她接洽。

    一聊就順帶吃過中飯,整一下午,被?趙玉顏帶著逛遍了整座山井鎮,聽講這兒的歷史,看那些搬走的人遺留的空屋,還有留下來無人問津的玉石。

    有些玉,雖也是?玉,但生得太差就會失去價值。

    所以也懶得帶走,有些拿來壓石頭缸,有些干脆填補了圍墻,又因哪場風雨被?吹下,倒在了路邊。

    虞寶意沒系統學習過編導方面的專業知識,但她腦中已?經有一幅畫面了。

    “小玉,接下來幾?天,我都會帶人過來。”趙玉顏送她送到停車位置,虞寶意細心交代著,“前期有挺多準備工作,可能需要大家多多配合一下。”

    全程,趙玉顏話都不多,除了講山井鎮以及和玉相關?的東西時。

    “小意姐。”

    小姑娘剛大學畢業,年紀比她小,總算能順理成章叫一聲姐姐。

    “我上大學時看過你的綜藝,拍得真的很好。”

    “謝謝你。”

    趙玉顏看著還有些拘謹,“但是?,我想問下……”

    她的欲言又止寫在全身上下的動作中,虞寶意笑了笑,“你問吧,什么都能問。”

    “小意姐,你可以告訴我,節目拍完播出后,我們真的有希望嗎?大家會關?注到山井鎮,會知道這里還有很多出色的玉雕人嗎?”

    虞寶意給出一個?她認為很謹慎的答案,“不要小看輿論的力量。”

    “可、可是?……”

    小姑娘看起來快要哭了,那么多擔憂、疑慮在眼中溢滿,又不敢對她懷揣過多的希望。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話都能和我說。”

    誠然,虞寶意認為自己力量有限,以螞蟻撼動大象不現實,可也要分情況討論。

    在對非遺技藝傳承越來越重?視的當下,借助輿論的力量,保存一群手藝人從小生長生活的地?方,或者給南城政府提供除了一刀切改造成度假風景村以外的方案,應該不算天方夜譚。

    趙玉顏斷斷續續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話說完整:“好幾?次來這的人,其實態度都挺好的,彬彬有禮,是?爺爺看不慣他們才……而且他們一致勸爺爺不要想不開,霍氏集團想要的地?,還沒有失手過的時候。”

    “我找同學打聽過,霍氏集團,好像是?香港那邊,很大的一個?集團……”

    虞寶意有些發怔,心想著那句話。

    香港太小,可霍家太大了。

    鳥兒

    第二日, 虞寶意?猶如一縷游魂出現在公司,面?無表情,進辦公室前, 也沒和任何人打招呼。

    十五分鐘后, 她把左菱叫了進去。

    “我不知道?啊。”左菱說, “這些大工程,政府一向不可能單獨掏錢, 有合作對?象進來分一杯羹很正常啊, 所以我沒打聽背后參與的是誰,反正體?量越大,越得在乎輿論影響。”

    方?才虞寶意?問她,知不知道?山井鎮項目政府的合作企業是哪家,果不其然, 左菱也不清楚。

    她們和這個項目沒有直接關聯, 消息需要特地探聽, 但在此之前, 虞寶意?也認為沒必要知道?,如左菱所說, 體?量越大,越要在乎輿論影響。

    可是……

    有些人,是完全可以凌駕于輿論之上的。

    左菱看出她神情不對?,問:“怎么了?”

    “沒什么。”

    事已至此,虞寶意?不可能按剎車叫停, 哪怕對?上的是霍家和霍邵澎。

    “程導那邊人談得怎么樣?”

    “還是大學?生好說話,尤其是剛畢業的。”左菱笑了笑, “形象好,肯吃苦, 最關鍵要價也低。”

    目前談下的贊助,只有先前一路支持虞寶意?的馨姐。

    那日,黎馨從天行?和秦書遠那吃了個常人所不能忍的啞巴虧,沒有遷怒給虞寶意?,反而答應,原先打算投給《先聲奪人》的錢,會永遠留給虞寶意?的下一檔節目。

    有始有終,當交下這個朋友了。

    除黎馨外?,虞寶意?只打算接觸另一個投資方?,但因為她有別?的目的,拿下來的希望很小。

    若拿不下,只有黎馨這份錢,加上她自己的,得著?重用在拍攝期間,嘉賓方?面?的預算自然而然就要壓縮。

    左菱有異議,認為虞寶意?太孤注一擲,如今的綜藝,高口碑如果要轉換為高收益,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但她想?到那個接虞寶意?回?家的男人,最終,還是跟著?孤注一擲了下去。

    念及此,左菱提上一嘴:“對?了,《先聲奪人》已經下了停播指令,估計下午就要發文件了,我打聽了下——你還想?知道?嗎?”

    虞寶意?無可無不可地彎了下唇,“隨你講不講啊,當解悶也行?。”

    來來去去,無非就那三兩個結果,又不是沒有前車之鑒。

    無限期停播,或者直接砍了節目。

    這下,秦書遠是完全沒能力還她錢了,因為要率先賠給贊助商和各路投資人。《先聲奪人》陣仗那么大,拖到最后對?薄公堂也說不準。

    另外?還得安撫嘉賓們背后的公司,因為出問題是天行?的總制作。假若談崩,以后也不會有經紀公司放手下藝人拍天行?的節目了。

    可左菱要說的,卻并非這些。

    “她倆來找我了。”左菱沒提名字,“問寶意?這兒還要人不,當初,她們看大家都坐下了,害怕得不行?,才跟著?坐下的。”

    “你坐下了嗎?”虞寶意?小聲回?問,夾帶著?輕諷的口吻。

    “沒有。”

    “殷殷坐下了嗎?”

    “沒有。”

    虞寶意?望向左菱,“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那兩個她費心幫過的小姑娘,連牌桌上,她都在想?辦法不著?痕跡地輸給她們錢,以暫時維持辭職后的生活。

    可饒是換不來堅定的選擇,她就不會要。

    有秦書遠一個例子,受得挺夠的了。

    “行?,那我把她們回?了。”

    “回?吧。”

    事談得七七八八,左菱預備出去,可驀地想?起什么,回?了頭,“不對?啊,你叫我進來是問我知不知道?山井鎮項目跟政府合作的企業是誰,看來你知道?了,是誰?”

    虞寶意?始料未及她殺了個回?馬槍,怔色掠過眼底。

    半刻,她揚唇一笑。

    “是誰都不重要。”-

    兩天后的晚上七點,虞寶意?風塵仆仆地落地滬城。

    她參考了霍邵澎車庫,提前租好一臺上得了場面?的車,直奔一片鮮有人前往,寧靜幽深的洋房區。

    其中一棟燈火通明,兩側泊滿豪車,虞寶意?隨便選了個位置停好下來,邊走邊從手袋里摸出邀請函。

    里面?剛結束一場表演,余興正濃,酒意?微醺,客人與客人相互低聲交談。

    虞寶意?誰都不認識,目光遙遙逡巡場間一周,最后,在落地陽臺外?發現一個嫻雅端莊的背影。

    葉若蘭剛結束一通電話,便聽見一聲柔聲細氣的“葉女士”。

    她轉眸,瞧見身后的人。

    虞寶意?穿了條剪裁極簡,但修飾得身段極美的長身黑裙,但一看,葉若蘭就辨別?出,她不是沖這兒那些非富即貴的男人來的。

    “你是?”

    “我叫虞寶意。”她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紹,“葉女士,您現在有時間嗎?”

    葉若蘭往旁邊踱過兩步,示意?她坐下,“我就是時間太多了,才辦了這個局。”

    虞寶意?隨同她坐下,沒有拐彎抹角,提到她來此的目的。

    先前葉若蘭強要了甘倩玉等的那顆鉆石時,她就熬夜找過這個女人的資料。

    香港人,早年和甘倩玉的丈夫有過一段轟動整個港島的感?情。甘倩玉嫁入卓家后,她離開香港定居滬城,至今未婚。

    雖然沒有明面?上經營的產業,但據港媒報道?,卓明峯的父親給了葉若蘭一筆天價分手費,單存銀行?,都夠大富大貴一輩子了。

    “投資你的節目?娛樂圈賺錢的玩意?我還沒沾過。”葉若蘭給她叫來一杯雞尾酒,“小妹妹,你點解林到來穩我?(你為什么想?到來找我?)”

    自見面?起,虞寶意?用的一直是普通話,她也沒有會暴露自己是香港人的口音。

    但葉若蘭的第二句話,突然轉成了粵語,意?外?得讓她沒掩藏好面?容上的怔愣。

    虞寶意?張了張唇,又合上,斟酌片刻后說:“這檔節目沒有請流量明星,拍攝周期長,很難找到贊助商,所以我想?來談獨立投資人。”

    葉若蘭抿了口酒,“很好的場面?話,繼續。”

    “……”

    不好糊弄,這個女人。

    虞寶意?心想?。

    至少她在她面?前,除了葉若蘭可能不知道?她認識霍邵澎這點,估計已經原形畢露了。

    想?到這,虞寶意?轉換思路,決定來個坦白局,“葉女士,我爸爸是虞海和,您記得嗎?”

