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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暴徒游戲[港] > 60-70
    興起

    最終, 秦書遠沒有見上虞寶意?。

    倒是宋青可被準許進入她?的辦公室。但十分鐘后,捂著一側臉,披頭散發, 腳步像打結的線團, 踉蹌著出來?了。

    她?看都不看秦書遠就走, 那?雙眼?比喝醉當夜還要紅。

    虞寶意?做了什么?,已然昭彰。

    但說?了什么?……

    秦書遠從未見過她?將一個人逼成這樣。

    或者說?, 他認識的虞寶意?僅在工作上鋒芒畢露。平常, 哪怕面對一個不小心將拖地水濺臟她?上萬元衣服的清潔工叔叔,她?也只?是一笑?而過。

    正是這份愈發耀眼?的鋒芒,秦書遠產生了危機感,催動他和她?走到?現在這個無法挽回?的局面。

    “文殷。”他抓住一旁經過了數次的文殷,“小意?沒讓我進去嗎?”

    不是上下級關系了, 文殷上臉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她?嫌惡地撥開秦書遠的手, “秦總, 寶意?那?邊讓我告訴你,留下你要還的東西就可以走了。”

    “可我有話——”

    “她?沒話和你說?。”

    文殷眺了那?頭緊閉的辦公室門一眼?, “雖然不該是我說?的話,但秦總,現在讓你離開,是寶意?還想和你好聚好散,不然見到?你, 不擔保她?一氣之下,會不會又做點什么?了。”

    已不算言外之意?, 而是明著告訴他,你不走, 會有和宋青可一樣的下場。

    她?還是那?個待人和善,好留幾分體面的虞寶意?。

    秦書遠離開了勝意?,但他的車在寫字樓下停了一下午,直至日光匯攏到?西邊遠方的山間,變了色,一片片如羽毛的云絮被染成綺麗的紅。

    早于下班時間四十分鐘,寫字樓底下還沒什么?人進出,他看見虞寶意?出來?。

    但更早的五分鐘,他發現了那?臺低調的黑車,披著滿身柔和的暮光,途徑他,泊停于不遠處。

    虞寶意?一出現,主駕上下來?一位司機,戴白手套,恭恭敬敬打開了后座車門。

    礙于視角,他還是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

    卻能看見虞寶意?變得明顯輕快的腳步,像剛學會飛行的幼鳥,在外驚險地飛了一圈,迫不及待回?到?安全的巢穴。

    那?個男人展臂擁抱她?,托住了她?的落地。

    秦書遠知?道?自己?之前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哪里了。

    那?個男人和虞寶意?,不是宋青可口中那?種不堪的關系。

    沒有金主來?接情人下班,第一時間給她?一個擁抱的。

    只?有愛她?的人會-

    事情徹底結束的第二天,虞寶意?全身心撲進新一輪的拍攝中。

    她?大刀闊斧砍掉了劉惠玲的期數,將原定?七周播出的節目縮短為四周,剛好一個月。

    因為完全聚焦到?了山井鎮趙家身上,她?將節目名字正式更改為:《如果它?會說?話·“玉”見》。

    那?個間隔符,是她?留給自己?和未來?的可能性。

    “這地是真難找啊。”剛下車,梁思雪拼命打著小扇子出風,“幸好我沒什么?孕吐的毛病,不然光進來?,準吐得昏天地暗的。”

    虞寶意?斜了她?一眼?,“我說?認真的Miriam,這里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地方,你要不回?市中心好好待著去。”

    “我不要,Baby,你說?句公道?話,霍邵澎是不是差我一頓飯。我那?天晚上走得剛剛好吧,留給你們一個多么?romantic的夜晚……”

    又來?了。

    自從知?道?她?和霍邵澎同床過了一夜后,梁思雪像打了雞血一樣,口口聲聲說?霍家大公子欠她?一個人情。

    梁思雪討好地給她?扇了幾下風,小心翼翼就著顛簸的石子路往里走,“而且蕭正霖應該找不到?這里來?,樂得清靜了。”

    虞寶意?同樣十萬分小心攙住她?,“你和蕭正霖現在,到?底算什么?關系?”

    “能有什么?關系?”梁思雪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死纏爛打唄,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女子,能怎么?辦?”

    “你之前不是不太贊同和我霍生來?往?”

    “對啊。”

    雖然梁思雪從頭到?尾沒有表達出堅定?的反對態度,但一個明擺著的前車之鑒,以她?的個性,原不該放任虞寶意?再進火坑。

    “為什么??”虞寶意?笑?了笑?,“你吃虧了一遭,非得推我也吃上一回??”

    “衰女包你自己?非要吃虧賴我干什么??”梁思雪忍不住戳了兩下她?太陽穴,“我反對,你就不和霍邵澎在一起了?我之前更反對你和沈景程啊,你聽了嗎?”

    沒聽。

    虞寶意?給自己?說?成理虧那?方了,盡管本就是。

    “霍邵澎和沈景程不一樣。當時我已經看出,你已經不喜歡他了,堅持在一起,是出于一種根本不該屬于你的責任心,想把?一個爛人從一灘爛泥里撈出來?,怎么?,你是觀世音菩薩轉世嗎?”

    虞寶意?暗暗掐了她?手臂上的軟肉一把?。

    “你別不承認。”梁思雪拍開她?的手,“至于霍邵澎……”

    她?沒有說?下去。

    不是故意?吊胃口,而是蕭正霖同她說的一些話,很合此時氣氛地浮上腦中。

    他曾說?,Terrance和Bowie,同他們兩個不一樣。

    更準確一點,是霍邵澎這個人,和他自己?,和香港那些花花公子完全不同。

    那?刻,蕭正霖興許想拿來?自嘲,可因為梁思雪過于在乎虞寶意?,話語中的另種意?思被她?深深記住。

    “Miriam,我媽媽找完你,老實講,回?到?家我都不敢問她?說?了什么?,怎么?回?事。可這件事如果放在Terrance身上,他會加倍報復他爸爸,別看人和和氣氣的,以為他做不出。”

    當時,梁思雪想打探多一些關于霍邵澎的事情,以退為進地說?:“可我不認為,在他心中,Bowie值得他做這種事。”

    惹得蕭正霖哈哈大笑?,用一種你不懂了的眼?神?望她?,“我一開始,也這么?以為的。”

    兩件付出時間、心血、代?價程度不一樣的事,在某些人那?里,是一樣的價值。

    正如好早好早那?夜,他以為霍邵澎帶彼時還是別人女友的虞寶意?出現,出自一時興起,難真,更難成。

    可蕭正霖當時也疏忽了,他從未如此做過。

    后來?才想明白,這種人主動走出的第一步,即預兆著會向她?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哪怕最后一步需橫跨天塹。

    當然,不管對方自愿與否。

    他的一時興起,就是漫長而乏味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全部真情實意?。

    山井鎮除了留守居民加上趙家人,如今路邊全是攝制組的人。

    她?們散步一樣走得慢,偶爾會引來?工作人員側目。虞寶意?心想,那?邊有兩位導演鎮場,不需要制作人時刻緊盯,于是干脆拿來?兩張凳子,帶梁思雪坐到?路邊一個人去樓空的攤子前。

    “Baby,我和你是兩個極端。”梁思雪嘆了一長聲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氣,“這么?多年,我做過太多事后后悔的事了,所以我想讓你人生的每個決定?都完美無憾,可我現在想通了,根本不可能的。”

    虞寶意?抽過那?把?扇子,換自己?給梁思雪扇風。

    “可比起事后后悔,我更想你當下無悔。”梁思雪靠到?她?肩膀上,“霍邵澎不可能是你的良配,可你能昧著良心說?,你不喜歡他嗎?”

    更早之前,她?還在為這個問題遲疑著。

    發問的對象是梁思雪,終于為她?這段時間積郁在心中的困惑找到?坦然承認的發泄口。

    她?說?:“我不能。”

    進來?久了,身體感受到?四面環山的清涼溫度,梁思雪按下那?只?溫和扇風的手,微微用力攥緊。

    “那?就不要后悔。”-

    一晃半月過去。

    虞寶意?完全見識到?了趙家人,尤其是趙友昌手藝的出神?入化。

    虞家做鉆石,也有自己?的加工廠,所以她?對手藝的觀察與敏銳度深于旁人,尤其是玉這種,一半靠原生種水色,一半靠雕工的寶石。有時候粗劣的雕工,會直接毀掉一塊好玉。

    她?對準陽光,舉高手上一塊不動明王主題的人物玉牌,繁復到?令人咋舌的雕工,巧妙利用到?翡翠上為數不多的翠色,又掩蓋了裂紋、棉絮等表現不佳的地方。

    “真好看啊。”她?還忘不了趙友昌屋子里那?個驚鴻一瞥,料不抵工的翡翠擺件,“趙爺爺,您這個手藝以后如果不雕了,那?是我們的遺憾。”

    趙友昌很少露面,和虞寶意?聊天也避開了那?些無處不在的鏡頭。

    “這塊牌子送你吧,小意?。”

    “那?我怎么?好意?思繼續看您私下的存貨,不過這個牌子我真有心要,您開個價吧。”

    她?想送給虞海和,再給關知?荷葉也挑幾件。

    而且她?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也許需要回?港一趟和父親哥哥商量。

    趙友昌朗聲大笑?,“你幫了我們趙家這么?大忙,我還擔心沒禮回?給你呢。還有小意?,你之前說?的那?只?碎掉的鐲子——”

    “寶意?!”

    “爺爺!”

    文殷和趙玉顏兩道?女聲幾乎重合,同時響起。

    先跑過來?的是趙友昌的孫女趙玉顏,她?先看了虞寶意?一眼?,才強忍慌張地同自己?爺爺說?:“那?幾個人的車又進鎮了,剛停好,都大半個月沒過來?了,爺爺……”

    “別慌,別慌。”趙友昌知?道?孫女口中的“那?幾個人”是誰,“我去瞧瞧,看他們又來?耍什么?嘴上功夫。”

    虞寶意?旋即跟著起身,“趙爺爺,是……是想收購這塊地的人嗎?”

    “對,上一次他們連我門口都進不去,敢進來?我就潑水,才被我趕走了,沒想到?還敢來?!”

    她?不由自主跟在趙友昌身后,又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露面。

    霍邵澎身邊見過她?的人不多,但她?不確定?來?的人里,有沒有認識她?的。

    而且這件事……

    她?硬瞞,已瞞不了多久了。

    讓步

    一般沒什么?要緊事, 方瑞絲是不會等在會議室外?的。

    她的職務雖是霍生高級助理,但在整個?集團中,她是少數擁有部分事務決策權的人。

    當然?, 上傳下達的無疑也是霍邵澎的意思。

    等待的過程漫長又煎熬, 尤其在得知虞小?姐那邊, 動用?了全組的攝像大哥趕人這件事以后。

    光可鑒人的地面?,快給她踩出火花來了。

    會議準點?結束, 里面?幾位領導魚貫而出, 面?色白的白青的青,還有個?邊走邊扯松領帶,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整個?會議,似乎不太愉悅。

    里面?那位,心情必然?也不會太明朗。

    等到?會議間清空, 方瑞絲站在門口, 抬手叩出兩聲?。

    里面?的男人既不出聲?也不回頭, 滿城淡薄的暮色照映進落地窗后, 虛虛晃晃地網著他,將?那身合身的西服襯得越加得體矜貴。

    Florence掩上門, 用?一種平淡的語氣?陳述虞寶意動魄驚心的行為。

    聽了一半,霍邵澎點?上一支煙。

    “去的人里,已經?自報家門過,但虞小?姐好像……”

    Florence欲言又止,想盡辦法將?虞寶意完全不顧及霍邵澎的行為修飾得婉轉一點?, “可能沒聽清楚吧,總之, 她帶頭把我們的人趕走了。上車后,還對我們圍追堵截, 給……”

    她喉嚨咽動了下,“……額,車開進河里去了。”

    空氣?靜了幾秒,Florence甚至誤聽到?高頻的嗡鳴聲?。

    爾后,出現一聲?極輕的笑。

    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支煙沒燃到?三分之一,干邑的香氣?尚未充分鋪開,霍邵澎轉身將?其掐滅,問:“她人有沒有事?”

