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
“我覺得這個剪輯節(jié)奏沒問題。”
虞寶意將視頻進度拖回一分鐘前, “花那么多時間學的東西,的確要?作為重點突出,但觀眾同他們始終有一道屏作為間隔, 這類型綜藝更容易讓觀眾記住的, 一直是群像的魅力。”
左菱附議道:“我同意, 趙玉顏這些?天的表現,就是一條特?別好的成長線, 不需要?為了?突出別人而刪減。”
從內向、口拙, 到某一次主動的表達與指導,逐漸敞開心扉,和一眾年?輕活潑的嘉賓相處得越發(fā)自?然、融洽,趙玉顏的才華也在?過程中慢慢展露。
同時,她?還在?準備明年?一個玉石雕刻大賽, 虞寶意打算將這個消息放在?《“玉”見?》的結尾公布。屆時, 自?然而然會有人關注到這個比賽。
匯集導演、制片人、編劇的一個試剪小會, 在?虞寶意劃定剪輯方向后就解散了?, 繼續(xù)投入原本的工作中。
她?原本準備和發(fā)行平臺的負責人溝通一下細節(jié),可虞景倫忽地撥進一個電話, 打亂了?她?的思路。
“什么?你要?上大陸?”
接起后,兩兄妹連寒暄的客氣流程都省了?,虞景倫單刀直入,直說自?己?要?上來,讓她?準備好。
“一看你就沒怎么跟Daddy關心旬星, 以后分店萬一開到國外,你得回來繼承家業(yè)的, 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你得了?吧。”虞寶意哭笑不得,“旬星怎么了??”
虞景倫故意吊胃口似的空了?幾秒, 片刻后,才慢悠悠地吐字:“五——間——”
“分鋪?”虞寶意直接搶答。
“終于聰明了?一回。”
“哥哥!”虞寶意也為這個答案而感到興奮,贊美之詞毫不吝嗇,“你好厲害啊。”
“踩在?Daddy的肩膀上而已。”
虞景倫謙虛了?一回,又?說:“對了?,這件事我可能還得感謝你。”
“什么意思?”
“之前你不是替Mommy挑了?件禮物送給?霍夫人嗎?”
虞寶意聽到“霍”這個姓,因興奮而松懈的注意力瞬時凝聚起來,“怎么了??霍夫人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虞景倫連連否認,“她?很喜歡你選了?自?己?十?八歲時候的珠寶作品,說好的見?過不少,有意思的,還是第一回見?。”
聽到答案,虞寶意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好笑,“她?喜歡就好——等等,霍夫人知道是我選的?”
虞景倫困惑的聲音鉆進耳中,“知道啊,Mommy提了?兩份禮,一份她?的,一份是以你的名義,前幾天還是霍夫人生日呢,怎么了??”
“沒、沒怎么,那Mommy和霍夫人說了?什么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虞景倫如實回答,“旬星一直計劃上大陸開分鋪,但物色地段、打通關系都需要?時間。那晚Mommy和霍夫人聊了?會,知道這個消息后,推了?我們一把,還愿意做主把霍氏在?上邊的鋪面優(yōu)先租給?我們。”
“真的嗎?”虞寶意難以置信。
“真的啊。”虞景倫笑了?笑,“我明天的飛機,而且南城剛好有家鋪位,裝修只需要?小改,就很符合旬星的店面風格了?。接下來要?去滬城和杭城,看好位置后辦手續(xù),就能正式提上日程了?。”
“恭喜你啊哥哥。”
“恭喜我干什么?不如恭喜你自?己?啊旬星太?子女,到時候介紹你同事朋友來幫襯生意啊。”
互相恭維了?幾句,虞景倫以要?安排離開香港后的事務為由掛斷了?電話,虞寶意也接軌上因通電話而中斷的事情。
處理?完后,日頭已經掛在?西邊,她?趕在?天色徹底黑下前啟程趕回市中心,明晚黎馨約她?出席一個投資人組的局。
到家后,她?才真正有閑心和時間思索起虞景倫和關知荷兩人說法的矛盾之處。
關知荷沒告訴她?,是以她?的名義送的。
當?時問起,虞寶意以為,以霍夫人的身份地位,尋常珠寶首飾肯定都入不了?眼。而且不顧財力,蒙頭擠在?這個賽道里比誰送的鉆大、誰的寶石色好,十?分不明智。
不如另辟蹊徑,選擇有意思的。
在?一眾挑得花眼的首飾中獨樹一幟,縱然零分又?如何,霍夫人不在?意一件半件,博她?一笑罷了?。
她?把這個思路同關知荷講過,如今看來,也成功了?。
當?時,關知荷評價她思路的用詞也耐人尋味。
她?說:“小意,你終于長大了?。”
“Youra,你什么時候能長大?”