    “總算和我說實話了。”葉若蘭翹唇微笑,明明穿著?素白清雅的旗袍,一顰一笑卻囂張冶艷得像朵牡丹,“海和之前欠了我個人情,怎么,預備讓他的女兒來還?”

    “不敢,只是聽爸爸說過,這些年您一直在物色一些投資項目。”

    “我沒丈夫,沒工作,沒人脈,不得想?辦法討生活嘛?”

    虞寶意?的手藏在桌下,悄悄捏緊指尖,“葉女士——”

    “叫我Jessica吧。”

    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摸到真相的邊邊角角了,竭力讓自己聲音聽上去自如一點,“你在香港待過這么久,認識的人肯定比我多,有機會的話,還得靠你多多提攜。”

    葉若蘭昂了下下巴,尖尖翹翹,有輕微內收的弧度,“沒答應你呢,就提攜上了。”

    虞寶意?不為這句話感?到尷尬,大方?從容地保持微笑。

    她見人沒被自己這句話唬到,也就卸下滿身?架子,“你說的呢,我有點興趣,但興趣不大,談投資的話,企劃案帶了嗎?”

    “帶了。”

    虞寶意?準備完全,花了幾分鐘來回?,從車上取回?企劃案。

    盡管葉若蘭是那種一眼不好相處的美人,但四十分鐘的接觸下來,虞寶意?發覺她耐性充足,很少打斷,不過看她的時間比留心項目細節的時間多,偶有幾次,虞寶意?對?上她直白的目光,都不自覺閃躲。

    九點半后,室內歡笑聲從低調到顯露張揚,像把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催發出了人性中的不同面?。

    葉若蘭掩著?嘴打了個小哈欠,半瞇著?眸,“我累了,今天到這兒吧。”

    虞寶意?沒聽出她態度,但也知過猶不及,“Jessica,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說走就走,不見任何拖沓姿態。她收拾好帶進來的東西,向葉若蘭略微頷首,轉身?離開。

    葉若蘭也不如虞寶意?所說好好休息去了,身?體?斜斜倚著?靠背,眼皮看似困倦地半闔,可仔細一瞧,沉靜而清明。

    虞寶意?有本事找到這兒來,又沒要她的聯系方?式,更沒要她助理的,哪有半分談合作的姿態。

    是確定,她一個從不往娛樂圈湊的投資人,有能力找到她一個小小制作人嗎?

    通過誰呢?

    葉若蘭勾唇的弧度再度上揚。

    她翻過桌上手機,找出一個久未聯系的電話號碼,果斷撥出-

    虞寶意?確認南城那邊前期準備工作順利推進中,便放心在滬城待下幾天,期間梁思雪獨守空閨大喊無聊想?過來玩,被她用嚴厲的口吻按下。

    醫生說她身?體?素質不是很好,導致胎兒懷得也不是很穩,最好靜養。

    “你要無聊,我讓霍生請你吃飯?”虞寶意?陰惻惻地“威脅”她。

    “虞寶意?,你什么意?思啊!”梁思雪仗著?她租的房子沒有鄰居,大喊大叫,“我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這些紈绔公子哥!你還要讓霍邵澎往我臉上湊,存心找我不痛快是不?”

    “沒有沒有,你別?亂跑就成。”

    她哪真能讓霍邵澎請梁思雪吃飯。

    梁思雪靜了幾秒,提回?正事:“葉若蘭那邊還沒給你答復嗎?”

    “沒有。”

    “那你有答案了嗎?”

    “……”

    虞寶意?單手拿起桌上那杯溫茶,走到酒店房間的落地窗邊,極目眺向遠處屹立的東方?明珠塔,晨霧尚未散盡,天幕灰蒼蒼的一片。

    “我沒有。”虞寶意?說。

    “但葉若蘭不認識霍邵澎的幾率很小,你清楚的,Baby。”

    盡管葉若蘭早早遷居滬城,可她在港島,畢竟曾是一位出了名的艷光四射的大美人,絲毫不輸當年仍處在巔峰期的港姐們。

    后來,虞寶意?旁敲側擊了關知荷幾句,得知葉若蘭離開后的十年內,她與卓家以及卓明峯的父親仍有牽連。

    豪門水深,中間彎彎繞繞,虞寶意?不清楚。

    但按照霍家與卓家的關系,兩人很難稱得上不認識。

    如果認識……

    “他都能設計沈景程了,多設計你一步,對?他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思雪這句話如同釘子,深深沒入虞寶意?心臟的血肉中。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幾日給她帶來的,是強權壓身?時的無力感?,好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要硬生生壓斷你的脊椎。

    她去過旬星被燒掉的那家鋪面?看過,凸出的房梁被燒得焦黑,柜臺和倉庫里的鉆石因為高溫全部報廢。

    還有關知荷千里迢迢從滬城帶回?的翡翠,被摔碎的那只鐲子……

    以及無所不在的……

    有人怎么辦?那晚如果店里有人,怎么辦?

    一個陌生電話倏然插進她和梁思雪的微信電話中間。

    虞寶意?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有備注,交代?了句便掛斷接起。

    是葉若蘭的助理。

    約她下午帶上合同,到那天舉辦聚會的洋房一敘。

    應下后,對?方?沒說什么就掛了。

    虞寶意?既沒選擇給梁思雪回?撥過去,也沒檢查早已準備好的合同。

    她看著?周遭鱗次櫛比閃閃發光的高樓,像深冬時節用冰鑿出來的雕塑,倒映出滬城灰茫茫的天空,偶有細小的云片拂過,猶如海中卷起的一小片白浪。

    下午,她輕車熟路地登門。

    葉若蘭談不上熱情地招待了她,象征性地掃過幾眼合同,便簽下了名字。

    事情比虞寶意?預想?得要快,也要順利。

    “吃下午茶嗎?”葉若蘭邀請她。

    合同紙放進牛皮紙袋中,本身?的重量輕若無物,可拎在手中又沉甸甸的。

    葉若蘭滴水不漏的應付方?式,虞寶意?還是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答案。

    她應下,葉若蘭吩咐女傭去準備,又帶她去逗了下后院的鳥兒。

    虞寶意?不知道?這是什么鳥,但漂亮得像披了一副華貴的羽毛袍子,停在枝上,微微偏頭。

    葉若蘭隨便拿了根樹枝伸進籠里,“Bowie,這只鳥漂亮嗎?”

    “漂亮。”

    “能不漂亮嗎?接回?來后就好吃好喝養著?,可惜啊。”

    虞寶意?不明所意?,“可惜什么?”

    葉若蘭專心致志地逗弄那只雀,“可惜到現在它都學?不會手養,只能日日夜夜關在這籠子里,飛也飛不得。”

    不知怎的,虞寶意?心臟倏然變沉,跳動起來仿佛牽扯到五臟六腑和四肢百骸。

    “你說,我該不該放了它?”葉若蘭回?頭,朝她一笑。

    “從小養著?,學?不會在城市和野外?生存,放了它,不是死?路一條嗎?”

    “你說得對?,但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葉若蘭把那根樹枝遞給她,“這只鳥是我從林子里抓的,沒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生存完全不成問題。”

    虞寶意?略顯僵硬地轉過身?,假裝對?其好奇,樹枝伸進籠里。

    “可被我抓回?來之后,野性難消,就只能呆在這兒了,是不是很可惜?”

    她聲帶仿佛也掛上重石,“是有點。”

    “可沒有辦法。”

    葉若蘭的聲音從旁側傳來,虞寶意?看不見她的表情。

    只覺那句話聽起來,格外?陰森帶刺。

    “是我抓到它了。”

    積壓的疑問幾乎沖口而出,女傭卻恰好出現,提醒道?下午茶準備好了。

    葉若蘭揚唇一笑,主動抽走虞寶意?的樹枝。

    “走吧,Bowie。”

    遲到

    回到南城后, 虞寶意還時?不時?會?被葉若蘭那幾句話恍到心神。

    野性難消。

    沒我之前,它活得自由自在……

    可惜,是我抓到它了。

    葉若蘭似如有所指, 但?又像單純說那只失去自由的小鳥, 評論它的余生只能看見被鐵籠分割的天空, 是否可惜和遺憾。

    到最后,虞寶意都無法專心且坦白地回答她這個問題。

    因為?, 她好像就?是林子里的那只鳥。

    以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殊不知暗中已經有人布下天羅地網,預備困住她的一生。

    “寶意?”