    這點?,Florence用?十萬分的誠懇口吻保證道:“絕對沒有。”

    心想,不如問他們的人有沒有事,用?不用?報銷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

    “霍生……”霍邵澎沒再問,可她想到?什么?,猶疑著開口。

    “說。”

    “山井鎮這個?項目前后耽擱了快一年,如今才正式提上日程,里面?壓了不少人的時間同金錢,一旦讓步,折損和賠償金額會超乎想象,可虞小?姐那頭既已出面?阻攔,你是決定……”

    “不。”

    聽到?答復,Florence長舒一口氣?。

    那她百分百確定,霍邵澎不會為了虞寶意放棄。

    而且她深知,霍邵澎頂著香港的壓力前往內地接手這個?項目,加之按照霍禮文?的授意“還”了許多?東西,中間受了無數屬于霍啟裕那頭的股東董事明里暗里的不滿和譴責。

    山井鎮這個?項目,若在另一個?角度上說,屬于新的投名狀。

    他放出所有從源頭、拆遷、改造,到?最后運營的得利點?,利益蛋糕被分得明白又徹底,但責任這頂高帽,又全部戴在霍氏集團頭上。

    一旦出什么?意外?……

    已經?出了。

    Florence無需多?一嘴分析,一旦霍邵澎為虞寶意拖延或放棄這個?項目,這段時間他承擔的所有壓力,會瞬間暴起反噬。

    幸好,他還是那位公私分明的霍生。

    “那我按照原計劃安排下去了,霍生。”

    Florence的定心丸放到?嘴邊,只待他一句肯定的答復。

    霍邵澎的目光放在那支熄滅的香煙上,縷縷白煙繚繞升起,又無聲?消散。

    最后他說:

    “去吧。”-

    虞寶意戰戰兢兢等了霍邵澎兩日“問責”的電話。

    可她前兩天?的鬧劇猶如投入湖里的小?石子,翻騰出一片水花后,便再無后續。

    他照舊每日同她說早安與晚安,她偶爾也會分享些拍攝的趣聞。

    但因為心虛,虞寶意這兩天?的話大幅減少,如果霍邵澎不知全貌,恐怕會誤以為她在冷暴力。

    可她始終拿不準他知不知道。

    知道,為何不問她?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梁思雪回城中產檢完回來,才知道發生了這么?大一件事,“不管他知不知道,你都有義務告訴他。”

    “我為什么?有義務?”虞寶意大為費解。

    “你們是男女朋友啊!”

    “我們——”

    戛然?而止。

    “你不會到?現在還懷疑你們的關系吧?”梁思雪直接點?破。

    虞寶意無力地后倚,整個?人仿佛陷進木椅中,“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在南城待不了幾個?月,當時也講過,關系維持三個?月,之后應該是我隨時可以結束的意思。你見過這樣的男女朋友嗎?”

    “我也沒有見過,不是男女朋友,還為了給對方出氣?,搞得網上滿城風雨的男人。”

    虞寶意無言以對。

    霍邵澎那么?低調的人,偏生選了最高調的辦法。

    宋青可和康老板出事那幾天?,他手下一定有專攻此道的公關,擅于挑起各方情緒,讓媒體、狗仔、各路不明身份的網民在整件事中,將?落井下石貫徹到?了底。

    連同她也被拉出來議論了一番,不過都是好話。

    梁思雪像模像樣地拍了下她肩膀,“我呢,勸你坦白從寬。”

    “那他反對我繼續拍下去怎么辦?”

    “你也不會聽啊。”她被虞寶意鉆的牛角尖惹笑,“我有時候真懷疑你到?底談過戀愛沒有。你要尊重對方的知情權是一回事,但知情以后怎么?做,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我肯定不同意你為了他放棄。”

    “我也不可能為了他放棄。”

    “那不就完了?”

    虞寶意有時候也在懷疑,自己談過戀愛沒有。

    梁思雪一點?,她恍然?自己先前所煩惱的都是本末倒置了。

    既然?不可能為了對方放棄,那知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通以后,虞寶意拿起手機。

    雖然?此時此刻霍邵澎極大可能在工作,但她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了。

    梁思雪翹唇笑了笑,“現在在哪里拍呢,我去逛逛,你先解決完這件事再來找我。”

    虞寶意心神?已經?飛了,但還是對答如流:“程霽原在A組,現在在趙爺爺的房子里,左菱帶的B組,去了集市,我喊人帶你過去。”

    “不用?,我去程導組里坐坐吧。”

    梁思雪放下話離開,離跨出門檻差一步之際,外?頭沖進來一人。

    見到?梁思雪,文?殷很有眼色地急剎車,扶著房梁大喘氣?。

    虞寶意抬眼,一見文?殷的模樣便后背發涼,想到?兩日前,她也差不多?這副狀態來報告霍邵澎的人進鎮這件事。

    “發生什么?事了?”她問。

    因為事態緊急,文?殷大口喘氣?時,還是幾個?字幾個?字從口中零碎滾落。

    “趙爺爺……的孫子……出事了!”-

    那通電話,最終沒有打出去。

    聽完來龍去脈,虞寶意手心出了層淡淡的薄汗,不由自主攥緊手機,緊到?仿佛松開時,會遺下蒼白的指痕。

    “胡鬧!我打死你這個?混蛋玩意!”趙友昌揚起拐杖,毫不折衷地打到?自己孫子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趙玉顏站在一旁,看著親哥哥挨打面?無表情,只是腿上似乎泄掉力氣?,慢慢蹲下,抱住了自己膝蓋。

    趙與游跪在了地上,拼命向趙友昌磕頭,“爺爺,您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坐牢……”

    虞寶意也被他那一聲?聲?聲?嘶力竭,卻?于事無補的喊叫弄得心神?俱疲,扶著把手坐了下來。

    “我怎么?救你?你得去給人家賠命!”

    聽上去,趙友昌仍然?中氣?十足,可每個?字都暗含紊亂的氣?息,是對孫兒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與悔恨。

    “沒死,人沒死的!”趙與游跪行兩步,胳膊攀住趙友昌拿拐杖的手,“而且度過危險期了,家屬愿意跟我私了,賠、賠錢就行,爺爺,咱家有錢的——”

    又是一棍。

    “你是酒駕!”

    “我知道錯了爺爺……”

    虞寶意忍不住闔眼揉了下鼻骨,旁邊探過來一只手握住她的,似想給她力量,用?力地捏了下她掌心。

    這個?世界,原來如此荒謬。

    對她來說,真是遭透了。

    “趙爺爺。”梁思雪看她狀態不是很好,主動出聲?,“我和寶意先出去了。”

    趙友昌從憤怒中分出一絲勉強冷靜的心神?應道:“好,等我教訓完這個?畜生,我會給你們一個?答復的。”

    換梁思雪攙著虞寶意出門,不料沒走幾步,趙玉顏的聲?音由遠及近:“小?意姐,我跟你一塊出去。”

    “好。”她說話已經?沒什么?力氣?了。

    一見她們出來,好些人圍過去,站最前面?的左菱率先問道:“怎么?樣了?”

    程霽原見虞寶意臉色不對,悄然?從面?對的方向挪到?她身后,隨時準備扶住。

    虞寶意搖了搖頭,“沒商量好,等一會吧。”

    她說不出任何安慰她們的話,連自己的心情都尚未整理好。

    誰能想到?,在趙家人反抗的關鍵節點?,趙友昌的孫子趙與游會糊涂到?大半夜酒駕撞到?人,急需一筆天?價賠償呢?

    對方獅子大開口,卻?剛好在獲得拆遷補償款后趙家能接受的范圍內。

    巧合得不能再巧合。

    可她也責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倒霉。

    一檔投資不大的小?節目,一波三折到?堪比那些S+的大廠綜藝。她作為制作人的這段經?歷拍出去,估計不遜色于任何一部電視劇。

    虞寶意只能在心里自嘲紓解。

    程霽原做了個?讓眾人散開的手勢,“今天?大家都先休息吧,圍在這也沒個?準信的。”

    沒準信嗎?

    她望了下低眉垂眼,神?情呆滯的趙玉顏。

    其實從趙友昌那里,她未能確定答案。可一看趙玉顏的反應,似乎又全都告訴她了。

    虞寶意想到?第一回見趙友昌。

    他說過,小?輩們留一個?傳這門飯碗的就夠了,其他的不愿學這門苦功夫,也就隨他們去。

    苦功夫。

    縱然?有趙玉顏自愿的原因在,可加上那句“隨他們去”后,如今聽來,多?多?少少變了味道。

    趙友昌同意子孫們追尋更好的生活,但又留下,且僅留下趙玉顏一人。

    加上還出了個?行事荒唐到?酒駕的,個?中曾有過多?少次默許、放任、縱容,不言而喻。

    虞寶意已經?在構想,這回要怎么?和黎馨與葉若蘭解釋了。

    眾人散去后,左菱和程霽原陪虞寶意在外?面?等了會,可遲遲不見趙友昌出來。

    在她心中,已經?是老人下定決心,但躑躅著不知該如何給她交代了。

    可現實似乎不給趙友昌給體面?答復的時間。

    這回,已沒有人留意到?,又有幾臺車從容悠哉地駛入小?鎮。

    似勝券在握。

    底線

    興許虞寶意糾集攝像大?哥趕人的事傳開了。

    這回, 來了約有七八人,清一色西裝革履,拎著公文包, 一表人才。

    站在最前面的, 也?是上回那群人中的代表, 講話客氣又難聽。

    得知她?是綜藝制作人,還建議她?等?翻修落地?后過?來拍宣傳片, 省得一趟白干兩個月, 屆時賺得還比這多。

    虞寶意叫了杜鋒過?來,指名道姓直接讓他滾。

    但今時不同往日。

    背后失去了趙友昌的支持,于是她?眼見著那群人過?來,硬是想不出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去攔。

    可男人率先停在她?面前,從口袋中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虞小姐, 這是我的名片。”

    王錦。

    她?看到上面名字, 沒?寫職位。

    “上次我說?的依然?算數。”王錦擰正了下領帶, “日后,如果虞小姐的綜藝需要借戶外地?方拍攝, 可以隨時聯系我。”

    虞寶意的圓滑在此刻生出了棱角,她?接過?名片,卻沒?出聲,任由這番話尷尬地?落往地?面。

    可王錦自如又從容,往后斜瞥了一眼, “趙爺爺不允許我們進去,你去敲門。”

    她?心知, 趙玉顏說?的是對的。

    負責霍氏如此大?工程的人,必然?體面又周到, 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野蠻人行徑落人把柄,倒襯得她?前兩天過?于野蠻了。

    可她?聽不下去這帶刺的一字一句。

    哪怕完美包容在得體的行為?、語句之中,也?叫人一聽就知道,他沒?在,也?沒?想好好講話。

    不待王錦的人去敲門,趙友昌拄著拐從門后出現,短短十?幾分鐘,如硬尺般筆挺的腰脊佝僂了不少?。

    他掃視過?門外的人一圈,在虞寶意臉上停留了一會,無聲勝有聲。

    “小意,我有話和你說?。”

    虞寶意不忍為?難一個為?小輩費心打算的老人,起身?接道:“趙爺爺,要不讓王先生他們也?一起進去吧。”

    一起說?罷,好聚好散。

    誰知,趙友昌搖頭?拒絕,“不,我單獨和你說?。”

    她?沒?天真到以為?是轉機,向左菱幾人示意完,便跟著趙友昌進屋,中途趙與游還齜牙咧嘴地?路過?他們。

    “趙爺爺。”進到屋內,虞寶意善解人意地?率先開口,“不管結果是什么,哪怕我不支持,也?會尊重您的決定。”

    趙友昌做了個讓她?落座的手勢,“小意,是我這邊出的問題,我會負責到底的。”

    “沒?有。”

    “不用?講客套話,我給你添了多少?麻煩我自己知道。”他握拳抵住嘴唇,壓抑地?咳了兩聲,“但我聽阿游說?完整件事,覺得有點奇怪,想讓你分析分析。”

    “您說?。”

    趙與游的意思是,希望私了,索要賠償那家人的態度很奇怪,看上去并不關心傷者,而且有一回他上醫院,看到傷者的父親正和一個穿西裝的人在樓梯間?交談,還對著來人點頭?哈腰,諂媚得很。

    傷者是女孩,原話中提到,傷者及其家屬來自偏遠農村,家中還有一位患病的弟弟,所需醫藥費高昂。

    當?然?,也?沒?有他們獅子大?開口要的價碼高。

    “人是阿游撞的,不管對方有心還是無意,這個罪名他必須擔上,付出代價。”趙友昌說?,“可若是有心……為?了逼我們離開,竟然?視人命如草芥嗎?”

    虞寶意沒?說?話。

    她?四肢發僵,連同心臟每一下跳動,似乎都要給骨頭?撞出裂縫,悶疼悶疼的。

    與之相反,她?思維仍舊活泛,仿佛卷起龍卷風,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竟不知道該抓住哪條。

    “小意?”趙友昌嘗試性叫了一聲。

    虞寶意如夢方醒,應回去:“趙爺爺,這件事我可能需要回去一趟確認一下。”

    “確認?你認識人嗎?”