聽完黎溫瑜一塌糊涂的投資大計,霍邵澎不予置評,只問了?她?這樣一句話。
黎溫瑜忿忿不平,“就是因為我以前太?孩子氣了?,我才想自?己?做點事給?你們看,不然你以為我跟你來大陸,真是吃喝玩樂的啊?”
“你好好吃喝玩樂,我就當?你長大了?。”霍邵澎不留情面地回諷。
“大——哥——”黎溫瑜拖長音撒嬌,“我是認真的,還問了?朋友呢,她?說明天有個投資人在?南城組了?局,讓我跟著去學習學習。”
“隨你。”
霍邵澎不在?乎,連一句當?心,不要?輕易上當?也懶得叮囑,而且要?虧到他叮囑小妹一句當?心,也挺不容易的。
當?燒點錢,請這尊大佛回吃喝玩樂的正道上了?。
黎溫瑜睜著一雙無辜水靈的杏眼,“那你陪我去。”
“沒空。”
“你當?老板的,還沒空!”
霍邵澎從電腦后微微側出頭,指著屏幕上那個關閉了?的麥克風標識,“要?不你來當?這個老板?”
黎溫瑜大驚失色,“你怎么在?開會啊!”
“一直都在?。”
“那我剛剛說的你認真聽了?嗎?”
霍邵澎當?著她?面打開了?麥克風,后者立刻抿唇,靠椅上歪斜的姿勢瞬間變得正襟危坐。
被嚴加管教那段時間,黎婉青沒空的時候,黎溫瑜身邊就會跟著一個霍啟裕派來的“眼線”,隨時隨地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接通電話,供霍啟裕“查崗”,看她?有沒有在?認真地當?一個名門的千金小姐。
后來,黎溫瑜對所有軟件上的語音、視頻通話ptsd了?。
她?大氣不敢喘,摸出手機,給?對座那人傳“小紙條”。
霍邵澎掃了?眼亮起的屏幕,上面有一條惡狠狠敲打他良心的話。
「你親愛的妹妹長得這么漂亮又?可愛,萬一被心懷鬼胎的男人灌酒了?怎么辦,你作為哥哥,忍心妹妹受欺負嗎!!」
Fok:「那就告訴他們,你叫黎溫瑜」
黎溫瑜恨不得抓起一把文件就扔到自?己?大哥身上。
想歸想,但不敢。
正是因為大陸沒什么人知道霍家那位隨母姓的小千金長什么樣,她?才想松動松動手腳干點正事。
香港那塊小地方,說粗魯點,她?放個屁都能傳開。一旦說霍家那位小千金要?干投資,多的是人前赴后繼,再通過她?達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是霍家三代?話事人,還是黎婉青。
她?看似在?霍氏沒有實權,實則想要?和以上四位搭上關系,通過她?,是最簡單的方法。
她?討厭這樣。
而叫上霍邵澎,也不是為了?讓他給?自?己?撐場子,只是想他以投資人的身份出席,兩人扮作陌生人,讓哥哥暗中觀察,給?自?己?挑挑錯處和毛病,或者物色些?值得她?下場的項目。
黎溫瑜又?惡狠狠地敲出一行字發(fā)送:「你見?死不救,我去找媽媽告狀!」
然而霍邵澎已經提前編輯好,手機轉過去,給?她?看。
「明晚九點,我來接你。」-
虞寶意有一段時間沒出席過這種局了?,然而,從前練出來的酒量不會說謊。
好喝、能喝的漂亮姑娘在?酒桌上,不管屬不屬于糟粕文化,但受人喜歡這點,也不會說謊。
她?如魚得水地周旋在?五桌人中,明明來時只認識黎馨一人,一個半小時過去,已經有人隔著桌叫她?再來喝兩杯了?。
虞寶意原是站著,她?彎下腰,拍了?拍右手邊這位正同她?閑談的男人的肩膀,“吳總,我再敬您一杯,馬上我還得過去再敬李總了?。”
她?豪氣地一飲而盡,隨后轉身,穿行在?觥籌交錯中。
眉眼間似漾著細碎的光暈,加之有酒精染得面頰含春,笑著望誰時,很難有人不被晃一下神。
敬完那個李總,虞寶意回到自?己?位置上,想歇一會喘口氣。
黎馨掩著唇,靠近她?耳邊,一一給?她?從遠到近介紹少數幾位她?還沒來得及熟絡的投資方。
作為業(yè)內少見?的女性投資人,自?從目睹上次虞寶意被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擠下位后,就一直想為她?撐一下傘。
“那個女人我不認識。”
黎馨示意她?留意右前方一桌,也是剛剛她?敬過的吳總那桌,有個看上去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人,今晚一直在?默默吃飯。
“可能是誰帶過來的女伴吧。她?左手邊那位是趙總,就是今晚組局的其中一位,最近很火的一個社媒APP,他是最大的參股人,你可以跟他聊聊。”
“好的馨姐。”
虞寶意心中有桿秤,一直在?度量這些?人的價值,誰值得她?多喝幾杯,誰值得她?多聊幾句,都有計算。
她?歇息完,桌上那瓶新?開的礦泉水也喝下三分之一了?。
“馨姐,那我先過去了??”