    龐大的環繞聲響中,男人溫沉的嗓音還是準確傳遞到她的耳畔。

    虞寶意聽見后,為?掩飾自己看電影時?的走神,主動往他懷中鉆了鉆。

    “是太累了嗎?”霍邵澎問。

    “沒有。”

    影音室內響起一段緊湊、詭異的音樂, 屏幕里的金發女主躲在電話亭打電話求助, 殊不知外?面?悄然站了一個男人, 好似轉過臉來, 就?是要抓女主回去那人。

    觀眾的視角里,能看見女主驚慌的正臉和陌生男人高大的背影。強烈的體型差距下, 緊張、驚懼的觀感絲毫不比直白的恐怖電影差。

    虞寶意眼神剛專心到電影,迎來的就?是這幕。

    她手掌不自覺抓緊霍邵澎小臂,“霍生,她要被抓到了嗎?”

    霍邵澎指骨穿進虞寶意那頭披散的長發間,篤定掌住她的肩頭, “不會?。”

    從南城回來后,她難得主動休息一天, 霍邵澎便?也空出來陪著打發時?間。不知怎的,虞寶意從這間影音室里找到了來自上世紀的珍貴碟片, 千挑萬選后,一放就?是這部《羅絲瑪麗的嬰兒》。

    上映于一九六八年,具有宗教邪典元素。

    開頭一陣詭異的音樂,虞寶意立馬想舉白旗投降,霍邵澎勸說著才看下去。

    他看過,電影應該算他沒有工作?時?,難得會?拾起來打發時?間的事情。

    但?連愛好都算不上。

    他這個人沒有愛好,無趣到極點。

    果然,女主看到男人的背影后,以為?要被抓到,大氣不敢出的模樣揪緊了觀眾的心。

    可當男人轉過身,并不是追捕女主的丈夫或醫生,只是一位普通的排隊等候打電話的路人。

    正是這種奇妙的巧合,讓虞寶意回味時?,更覺那個場面?的驚悚與可怕。

    同時?,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運捉弄人開的玩笑?,明明連看什?么?電影,都是她自己選的。

    女主懷著寶寶,想盡辦法從背叛的丈夫、詭異的鄰居、身份不明的醫生手下逃脫,連最有希望的一次,求助到閨蜜介紹的醫生后,最后還是被以為?是精神病帶了回去。

    她被人抓住四肢,強行生下了這個她并不知道是惡魔的嬰兒,后又被告知孩子已經死?亡。

    導演花了幾乎整部電影的篇幅刻畫出女主的聰慧、堅強,可當女主循著哭聲找到自己孩子,看到它面?目全非的樣子時?,竟在丈夫、鄰居、醫生這些邪教徒意料之中的眼神下,輕晃搖籃,唱起哄睡的搖籃曲。

    虞寶意久久難從這個結局回神。

    明明全片沒有一個恐怖鏡頭,她心臟像被丟到滴水成?冰的深冬雪地上,寒氣凜人。

    為?什?么?……

    為?什?么?就?被馴服了?

    “小意?”

    虞寶意的面?色猶如一潭死?水,霍邵澎收緊了攬她的手臂,輕吻在她發心上,“以后不看這種了。”

    和電影中途那聲不同,影音室內已經靜下,虞寶意只聽見他的聲音,也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可為?什?么?,她好像更冷了。

    他的聲音,仿佛變成?了那陣引誘女主前往的哭聲,她突然害怕聽見,更害怕看見。

    “Terrance,我唔舒服,先翻房了。(我有點不舒服,先回房間了)”

    不等霍邵澎詳細過問,虞寶意驟然推開他,就?著電影結束后尚未亮燈的昏暗,匆忙離開了。

    他沒去追。

    相反,方才攬著虞寶意的那只手垂到身側,柔滑的長發觸發遺留在指尖,他蜷起,想握住點什?么?,僅剩一片冷清的空氣。

    最后,霍邵澎點了支煙,噙上唇邊短短數秒,又拿了下來,任它安靜燃燒。

    也任盤旋而上的煙霧,籠住那對陰沉不定的眼-

    虞寶意一下忘記第幾日了。

    她總在濕潤涼爽的早晨中醒來。窗外橫著幾縷乳白色的云彩,平直的日光從天際線那頭逐漸鋪就出漫天金光萬道,再由鳥兒銜著,以聲音播散出去,叫醒整座城市。

    開拍一周,剛好邁入十月。

    南城好像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焦氣散得格外?快,不知不覺,早上醒來已經要披件薄衫了。

    梁思雪也醒得很早,她最近叫囂著要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

    虞寶意沒忘記叫她也披上一件外?套。

    “這兒要拍幾天呢?”梁思雪坐在化妝鏡前,拿著粉撲對臉快速拍拍打打,“感覺你請的幾個小男孩學習進度堪憂啊。”

    虞寶意直接當著她面?換衣服,“你要待得不耐煩,就?回家去,一天天我夠忙的了,還要看著你。”

    “我又沒給你添什?么?麻煩。”百忙之中,梁思雪抽空橫了她一眼,“而且我一個人待在家真的很無聊嘛,來這看看程大導演精心挑選的小帥哥也不錯。”

    梁思雪實在沒過過這么?無聊的日子。

    虞寶意一開始還不同意,拍節目時?,大家眼里都只有自己的活,生怕誰不小心碰撞了她,但?她死?纏爛打非要跟著進組,最后也沒轍了。

    先拍的是那位老?婆婆,住的位置偏僻,離她們家還是有段距離。

    未免兩?頭奔波,虞寶意直接把附近環境最好的一所公寓租下,也方便?錄制太晚時?,工作?人員們可以直接就?近休息。

    “你要無聊……”她腦袋從領口鉆出,利落地套好,又撥出長發,“就?想想怎么?跟Uncle和Aunt坦白,還是說,你已經決定好先斬后奏了?”

    梁思雪和父母一年都不一定能見上一回面?,要先斬后奏,完全有時?間空間。

    但?屆時?,倒霉的就?不只有梁思雪了。作?為?收容“罪人”的幫兇,她的可惡行徑還會?被捅到關知荷那,挨一頓責怪她不懂事的批評。

    “我無所謂啊,到時?候孩子生下來了,我爸媽還能不認這個孫不成??”梁思雪心寬到讓人咬牙切齒,“倒是你,和霍邵澎的事搞清楚沒有啊?他到底是不是故意設計你,還默許甘倩玉燒了你家的鋪面??”

    “……”

    梁思雪熟稔地畫起眼線,那根眼線筆又好像戳到虞寶意臉上來,“或者,你已經不care這個答案了。要么?,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認。”

    “……”

    梁思雪總有辦法,三兩?句話說得她心煩氣躁。

    拍攝時?,左菱還抽空問她發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天下來臉色這么?不好,是不是對拍攝進度不滿意,還是……

    “今天的花還沒送過來啊。”左菱環顧四周,“不會?因為?這個吧?送了幾回就?忘啦?”

    “去去去。”虞寶意用一種被猜到的口吻打發走人。

    前后拍了一周,霍邵澎每天都會?托人送來一束花。

    送了那么?多天,同事們后幾天甚至開盤猜測明天會?是什?么?花材,然后用一種起哄式的曖昧語氣把話遞到她耳邊,“今天是——洋桔梗!寶意,你那位神秘人先生是不是不喜歡玫瑰啊?”

    這幾日,有繡球、滿天星、郁金香、向日葵、桔梗……獨獨沒有玫瑰。

    霍邵澎喜不喜歡玫瑰,她不知道。

    但?她不喜歡玫瑰,而且虞寶意記得,她好像從未和霍邵澎提過這件事,但?他的精心挑選,有意為?之,幾乎像直接告訴了她。

    她不喜歡,他知道她不喜歡。

    他也記得她不喜歡。

    至此,某些奉行送花永遠避不開玫瑰的同事輸得“傾家蕩產”,她收花收得“盆滿缽滿”。

    但?今天的花“遲到”了。

    直到太陽半落,平鋪的暮光棲在陳舊的屋瓦上,虞寶意剛和平臺負責人通完一個電話,掛斷后,覺得手上空空如也。

    她一看,也知緣故了。

    可明明沒在等他的花。

    虞寶意往此刻的拍攝地走了幾步,看到程霽原帶回的那幾個剛剛大學畢業,沒簽經紀公司,甚至還稱不上藝人的嘉賓,他們有的伏在桌案上,有的蹲在木頭堆那邊,苦惱地抓著頭發。

    那堆半人高的木頭都是廢料,雕了幾筆,被眼尖的老?婆婆全部撇地上了。

    一周時?間,還沒入門?呢。

    不過程霽原看人也有一手。這些小孩個個省心,雖剛來時?浮躁得很,還以為?是什?么?簡簡單單的木工活,但?被現實打擊過后,也沒一個喊苦喊累的。

    老?婆婆越挑揀折騰他們,那股勁兒越窩在體內,不是等著哪日爆發,而是沉淀著,化為?一種穩靜的氣質。

    成?長線,根本不需要刻意引導和打造。

    入夜,吃過飯,虞寶意陪梁思雪沿河岸散了會?步。中途碰到文殷要跟后勤制片出去采買東西,梁思雪興致勃勃地跟著走了。

    她有點累,因此沒回現場盯著,直接上公寓。

    往常這時?候,她都會?把霍邵澎的花分上一分給同事,放公寓也好回家也罷,香氣總是沁人且愉悅的。

    尤其幾位有家室的攝像大哥,如果收工早要回家,虞寶意還會?不嫌麻煩地給花分成?幾份,讓他們拿回去哄老?婆孩子。

    今天少了這環節,虞寶意還有點不適宜。

    心里想著霍邵澎的花,其實等同于想著他。

    不知不覺時?,梁思雪早上那句“你有答案,但?不敢承認”又環繞著腦海。

    不敢承認嗎。

    她有什?么?好不敢承認的呢,大不了三月未到,一拍兩?散。

    霍邵澎此前做過什?么?都好,總不能繼續難為?著她,再說,他還親自帶她見過霍禮文,作?為?她日后離開的“保障”。

    可出電梯時?,虞寶意的表情甚至比白天時?還要沉凝些,似乎夾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失落。