    “……”虞寶意唇瓣微張開,用?嘴唇輔助滯澀的呼吸,“我應該可以打聽到。”

    不止打聽到,還能直接詢問當?事人。

    “可是……”趙友昌嘆息搖頭?,“哪怕對方故意的,我們又能怎么辦?畢竟是阿游酒駕在先,更大?的錯在他。”

    虞寶意已經聽不下任何話了。

    她?急匆匆地?告辭,朝外的腳步不比剛剛挨了一頓打的趙與游穩健。

    走到外面,礙于外人在場,左菱沒?有第一時間?上來詢問結果。

    當?著所有人,虞寶意與王錦的目光,在半道同一時間?對撞。

    她?還捏著那張名片,暗自用?力對半折起,站到他面前,遞回去。

    “王先生,我想我不需要你的名片了。”

    王錦單手接過?,體面地?塞回口袋中,抬起標準又客氣的微笑,說?道:“虞小姐,有需要,您隨時能聯系到我。”

    僅一句話。

    她?便明?白,霍邵澎什么都知道了-

    驅車回到市中心,已過?晚上九點。

    虞寶意堅持先將梁思雪送回家中,拒絕了陪她一起去問霍邵澎的提議。

    梁思雪揣著難以言喻的擔憂下了車,然?還是敲下她?車窗,叮囑道:“Baby,記得萬事要冷靜,你那點小九九,在霍邵澎面前不夠看的,有什么就說?什么,一件事一件事的解決,別往復雜了講。”

    她?深知兩人之間?的齟齬不止今日這一件事。

    且過?往件件,都踩過?了虞寶意的底線。

    梁思雪上樓后,虞寶意沒?有升起車窗,而是猛打方向盤再狠踩油門,以一種在商品樓中明?顯過?快的速度駛出了小區。

    去霍邵澎居處的路,因多是別人接送,她?尤為?熟悉經過?的路牌、行道樹、花壇、某間?二十?四小時營業便利店……直到逐漸深入一片不知深淺的幽靜。

    這兒林木茂盛,稀稀朗朗的廣玉蘭葉宛如一座巨塔,白色潔凈的花朵是點綴其中的瓷釉。樹影錯落間?,偶然?得見氣派的屋瓦飛檐,又似在這幅卷軸上,添上昂貴奢靡的兩筆。

    她?曾經有過?一個很香港人的夢想,就是擁有一棟屬于自己的別墅。

    香港和大?陸的房價天差地?別。以虞家的家底,在大?陸購置房產綽綽有余,可在香港,也?僅住得起三室一廳的商品樓房。

    霍邵澎住的地?方,當?時第一次來,一下就突破了她?夢想的極限,屬于她?做夢都不敢夢的。

    后來問起價格,霍邵澎告訴她?,這里大?部分房子都被禁止對外出售,若要賣,只能賣給特定的,身?份、資產、關系經核驗后過?關的人。

    直到有一次她?被接進來,看到一位常常出現在新聞電視中的人物,優哉游哉地?在沿人工湖泊散步,才知道這句話的含金量。

    可當?她?第不知道幾次進入這片幽靜之中,胃里竟翻騰出幾分惡心。

    途經那些富麗闊氣的洋房別墅,她?感受到的不再是賞心悅目,而是一種要壓垮脊梁的盛氣凌人,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判斷你有沒?有資格進入這里,令人渾身?發毛。

    霍邵澎領她?認過?路,果然?派上了用?場。

    她?憑借同他散步的記憶,在相似到容易迷失的車道中選出正確的那條深入,最后停在熟悉的大?門前。

    說?不上意料之外。

    李忠權早早候在門一側迎她?,對她?的到來,是明?白又敞亮地?表達意料之中。

    虞寶意留了鑰匙,自己下車,會有人幫她?停好。

    “虞小姐,大?少?爺吩咐下,先給你準備好晚飯,舟車勞頓,千萬別累著自己。”

    “多謝權叔。”

    虞寶意隨李忠權來到餐廳,幾道別致又合她?口味的菜式算準時間?,提前進微波爐溫過?,女傭一道道送上,擺放好。

    不等?她?開口問,李忠權又主動交代:“少?爺還在公司,晚上十?點之后會到家。”

    “多謝權叔。”

    她?客氣極了,又有一種無心在這的敷衍。

    李忠權朝女傭們使了個眼色,一并離開,將整間?餐廳留給了她?。

    虞寶意沒?有拿筷子,準確地?說?,她?沒?有任何動作,連眼睫的眨動也?平穩無波,似陷入某種固定而規律的程序模式。

    她?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干坐了多久,梁思雪的消息引起手機震動,她?神色依舊恍然?,只是終于有所動作,伸手去拿手機。

    Mir:「怎么樣了?」

    Mir:「香港那邊,蕭正霖有個推不掉的晚宴所以回去了。我問他,他說?今晚見到了霍家人,但中途霍邵澎的父親接到電話,沉著臉出去了,嘴里叫的,好像是Terrance」

    虞寶意發愣地?盯著手機屏幕,不知道該回什么。

    思考之際,她?空泛的眼神又掃過?一遍桌上的菜式,盡管沒?吃晚飯,但她?此刻毫無胃口。

    也?正是這一眼,她?發現角落里用?籃子裝著一筐餐前面包。

    圓形,表皮金黃,是小了好幾號Size,還沒?她?手掌大?的菠蘿包。

    她?轉動圓盤,直接用?手捏起一個,還是熱的,咬了一口。

    濃郁的菠蘿醬夾雜著細碎的果粒在口腔化開,酥脆的表皮又化解了果醬的甜膩,關鍵這么小一個,墊腹后又不會影響食欲,反倒叫人胃口大?開。

    是想讓她?吃點東西嗎?

    可他叫人準備的,偏偏是菠蘿包。

    幾塊錢一個,隨處可見,廉價又普通。

    可搭過?他的專機,落地?后送到她?手上還是熱氣騰騰,不損風味的。好似當?初,她?的確跟他上了那架飛機,回到香港,嘗到她?心心念念的味道。

    可并沒?有。

    她?沒?有跟他走。

    那時她?也?以為?,跟他還有以后。

    結束

    時間的流逝體現在那?碗湯上?。

    乳白色的表面逐漸凝結起一層肉眼?可?見的湯皮, 角落里,做過精心花切的水果盤也有點氧化后的發黃痕跡。

    大半個小時的等待,期間, 李忠權進來了一次, 為虞寶意換掉手旁那?杯涼掉的茶水。

    沒有問桌上?的菜為什么原封不?動, 也沒有問,她為什么非要枯燥地等著。

    他做到一個了解事情全?貌, 且立場在霍邵澎那?邊的人, 能做到的最好。

    至少他出現時,虞寶意并?不?反感。

    當餐廳又只?剩下她一人。

    頸部、肩膀、腰骨等等地方,因長時間不?動,仿佛進入一個僵化麻木的狀態,虞寶意嘗試性抬了抬手, 不?知是一天沒進食的影響, 還是被這些事挖空了力氣。

    總之, 她無力地垂下手臂, 連同?肩膀一并?塌下。

    下一秒,皮鞋與地面接觸時輕不?可?聞的聲響自門?后傳出。

    當虞寶意聽見時, 人已?經在門?口了。

    霍邵澎沒有穿西服外套。往日一絲不?茍緊縛的領帶,也許是在來的路上?被他扯松了一些,露出后面最頂上?松開的貝母白扣。

    他在門?外停駐了幾秒才有所動作,進來時,如常的語氣詢問:“不?合口味嗎?”

    “合的, 我沒有胃口。”虞寶意也用普通的口吻回答。

    霍邵澎坐到了與她相隔的一個位子之外,隨意轉動了下圓盤, 執筷,往某碟菜上?夾了一箸送進口中。

    “不?用叫人熱一下嗎?”虞寶意問。

    “不?用。”他鮮見地吃得?隨便, “我怕等熱完,你已?經走了。”

    她滯了一息,故作平靜的面殼裂開一道細紋,但尚能維持。

    霍邵澎只?吃了幾口,又探身拿過李忠權給她新換的那?杯熱茶水,仰首飲完。

    放下后,他似添柴,又似滅火,隨意帶起兩?字:“說吧。”

    “我有什么好說的嗎?”

    今夜的風似乎大了些,落地玻璃外郁郁青青的灌木叢被吹出細密摩挲的響動,伴隨著似有若無的嗚咽聲。

    連同?虞寶意的聲音,也吹涼了好幾分,“霍生對我的生活、工作、行蹤一向了如指掌,我在做什么,現在想說什么,你不?是都知道?”

    他們之中明明相隔了一張位子的距離,可?霍邵澎那?雙眼?睛太深,投過來的目光似近在咫尺,壓迫著她的思維、神經。

    “寶意,我要你說。”

    他聲音那?么輕,字字又如此?之重。

    他要她說,親自對他說。

    可?好像由始至終,他都沒教會她。

    虞寶意的呼吸比他的先?亂了,緊繃許久的心弦驀然繃斷其中一根,發出沉重失落的低語:“是你讓人做的嗎?”

    “是別人為了解決我這個問題,才去做的。”

    “你同?意了嗎?”

    “沒有。”

    “但你一定默許了。”說話時,虞寶意察覺到從喉管到唇畔的干澀,每個字說出,都變得?艱難幾分,“沒有你默許,別人怎么會擅自做這種草菅人命的事情?”

    “寶意,不?要用這個詞。”

    “我說錯了嗎?”

    問他時,虞寶意竟有幾分真情實感的困惑,似乎渴望著他的一句否認。

    “躺在醫院的那?個女孩,從搶救室里推出來的,差點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這句話。”霍邵澎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你該去問撞她的那?個人。”

    她無話可?說。

    是,她該去質問趙與游,可?整件事不?管他在哪個環節插了手,分明都與他脫不?開干系。

    “你——”

    “每個人都有你想象不?到的貪心或不?得?已?。”他放緩放柔了口吻,“這句話,你去問肇事者,去問那?個女孩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虞寶意咬住內唇肉,用痛覺控制眼?眶的發熱。

    “草菅人命?”霍邵澎重復了下她的形容,諷刺式地勾唇笑了笑,“是我嗎?”

    “是你為了逼趙爺爺簽字離開。”

    “那?家人來自農村。”他毫無征兆地說起女孩及其家人的來歷,“女孩家里還有一個弟弟,患有先?天性疾病,活不?好死不?去,每天都在花錢。唯一治好的希望,是送去國外的醫藥研究實驗室做臨床志愿者。”

    “所以寶意,這不?叫草菅人命。”

    “——叫一命換一命。”

    虞寶意沒辦法再坐著,她憤然起身,“霍邵澎,你不?能為了撇清自己,把全?部責任都推給別人,這件事因你而起,手段卑鄙又下作,難道你還能否認嗎?”

    “卑鄙下作?”男人笑意不減,“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她又被這一句話噎得無言以對。

    虞寶意知道,他們爭不?出一個分明的結果。

    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會替趙爺爺賠這筆錢。”

    “隨你。”霍邵澎抬眸望她,“我要他們走,多的是辦法。”

    氛圍瞬間凝固至冰點,

    他們各自都沒有再動作,或者說話,只?是視線從未從對方身上移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霍邵澎近乎漠然地鎖定住她那?雙眼?睛,看著其一分一秒的熄暗,恍惚要淡入窗外風涼的夜色中。

    虞寶意腦海中第二?根弦也斷了。

    但她再也泛不?起一絲一毫激烈的情緒。

    她同?樣毫無征兆地問起另一個問題:“Jessica和卓夫人的矛盾,是你授意挑起的嗎?”

    比起剛開始她質問時的對答如流,霍邵澎靜了兩?秒,才回答:“是。”

    “她為難旬星,不?讓別人同?我們續年租,為難我Mommy,當著一眾夫人們的面給她難堪,你都知道?”

    “知道。”

    話撕開到這份上?,他沒什么好否認的。且由始至終,只?要虞寶意問,他都沒想過否認。

    她好似覺得?荒謬,笑了兩?聲,“那?她讓人燒了旬星的鋪面,你事先?也知道?”

    “知道。”

    “那?天晚上?,萬一里面有人怎么辦?”

    她想到盤踞在自己腦中幾個月的噩夢,驀地提高了幾分音量,“萬一有員工在倉庫過夜,旬星背上?人命官司怎么辦?”

    “我不?會犯這么愚蠢的錯誤。”

    也許他不?自覺,可?這句話,讓虞寶意第一次清晰直面兩?人之間的差距。

    高高在上?到,要壓彎她的脊梁。

    “當時我去找你幫忙,霍生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我的目的,就是讓你找我。”

    虞寶意手撐在椅子靠背上?,似乎要這樣才能站穩,“那?我換個問法吧。我把你當成唯一能救我的希望,可?讓我陷入困境中的,也是你,霍生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霍邵澎緩緩起身,側過身,面對著她。

    “寶意,當時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接近你而籌謀的。接近你這件事不?可?笑,也不?好玩。”

    是他從不?知所起的興致中,逐漸覺察到的幾分真心。

    可?虞寶意逐字說:

    “但我覺得?惡心。”

    話音剛落,她轉開頭,不?愿再直面他。

    下一秒,霍邵澎清晰看見到她眼?中滑出的一滴淚。

    晶瑩的,凝了滿室潔凈的光,緩慢經過她臉頰、鼻翼、唇邊,怦然墜地,消失。

    不?似當初,如今靠近她只?需三兩?步。

    他走到虞寶意身邊,像怕驚擾到她,很輕地擁住那?具如秋風落葉般的身體。

    “對不?起。”他說。

    虞寶意很難說剛剛那?句惡心中,摻雜了幾分沖動,又有幾分認真,但她完全?想不?到,霍邵澎直接向她道歉了。

    “再來一次,你還會這樣選擇嗎?”

    沒有任何意義的如果,她還是問了,懷揣著方才隱秘的,同?樣希望他否認的小心翼翼。

    可?霍邵澎首次讓她的問題落空。

    沉默了。

    虞寶意額頭靠在他胸膛,聆聽著沉穩有力的心跳。

    她閉緊了下眼?睛,將汪在里面的淚全?部擠出去,爾后兩?只?手對抗似地抵住,想推開他。

    霍邵澎感受到身前微不?足道的力氣,他站定不?動,任她做了一會無謂的掙扎。

    “你放開——”

    聲音戛然消失。

    他驀地捉住虞寶意的腕骨,幾乎一下,她就感覺痛得?皮膚會發紅。

    霍邵澎垂下眼?,神色水波不?興,“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想聽的答案,但是,聽完后,你會不?離開我嗎?”