“去吧。”
還沒走近,一道偏向于爭執(zhí)的呵斥從她?去往的方向傳來。
“你叫什么名字?夾我的菜,你什么意思?”
那個女人戴著漂亮的穿戴甲,手上還在?剝蝦,似乎是圓盤上最后一只了?。
她?看向趙總的眼神透露著莫名其妙,“手快有手慢無,你夾得沒我快,還好意思發(fā)脾氣?”
趙總被噎得氣不打一處來,環(huán)視了?全場一周,“這誰帶來的?!”
沒人回答。
女人一口咬掉蝦肉,把蝦頭一把丟到骨碟上,霍然起身,“來這兒我還要?人帶?你以為你誰啊你!”
虞寶意聽出,她?有些?白話口音。
趙總見?沒人回答,以為是哪兒混進來的撈金女,沒有讓這么一個女人下自?己?面子的道理?。
他抓過酒杯,抬手就想往女人身上潑。
有她
黎溫瑜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 導致她沒直面過如此野蠻的行徑,僵在了原地。
但飛速思考的腦子,已經準備好讓這位趙總賠她身上這條高定裙了, 非要賴賬的話, 過不了一會, 還有位能讓她腰板打直的人物能到場。
可下一秒,一道驟然襲擊的力量, 掀翻了她的算盤。
黎溫瑜胳膊被拽著, 整個人連連往后趔趄了幾步,不到兩秒,背貼到一具柔軟單薄的軀體上。
倉惶間錯愕回頭,她看見了虞寶意的側臉。
彎翹的睫影鎮(zhèn)定,不見顫動, 覆在那雙嬌媚明亮的瞳上, 鼻尖玉立纖秀, 雙唇則抿成一條肅然的直線。
她毫不折衷地盯視著那位發(fā)?瘋的趙總, 高挑纖長,屬于女性?的身量竟也能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場合中, 流露出壓迫感。
黎溫瑜記得她。
或者說?,今晚在這場局里?的,很難有不記得她的。
但沒人見過她這樣的表情?。
“趙總,失陪了。”
此話一出,黎溫瑜差點笑出了聲。
和圍觀者不太一樣的是, 她早就看穿了虞寶意。
不是因為?她有比常人敏銳的洞察力,而是……她抓著她胳膊的手, 用的力緊張到失控了。
然而,虞寶意還是維持住了紙老虎的一面, 強作鎮(zhèn)定地拽著她,轉身想走。
“給我?站住!”
趙總的怒氣一層層往上加碼,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嗆聲就算了,今晚大家有目共睹,虞寶意是一個無權又無勢,才不得不憑一杯又一杯酒來討投資的角色。
這樣的小咖,也敢來英雄救美?