    她低頭走著,馬上就?到和梁思雪一起住的小公寓。

    可剛一過墻——

    她就?嗅到一股鮮活濃郁的花香。

    懲罰

    看到霍邵澎時, 虞寶意甚至沒來得及整理面上的心灰意懶,一個人拖著慢吞吞的腳步出現,兩?手空空, 連早晨扎好的發也散了幾縷到后頸。

    見她的第一眼, 霍邵澎覺得自己來對了。

    “這么早回?來了。”他走近兩?步, 空著沒有抱花的手自然牽過她的。

    她剛從外面回?來,皮膚沾著早秋如水露一般的薄涼, 但?霍邵澎的沒有。

    虞寶意知道, 他等了有段時間了。

    她也沒計較霍邵澎字句中了解她上下班習慣背后的問題,翹唇笑了笑,“我跟小?雪住在這的,她不在,我不好帶你?進去, 要不去別的地方坐一坐?”

    霍邵澎遞給她花, 是一束薄霧紫的風鈴。他微微側目示意了眼, “對面。”

    虞寶意抱過風鈴, 湊到近前,令若有似無的香氣驟然變得明確且清晰, 肺腑好似都在漸漸不受控地沉沒。

    “原來是你?把對面租下了啊?”

    那?么大?棟公寓,她也沒豪橫到全部租下,要的大?都是離得近的,偏偏她和梁思雪住的這間的對面,明明日日進出都沒看見人, 但?房東拒不出租。

    進去后,沒做過特意布置, 稀松平常的裝修。

    虞寶意回?了自己地方一趟,把那?兒的花瓶一并拿過來了, 坐到地毯上利落拆花。

    見她插花的動作有條不紊,霍邵澎問:“學過?”

    “有空的時候看了下教程。”虞寶意回?眸時,順勢昂高了臉,好看坐沙發上的他,“不過大?部分時候都分給同事了,我自己會?帶一支回?來,你?不會?生氣吧?”

    霍邵澎很喜歡用這樣的視線差看她。

    目光總是不自覺從她面上滑落,到那?抹潔凈修長?的頸上,似驕慢的天鵝終于自愿探頸親近他。

    “不會?。”

    早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生氣的。

    他們的聊天漫無目的,就?像霍邵澎的到來,也沒什么特殊目的一樣。

    還是她的工作有趣。

    有老婆婆往地上甩著藤條追某個偷懶的小?子,也有夜半時分,圍著茶爐聽婆婆講故事,講她如何和一堆木頭,從八歲相處到八十歲的。

    講到她忘了時間,腦袋靠到霍邵澎膝上。

    他幫她把頭發放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偶然有一兩?根扯到頭皮微痛。

    聽到手機來消息的震動,虞寶意毫不設防地打開。

    她一下看走了神,連正在講著的話也猝不及防中斷了。十幾秒后,才欲蓋彌彰地反過手機。

    霍邵澎將一切盡攬眼下,沒說什么,連順她頭發的動作也沒受到影響。

    再講起工作時的趣事,就?顯得心不在焉了。

    虞寶意滿腦子都是梁思雪剛剛發過來的話。

    「Baby,我不想?推你?進火坑,但?我的人生準則是,哪怕明知未來的自己會?后悔,也要把當下不做就?會?立刻后悔的事做了。蕭正霖說他在等你?,我就?不做電燈膽啦,Have a sweet night~」

    虞寶意已經有點后悔了。

    也可能是這一周的工作麻痹了她,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忘記當時看完那?部電影時的心情,也習慣他日日送來的花,直到今天,他親自將花送到她手上。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亦或者,她拒絕發生。

    “霍生。”虞寶意手里還拿著一支風鈴,她撥弄了下花葉,“上回?我去滬城,是想?談一個獨立投資人,你?知道是誰嗎?”

    “是誰。”

    “卓夫人的死對頭,葉若蘭。”

    她佯作不知地念出這個名字,預備聽一聽霍邵澎的應答。可誰料,他什么話都沒說,迫使她不得不接上這陣突兀的沉默。

    “你?認識她嗎?”

    霍邵澎撫她長?發的手,變得慢下許多,“認識。”

    虞寶意心臟怦然一震,似撞碎了胸骨一樣,令她難以從他直接承認的詫異中快速回?神。

    “之前……之前我找你?的時候,你?沒告訴我,你?認識葉若蘭。”

    “重?要嗎?”霍邵澎的語氣偽飾得天衣無縫,“當時,是你?和卓夫人的矛盾,跟她無關。”

    “那?你?們熟悉嗎?”

    “不熟。”

    虞寶意不知該不該信了。

    她不好再問兩?人認識的淵源,至少在霍邵澎跟前,她追問,則一定會?露餡。

    誰知,他以一種?尋常閑談的語氣講起:“很久之前,Jessica和Cheuk Uncle在一起過一段時間,當時見過幾面,后來她去了滬城,和霍家有些?生意和人情來往。”

    “生意?”

    其實虞寶意更想?問,人情又是什么人情。

    霍邵澎很輕地笑了聲,“她做投資的,什么東西賺錢,就?往哪兒放錢。”

    虞寶意干脆兩條胳膊交疊放到他腿上,下巴挨過去,“那?這算欠你?的人情嗎?”

    “不算,有來有往。”

    滴水不漏。

    她不知犯了什么傻,當時不去攻破葉若蘭,現在在這妄想套霍邵澎的話。

    “那?,之前你?幫我,是不是可以從Jessica那邊入手?”

    “可以。”

    “最后呢?”

    霍邵澎目光側垂著,半遮半掩的睫羽令虞寶意看不清那?雙眼睛中藏著的東西。

    “小?意,當時幫到你?,才是我的目的。”

    結果?重?要,至于過程……

    “卓夫人的兄長?在我這犯了幾件事,為此叫人往我這遞了不少話。我認為,這是最快能幫到你?的方法。”

    不經意間,他的手兜著幾縷發順到了虞寶意臉頰邊,她感知到輕柔的碰觸,挨上去貼了貼他手掌。

    霍邵澎眸色漸暗。

    實在讓人不舍得計較她的小?動作和心思。

    坐了有兩?個小?時,虞寶意擔心梁思雪打定主意今晚都不回?來,隨便尋了個借口“送客”。

    “周末有空嗎?”霍邵澎按下她想?開門的手,“奶奶說想?見一見你?。”

    “你?說得好像奶奶等著見什么重?要的人一樣。”虞寶意小?聲?嘀咕了句,“周末我能抽出半天時間的,至于周六還是周日,隨你?。”

    虞寶意認為,他的時間可能還難遷就?一點。

    霍邵澎靜了兩?秒,按住她的那?條手臂倏然從她身后一繞,整個人就?收進了懷里。

    沒讓虞寶意開門,是聽見攝制組下班歡鬧的聲?音,外面時不時有人經過,怕她耳紅。

    可他單是靠近她一邊耳畔,一個字未說,呼吸卻一下一下地灼人,已經讓她渾身仿似燒起來般。

    霍邵澎又停了兩?秒。

    幾乎貼著她耳根說:“那?現在呢?有空嗎?”-

    插好的風鈴花還沒來得及拿回?自己小?公寓,就?被虞寶意失手推到地上,瓶中的水浸濕了她剛剛坐過的地毯,暈開一灘深色水漬。

    “霍生——”

    “專心一點。”