    虞寶意聲音似被尖銳的石頭滯阻著,可?她一直搖頭,哪怕不?說話,她也要通過搖頭否定。

    她不?會。

    “那?么,再來一次……”

    他一字一句,又似意有所指,“我還是會這樣選擇。”

    虞寶意不?動,也不?掙扎了。

    僵持了幾秒鐘,霍邵澎也松開了她手腕。果然,她皮膚太薄,留下了一道發紅的指痕。

    虞寶意退開了幾步,不?小心撞到另一張椅子,趔趄了兩?下似要摔倒,又極快地扶住靠背穩定身體。

    霍邵澎向她伸了一半的手,同?樣落空了。

    她神色蒼白而茫然,抬起的目光像在看他,又渙散得?像一團霧。

    “霍生,三個月也到了。”

    說起時,虞寶意才發覺,他們竟然真的走過了一程。

    三個月,不?短也不?長。

    長到能囊括一段快餐式戀愛的潮起潮落,又短得?他們似乎只?在對方的世界,途經了一個瞬間。

    她想起的,只?有瞬間。

    他們共同?經歷過的,每一個瞬間。

    在南城那?條漆黑的河岸邊,他說會選擇她的瞬間;他要她陪他走這一程的瞬間。

    他就著她小房子中溫馨的燈光,不?再孤身的……

    夠了。

    虞寶意強行攪散腦海中如走馬燈閃過的一幕幕,壓住嗓音中的哭腔,說:

    “所以,我們就到這吧。”

    她不?敢等霍邵澎的反應或回答,拿過自己的東西,轉身快步離開。

    她沒有回頭,離開的背影筆挺果決,僅有高跟鞋敲叩出的聲響,失去節奏,漸行漸遠。

    霍邵澎在餐廳中獨自待了半個小時,同?她先?前等他一樣,沒有表情沒有聲音,沒有動作。

    可?他不?知道在等誰。

    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會等到虞寶意回來。

    后來,李忠權敲門?后走進。

    看見和他上?一次進來時差不?多體面整潔的現場,但他分明感受到一地四分五裂的狼藉,將留下的人,離開的人,都扎得?鮮血淋漓。

    “大少爺,虞小姐她……”

    李忠權欲言又止。

    “說。”

    “……她還沒走。”

    霍邵澎眼?神微動,聲線略顯嘶啞:“她在哪里?”

    “在……她的車,停在了上?一次迷路后等你的地方。”

    無價

    第二日下午三點?, 虞景倫接到妹妹的電話。

    彼時,他正在旬星位于深城的工廠辦公室內,一面深黑色絨布攤開, 盛放著十余顆火彩照人的鉆石。

    “借錢?”他下意識瞄了眼對面坐著不動聲色的女人, 問道?, “借多少?”

    聽?完電話對面的答復,虞景倫吐出半個訝異的“一”字, 又?戛然?而止。

    他喉頭咽動, 轉開椅子偏過?頭,不想?讓電話里的聲音過?于清晰傳到關?知荷耳中,“你要那么多錢干什么?破產還是惹禍了?”

    “都不是。”

    虞寶意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似乎鼻子被什么堵住了。

    “你聲音怎么了?感冒了?”虞景倫敏感地覺察出妹妹的不對勁,礙于關?知荷在場, 又?不敢顯得太著急地過?問, “我給你, 但你后面得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我現在還有事——”

    誰知,兩下清脆的叩桌聲響起。

    虞景倫大感不妙, 看過?去時,只見關?知荷向?桌面方向?略微頷首,且已經?收起方才閑談時的笑容,唇線抿得平平直直。

    他心里向?妹妹說了句對不起,認命地放下手機, 按開外放。

    “你有事對嗎,那我先掛了——”

    “等等。”虞景倫在關?知荷目不轉瞬地盯視下舉白旗投降, “你說吧,發生什么事了。”

    虞寶意沉默了約有半分鐘, 再出聲時,那陣原本還不明顯的鼻音變重。

    “我……我朋友不小心撞人了,人沒事,就是……對方要賠償。”

    虞景倫還沒想?好從哪里入手問,關?知荷已經?掏出手機,垂下眼,指尖在屏幕上不緊不慢地劃動。

    “那你……你朋友呢?錢全要你掏嗎?”

    “前段時間不是離職了嘛,我自己拍一檔綜藝,現在資金出了點?問題,需要投資。”

    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牽扯在一起,怎么說怎么不對勁。

    可自工作后,虞寶意從沒有出過?什么需要向?家里求助的大事,更別說一下子開口借那么多錢。但要說她自己撞到人,除非親眼確認,不然?虞景倫也不會相信。

    他又?瞄了眼關?知荷,趕忙想?掛斷電話,“行,下午五點?前轉給你,在上邊照顧好自己啊。”

    “多謝大哥。”

    “掛了。”

    關?知荷意料之中地抬眼,對上兒子的目光,輕笑了聲,“我也走了。”

    “這么快?不是要給林太挑一顆鉆嗎?”

    她拿過?手袋起身,將辦公椅往桌子內推,“下次吧,要趕飛機。”

    “飛機?”虞景倫還沒反應過?來,“不是回香港嗎?去哪啊這是?”

    關?知荷動作頓過?幾秒后,她反過?手機,好讓虞景倫看見上面購買完成的機票。

    起點?:深城。

    終點?:南城-

    房子被數個紙箱子擠占得無處落腳,只是打開一看,里面還是空的,不知準備放什么。

    打完救命電話,地毯上,伶仃單薄的身影紋絲不動。

    虞寶意放空了幾分鐘,纖細的兩條胳膊疊到桌上,腦袋伏了過?去。

    只有腰腹間微弱的起伏能看出,那是個活人,而不是沒有生命與靈魂的雕塑。

    一趴,又?是半小時過?去。

    她緩緩起身,甩了甩麻痹的雙手,旋即邊踢開箱子,邊朝房間方向?而去,最后目的明確地走向?梳妝臺下的某個柜子,拉開。

    里面躺著一個黑色扁平的正方形盒子。

    如果打開,會看見一條由?藍寶石和鉆石交相鑲嵌成蜂巢狀的手鏈,拎起放于掌心,還能發現明明由?堅硬的寶石構成,卻?如絲綢一般柔軟的矛盾質感。

    虞寶意沒有打開,又?回到客廳,隨意丟到某個紙箱里,成為裝進去的第一件物品。

    和別人不一樣?,霍邵澎很少送她物質上的東西,少數能折算出價格的,是這條他說過?襯她的手鏈。

    但別的……

    虞寶意不得不承認,無價。

    她還不起。

    要怎么還那沓置對手于死地的照片?又?怎么算清她喝醉被偷拍后,他動用關?系消除痕跡的賬?

    還有,蕭家與梁思雪如今能相安無事,不知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及這段時間無處不在,她知道?不知道?的照顧與偏袒……

    該怎么還?

    虞寶意還對著躺在箱底孤零零的盒子發怔時,門口傳來密碼鎖的聲音,梁思雪推門而進,邊走邊說:“我看完那小女孩了,折了條腿,能養好,看來趙與游也沒喝得失去意識嘛,怎么昨天說得那么嚴重?”

    “我該謝謝他沒喝得失去意識。”虞寶意嘲弄地應道。

    “我后面又去問了一嘴。”梁思雪蹬掉鞋子,彎腰倒滿一杯水,咕嘟咕嘟喝完后才說,“那小子講,當?時把人撞得滿頭血,都以為死了,送到醫院進了搶救室。后面家屬來了,二話不說要趕人走,第二天電話里溝通,說他們女兒在ICU住了一夜,才度過?危險期。”

    如今仔細琢磨,這件事漏洞百出。

    私立醫院,加上家屬一面之詞,可是以她們的本事,家屬與醫生互相配合的供詞,完全就是一面密不透風的墻。

    而且,醉酒的肇事者,是她們不能追究,更不能不讓步的軟肋。

    這件事,只能這樣?了。

    他做事,又?怎么會落下把柄?

    見虞寶意還站著,梁思雪走過?去攬住她肩膀,帶她到邊上坐下,“我聯系過?中介了,明天我陪你去看看房子,反正內地房價沒香港那么貴,我們一人出一半。你要是現在資金周轉不開,當?我借你的,先買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虞寶意反身抱住她,腦袋緊貼在她鎖骨處。

    不到一分鐘,梁思雪就感覺到溫熱的濕意,源源不斷地灼痛皮膚。

    “Baby,你考慮清楚的話,我就無條件支持你。”

    哪管得上蕭正霖曾說過?的那番話。

    霍邵澎和那些花花公子不同如何,待虞寶意極為不同又?如何,終歸不是良配。

    停在這,興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一個小時,虞寶意就收拾好霍邵澎留在這的東西了。

    其?實根本沒有多少,幾件衣服、生活用品、一臺電腦。

    偶爾在她這里留宿,需要深夜開跨時區的視頻會議。

    買這臺電腦時,虞寶意曾打趣過?,萬一她是商業間諜,竊取他電腦里的機密怎么辦?

    霍邵澎噙著淡笑,用一種稱得上溺愛的語氣同她說:“你愿意從我身上獲利,我求之不得。”

    虞寶意合上紙箱蓋子,這段記憶驟然?罩上一層她再也看不清的黑暗。

    她撕開膠布,用力封存。

    臨到末了,潛意識中,她也在考慮和顧忌霍邵澎的身份,想?著這些東西或許不貴重,但畢竟是他的。

    虞寶意沒有找搬家公司,而是叫來左菱和杜鋒,開她的車送去霍邵澎居處。

    她的車登記過?,可以自由?進出,怕兩人迷路,她還給李忠權去了條短訊,辛苦他派人接一下。

    十分鐘后,李忠權回道?:「好的,虞小姐。」

    虞寶意關?上客房門,鎖扣發出嘀嗒的一聲響。

    不同以往,門后空空蕩蕩,還是變回從前的模樣?。

    “走啊,吃頓好的去?”梁思雪在沙發上招呼道?。

    她回身,不再看門下那處會泄光的底縫,“晚點?吧,我現在不餓。”

    “我也不餓,先定位子,七點?去?”

    “好。”

    虞寶意窩回沙發上,看到李忠權消息的同時,葉若蘭也回了一條:「明天幾點??」

    來自十分鐘前,興許等得太久,對方不耐煩,干脆撥了電話過?來。

    “Jessica,明天下午兩點?,你方便嗎?”

    葉若蘭說話帶笑:“阿邵的小女朋友約我,我當?然?方便了。”

    一旁的梁思雪聽?得不甚清晰,但關?鍵的幾個詞還是捕捉到了,視線從屏幕上抬起,發現虞寶意拿手機那只手用力得指側發白。

    “我不是他女朋友。”虞寶意說。

    “那是什么?”葉若蘭輕巧的問句,卻?使她心臟發緊,“有些話現在說,我怕你們年輕人嫌老土。但是Bowie,自欺欺人,就不好玩了。”

    “罷了,罷了。”

    面對虞寶意長久的沉默,她哪怕有意想?推一把,也不知從何入手。

    事實上,她不是好多管閑事之人。當?時受霍邵澎所托,無非也是揣了些許好奇,想?看看兩人能走多遠。

    會不會比她和那個男人的結局,圓滿上三分。

    但感情之事,到底多圓滿才算圓滿,她也不知道?。

    那似乎不在當?年的她,和現在的虞寶意能力范圍內。

    “明天見吧。”

    葉若蘭已經?掛了,虞寶意還舉著手機貼在耳側,遲遲未放下。

    她反應似乎遲鈍了很多。

    從昨夜到今天,如果不是有梁思雪在,她怕就是一縷丟三魂喪七魄的孤魂野鬼。

    梁思雪嘆了口氣,挪過?去撥下虞寶意的手,喚回她注意力,“你確定要退了葉若蘭的投資?”

    “嗯。”她應了單薄的一聲,“葉若蘭肯投,肯定也是……”

    又?漸漸沒了聲息。

    肯定也是霍邵澎的意思。

    她既送回他的東西,打定主意要將他的痕跡從自己生活中抹去,工作上,自然?也不希望有什么多余的牽扯。

    “錢不夠的話,我投你。”梁思雪說。

    虞寶意望向?她,“好啦,我知道?,別又?惹我哭了。”

    “哭就哭了,今晚就我們倆吃飯,不用化妝不用打扮,哭成什么樣?都無所謂啊。”

    她翹唇笑了笑,靠過?去,“好像該給寶寶想?一下名字了。”

    “我不會啊,我爸媽常年在國外,生辰八字這種一竅不通。伯母不是會嗎?有空回香港討教一二。”

    叮咚。

    有人按門鈴。

    虞寶意留意了下時間,按照路程,杜鋒和左菱回來得未免早了些,但此刻,她也想?不到有誰會按門鈴了。

    “我去吧。”

    虞寶意小跑過?去,毫無防備地打開了門。

    坦白

    “Mommy?”虞寶意聲音錯愕揚起, 不?敢置信。

    關知荷兩手空空,渾然不?似坐了飛機過來的,肘間挽著戴妃包, 她?從里面拿出一個薄薄的牛皮信封, 遞過去, “你問你哥要?的,他順便讓我帶過來了。”

    虞寶意:“……”

    該死的叛徒。

    關知荷火眼金睛, 觀察出女兒面色不?虞, “別在心里罵景倫了,你打電話過來那會?,我也在深城工廠。”

    被點破心思,虞寶意一聲不?吭,側開身, 不?再擋在門前。

    “Aunt!”梁思雪花蝴蝶似地?撲過來, 打破這邊僵滯的氣氛, “怎么來了不?提前告訴我和小意啊?我們去機場接你啊。”

    “有?心了。”關知荷輕拍了下?梁思雪挽過來的手背, “吃飯了沒?”