“趙總,她是我?朋友,我?帶她來見見世面的。”
黎溫瑜心想,這個女人連她名字都不知道,竟敢張口就來是朋友。
“不是很懂規(guī)矩,多有得罪,您請體諒。”
“體諒?可以啊。”
見虞寶意還是做小伏低的姿態(tài),趙總反倒不揪著搶一只蝦的事做文章了。而且那只蝦也不是非要吃,只是當時旁人將?轉盤轉到他面前,嘴里?還在恭維著嘗一口,轉眼就被右邊的女人夾走。
當時,整桌人的氛圍都凍住了。
趙總擰開一瓶白酒,舉至過肩,似乎非要讓全場人看到這一幕,繼而瓶口陡然朝下,無色透明的酒水滴落,逐漸裝滿一個分酒壺。
直到一滴白酒從分酒壺的壺口溢出,他才停下,指著說?:“ 一杯酒,這件事啊,一筆勾銷。”
杯?
虞寶意盯著他手指方向的酒壺,懷疑他是不是上學沒學過量詞。
想歸想,她既然站出來了,就預料過有可能的所有下場。
最壞的,無非像上次哄那位小楊總,被人灑滿頭滿臉的酒水,狼狽離場。對比之下,這位趙總反而手下留情?了,還算個體面人。
剛邁出一步,虞寶意就被原本是她拽著的人反手拉住。
“他讓你喝你就喝啊?想進醫(yī)院,我?現在就打999!”
“999是香港的。”虞寶意竟然還有閑心糾正,“在大陸啊,要打120。”
話音落下,她掙開黎溫瑜的手,往前幾步,拿起那個酒壺。
酒水入口前,她仰起頭,直直望著頭頂水晶燈,看久后,重?影疊疊,耳邊議論的喧囂逐漸變得遙遠。
虞寶意壓緊舌根,不到十秒時間,一飲而盡。
最后一滴白酒艱難咽入,下一秒,黎馨出現在身后,拿住虞寶意的手腕,連帶那個酒壺一道放了下來,“趙總,兩個不懂事的小姑娘而已,別?壞了今晚的氣氛。”
可男人又在眾目睽睽下,再度斟滿一壺酒。
“剛剛那事啊一筆勾銷,不過呢,我?想交你這個朋友,你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虞寶意微微轉首,往身后看了一眼,黎馨悟出她的意思,默默松開了手。
成年人,要為?自己頭腦一熱所做的事承擔代價,哪怕那來自不合理的規(guī)則,可身在其中,就要尊重?規(guī)則。
她有這個覺悟。
這回,虞寶意舉高酒壺,原地轉身,敬了在場所有人,揚聲說?:“這杯我?敬趙總,也敬大家,在座各位愿意和我?交這個朋友,是我?的榮幸。”
話音落下,像是灌,她用比剛才更大的吞咽幅度,更短的時間,又喝空了一壺白酒。
“咳咳咳——”最后兩口亂了節(jié)奏,不小心岔進道氣。
越咳,虞寶意覺得嗓子又癢又辣,胃部還有往食管上倒流的傾向,她皺起整張臉彎下腰,想要強行忍住。
這下,周圍也有些人看不下去了。
“算了吧趙總,大家都是朋友。”
“對啊,別?跟小姑娘計較了,可能也是第一回來。”
“沒錯沒錯,而且這么喝,一個女生?的身體哪受得了?”
“你意思是——”趙總瞪了多嘴那人一眼,湊上前,“我?是在逼她喝?”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話那人忙不迭擺手,害怕自己也被架上行刑臺。
“你這話講得,我?哪會讓人吃虧呢?”趙總陰惻惻地笑著,將?那瓶酒剩下的,都倒進還被虞寶意捏著壺耳的容器中。
她面容潮紅,裙子外露出的脖子、鎖骨、胳膊也泛著淡淡的血色。
唯有那只手,用力得發(fā)?白。仔細看,會發(fā)?現指腹被她掐出了一道道月牙形的紅痕。
這回,男人拿出的理由是:“制作人是吧?喝完這杯,一百萬。”
虞寶意緊抿的雙唇微微張開,吐出一道隱忍的氣息,僵硬的身體也有一點往下塌的傾向。
她慢慢直起身子,趁酒勁還沒上來,頭腦還沒二?度發(fā)?熱,想要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謝謝趙總,我?再敬您。”她眸光渙散,仍端著體面的笑說?話。
黎馨轉頭,發(fā)?現剛剛虞寶意出面護著的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趁亂跑了,心里?忍不住唾了一口。
而虞寶意還在幾十道視線的聚焦下,分不出神去關心自己幫的到底是人是鬼。
她捧起酒壺,這回,發(fā)?覺手有些軟了,使不上力氣。
對著那壺無色液體,喉嚨咽動了好幾回,區(qū)別?于早前兩次的瀟灑,她遲遲沒有動作,這幕似按下了暫停鍵。
“怎么,是看不上我?這一百萬?”趙總將?她的位置架得更高。
看不看得上,根本不重?要,哪怕她真?的看不上又如何?