    他掌骨寬大?,一手囊括住那?抹脆弱的頸,緊緊扣在自己眼前,不讓虞寶意分心,更不準許她退開。

    她明明側坐在這個人身上,可又像用“陷”這個字精確些?,身體、手掌、氣息,乃至唇上和舌根時有若無痛與麻,都如拽著她下沉的淤泥,要與這個撕下了面具的人共沉淪。

    虞寶意被卸下所有抵抗之力,只能松松垮垮地握住他領帶。

    她像根部只剩一點還連接著主干的葉子,怕風也怕雨,隨意一打,對她而?言都是天旋地轉的災難。

    還被擒住后頸,偶爾悶哼兩?聲?,但?終究只能任其作亂索求。

    意識迷蒙之時,她后腦接觸到一塊柔軟的,有高度的東西,爾后手掌靠近耳邊,朝上著,被人扣住,十指交錯相連,緊密難分。

    那?一聲?聲?低啞,似在沙石中滾過一樣,摩擦著她聽覺、觸覺、視覺,乃至嗅覺。

    他在一遍遍地喊“Babe”。

    用愛護的,疼惜的語氣。

    動作卻非如此。

    泡在攝制組時,她很少穿不方便走動的裙子,多是牛仔褲,又是天生薄而?瘦的體型,從未有過為牛仔褲穿不進去而?發愁的時候。

    因而?褪下去那?點微不足道,又足夠的距離時,輕易得好像她的意愿本就?如此。

    “霍生——”

    “Babe。”這個昵稱的后半程已是輕飄的氣音,“你?不乖。”

    是嗎。

    她不乖。

    虞寶意卻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乖了,她也難以再分神思考,只能平白受住這個“罰”。

    霍邵澎用扣住她的那?只手,輕輕捏過她染有風鈴花香氣的指腹,指甲偶爾劃過手心,似故意提醒她,他空余的那?只手在做什么。

    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了解。

    但?她第一次交給別人,帶她了解。

    足夠溫柔。

    溫柔到她好像就?是那?個重?要的人。

    又足夠驚心動魄,難以忘懷。

    那?夜決心縱情沉溺的夢,終于化為激劇的風,向她毫不留情襲來-

    第二日,虞寶意是被霍邵澎叫醒的,清醒的下一秒,她聽到外面持續不斷的巨大?拍門聲?。

    不是敲,是拍。

    霍邵澎沒開門,而?是先把她手機從客廳拿回?房間。

    果?不其然,上面停了十幾個未接電話,沒等看清,又一個新的撥進來。

    虞寶意閉著眼接的,明知外面肯定發生了什么重?大?的事,還是不由自主拖起困倦的長?音:“喂——”

    “寶意,思雪說你?昨晚住對面去了,你?先開門吧,發生大?事了。”

    她反應了好一會?,才聽出是任微的聲?音。

    任微不跟組,一周下來只露過兩?回?面,想?必是聯系不上她,聯系了梁思雪后又聯系任微,趕了過來。

    虞寶意睜開眼,見霍邵澎坐在床邊看她,身體側過去,靠近他后才問到電話里:“什么事,我馬上出來。”

    “早上有一伙人趁婆婆屋子里沒人,沖進去把我們的GoPro全砸了,還把那?群小?孩雕的廢木頭燒了。里頭弄得亂七八糟,婆婆好幾件作品都被翻出來毀了。”

    “什么?”虞寶意坐起身,兩?道眉已經擰起。

    “不止這樣……”任微說得自己氣喘吁吁,“婆婆出門買早餐,被人——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故意的,被電瓶車撞了!”

    理想

    “小意啊, 你先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劉惠玲纏滿白色繃帶的手輕輕搭在?虞寶意指骨上,“我沒事,雖然一把年?紀了, 但身子骨硬朗著呢。”

    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時間?, 虞寶意沒趕往事發現場, 而是驅車前往醫院,確保老?婆婆沒事。

    普通人傷筋動骨一百天, 何況劉惠玲八十歲高齡, 碰到?哪都得著緊些,說?不好會牽扯出別的毛病。

    虞寶意反復詢問過主治醫師,除開手上皮外傷外,拍了片,腰骨輕微扭傷, 要定期上醫院做康復治療。

    待了一個多小時, 那頭確實還在?等?著話事人回去, 虞寶意起身, “婆婆,你身上還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訴醫生, 在?這好好休息,住得不習慣的話,我給你轉到?私人醫院去。”

    “哪有這么麻煩。”劉惠玲向門口方向揚一揚手,示意她快些走,“只是可惜, 我一不中用的老?婆子,耽誤你們進度了。”

    虞寶意剛預備離開, 復又折返,有條有理地和她解釋沒有這種事, 不存在?耽誤,反而是節目組這邊給她添麻煩了。

    又耽擱了十分鐘左右,才放心離開。

    回到?老?婆婆家中,為了挽回損失,虞寶意已經提前讓人收拾整理好現場,至少要把還沒被損壞的木雕件放到?安全地方,免得那伙人殺個回馬槍。

    “警察怎么說??”

    任微面露肅然,“下班后,屋子里的GoPro都關了,他們要回去查監控,讓我們這邊先找相關部門定損。”

    虞寶意視線巡過屋子一圈,“這兒又沒什么值錢東西,婆婆的手藝和心血可定不了損。”

    其?中最令虞寶意痛心的,是進門屋子上那塊金漆木雕門匾,被那些人拆下,連同婆婆常用的四十多件刀具,也一并丟到?廢木堆的火中燒了。

    搶救出來?后,巧奪天工的手藝,也成了一塊沒有價值的廢木頭了。

    “小意。”

    自虞寶意回來?后,梁思雪默默無?聲跟在?她身后,此刻輕喚了一聲,又小心掰開她不知?不覺間?握緊到?發顫的拳頭,“會找到?人的,我們不要放過他。”

    “嗯。”

    虞寶意給的反應說?不上積極。

    又是被迫停工的一天。

    和之前Gina出事,她措手不及,只能找秦書遠不一樣。

    這次,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一整個下午,虞寶意除了幫忙轉移家中珍貴的木雕件外,還在?焦心地等?待消息。后來?終于有一位警察過來?,問了她些事情。

    比如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或者節目組的同事和別人結仇結怨了。

    “沒有。”虞寶意的回答有氣無?力?。

    “暫且拋開損失金額不談,這件事的性質是比較嚴重的,你再好好想想。”警察說?,“青天白日下一伙人擅闖民宅,還差點把人家里燒了,以為南城是什么地方,敢這么無?視法規欺行霸市。”

    “監控有什么發現嗎?”

    “有,但需要點時間?核查,而且那些人戴了帽子口罩,問了周邊居民,也說?沒見過類似的人,可能是從外地雇來?的。”

    需要時間?。

    但虞寶意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傍晚,她又叫來?左菱、杜鋒,三人進了個單獨的房間?聊了會。

    “錢肯定沒賠完。”杜鋒信誓旦旦,“《先聲奪人》體量那么大,制作人出事,秦總——呸,秦書遠褲衩賣掉都賠不完。”

    “據我所?知?,也是這樣。”左菱把玩著手機,放到?膝蓋上下翻轉,“下個月工資秦書遠都快發不起了,但天行沒人辭職,等?著逼他按勞動法賠償呢。”

    “可除了他,我想不到?別人了。”

    “宋青可呢?”左菱提醒她,別忘了這個人。

    虞寶意眉眼籠著不易覺察的疲累,“都不在?一起工作了,而且她當制作人,也不是為了拍火的節目,還要和我對著干嗎?”

    左菱哼笑?了聲,諷刺意味十足,“有時候可別低估一個人的恨意,而且這么荒唐又離譜的事,秦書遠經常跟上面人打交道的,他不知?道底線嗎?我也挺奇怪,你懷疑到?秦書遠頭上,也不懷疑宋青可的?”

    虞寶意很難解釋,自己為什么不愿意懷疑宋青可。

    說?難聽些,她雖不會為當時輸給宋青可而感到?冤,本質是她付出了自己付出不了的東西,但她打心眼看?不起這個女?人。

    宋青可當制作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在?業內壓過誰一頭,只是想釣個后半生夠她衣食無憂的男人而已,順帶跟她競爭一下。

    何必呢?

    他們在這討論其實得不出結果,一切還得等?警察那邊的消息。

    虞寶意走出屋子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南城舊街區的路燈進入眼睛的余光,糅合出一種特有的溫柔的色澤。

    視線一轉,她便看?到?一臺熟悉的黑車,安靜等?在?一棵繁茂的大葉榕下。

    車頭的歡慶女神像也沐著一層柔和的光感,不像平日里看?到?的那般高傲,不近人情。

    早上虞寶意急匆匆地走了,后面也沒留意到?霍邵澎走沒走,幾時走。

    后來?又忙于處理醫院、現場、警察多方的事情,那臺車幾時來?的,更是沒留意到?了。

    她朝那個方向走了兩步,司機識眼色,主動下來?,替她打開車門。

    “霍生。”

    “吃飯了嗎?”

    虞寶意定睛望了他兩秒,沒有坐正的身體倏然傾過去。

    抱她的動作幾乎同一時間?,霍邵澎看?進她眼中時,已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需要什么。

    “好累啊。”聲音悶在?他胸膛前。

    她極少說?這種話。

    “需要幫忙嗎?”