    “沒呢,剛訂好餐廳沒多久, Aunt一會?一起吧?”

    關知荷隨梁思雪坐到沙發上,她?側目看去,反復看了幾秒,驀然說:“小雪,最近沒keep fit了?”

    “咳咳咳——”虞寶意倒了杯水, 喝的時候被猝不?及防嗆到。

    梁思雪的反應比她?自然許多,撒嬌般挨到關知荷肩膀上, “Aunt是說我胖了?都怪小意這兩天停工,我沒事干, 只能天天窩在家里咯。”

    她?巧妙地?將話題帶到關知荷來此的目的上。

    既然聽見?虞寶意向哥哥借錢的全過程,肯定也是來確認發生了什?么事。

    虞寶意認命地?坐下?,眼珠看似慌張地?亂轉,實則是想看看沙發附近有?沒有?會?暴露梁思雪現在是個孕婦的物品。

    關知荷的注意力果然被引開,“小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又是哪個朋友撞到人,需要?你來賠錢?”

    在她?打電話給虞景倫時,已經構思好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因此關知荷問起,她?也未見?措手不?及,各種細節描述得?跟真的一樣。

    當然,整件事情真假參半,虞寶意還是選擇告知部分真相,畢竟母親和哥哥都不?會?相信,真是她?朋友撞到人,需要?她?來賠錢。

    “所以,為了讓節目順利拍攝下?去……”關知荷肘彎搭在沙發扶手上,斜斜地?倚著,“你決定替趙友昌出這份錢?”

    “是的。”

    虞寶意承認。

    “Aunt,小意一直都這么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拿不?準關知荷的態度,梁思雪出聲補幾句好話,“而且那個趙爺爺人還不?錯,主動說,錢算是借她?的。”

    “也算我借大哥的。”虞寶意說,“我能掙回來的。”

    “你能掙回來,我倒是信。”

    關知荷的目光在明?顯“狼狽為奸”的兩人臉上游移幾回后,停在桌面那個牛皮信封上,里面是一張一千萬的支票。

    “但是,你捫心自問一下?,值得?嗎?”

    虞寶意的確在這個圈子闖出了幾分名堂,又沾幾分娛樂圈的光,掙到流動的一千萬是遲早的事。

    可為了一個節目,為了一段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交際的關系,為了一件荒誕糟糕的事……

    關知荷以為,她?的女兒在賭氣。

    和誰賭,賭的什?么,她?不?清楚,只是虞寶意好似非要?將這檔節目拍完。

    虞寶意沒回答,關知荷繼而問道:“人家沒要?一千萬那么多,剩下?的呢,你預備拿去做什?么?”

    “資金真有?問題,當大哥投資我的節目了。”她?沒多少底氣地?說。

    “好,你心里有?數就行。”

    關知荷不?再多問,畢竟女兒堅持在大陸經營自己事業的決定已經不?會?輕易改變,難得?開口,家中能幫則幫,不?是問題。

    母女幾月未見?,當可能觸及不?愉快的話題過去,虞寶意仿佛又回到了在香港的日子,連同梁思雪,也小女兒姿態地?賴到了關知荷旁邊,想討一碗老火靚湯喝。

    “明?天我去逛逛你們這兒的市場和藥材鋪。”關知荷聲調放得?溫和,“你們都陪我去。”

    “Mommy,我明?天有?事。”

    還沒等關知荷表達不?滿,梁思雪討好地?插進話,“我陪你啊Aunt,來這么久了我也沒好好逛過這里呢,小意只知道忙工作,都不?管我的。”

    “行,還是小雪懂事。”

    離七點還有?半個小時,虞寶意換了套舒適寬松的便服,尤其梁思雪,怕關知荷看出不?對,千辛萬苦找出件oversize的衛衣套上,踩著粵港人偏愛的涼拖出門。

    快到電梯口,關知荷翻了下手袋,說:“手機落了,我回去拿。”

    等走廊剩下?兩人,等電梯的間隙中,梁思雪壓低聲音問:“杜鋒和左菱回你了嗎?”

    虞寶意眉心輕蹙,“沒有?。”

    十分鐘前,她?借口去衛生間避開關知荷,給左菱和杜鋒都發了微信,讓他們送完東西后不?要?再過來了,這趟麻煩他們的飯改天再補。

    可兩人都沒回消息。

    她?只能賭他們收到了,和關知荷說自己的車借給了朋友開,等下?要?打車過去餐廳。

    叮咚。

    電梯抵達她?們的樓層,冷銀色的廂門緩緩向兩側退開。

    “寶意?”

    “你們準備出門了?”

    第二句話的男聲似乎看不?出電梯門口兩人那一瞬間的愣神,沒給她?們機會?講話 ,緊接著說:“寶意,你男朋友什?么來頭啊?住那種地?方?我上網查,可是連那一套房子的價格都查不?到,還有?,你讓我們送的那些東西——”

    “小意?”

    前后夾擊。

    這下?,虞寶意不?止面色僵滯,連背也仿佛凍成了一塊冰磚。

    左菱是其中反應最快的人,連忙猛扯了下?杜鋒胳膊,“關伯母您好,怎么突然過來了?”

    從前在天行共事,虞寶意每檔綜藝的導演都是左菱,兩人關系勝于普通同事。關知荷偶爾會?上內地?,和左菱有?過兩面之?緣,所以互相認識。

    相比之?下?,杜鋒就顯得?有?些茫然了。

    梁思雪朝虞寶意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抿了抿嘴,示意他別說話。

    對于剛剛聽到的話,關知荷不?疾不?徐地?走到眾人跟前,向左菱微微頷首,“正要?去吃飯,一起嗎?”

    “不?了不?了。”左菱一把拽杜鋒回到電梯,另一只手伸進外套口袋,“我們還有?事,先走了關伯母——車鑰匙給你,寶意。”

    不?到一分鐘,梯門又緩緩合上,映出三個心思各異的模糊灰影。

    關知荷站在兩人身后,默不?作聲。

    電梯下?行、進停車場、到上車,中間都沒有?人講話。

    直到保時捷駛出停車場,梁思雪終于無法忍受這股詭異的沉默,手機劃到預點單界面,問:“Aunt,你看看想吃什?么,可以先點單,到時候菜上得?快一點。”

    “我看看。”關知荷好似聽到了,又沒聽到,自然地?接下?梁思雪這個話題。

    這下?,輪到虞寶意不?講話了。

    實際上,她?扶方向盤的手,掌心冒出一層薄薄的濕汗。

    抵達餐廳、進包廂、上菜……

    梁思雪成為串聯三人的線,大部分時間都在與關知荷聊天,偶爾幾句帶過虞寶意,讓她?做個反應,不?至于冷場……

    一個多小時的用餐時間,關知荷什?么都沒問。

    可正是什?么都不?問,令虞寶意感覺頭頂懸著一把劍,不?知何時會?落下?。關知荷每每掃過來的眼神,那把劍仿佛又逼近幾寸,叫她?頭皮發麻。

    談個戀愛而已。

    可談的人不?對。

    所以她?反應才會?這么大。

    該怎么解釋,她?一直反對、抗拒關知荷的安排,一下?又和香港霍家大公子有?過一段牽扯這件事?

    整頓晚餐,虞寶意都困在這個問題中。

    四?面高立的圍墻,答案密密麻麻寫滿在墻上,她?無處可避,無處可逃。

    因為什?么?

    因為……喜歡。

    多可笑的一個詞。

    “Mommy。”虞寶意沒有?留心她?們在說什?么,一下?中斷了對話。

    關知荷望過來,眉眼溫和,充溢著作為一個母親對女兒無條件的寬容與諒解。

    “怎么了,小意。”

    她?一下?紅了眼眶。

    關知荷放下?刀叉,嘆了很輕的一聲氣:“說吧,我聽著。”-

    原先半真半假的說辭,終歸變成百分之?九十的真。

    剩下?百分之?十的假,是虞寶意刻意模糊了霍邵澎對自己的態度,甚至添油加醋了他在山井鎮這件事中的惡劣形象和下?作手段,不?想關知荷對他的印象太?好。

    虞寶意講得?慢,可講一會?又口干舌燥,手側的水杯時而空,時而又滿。

    待到服務員再一次給包廂內三人都倒上溫水,關知荷也垂眼抿了兩口潤唇。

    伴隨玻璃杯放到桌面清脆的觸碰聲,是關知荷說:“小意,你該早點同我講。”

    “對不?起,Mommy……”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關知荷拿過一條還散發著熱氣的擦手毛巾,一點點拭過指尖,“你和小霍生已經結束了,對嗎?”

    “對。”

    “會?后悔嗎?”

    虞寶意的怔色從面容深處浮到表面,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梁思雪留意到閨蜜的表情,出來打圓場,“Aunt,后不?后悔的也不?重要?的,霍邵澎又不?可能真娶小意,能好聚好散,已經不?錯了。”

    關知荷唇角不?明?意味地?往上勾了下?,又極快壓平。

    “是嗎?”

    她?貌似走了下?神,脫口一聲反問。

    卻不?知到底是反問“又不?可能真娶”,還是“好聚好散已經不?錯”了。

    “小意,我記得?先前講過,我再盼著你嫁個好人家,也希望你日子過得?舒心一些。”關知荷用一種虞寶意抵抗不?住的柔和語氣講道,“霍家是什?么地?方,我還是知道的。讓你早點和我說,不?是責怪的意思,而是我不?希望你和小霍生有?過多牽扯,如?果可能,當朋友就好。”

    “當然,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你不?后悔,那就大膽斬斷這段關系,我支持你。”

    一番話下?來,虞寶意沉重的包袱徹底丟下?。

    她?用手指蹭掉眼角淚花,挽住關知荷胳膊,“Mommy,不?說這件事了,我不?會?后悔的,明?天給我煲湯好不?好?”

    “好,以后實在想喝,讓巧姨上來服侍你們。”

    和霍邵澎在一起過這件事,以一種虞寶意始料未及的方式落幕了。

    經過這晚,她?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三人回到家,梁思雪忙著去自己房間收拾之?前購置的和孕婦與寶寶有?關的一切東西,虞寶意專心在外賣軟件上買關知荷的生活用品、護膚品和換洗衣服,已經坐好在沙發上。

    關知荷獨自走向廚房,原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東西,好準備明?日的購物清單。

    可經過垃圾桶時,一盒明?顯是藥物的包裝進入余光。

    她?目光循著,往側下?方放。

    卻驟然一頓。

    隱痛

    虞寶意?還在往購物車哐哐添東西, 什么丟過來砸到桌面?的聲響,引她?視線從屏幕上錯開了一下。

    只一下。

    她?手都軟了。

    “Mommy……”

    “你懷了小霍生的小孩?”

    虞寶意?大?驚失色,忙不迭搖頭加擺手, “不是不是, 我?——”

    “那是什么?”關知荷一掃先前慈母溫和的語調, 聲音壓重,“Bowie, 我?之前怎么教你的?”

    錯愕中, 她?看了眼梁思?雪的房間,暗自祈求她?趕緊出來,不然她?也不好直接跳過閨蜜向媽媽坦白。

    “小霍生知道嗎?”關知荷坐到女兒身邊,“如果他?不知道,你自己要怎么處理這個孩子?霍家一旦知道, 又會怎么處理你, 這些你都沒有想過嗎?把小霍生電話拿來, 我?約他?明天見面?。”

    “什、什么?”

    虞寶意?單單走神了幾秒, 不知怎么就?跳到關知荷要霍邵澎電話了。

    她?嘗試讓媽媽冷靜下來,“Mommy,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

    “那是怎樣?”關知荷指著藥盒上面?“葉酸片”三個字,“你還要騙我?騙到什么時候!”