她今天如若不喝這第三壺酒,等于打趙總的臉,放棄和今晚到場所有人好不容易搭建的關系。
虞寶意心知肚明。
她選擇閉上眼睛,沾有唇形紅印的壺口又一次貼上她的唇,還有聞到一絲今天口紅的水果香氣。
清涼的酒液沾到唇間,即將?要滑進口腔。
“一百萬也敢叫我?的人看上?”
虞寶意剝奪了自己的視野,漆黑一片。
那道溫沉的男聲離得極近,就在身后。分辨出這個信息的下一秒,有人抓住她的手,將?分酒壺重?重?放回桌上,力度重?到聲音足以環(huán)場,清晰落到每一個人的耳畔中,而且酒水還濺到了她的手。
那應該也濺到了他的手。
太熟悉了。
不管是聲音,還是手。
可虞寶意轉過頭看他時,面色是遲鈍的,透露出離散的,神志沒有聚焦的茫然。
霍邵澎沒有看她,目光鮮見的被情?緒壓得陰沉晦冷,音調同樣:“趙總,胃口大就算了,口氣也大了不少啊。”
躲在門外的黎溫瑜忍不住探進半個頭。
剛剛她搬救兵去了,可又不想讓里?面的人知道她和霍邵澎有關系,因而兩人前后腳錯開,剛好沒聽清第一句話。
只是聽到的第二?句,已經足夠令她詫異了。
她儒雅隨和、斯文紳士的大哥,什么時候會在眾目睽睽下,下別?人面子了?
就是進來露個面,轉移下注意力而已。
那位三十秒前還在以勢欺人的趙總,一瞬間腿比虞寶意的手還軟。
“霍、霍先生??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她……這位小姐,是我?不對,原來你是霍先生?的朋友,失敬失敬,我?多有得罪……”
虞寶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似著了道,沉迷在他不看她的那雙眼睛中。
沒有她,又好像全是她。
霍邵澎的手捉住她腕骨的那一圈,仿佛有種異于正常體溫的灼熱,從無數毛孔鉆進身體里?,游走在本就受酒精影響的不安的血液中,逐漸融化成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用力沖撞著她的心腔。
她完全沒聽趙總講了什么。
可很快,他的目光也撞進了她的眼中,讓那股情?緒瞬間如滔天駭浪,差些掀翻了她的理智。
面對她,霍邵澎的聲音放得溫柔輕淡:“接受他的道歉嗎?”
“實在對不起,我?有眼無珠,剛剛對你朋友態(tài)度也不好,我?自罰三杯,或者你看要怎么解決,我?都能接受……”
那位趙總還在喋喋不休,實在能屈能伸。
虞寶意反應了好一會,才搖了一下頭。
“我?知道了。”霍邵澎用這句話,回應了她的拒絕。
繼而捉緊她的手,低聲問:“跟我?走嗎?”
虞寶意沒有辦法從他那雙幽邃深暗的眼睛中逃出,仿佛那是天生?完美的陷阱,一經踩進,從此插翅難飛。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痛覺刺激自己清醒,回到腳踏實地的現實。
可當她無比深切知道這是現實正在發(fā)?生?的事情?,這一刻正在面臨的,不允許她后悔的選擇時——她點了下頭。
黎溫瑜在他們走過來前躲回了門外。
她已經徹底失去表情?管理,緊貼墻壁,心里?倒數著即將?出現的,會讓她世界觀崩塌的一幕來臨。
下一秒,自她降生?以來,仿佛斷情?絕愛的大哥,牽著一位陌生?小姐的手,從她面前經過了。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這個妹妹。
黎溫瑜狠狠倒抽一口涼氣,轉身,果斷追了上去。
回家
黎溫瑜被“趕”到了副駕駛上。
用趕字可能不太準確, 但怎么也不該是同為女生的自己去副駕駛,而?讓大哥與?那位陌生小姐坐到一起。
但李忠權執(zhí)行這個安排時,態(tài)度和?動作皆天衣無縫, 仿佛本該如?此。
黎溫瑜只能從后車鏡看到那位小姐扭向窗外的側臉, 大哥坐在自己后方, 觀察不到表情。
可從他們出來以后一言不發(fā)的氛圍看,說?破天也不像之?前認識的。
那怎么會?……
黎溫瑜決定從好突破的入手?。
“靚女。”
因先前虞寶意第一時間提醒過她, 大陸的急救電話是120而?非999, 黎溫瑜斷定她是香港人?,所以用了親切的家鄉(xiāng)話:“你叫咩名?嗎?(你叫什么名?字)”
“虞寶意。”
“姓虞?哪個YU?”