    霍邵澎很難蓋棺自己到?底擅不擅長安慰人這件事。

    他通常會傾向于直接解決對方的煩惱,可他在?虞寶意這既常常碰壁,又常覺輕易。

    畢竟她需要的安慰,只是一個擁抱而已。

    不知?是她自己不愿回答避開,還是當下想傾訴的不是這些。

    “我只想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就這么難呢。”虞寶意貼著他胸膛,微睜的眼下一秒好似就要閉上,“以前學珠寶設計,為了找靈感和素材,我看?了很多相關的紀錄片,慢慢就接觸到?了一些非遺,還跟人學過點皮毛。”

    “這么多工藝、技術、制法,他們的失傳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學習、投入成本高,流程冗長,收益過低,可替代?性太?強,所?以,從現在?某些只講究高效益高回報,說?難聽點就是唯利是圖,從他們嘴中,這些東西的淘汰理所?應當。”

    霍邵澎鼻尖抵著她發心,還是昨夜抱她去洗澡時用的洗發露香氣。

    他低聲應:“小意,唯利是圖沒有錯。”

    虞寶意這才發現,她的形容未免太?過具體。

    她難免想到?山井鎮那件事,到?現在?,她還沒問霍邵澎,也囑托了那頭的人暫時不要將拍攝的事情透露給別人知?道。

    “是沒有錯。可總得知?道,我們是怎么來?的吧。”

    虞寶意放任自己陷在?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懷中,講起自己浪漫的理想主義。

    “我的力?量不足以為他們找到?傳承人,可留下和記得很重要。也是因為這些手藝人,一代?一代?的記得,我們才能看?清以前的路,不是嗎?”

    “如果連怎么走過來?的都忘記了,我們的未來?就像沙子堆的塔,風一吹就散了。”

    她的固執,說?開了,也就是電視上那些偉光正到?聽來?令人覺得乏味的話術。在?這個瑰麗花哨的時代?,無?聊得像一杯白水。

    可奈何就是有虞寶意這樣的人,將其?奉為太?陽。

    她是太?陽光照下肆意生長的一株草、一枝花、一片葉、一陣風,或者一陣香氣。

    虞寶意的話沒有說?動他,霍邵澎心知?。

    可他又恍然,自己為什么會鬼迷心竅,就同她走到?這里了。

    人會下意識靠近有生命力?的事物。

    何況是她這樣長袖善舞的人,底下藏著一顆笨拙又至真的心。

    無?聊得像一杯白水嗎?

    可白水澆到?土里,會養育出一整個春天-

    最終虞寶意還是沒有走霍邵澎這條捷徑。

    她無?比知?道,只需要一問,他就會給她答案。

    她原決定沉下心來?等?待警察的調查結果。誰知?沒過兩天,一直同她在?微信上溝通交流的警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甚至字句中有勸她放棄的意思。

    那日,虞寶意在?醫院陪劉惠玲,因為對方的敷衍態度,逼不得已走出去,避開老?人打了個電話。

    回來?后,劉惠玲拄著拐下床,“小意啊,別動氣,我沒事就行,家里那些木頭燒了就燒了。”

    她剛剛忍不住提聲質問了對方兩句,還是被聽見了。

    “只可惜我雕的玩意兒不是石頭,那可是燒不掉,也搬不走的東西。”

    這句話,便像話中有話了。

    虞寶意也聽懂了那頭的暗示。

    意思這件事她再追究,也很難得到?滿意的結果,有“石頭”攔著。

    其?實動手的人抓到?了,可查過人查過戶口查過關系,都是些混跡在?街頭巷尾的爛仔,哪兒有錢往哪兒鉆。

    事再麻煩,給錢就干,封口同理,總有出來?的一日。

    探望完劉惠玲,梁思雪挺著開始顯懷的肚子,親自開車來?醫院接她。

    “怎么樣啊那邊。”

    “讓我簽字,錢賠不了多少,那些男的掏空身上口袋估計都湊不出一盒煙錢。”

    梁思雪嘖嘖搖頭,“我覺得左菱分析得很有道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那女?人干的,至于又搭上了哪個大款給她撐腰,不重要啊。”

    作為唯一清楚她和霍邵澎關系的知?情人士,梁思雪坐擁上帝視角。

    她根本不擔心非要刨根究底的虞寶意會不會吃什么虧,只擔心時時習慣做人留一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閨蜜,愿不愿意動用霍邵澎這尊大佛。

    梁思雪驀地揚唇一笑?,“Baby,誰又顯赫得過霍家公子呢?”

    落水

    “阿sir, 我?是整檔節目的制作人,我?必須對我?的人負責到底。”

    虞寶意正同電話中的警察爭執,語氣是顯見的急促:“現在有一位老?人家被他們的人撞得進醫院, 問問那?天你的上司說了什么話, 當南城是什么地方, 敢在這無視法?規欺行霸市。好,現在又讓我?私了?”

    “妹妹, 人我?們不是給你抓到了?”警察勸慰道, “不是讓你私了,我?們當然會按照正常程序走,那?些人會接受法?律制裁的。”

    “人抓到了,是嗎?”她諷刺地笑了聲,“八竿子打不著的地痞流氓, 會無緣無故跑到我?的拍攝地嗎?會故意針對一位老?人家, 還把?她的東西給燒了?”

    “你這——”

    “寶意。”

    虞寶意正預備聽對方為了不讓她追究再掰扯出?什么歪理, 身后?有人連門?都沒?敲, 就進來叫了她一聲。

    她回頭時,僅見左菱站在正前?方, 后?面的女人只露出?半張臉,似笑非笑。

    “掛了。”虞寶意收起電話,花上兩秒整理好情緒,揚唇笑,“Jessica, 你怎么來了。”

    葉若蘭從左菱身后?緩緩踱步出?現,“畢竟我?投的第一個節目, 聽說出?了點意外,來瞧瞧唄。”

    “坐吧。”虞寶意讓開位置, “左菱,讓殷殷倒杯茶進來。”

    “不用了。”葉若蘭叫住準備出?去的左菱,“我?待會還要見個老?朋友,來這坐幾分鐘罷了,就我?,和你。”

    左菱輕輕替兩人掩上辦公室的門?。

    虞寶意做了個請的手勢,“這兩天確實?發生了點意外,電話沒?講清楚,應該由我?去滬城和你解釋的,抱歉。”

    坐下后?,葉若蘭兩條腿優雅地并疊著,“Bowie,我?哩度呢,沒?甘多規矩。(我?這里呢,沒?那?么多規矩)”

    手袋放置在膝上,她拉開拉鏈,探手進去,卻沒?第一時間拿出?什么,“事情經?過我?大致了解了,剛剛聽你和差佬(警察)吵架,他們怕惹禍上身,勸你簽字私了,是嗎?”

    虞寶意點點頭。

    葉若蘭靜了幾秒,驀地嘆了聲悠長的氣。

    她望過去,只見那?個女人目光遠眺落地窗外,好像在看某棟建筑,又像在看某朵不知名的云。

    “我?以前?在香港,也吃過這種虧。那?天晚上我?搭的士回家,司機是個咸濕伯父,直接對我?動手動腳,幸好我?發狠了搶他方向?盤,才逃過一劫。”

    虞寶意凝神傾聽,問:“然后?呢。”

    “然后?報警咯。”葉若蘭紅唇往上翹了一翹,“可是那?司機在里面待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出?來了,還登報說要弄死我?。”

    她只知以前?香港的亂象掩于歌舞升平之下,卻不知惡人明目張膽囂張到這種程度。

    “為什么?”

    “因為……甘倩玉家里跟英國佬有關系。”

    虞寶意很?輕地倒抽了一口氣。

    “連跟我?拍了好多年?拖的那?個衰鬼,也是為了那?丁點兒裙帶關系——”

    戛然而止。

    葉若蘭聳聳肩,“扯遠了。總之呢,上飛機前?我?已經?幫你搞清楚了。”

    “什么?”虞寶意有點茫然。

    這下,葉若蘭才從手袋中抽出?一個U盤,輕手一拋,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準確丟到她腿上,“東西都在里面,看了你就知道了。是你前?東家,也是把?你擠走的那?個女人,她跟了個男的當情婦,姓康,幫她一手策劃報復你的。”

    姓康,那?就是康老?板。

    這個答案對虞寶意來說并不意外,只是有點沒?料到,宋青可替那?位康老?板虧了一大波錢,還能跟著他。

    “交給警察,還是留在自己手里,我?不給你建議。”葉若蘭說,“但我?能告訴你,那?個司機后?面被我?雇人打斷了兩只手兼一條腿,后?半輩子都開不了車了。”

    真是……欲揚先抑呢。

    虞寶意也沒?法?贊同葉若蘭做得對,但難免想說一句做得好,惡人自有惡人磨。

    “說完了,我?先走了。”

    說幾分鐘就是幾分鐘,葉若蘭起身,連個多余的眼神也不往虞寶意身上放。

    可她也旋即起身,叫了聲“Jessica”。

    “我?……我?不能也雇人打斷她兩只手加一條腿吧。”

    葉若蘭沒?回頭,定制旗袍修飾下的身段裊娜,頭昂得高高的,囂張得光看一個背影,也自有一股上世紀香港美人的艷光。

    “一個人,不是只有兩只手兩條腿的。”

    她意味深長:“誰說不能呢?”-

    見完虞寶意,葉若蘭命司機以一百二十碼的速度驅車前?往霍邵澎的居處。

    下車后?,她走幾步就打了幾個噴嚏,兩道秀眉擰得深深的,似乎嫌空氣中某樣東西晦氣,在鼻尖前?揚了揚手。

    李忠權接到人,只低頭引路,不說話。

    待葉若蘭見到大少爺,果不其然聽見刻薄地低斥:“這兒種了得有上百年?玉蘭了吧,二十多年?前?來,就是這些玉蘭害我?兩眼水汪汪。Terrance,你有錢就把?這里買下,給玉蘭都砍了吧,不然我?可不幫你了。”

    本該在公司的霍邵澎,背身對葉若蘭,等在了碎石鋪就,植被茂盛的岸汀邊。

    他轉身,隨意掐滅手上的煙,“Jessica,我?的人情,不比這些玉蘭貴重嗎?”