    “Aunt,不是小意?有孩子了,是我?。”

    剎那,滿室落針可聞。

    聽到外面?的爭執聲, 梁思?雪就?從房間出來了。

    她?默默走近母女二人,在虞寶意?被質問得措手不及, 又還為了她?不說實話的時候直接承認。

    關知荷側過身,淺薄燈光的映襯下, 眼神浮動?著深切的難以置信。

    十?五分鐘后。

    虞寶意?坐到沙發最?邊邊,兩條胳膊環抱著曲起的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擔憂地望著梁思?雪。

    故事說到尾聲,也就?這樣了。

    也只能這樣了。

    聽完,關知荷默然半晌,最?后嘆出了無奈的一聲:“糊涂。”

    她?難得用嚴厲的眼神橫了虞寶意?一下,“你也是。”

    “蕭家那邊的態度很不樂觀。”關知荷說。

    在香港周旋多年,發生在梁思?雪身上的事只多不少。

    及時止損的堪稱鳳毛麟角,大?都是死馬當活馬醫,抓著這根救命稻草,想著拼一下能不能嫁入豪門的。

    這些女人往往會成為八卦周刊上醒目的標題,以及太太們一句“山雞想變鳳凰”的茶后談資。

    所?以關知荷不問梁思?雪什么態度,甚至不問蕭正霖什么態度。

    兩個當事人,都不是決定這段關系,以及這個孩子去留的關鍵。

    可笑,又是現實。

    梁思?雪心知肚明,應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嫁進蕭家,這個孩子,以后就?由我?和小意?撫養長?大?。”

    關知荷看了女兒一眼,“丁毓敏雖然對蕭正霖以前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從沒有鬧出過私生子的丑聞,畢竟男未婚,蕭夫人一直想為他?物色一個身家清白,行?事端正的女孩。”

    盡管想嫁入豪門的女孩從大?嶼山排到尖沙咀,不過眼界、差距擺在臺面?,連虞寶意?這種家庭,也只堪堪達到了那種規格豪門兒媳的合格線。

    但?是,關知荷也不會同意?虞寶意?嫁給一個有私生子的男人。

    圈內大?大?小小以此?為目的的人家,大?都不愿,畢竟總希望自己辛苦培養出來的女兒是“風光”的,而不是“人家沒得選才選她?”的。

    唾沫會淹死人,何況是香港這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地方。

    “小雪,你爸爸媽媽知道了嗎?”

    梁思?雪故作鎮定的表情顯出破綻,“Aunt,我?還沒想好怎么和爸爸媽媽說,你能不能……”

    關知荷別開眼,目光定在那個藥盒上,似在沉思?。

    “Mommy。”虞寶意?挪到媽媽身邊,一只手握住關知荷肘彎,“小雪還需要點時間。”

    “你也是個糊涂人,有什么資格在這幫小雪說話?”關知荷冷聲斥責。

    她?默默垂下了手。

    僵持了一分鐘左右,關知荷拿起手機,“把蕭正霖聯系方式給我?。”

    “Aunt……”

    “放心,不到必要時候,我?不會找他?。”

    梁思?雪無從反抗,把號碼報了出來。

    “還有你的。”輸完保存,關知荷看向女兒。

    “我?的?我?和——”

    “不到必要時候,”關知荷再度重復,以不容她?反對的口吻強調,“我?不會打擾小霍生,給我?。”

    虞寶意?一時沒想通,必要時候會是什么時候。

    但?為了消掉關知荷的火,還是給了。

    “小雪,明天你跟我?一起回香港。”

    “啊?”

    關知荷把那個藥盒丟回垃圾桶,語調終于回到她們熟悉的柔緩:“既然決定要把小孩留下來,待在這能好好養身體嗎?Bowie,這方面?你又懂多少?”

    “……”虞寶意心虛地和梁思雪對了下眼神。

    關知荷三兩句話便把她們堵得啞口無聲,梁思?雪回港這件事,便直接定了下來。

    因為第二日?下午約了葉若蘭談事,虞寶意?沒辦法送機,只能在家中告別。

    南城和香港才一個多小時的飛機,卻弄得像生離死別。

    梁思雪一萬個不放心,可礙于關知荷在場,她?不便多說,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淚,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去見葉若蘭的路上,虞寶意?收到了梁思?雪的消息。

    Mir:「有事隨時和我?說,不行?我?借蕭正霖的飛機連夜回來,千萬不要硬撐」

    Yi:「你才是」

    葉若蘭遲了十?分鐘。

    “Sorry啊,臨時有點事,遲到了。”

    她?依舊著一副白底素青竹色旗袍,襯得身姿婷婷裊裊。落座時,鬢邊垂落的發絲經眉眼拂掠而過,晃得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虞寶意?覺得,卓家那位話事人,真是有眼無珠。

    她?咳了兩聲掩蓋自己的走神,“沒關系Jessica,我?也剛到。”

    “說吧。”剛坐下,葉若蘭就?看了眼表,“找我?什么事。”

    于是乎,虞寶意?也不拐彎抹角,“實在抱歉,這段時間《“玉”見》的拍攝出了不少意?外,現在還在停工階段。我?很感謝每一位愿意?選擇我?們的投資方,但?未免損失擴大?,Jessica,我?想把投資的錢。還給你。”

    “女士您好,請問需要喝點什么?”店員站到一旁問道。

    葉若蘭目光直視著,一錯不錯,“不用了,我?看我?跟這位小姐,也沒幾句話能聊了。”

    “抱歉,Jessica。”

    “當初你找我?,”葉若蘭面?色與來時無異,可語氣卻談不上友好了,“說要帶我?分娛樂圈的一杯羹,講得天花亂墜,現在一句把投資的錢還我?,就?過去了?”

    虞寶意?沒什么話可辯解的,準備硬受了葉若蘭這啖氣。

    可對方話題猝不及防地一轉,“因為跟阿邵分手,連帶跟他?有關系的人,也要一刀兩斷?”

    才幾天時間,所?以當她?聽見霍邵澎的名?稱,身體?依舊會有心跳空一拍的抽離,理所?當然吧。

    虞寶意?認為。

    “Jessica,我?跟霍生的事和旁人無關,的確是我?考慮到節目后續拍攝的困難,才向你提出退還投資金的。”

    “什么困難?”

    虞寶意?剛想回答,幾個字在舌尖停了一遭,又吞回肚子里,“總之,極大?概率會很不順利,甚至一直停工下去。”

    葉若蘭靜了兩息時間,從始至終未錯開的目光好笑地移向一旁,語調也叫人聽出好笑的意?思?:你認為,他?忍心把你逼到這步嗎?”

    虞寶意?驀地抬睫,卻捕捉不到葉若蘭眼神深處的意?思?了。

    葉若蘭煙癮又犯了,如有發絲一樣的銀針刺痛著喉間。

    “虞寶意?,不止你有困難。”她?略顯焦躁地用指腹刮著手袋上的金屬扣尖角,“看在Terrance以前幫了我?那么多回的份上,我?問你一句,你有了解過他?的困難嗎?”

    葉若蘭的話像投進湖中的一片石子,激起漣漪陣陣。可分明石頭沉底就?會回歸平靜,她?卻遲遲靜不下心思?考這個問題。

    虞寶意?拿起杯子飲了口溫水,眨動?過快的眼睫藏不住背后紛亂的心思?。

    “多的話,不該是我?說了。”葉若蘭起身,拂平旗袍上的褶皺,轉身欲走。

    “可他?再困難,”虞寶意?霍然抬頭,“也不該拿別人的性命設計。”

    “錢給夠了,多的是人連命都能送過來,巴不得給你墊腳。”葉若蘭不以為然,“如果你接受不了這種處事手段,趁早叫虞夫人死了這條心,你不適合嫁進豪門。”

    她?本就?不適合。

    可虞寶意?發覺,她?的確從未了解過霍邵澎的困難,或者說,他?這樣的身份,很難讓人去主動?考慮他?的困難。

    她?只知道他?有錢,有權有勢,站在太平山頂往下望,目之所?及的閎宇崇樓,有一半都是霍家的名?姓。

    也知道他?無所?不能,手眼通天。

    更知道她?要的東西,從來都是霍邵澎捧到她?眼前,生怕她?不要。

    從未如此?。

    非要與她?爭那一個地方嗎?

    如今想來,倒也未必。

    虞寶意?兩肘支撐在臺面?上,掌心貼面?,阻絕四面?八方的光線,留給自己的視線一片干凈的黑暗。

    店內環境清幽,沒有雜音,又丟失了視覺。

    如此?,她?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心臟的隱痛。

    可是……已經結束了。

    都結束了。

    失神

    香港, 晚上?六點二十分。

    夜色在?排布緊密的建筑中穿行,無孔不入,所經之處溶解出模糊粘稠的金色光暈。從天上?往下看?, 又似無數磷火在?燃燒, 金焰里, 觸碰到有關繁華的想象力極限的一座城市,逐漸進?入下方視野。

    機場里, 從不間?斷的起落轟鳴聲中, 一架灣流穿出灰黑色的云層,平緩降落。

    幾?分鐘后,在?停機坪靜候已久的勞斯萊斯遠離人?煙,低調駛離,半個鐘過去, 又出現在?瑰麗酒店門口。

    那兒已侯了幾?人?, 戴白手套的泊車員先接替上?李忠權的位置, 如臨大?敵的禮賓端出十二分的小心, 站在?側前方引路,平日高高在?上?的經理則低姿態諂笑作陪, 各司其?職。

    甫一踏進?門廳后,霍邵澎步伐微凝。

    他目光循著被水晶燈鍍得璀璨絢麗的墻面?移動,最后停在?盡頭那面?縮小版的斯特拉斯堡圣母大?教堂天文鐘上?。

    目光暫駐的下一秒,表盤旁邊的小天使敲響鈴鐺,翻轉沙漏, 象征時間?的細沙呈一條筆直的細線墜落。

    “小霍生,七點了。”經理提醒道?。

    比起在?母親黎婉青的生日宴上?遲到, 霍邵澎想的卻是——此時此刻,虞寶意在?做什么。

    也許又在?焦頭爛額應付態度大?變突然拒絕賠償的那家人?, 還要邊罵他不擇手段,卑劣下作。

    何為身?不由己。

    他想叫她深刻體驗一次,并記得。

    霍邵澎沒有從宴廳正門走?,而是繞道?到休息室,通過那道?小門進?入,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除了提前兩分鐘等在?附近的壽星黎婉青。

    “Terrance,點解遲左一分鐘啊?(為什么遲到了一分鐘)”

    黎婉青知曉他飛機落地?時間?,又算過車程,霍家人?的時間?管理一向做得嚴謹細致,理應能準點出現。

    同時她還了解兒子,必然不會從矚目的,有無數賓客明里暗里等著他的正門走?。

    霍邵澎微微彎身?,和母親行了一個自然的貼面?禮。

    “接了一個電話,生日快樂,媽媽。”他說。

    黎婉青在?他背上?虛虛拍了兩下,輕聲說:“明晚回家吃飯。”

    霍邵澎不答應不拒絕,黎婉青了然地?笑了笑,挽住他手臂,慢慢從鮮有人?注意的角落,走?入無數道?視線之下,堪比隱形的聚光燈。

    “媽媽,爺爺奶奶的禮物我讓人?送到你房間?了。”

    “嗯,好,替我謝謝他們。”

    三天前,已經陸陸續續有禮物送到霍家位于淺水灣的主宅中,名貴的珠寶首飾,珍稀的玉石翡翠,人?情的利益交換……借著霍夫人?生日,你來我往,數不勝數。

    絕大?部分禮物,黎婉青都?不會親自拆,等到一切結束,會有專人?整理好清單以及下一次的回禮,無需她費心操勞。

    相比之下,霍禮文夫婦給兒媳的禮物是一副字,和一瓶從日本東京帶回的手工香水。

    不貴重,但?求心意,更無需回禮。

    黎婉青從穿行的侍應托盤上?拿過兩杯酒,一杯交給了霍邵澎,“那我兒子的禮物呢?”

    霍邵澎矮下半分杯口,輕碰黎婉青的酒杯,“在?車上?。”

    “比你妹妹有心,她說她的禮物,還在?天上?飛喔。”黎婉青抿了口酒,目光眺遠,投至人?聲熱絡的某處,“你爸爸要過來了。”

    “知道?。”

    終歸是黎婉青生日。

    他已有好一段日子沒見到霍啟裕,上?一次飛歐洲前落了香港,在?總公司打過一個照面?,只一眼,就險些針鋒相對。

    霍邵澎從不會浪費時間?修復這段四分五裂的父子關系,有些人?哪怕血脈相連,生來沒有親人?緣分,那就是沒有。

    至于如何走?到這步的……

    迄今為止,他尚不肯定,是自小霍啟裕對他過分的嚴苛致關系本就生疏,還是在?國外畢業以后進?入分集團,霍禮文親力親為的教導,讓他逐漸與父親的理念產生分歧導致的。

    從工作到生活,早些年,霍啟裕以絕對的父權高位妄圖插手,矛盾由無數件事堆積起來,直到壓垮這段脆弱的關系,再也無法調和。

    可他還是老了。

    交際時,父子本應一前一后,但?霍邵澎與其?并行,也沒有人?覺得不妥。

    盡管沒有交流,只是敬酒時,他視野里偶爾會出現幾?道?陌生的眼紋,還有那頭精心梳理過的黑發中,也有幾?縷白,猝不及防地?扎得眼睛微痛。

    今夜他對時間這一概念,格外敏感。

    不管是進?來前,為那一面?天文鐘的短暫駐步,還是時間?在?某個人?身?上?的具象化。

    至少這點,他可以肯定。

    是因為虞寶意離開了他,但?不過三天。

    竟然已經三天了。

    “大哥?大哥?”有人邊叫,還邊用?手指在?背后輕輕戳他。

    霍邵澎回過神來,帶著余光中霍啟裕明顯不滿的視線,從容不迫地?與面?前這位爺爺的老副手碰杯飲酒,仿佛剛剛的走?神是大?家的錯覺,而不是他的失誤。

    兩個小時后。

    霍邵澎避開高朋滿座,還有如藤蔓般逐漸纏得人?透不過氣?的人?情關系,花了十分鐘時間?,在?陽臺外抽了一支煙。

    預備回去時,轉身?,就見妹妹黎溫瑜鬼鬼祟祟地?推開落地?窗一條縫,不顧身?上?的高定裙子擠了出來。

    “大?哥,我剛找到你,你就要回去了?”