    貌似覺得荒謬,葉若蘭扭頭嘁了一聲,按她的脾性?,又出?奇放棄了反駁。

    “加上這趟,可是兩回人情了。”

    “隨你點計。(隨你怎么算)”

    葉若蘭這才滿意地拉開椅子,自顧自坐下,“反正該說不該說的,我?都點到了,看你那?位妹妹仔悟性?如何了。不過她骨頭蠻硬的,能不能開口讓你動個私刑還真不好說。”

    “她不開口,那?就你來。”

    “我?的私刑是什么風格,你不會不知道吧?”

    從前?有卓家那?位公子爺撐腰,她行事囂張慣了。雖在眾人眼中,后?來她如斗敗公雞逃去了滬城,但這么多年?,在那?人暗中關照下,還真沒?受過多少委屈。

    關照自不可能明著來,大部分時候都是委人辦事。

    香港幾個顯赫家族中,霍家與內地關系最為相關密切,那?位卓家話事人雖是長輩,但還是欠了霍邵澎不少人情。

    他平聲靜氣地陳述:“Jessica,我?做的,只會比你更過火。”

    葉若蘭怔了短瞬,她扭頭,望向?依然站在那?里的男人,“認真?”

    霍邵澎側目反問:“哪方面?”

    “非要拖人落水這方面。”

    接觸過虞寶意幾回,加上她認識虞寶意的父親,葉若蘭早已確認這個女孩的為人品性?。

    她不比當初的自己骨頭軟。

    “你們這些高門?,只有不懂的人才會搶破了頭往里擠。”她語氣風風涼涼,“我?懂,她也懂。阿邵,你不能不懂。”

    “這句話,你該早點同我?說。”

    如今已經?遲了。

    他的心思既然已經?落地生根,就沒?有拔除的可能。

    任誰都不可能。

    “當時你讓我?去跟甘倩玉搶那?顆鉆,我?覺得新鮮啊,以為你三十好幾的人了,難得過一次情關,過了便?罷了,誰知道后?面成這樣呢。”

    說到這,葉若蘭從手袋里摸出?一盒煙,熟稔地敲出?一根,噙到唇角點上。

    她現在已經?很?少抽煙了。

    可不知怎地,得知霍邵澎態度后?,心臟竟泛起了些難以紓解的陳年?的舊情緒。

    “我?沒?見過你父親,但多少聽過那?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們兩個合不合適我?不清楚,但她一定不合適你的家庭。”

    霍邵澎掃過去的眼神也風風涼涼的,“所以?”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葉若蘭擺出?過來人的姿態,“所以啊,你好自為之吧。”-

    虞寶意知道自己最缺時間。

    綜藝是提前?設定好拍攝周期的,她原已預留出?時間應對種種突發狀況,但萬萬想不到,有人會直接掀了她的桌不讓拍。

    黎馨和葉若蘭都沒?有給她壓力,但她不能不給自己。

    要先把?這件事結束掉。

    “我?找不到……”

    虞寶意原地茫然地轉了一圈,和電話里的男人說話口吻懊惱極了。

    明明來過好幾回,可偌大的區域伴隨隱私性?做得極好的分隔,她開車進來后?,硬是迷失在相似的車道和一排排廣玉蘭樹中間,最后?無可奈何,給根本不知道她要過來的人打電話。

    霍邵澎向?圓桌上眾人微微頷首示意,起身出?門?。

    “你現在——”

    他下意識想問一個“附近有沒?有標志性?建筑的”問題,可轉念一想,的確沒?有。

    “小意,你在車上嗎?”

    “對。”

    “可以待在那?里,原地等我?半小時嗎?”

    虞寶意覺得他的語氣偏向?于哄小孩子了,“霍生不可以讓你家中的傭人出?來接我?嗎?”

    “你第一次主?動過來,該由我?來接。”

    車內冷氣開得分明很?足,耳后?卻泛起一股奇異又醒目的熱,一點點慢慢燒到臉上來。

    “別動,等我?。”

    電話掛斷后?,霍邵澎回到包廂,迎來一瞬默契的寂靜。他已然習慣,照常落座。

    他出?去后?,桌上的話題變得漫無目的,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再無關利益與算計。有些人甚至直接垮了臉色,保留力氣等他進來。

    待他重新出?現,散漫的氣氛仿佛一下找到了圓心,哪怕聽似表面沒?關系,可沒?有一句話是不圍繞著他而展開的。

    再度充滿利益與算計。從某種角度上說,是他的到來破壞了氣氛。

    他亦習慣,照常接過旁座那?人倒的一杯酒。

    “霍先生,我?已經?做好安排,山井鎮那?些人骨頭哪怕比金剛玉還硬,都硬不過這回了。”倒酒那?人沒?坐下,弓著腰諂笑,“到時候逼他們接受最開始的補償方案,也沒?有問題的。”

    男人握著那?杯酒的底座,微轉了下,“盡快。”

    “是是是。”

    “還有一件事。”坐得稍遠一人,立刻接力棒似的接上話,“我?有個當場工工頭的侄兒,說有人接到了那?邊的活,要拍什么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那?老?頭請了什么人想曝光這件事。”

    “曝光?那?就讓他去吧。”有人哄笑,“別管拍什么,看到時候能不能播出?來就行了。”

    “就是,半條腿進棺材的人,還認不清局勢……”

    自進來,霍邵澎統共就講了一句話,兩個字。

    五分鐘內剩下的時間,都交由這些人表演了。可惜,還是他司空見慣的戲碼。

    無所謂。

    不過是霍禮文說今晚這局中有些放心的人,以后?可以用,讓他來見上一見。

    五分鐘一到,霍邵澎起身,“先走了,你們自便?。”

    身后?那?些想從他手中分下些蛋糕碎渣的人,連句挽留的話也無人敢說。

    Florence親自開車接到霍生,車廂充盈起淺淡的酒氣。

    不用他吩咐,已經?知道該往哪兒開。

    霍邵澎闔眼養了會神,問:“虞小姐那?邊,還有多久開拍?”

    權勢

    車停在一座枯干的?雕塑噴泉旁邊, 四面八方皆連通了?車道,似乎是一個掉頭的?位置。

    虞寶意落了?點窗,放任早秋的?夜風徐徐灌入車廂內, 連同漸弱的?蟲鳴, 仿佛那是來自盛夏最后?的?禱告音。

    聽了?許久, 久到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真就坐在車里紋絲不動等了?半個小時, 放棄了?再找一找的?想法。

    人沒有?超能力。

    但?當迎面而來的?光潮從外漫過引擎蓋、擋風玻璃、方向盤, 到她的?手上、身上,直至眼睛,她看清那臺車的?同時,也知道里面坐著誰了?。

    有?些忍不住懷疑,霍邵澎有?超能力。

    她沒形容過自己在的?位置, 畢竟那座噴泉, 她一路駛過來, 見?了?不下五座。

    Florence率先下車, “虞小姐,晚上好?, 車就交給我吧,我幫你停好?。”

    下來后?,虞寶意略微有?些局促地站在車邊,凝神盯住勞斯后?座車門從微敞,至打開到視線不受阻擋。這下, 她才?完全看清那人的?側顏。

    當光熄下,他幽深的?眉眼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一汪月。

    “帶你回去。”霍邵澎站定于她眼前, “認認路。”

    虞寶意笑了?笑,“走回去嗎?”