    “Youra,出來和媽媽講了嗎?”

    “講了講了。”黎溫瑜嫌他多此一問地?一擺手,“媽媽還讓我來找你喊你回去呢,不過大?哥,你今晚怎么魂不守舍的?”

    “回去了。”

    “……喂等等!”

    黎溫瑜攔在?他面?前,粉雕玉琢,一看?就嬌生慣養的臉抬得高高的,“薛崎茵剛剛問我,你等會留下來跳舞嗎?”

    霍邵澎目光沉下,不動聲色時的面?容表情,憑白叫親妹妹也感覺出迫人?的壓力與距離。

    他想起什么,一字一句地?強調:“我的行程,不準再告訴任何人?。”

    黎溫瑜夸張地?捂住嘴,“薛崎茵真追去英國了?”

    他懶得作聲,答案呼之欲出。

    上?次去歐洲出差視察,參加某峰會晚宴前,他同虞寶意還通著電話,薛崎茵不知等在?了哪里,見到他后,裝作意料之外地?出現在?面?前。

    他沒有隨時隨地?落人?難堪的脾氣?,那日心情又還算不錯,一頓飯而已。

    不過再托黎溫瑜來打探他意思,盡管這樣的行為不是第一次,但?今夜,令他覺得有點冒犯了。

    也許是因為,最近心情不太好。

    “大?哥,你知道?的,我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天天給我塞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收人?手短吃人?嘴短,我在?香港也難做啊,除非……”

    黎溫瑜故作難色,別開眼,又時不時瞟回去一下。

    “那就別待香港。”他沉聲應道?,越過妹妹預備進?去。

    “我不去香港去哪里嘛!”黎溫瑜亦步亦趨跟著,語速加快,“我一個無業游民,除了吃喝玩樂什么都?不會了,你要是不想我天天收了人?家的好處出賣你,你就把我帶到南城去——哎呀痛!”

    霍邵澎陡然停步,黎溫瑜跟得過近,一下撞到了他的背。

    他側目,直入主題:“闖什么禍了?”

    “沒有!”黎溫瑜說完,還此地?無銀三百兩舉起兩只手,擺了擺。

    “Youra!”

    黎溫瑜無辜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且難看?。

    霍邵澎往她身?后瞧了眼,卓明峯快步過來,當著他面?,直接拉住了黎溫瑜的手。奈何后者身?子抖了抖,條件反射般地?抽出手藏到身?后,連眼神也變得慌亂起來。

    卓明峯也不覺得尷尬,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地?裝滿了黎溫瑜,“你怎么在?這,我找了你好久,一會跳舞嗎?”

    到這,各自心中都?有數了。

    霍邵澎不再看?小年輕的把戲,轉身?離開。

    他沒有留下來,同黎婉青講過以后,就讓李忠權在?酒店外等著。

    盡管瑰麗酒店整棟大?樓燈火通明,但?今夜的客人?,有且僅有霍家一位。

    上?面?又沒到散場時分,因此出入口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地?上?光潔的磚面?倒映著略顯暗淡的光影。

    只是門外等著的,不是他的車。

    早走?的,也不止他一位。

    霍啟裕的私人?管家王堅候在?車邊,見他出現,主動打開車門并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少爺,老爺說送你回去。”

    霍邵澎目光越過他,徑直望入車內,音量微提:“有心了,早點休息,爸爸。”

    “站住。”

    霍啟裕叫住他轉身?離開的動作。

    “Terrance,談談你在?南城拖延了三個月的那個項目吧。”

    “你當時拒絕參與,這個項目也和你沒關系。”

    霍邵澎看?不清父親的表情,但?多年沉浮,他總擅于從聲音中予人?絕對的壓力,“和霍氏有關,就是和我有關,上?車。”

    山井鎮這個項目,表面?上?雖以霍氏集團為代表,但?背后還有蕭氏與卓氏的份額,偌大?一條完整的產業閉環,除了霍氏出人?出力出錢外,各方皆有利可圖。

    目的不一樣,拿到霍禮文在?霍氏與大?陸的合作中以退為進?的首肯后,他就明牌打出。哪怕要承受來自股東董事們的壓力,他沒有動搖過一分。

    霍啟裕喜歡進?,他喜歡退,再以退為進?。

    截然不同的兩種觀念放到一起的結果,他經歷了無數次,只會產生無意義的爭吵,且誰都?沒辦法說服誰,浪費時間?和精力。

    “我不回去的。”

    霍邵澎的步伐僅頓了兩秒。

    “既然不談項目……”

    霍啟裕似賦以了聲音重量,從車內明確傳出,陡然壓到了他肩上?。

    “不如談談,那個女孩子吧。”

    公平

    趙玉顏:「對不起, 小意姐」

    虞寶意收到這?條微信時,她剛在左菱的攙扶下,滿身酒氣地?爬上副駕, 看完消息, 干脆一閉眼?, 將手機甩到后座。

    左菱繞到主駕那邊打開?車門?,正?好看到她這?個動作, “怎么了?誰的消息?”

    “趙玉顏的。”

    “說什么了?”

    “說對不起。”

    左菱俯身過去, 幫虞寶意調低座椅,系好安全帶,“這?就是你們今晚談的結果?”

    虞寶意小臂搭在自己眼?皮上,聲音不加掩飾,透露出心力交瘁之感, “王錦說……如果要等法院的拆遷強制執行文件下來, 就鬧得沒意思了。”

    這?個項目有南城政府背書, 可不到萬不得已, 霍氏這?種體量的企業還是想以和平溝通為主,鬧到強制執行這?種地?步, 身份多少有些降格。

    “那個趙與游呢?”

    “家屬報警,被帶走了。”

    家屬沒有接受趙家人?的賠償,反而主動報警,警察來時,趙與游差些跪下, 哭著求趙友昌救他。

    虞寶意知道,能救他的, 不是趙友昌。

    家屬拒絕的,也不是賠償, 而是她的錢。

    今晚,王錦及其助手,將趙友昌、趙玉顏和她約到了南城市中心的某飯店里,字里行間的意思,趙與游這?件事,還有轉圜余地?。

    當然,轉圜這?件事,是需要雙方公平交換的。

    公平?

    這?件事從一開?始,雙方的權勢、地?位的天平就是一個徹底傾斜,完全不對等的狀態。

    上位者給的公平,從來不是公平。

    可哪怕明知這?是對方設定的一個死局,趙友昌也不得不跳。

    所以今晚這?頓飯,她沒有任何立場說話?或者指責誰,只能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后來王錦叫人?把酒都撤下,并說:“虞小姐,喝酒傷身,少喝點吧。”

    虞寶意眸光略顯渙散,可眾目睽睽之下,仍堅持盯他看了許久,王錦也在看她,但她感覺不出任何冒犯的意思。

    這?時她才?肯定,這?句話?,王錦是替另一人?說的。

    后來,虞寶意聽久了那些虛與委蛇的話?,待得沒意思,直接起身告辭。

    出來后,就是趙玉顏的這?條消息。

    左菱將人?送回了家,臨走前,手機振動提示了一條未讀消息。掏出看了一眼?,向門?外?的腳步原地?轉回,徑直走入虞寶意房間。

    她還沒睡,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寶意,那個王錦找你。”

    “王錦?”虞寶意從被窩中艱難抬了下頭,“怎么找到你那兒去了?”

    左菱已經通過了王錦的好友請求,且借進房間的間隙主動打招呼,聊了兩句,想打聽對方的目的,“他說你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有事想找你談一談。”

    虞寶意眼?睛半睜半閉,往床頭摸了兩下才?夠到手機,劃開?一看,果然有一條未讀的好友申請。

    左菱干脆坐到她床邊等結果。

    不一會兒,她將手機扣到自己胸口?前,若有所思地?側目,“王錦問我,還有沒有興趣聽霍氏新的補償方案。”

    “補償方案?”一聽,也勾起了左菱的幾分好奇,“比如呢?”

    “他說要面談。”

    除了錢以外?,虞寶意不清楚霍氏還想補償什么,如今有趙與游這?個把柄,連錢都不必出太多,趙家人?自己就會搬走。

    思索間隙,又新進來一條消息。

    只是這?回,虞寶意一看,沒有選擇向左菱復述。

    「不是補償趙家的,而是補償虞小姐你的。」-

    深夜十一點,李忠權從霍家位于淺水灣道的1號宅邸中接到霍邵澎。

    離開?時,能從蔥蘢豐茂的樹木中一窺山下寬闊平緩的癱床,月光在海灣中破碎成萬道粼粼銀光。

    霍邵澎已經換過一套西服,與出席黎婉青生?日?宴的不是同一套。

    觀察出這?個細節后,李忠權當即揣摩出里面大?概發生?什么了。

    “叫Leo明早飛。”

    Leo是霍邵澎的私人?飛機機長。聞言,李忠權盡職提醒道:“明天不和霍夫人?吃完晚飯再走嗎?”

    “不了。”

    他惜字如金,李忠權卻從他語氣中抿出壓抑情緒的蛛絲馬跡。

    片刻后,霍邵澎主動降下車窗,溫暖微咸的海風經三指寬左右的間隙中徐徐吹入,攪亂車廂內凝滯的氣氛。

    他極少如此。

    因為哪怕在車上,也隨時隨地?會有公務、會議、電話?等事情打擾,需要保持一個安靜的環境。

    “明天打電話給徐老,定一套新的杯具。”

    “還是老爺用慣那套嗎?”

    “嗯。”

    李忠權能立刻回憶起,上一次霍啟裕勃然大?怒,抬手就將那只出自名家之手,有價無?市的杯子砸到霍邵澎身上,再掉到地?面時四分五裂的清脆聲音。

    霍啟裕鐘愛喝熱茶,甚至有女傭專門?負責添置和更換茶水這一工作。

    那杯茶任到誰身上,都是燙的,痛的。

    李忠權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大?少爺,右手邊下方的柜子有燙傷膏。”

    “用不上。”

    “老爺起疑心了嗎?”

    “他已經知道了。”

    李忠權不由自主握緊方向盤,分神控制好行車速度,“知道多少?虞小姐的事……”

    “也知道了。”

    來自身后的那道聲,聽不出任何情緒,似早前發生?過的事在他這?里,已歸于平靜。

    可李忠權不知道的是,他一閉上眼?睛,就是霍啟裕暴怒的聲音。

    “你要學外?邊個滴敗家仔穩小三養狐貍精,我管唔住你。(你要學外?面那些敗家子找小三養狐貍精,我管不住你)”

    “但由宜家嘞一刻開?始,準備好你封辭職信,聽日?交到董事會上。(但從此刻開?始,準備你的辭職信,明天交到董事會上)”

    那杯茶,是在他厲聲警告霍啟裕,不要再用任何諸如小三、狐貍精此類的詞語稱呼虞寶意時,砸到他身上的。

    他不在乎。

    直接脫下左邊一大?面都被茶水浸濕的西裝外?套,隨意扔至腳邊,“你可以召開?股東大?會撤銷我的職務,結果通知我一聲就行,但我的底線在哪里,你應該最清楚。”

    “我的人?,你不要碰。”-

    原準備第二日?清晨就離開?,但霍邵澎還是被總公司一些瑣碎事務絆住腳步,直至下午,李忠權才?電聯通知到機組團隊,已經在來的路上。

    快到機場時,黎婉青撥來電話?。

    “我昨天講錯話?,你根本沒有你妹妹有心,她至少在家里陪了我一晚,你呢,連夜都要走。”

    “抱歉媽媽,南城那邊有事。”

    “什么事?”聽上去,黎婉青真有些不滿,“一連三個月,霍氏總部什么時候換到大?陸了?叫你歸心似箭。”

    霍邵澎不愿深入,避開?這?個問題,“禮物中意嗎?”

    “你一向知道我最中意紅寶石,是上次去歐洲出差帶的吧?”

    “對。”

    “藍寶石那套呢?”

    聞言,霍邵澎闔眸,靜候下文。

    “Estelle告訴我,目前他只做了紅藍兩套,一模一樣的設計,一模一樣的鑲嵌。紅寶石這?套的戒圈上刻了我的名字,那么,藍寶石的呢?”

    盡管是多年夫妻,但霍啟裕和黎婉青的詢問方式截然不同,后者更傾向于地?位平等的關心。

    霍邵澎思索片刻,腦海中無?數搪塞、隱瞞的借口?都在逐漸淡去。

    他回答道:“沒送。”

    虞寶意只收到了手鏈。

    最后還退回來了。

    黎婉青同樣靜了幾秒,再出聲時,雖已有預感,但得知答案后的驚訝被她掩飾得滴水不漏,“沒來得及送,還是沒送出去?”

    “都有。”霍邵澎選擇了一個最完善的答案。

    的確還沒來得及送,目前也送不出去了。

    “我還有機會見見嗎?”

    “有,但還不到時候。”

    “好吧……”黎婉青嘆了聲氣,“看來這?個任務,只能交給你妹妹了。”

    這?時,李忠權望見飛機舷梯下迎風燦笑揮手的女孩,回頭看了霍邵澎一眼?,“大?少爺,二小姐來了。”

    “替我看好Youra,別?讓她上大?陸又認識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

    話?音剛落,黎婉青果斷掛斷了電話?,不讓霍邵澎有分毫將妹妹送回家的機會。

    “大?哥!”黎溫瑜“搶走”李忠權的工作,頗為狗腿地?拉開?霍邵澎那側側門?,還像模像樣地?用手背抵住車頂,“媽媽說我就拜托你了,你可一定要看好我喔!”

    黎溫瑜是整個霍家的掌上明珠。是因一開?始,黎婉青以為霍家有霍邵澎一個無?趣無?聊的人?便已足夠,自小主張“以后又不用她去上班”這?一觀點,不斷縱容小女兒,直到養成的性?子刁蠻。

    后來,黎溫瑜在外?惹了幾件難收拾的事,被霍啟裕下令嚴加管教。

    也許黎婉青也意識到縱容太過,說管就管,去哪都帶在自己身邊,以身作則,耳濡目染下,近些年終于收斂了不少。

    霍邵澎直接越過她上舷梯,身后噔噔噔上臺階的聲音飛速靠近。

    “大?哥,媽媽怎么會讓我留意你身邊有沒有女孩子的?你拍拖了嗎?比你小幾歲?對方只要滿十八歲我都能接受的,畢竟你年紀也不小了,中意嫩點的很正?常——”

    “黎溫瑜。”霍邵澎在艙門?口?轉身,擋住她入內的唯一通道,視線陰沉俯下,“要么閉嘴,要么我把你從飛機上扔下去。”

    黎溫瑜舉起手,在嘴唇上做了個橫向拉鏈的小動作。

    起飛前,李忠權接到電話?,礙于黎溫瑜在場,他遞去手機,讓霍邵澎看見上面的來電顯示。等他微微頷首,才?連上藍牙并交過去。

    霍邵澎戴到耳邊,遞給李忠權一個眼?神。

    后者會意,轉身朝向半個身子都傾出扶手,妄圖偷聽到什么內容的黎溫瑜,“瑜小姐,馬上起飛了,你請坐好,系好安全帶。”

    黎溫瑜嘁了一聲。

    伴隨飛機緩緩駛過滑行道,在爬升的前一秒,霍邵澎終于聽見那把溫柔清越的女聲。

    他無?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回,跟解了什么癮似的。

    她說:“王錦,你找我,到底想代表他說什么?”

    退讓

    王錦將面談的地方定在了一間?環境清雅的茶室。

    虞寶意走進隔斷后的雅座, 撲面的清香浩蕩。她的位子前已經備好一杯熱茶,杯中葉子青嫩,在金黃色的茶湯中浮沉悠游, 自在閑適得好像他們是來?打發午后時光的。

    坐下后, 她連拐彎抹角的功夫也省了, “王錦,你找我, 到底想代表他說什么。”

    “這茶解酒。”王錦說。

    虞寶意果真將杯口遞到唇邊, 抿下一小口,有種未成熟青果的澀。

    “茶葉是霍生吩咐我帶來?的。”

    時隔多日再次聽見?這個稱呼,僅有虞寶意本人能從放下杯子時碰到桌臺那?一下微不可聞的聲音中,聽出她有心的克制。

    “所?以呢?”

    王錦笑而不答,繼而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份紙質文件, 推過去, “這是新?擬的拆遷補償方案, 虞小姐先看看。”

    虞寶意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目光隨意帶過了下,粗略度量出文件厚度。

    “你們已經成功將趙爺爺逼走了, 按照正常流程補償就行,為什么要做這樣一份東西??”

    王錦抿了口茶,“因為是補償虞小姐你的。”

    “我不需要。”

    “也是霍生的誠意。”

    “哪方面的?”

    王錦視線微不可察地偏開了一瞬,落到側旁的手機屏幕上。幾秒鐘后,他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虞小姐,BOSS的私事和態度, 不該由?我擅自評價與轉達。”

    滴水不漏。

    虞寶意甚至找不到為難他的突破口。

    她翻開文件,原打算一目十行地掃過, 可越往下看,她的瀏覽速度就越慢。

    “出資成立……一個品牌?”

    “如果趙家需要的話。”王錦嚴謹地補充上細枝末節,“若不需要,我們會安排趙玉顏對接國?內頂級的玉石首飾品牌,薪資按照大師工雕刻的標準,合同終身,但趙玉顏本人隨時可以中止。”

    “以及,我們會為趙玉顏未來?的雕刻比賽與評選保駕護航,爭取一份符合她水準的最好成績。以上這些措施補償的對象,不局限于趙玉顏一人。”

    “包括趙家其他人?”

    虞寶意以為,這是她想象中最好的結果了。

    可王錦默了幾息,卻說:“包括虞小姐這檔非遺類綜藝,后續系列參與到的全?部嘉賓。”

    “什么?!”

    “虞小姐不妨往后看。”

    虞寶意翻到后面,果然有提到王錦所?說的。

    而且霍氏會于大陸成立一個專項專用的慈善基金會,幫助那?些生活困苦的小眾非遺手藝人,同時還會利用公共渠道推廣傳播,幫助其建立生生不息的傳承體系。

    虞寶意原本還想往后翻,拈起薄薄的一頁,可看入了神,手指頓在半空。

    不知看到了哪個字那?句話,紙張從她指尖慢慢滑落。

    王錦猜測她此時此刻的狀態,可能看不進去后面的文字了,說道:“關?于虞小姐的綜藝,這邊會留出足夠的時間?,直到拍攝結束,當給那?個地方保存最后的影像記錄。”

    “既然有這些……”虞寶意茫然地抬睫,“為什么要用那?種手段逼趙爺爺離開?”

    她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結果。

    而是霍邵澎能做出的最大退讓。

    王錦了然的目光投映在平靜的金澄茶湯中,“虞小姐,首先大部分時候,一件事,霍生只需要結果。”

    虞寶意沒應話。

    她陷進突如其來?的恍悟中,并?陡然發覺,她的職業身份所?帶來?的,與他恰恰截然相反。

    制作人,重在制作。

    她著重過程,深諳有精心制作與運營的過程,才會帶來?如意的結果。

    所?以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過程上,有意無意忽視了這件事結果的好壞對他的影響。

    正如葉若蘭所?說,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困難,需要一個如意的結果去解決。

    而他的身份與地位,注定他只需要關?注結果,而非過程。

    底下會有無數人擠破腦袋到他腳邊,鋪上那?一條能順利且最快抵達結果的路。

    可霍邵澎無辜嗎?

    否定的答案毫不猶豫地出現在腦海之中。

    “這個方案……什么時候做的?”虞寶意問。

    “當霍生知道你參與在這件事中時。”

    他就準備好負責趙家人職業的余生了。

    王錦點破橫亙在這件事上詭異的矛盾感,“你是不是還想問,這個方案為什么不早點拿出來??”

    “嗯。”

    “如果之前告知有plan B,趙友昌會答應離開嗎?”王錦問道,“虞小姐又會不會覺得,霍生以權壓人,有錢大曬?(有錢了不起)”

    “……嗯。”

    沒什么不好承認的。

    如果更早之前拿出,她還是會堅持用自己的方式。

    只有在已經退無可退的現狀下,這份方案才如近水救火,甚至已經未雨綢繆,考慮到她作為制作人有可能的將來?,貼心解決面對一個個等待甘霖天降的手藝人時,她只能盡微薄努力的無奈。

    每一步他都算到了。

    包括那?夜的爭吵,和后來?的分開嗎?

    王錦側首,望向遠處的天空。

    幾道飛機尾跡像白色的蠟筆,在澄藍的畫布中隨意留下了意象的幾筆。

    “另外,霍生托我轉達,他愿意以私人名義,做虞小姐永遠的投資人。”

    虞寶意唇角翹了一下,又很快壓回去,略顯心酸,“那?麻煩你替我轉達,謝謝他。”

    王錦的手放在隨時能掛斷電話的位置上,問道:“……沒了?”

    她合上文件后起身,“我會去跟趙爺爺他們商量,后面的結果我就讓玉顏和你講,以后霍氏和趙家的事,不必再經過我了。”

    “等等。”王錦叫住她離開的背影,終于還是做了件在自己職責范圍以外的事,“霍生昨晚在香港,現在剛起飛十分鐘,四點就落機。”

    虞寶意沒有回頭?,僅揚了揚手,聲音也瀟灑得像陣風,吹到了遠方誰的耳邊。

    “那?就祝他……一路順風吧。”-

    隔天,虞寶意上門拜訪已經在市中心暫住下來?的趙友昌,一一解釋每條有關?他們的補償條款,拿到趙家人全?體簽字同意。

    意外的是,這件事王錦并?沒有提前和趙家人打招呼,所?有人都以為,是虞寶意為他們爭取回來?的。

    至于趙與游,處理結果很快下來?,拘留十五日加罰款,最嚴重的結果是終身吊銷了駕駛證。

    剩下的拍攝,隔天也提上了日程。

    重新?回到山井鎮,分明不到半月時間?,又恍若經年,熟悉又陌生。

    虞寶意還記得第一次見?趙友昌時,他曾說過,一方水土,也能養一雙手。

    可王錦告訴她,趙家人固步自封,結局只會使慢性死亡。

    哪怕《“玉”見?》播出后引起廣泛關?注又如何,沒有政府下定決心改造這里?環山的荒蕪環境,沒有宣傳與幫扶,會直接失去長尾效應。

    當年山井鎮能成為玉石市場,也是國?內其他地方尚未打開知名度,何況,這兒的雕刻工藝無論哪個時代,都稱得上精妙絕倫。

    趙友昌的一方水土,其實更多的,是家族情懷。

    但情懷不能當飯吃。

    她明明最清楚這點。

    不然從前為什么要以制作人的身份,先打出名堂呢?

    “真的嗎?”

    梁思雪得知虞寶意和攝制組復工,特地打來?電話祝賀,得知前因后果后,問得最多的便是這句“真的嗎”。

    “霍邵澎早就知道你要幫趙友昌,為了讓你接受他的補償方案,特地……”

    “也能這么理解吧。”虞寶意強作不以為意的口吻,不想讓梁思雪聽出她的恍神。

    梁思雪卻左右為難起來?。

    她又想到蕭正霖之前那?番無意的話。

    其實回港以后,她住在虞寶意家中。為了見?她一面,蕭正霖不經同意擅自上門拜訪,提了豐厚禮品,姿態還放得極為低微。

    兩?人的事已經是一個死局,誰的糾纏,不過都是給這段關?系強行續命罷了。

    梁思雪還是見?了他一面,但關?心的大都是虞寶意的事。

    蕭正霖告訴她,山井鎮這個項目背后關?系網復雜,許多人事千絲萬縷,大陸那?邊趕著分蛋糕的人更是排著隊,霍氏出面戴最苦最累的高帽,還不賺錢,為此,霍邵澎承擔了不少壓力。

    動工時間?拖延太久,連他都有所?耳聞,霍氏內部股東們的強烈不滿。

    只有少數人能看穿,這是一紙“投名狀”。

    梁思雪聽得似懂非懂,但如今得知霍邵澎還為虞寶意留出足夠的拍攝時間?后,又動了將這些事告訴她的念頭?。

    “Baby,這幾天你見?過霍生嗎?”

    “沒有。”

    只知道他從香港回了南城,除此以外,一無所?知。

    “他也沒找你?”

    “沒有。”

    梁思雪正想再追問一下,關?知荷從廚房端了碗濃香的雞湯出來?,走近時問:“和小意打電話嗎?給我,你把湯先喝了。”

    “好的Aunt,辛苦Aunt和巧姨了。”

    梁思雪對長輩的嘴一向甜,又寄居在閨蜜家中,這些天的表現簡直要替代虞寶意在關?知荷夫婦心中女兒的位置。

    “Mommy,小雪沒給你添麻煩吧?”

    “小雪比你懂事多了。”關?知荷拿著梁思雪的手機坐到單人沙發上,“聽說你自己一個人操辦的節目復工了?進度如何?”

    “很順利,今年應該能看到。”

    照例寒暄了幾句,關?知荷對她在內地工作這件事,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持有那?么強烈的反對態度。

    “我給你準備了些湯包,到時候寄過去,你在上邊好歹有點湯水養養身體。啊對了,今晚,我會和霍夫人一起吃飯——你放心,是惠愛成員一月一度的私人聚會。”

    關?知荷話鋒驀然一轉。

    在虞寶意聽來?,似乎是聊天過程中,媽媽意外想起了這件事,不過內容有些讓她驚訝。

    “上次霍夫人送了我枚胸針,這次你給我參謀一下,我該送霍夫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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