    下一秒, 修長分明?的?指骨已經探入她手心,用力牽住。

    同他一起?時,虞寶意常常聯想到小時候看的?TVB電視劇中,那些出身良好?,待人彬彬有?禮,溫文儒雅的?貴公子。

    當時,香港的?風氣雖已經先大陸一步與世界接軌,但?遠沒有?現在的?開放、快餐。

    那會,有?錢人認真追女孩子時,也會考慮請她吃一碗路邊熱氣騰騰的?咖喱魚蛋,捧著邊吃邊回家,開心得像擁有?了?一筆新的?財富,名為回憶。

    像現在這樣。

    明?明?世界之?外還有?無?數狼藉,但?她和他都有?閑情逸致,陪對方走完一段回家的?路。

    虞寶意想,等到該離開那日,她也擁有?了?好?多?好?多?筆財富。

    足夠了?。

    “大少爺。”李忠權早早候在門口,見?兩人牽著手回來,不禁欣慰一笑,“虞小姐日后?若想過來,叫我去接你就是。”

    虞寶意不好?意思地撓了?下太陽穴,“我現在認識路了?……應該。”

    “廚房溫了?點湯,我去給你盛。”

    “送去書房吧。”霍邵澎補充了?句。

    他沒松開手,于是,虞寶意只能跟進他的?書房。

    那碗湯到最后?也沒送進來,可能權叔認為,多?溫些時候也無?所謂。

    “想清楚了?嗎?”他開門見?山,不預備同虞寶意兜一點多?余的?圈子。

    她咬了?咬下唇,“霍生,要麻煩——”

    “不麻煩。”他坐到她身邊,“小意,我做的?事情是讓你解氣,不是為了?給你添心理負擔的?。”

    她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

    不好?說是她性格本就不愛欠人情,還是不愛欠他一個人的?人情。

    這樣既好?,又不太好?。

    他總想她過得理所當然一點,而不是把所有?來自他的?幫助或贈予,都當作明?碼標價的?事物。

    畢竟外面那么多?人,排著隊明?碼標天價,到他眼前,也只有?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

    他的?視角,無?法理解虞寶意的?惶恐。

    她不是矯情,更不是別扭,而是她開始嘗到關知荷口中的?甜頭。

    那些要她融入更上一個階級,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諸如此類的?理由與甜頭。

    她在警惕自己的?“成癮性。”

    可已然坐到霍邵澎身邊,虞寶意就決心暫時不顧忌這些,哪怕屆時要面臨戒斷反應。

    “霍生,你可以幫我嗎?”

    “當然可以。”

    “我要宋青可和那個康總一拍兩散,還要他們?兩個付出代價。”

    她生怕自己要得過多?,用了?籠統的?字句形容。

    可霍邵澎耐心地問她:“什么代價,小意。”

    什么代價。

    關于宋青可,她構想得還比較清晰,可那個策劃一切,堪稱罪魁禍首的?康老?板,毀了?劉惠玲幾件傳家作品,她恨得更是牙癢癢。但?她不通生意經,不知道怎么才?算他付出了?代價。

    霍邵澎給了?她些沉默與思索的?時間,最后?提燈給她點明?前路,盡管有?些不符他在虞寶意面前一貫的?作風。

    “聲名狼藉,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死不足惜。”

    “什么?”虞寶意被最后?一個詞嚇了?嚇。

    可他僅笑了?笑,“隨你選。”

    隨她選,怎么解氣怎么來。

    幸好虞寶意沒讓他自行發揮,畢竟他做的?只會比葉若蘭過火,甚至親手燒出一把火。

    而那邊,宋青可還在勸慰秦書遠放寬心。她喝紅了?臉,好?似真燒起?了?一把火,火光明?滅不定地映在自己臉上。

    “秦總,你干嘛還這樣愁眉苦臉?你看看那個虞寶意,現在節目還拍得下去嗎?她不一樣要賠贊助的?錢!我不好?過,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秦書遠一杯酒接一杯酒地灌,悶聲不言。

    宋青可單獨開了?個包廂同自己這位老?板吃飯,她無?所顧忌地將胳膊搭到秦書遠肩上,“現在老?巫婆在和康哥鬧離婚呢,等分家分完,他答應讓我當這康夫人,到時還拍什么綜藝啊?去他的?!我肯定讓虞寶意收拾包袱滾蛋!給她之?前的?節目都封殺了?!”

    秦書遠倒空了?一瓶酒,一滴不剩了?。

    他緊了?下手,突然砰地一聲,玻璃瓶底重重叩響桌臺。

    “她背后?也有?撐腰的?,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我管他是誰!”宋青可醉得不清,也是因為聽說虞寶意那頭停工了?,心情暢快得很?,“她清高啊?那不還是搭上有?錢男人了??”

    她越說,字句越囫圇得聽不清:“秦總,這你就不懂了?,第一回干這種?事的?女人,都只敢找小老?板……”

    “小老?板可以讓你請的?那個私家偵探立馬自首,動用警察和技術人員親自過來,清理我們?手上的?照片嗎?”

    秦書遠沒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這位“同伙”。

    宋青可拍了?拍他肩膀,“有?點小錢,可能那男的?還有?點關系唄……雖然康哥沒查出他是誰,但?這回啊,警察不還是強迫虞寶意和解?只能說有?錢能使……”

    他沒聽進去,心頭籠罩著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

    虞寶意來自香港,家中產業又做到一定規模,和普通人相比,已算千嬌萬寵長大的?千金小姐了?,她要找靠山,何必找宋青可口中的?“小老?板”?小老?板有?錢得過她嗎?

    出事后?,他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日日借酒消愁,聽宋青可要使絆子,出于對虞寶意不念舊情的?憤怒憎恨,他毫不猶豫上了?這條船。

    如今看,是賊船。

    可他下不去了?。

    唯一有?點希望的?明?路是,宋青可真的?當上他口中的?康夫人。

    畢竟,那位康老?板曾經冠名過十八檔綜藝,且全部是獨家冠名或總冠名。

    南城也少有?人財大氣粗過他了?。

    宋青可喝到最后?睡死在包廂里,秦書遠強撐著最后?一點清醒意志叫人來送走她,自己回了?家。

    他有?些恍惚。

    虞寶意已經很?久沒上過他家了?,最后?一次上來好?像是……

    算了?,他忘記了?。

    可第一次卻清清楚楚浮上腦海。

    大約傍晚時分,虞寶意坐在那張沙發上,暮色映于她眉眼,視線移轉之?間,似流動著珍貴的?黃金。

    剛畢業的?她,毫不猶豫借給他開天行的?啟動資金。

    那也許是從前的?他,擁有?過的?最寶貴的?財富。

    秦書遠真正意識到自己徹底失去這份財富,且不存在任何挽留機會的?,是第二日。

    快到他還未完全相信宋青可構建的?美夢。

    就稅務問題,那位康總被叫去協助調查。

    同一時間,面向中高端階層顧客的?斯維佳床墊原材料爆雷,被指檢測致癌物超標,不過在官商相護下,強行捂了?下來。

    第三日,他曾在圈內放話,要贊助必須由女的?來談這件事,被以極度吸引眼球的?標題捅上各大平臺。

    在八卦新聞的?行文風范愈發趨向內斂的?近些年,這幾篇文章的?遣詞造句,頗有?港媒犀利和故意針對的?風范。

    夜間,原配康夫人專訪釋出。她聲淚俱下的?譴責,這位丈夫還企圖讓自己凈身出戶,引爆網民對出軌者的?憎惡情緒。

    第四日,輿論鋪天蓋地,如若具象化,類同古時候游街示眾,中間那人一定會被圍觀群眾砸過來的?爛菜葉和臭雞蛋淹沒。

    第二日時,秦書遠已經反應過來,立刻賤賣了?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等到錢款到賬,恰好?在外界聲潮鼎沸之?時,他拿著錢,上到了?豎著勝意牌子的?樓層。

    意料之?外,他見?到了?自己的?“同伙”。

    宋青可一連裝死了?三天,如今素面朝天,只是臉色比墻還白,同樣等在門外。

    “你——”

    “秦總,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宋青可連連搖頭。

    秦書遠深知,此時此刻對宋青可說什么做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或許這個女人還認不清形勢,但?那夜那股不詳的?預感化為了?實質。

    盡管不知道對方是誰,可已有?如一座高山,遮蔽了?所有?陽光,目之?所及皆是滔天權勢的?陰霾,無?情地朝他壓下。

    金錢,權力,地位。

    那人該是面面俱全。

    他早該想到的?,不然何能入虞寶意的?眼。

    “宋青可,到時候你講你的?事,我講我的?事,你別拖我下水!”

    “那伙人有?一半都是你找的?!”宋青可瞪圓了?一雙無?神而畏怕的?眼,“別想撇清關系,大家要死也一起?死!”

    “你——”

    秦書遠額上冒出一層淡淡的?虛汗。

    在天行工作多?年,虞寶意要他死,是完全能做到的?。

    誰沒些能挑出來大做文章,見?不得光的?東西?

    “咳咳。”

    在他們?先吵起?來之?前,文殷推開了?門。

    面對曾經的?老?板和同事,她擺出一副厭惡又抗拒的?表情,只是領了?虞寶意的?意思,不好?擅自拿掃帚給這倆人拍走。

    她抬了?抬下巴,說:“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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