“虞美?人?的虞。”
“好少見的姓哦。”
黎溫瑜隨意笑了兩聲,挖空心思想?怎么讓這個好不容易起的話題不掉到地上,“我叫黎溫瑜,剛剛多謝你出來幫我啊, 不然以我這脾氣, 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呢, 能不能等到我……”
這個意味深長的留白, 原是黎溫瑜遲疑著,要不要告訴她這是自己哥哥。
可聽在虞寶意耳中, 又是另一種意思了。
一個姓黎,一個姓霍,叫任何人?都不會?第一時間聯想?到兩人?是兄妹。
想?著想?著,她腦袋變木發(fā)沉,像灌進了鉛水, 壓得她直不起脖子。
黎溫瑜從后車鏡觀察出的場景漆暗一片,僅能從抽幀般忽明忽暗的街燈中, 偶然得見虞寶意的表情。
她瞄得難受,干脆扭過身子, 說?:“寶意,你……你是做什么的啊?今晚怎么會?出現在那里?你認、認識……”
手?指指了指自上車后不聲不響的男人?,“……認識他嗎?”
車子緩停在一個僅剩十秒的紅燈前,從四?面八方躋身進車廂的燈光,溫和?地籠著那一具微微垂著頭的身體?,濃黑如?烏墨的長發(fā)盤了一個簡單的髻,露出漂亮的輪廓和?平整度極高的一張臉。
黎溫瑜瞧著瞧著,覺得她比今夜八面玲瓏、風流旖旎的模樣還?要美?,像極了巨幅電影畫報中的女主角,將最觸動人?心的角度,定格了下來。
卻不止在她的眼中。
她和?那些不爭氣的男人?一樣,恍了片刻的神,忽略了虞寶意突兀的沉默。
后來,她聽到一聲“不認識”。
“我做綜藝制作的,今晚是一個朋友帶我去,讓我多認識認識投資人?。”
“投資?”一聽,黎溫瑜來勁了,“我今晚過去,就是想?看有沒有什么好的項目可以投,這樣,你加我微信,明天等酒醒了,我們細聊。”
虞寶意怔忪了兩息,繼而?被黎溫瑜催促著:“來啊來啊,我掃你——”
她仍在狀況外,似輸入了程序一樣,從手?包里掏出手?機,按照對方說?的切出好友碼。
伴隨滴的一聲。
她有些抑制不住的嘲諷笑意攀上唇角。
怎么,要讓霍邵澎的新女友當自己的投資人?嗎?
她瘋了吧?
黎溫瑜似乎篤定了虞寶意不會?騙她,連她和?霍邵澎的關系也不追問了,轉而?問起投資綜藝節(jié)目需要做什么準備,諸如?此類的問題。
她不覺得虞寶意會?是黎婉青口中讓她留意的女孩。
一是兩人?的相遇與?結識實屬偶然,二是,從小到大的見聞告訴她,沒有女孩子認識自己哥哥,卻裝作不認識的。
第三,黎婉青只說?,霍邵澎可能在大陸藏了嬌,但她全篇聽下來,多是捕風捉影。
說?白了,她到現在都不信,自己哥哥會?有心儀之?人?。
“Youra。”
終于,一道沉沉男聲從靜寂得宛如?一片黑淵的角落傳出,中斷了黎溫瑜單方面的言語輸出。
霍邵澎似被吵得不耐煩,揉了下鼻骨,說?:“安靜點。”
虞寶意眼神小心翼翼地瞥過去,不料又對上他的目光。
他也在看她。
面前還?有一個黎溫瑜,她害怕被瞧出什么破綻,目光收回得倉促匆忙,免得到時講不清。
她捏住腿側的裙縫線,隔著衣料,長甲掐力?,陷進指腹里,一陣陣生疼。
好像唯有這樣,她才能將心臟被一只無形大手?攥緊的痛,分出一些到指尖上。
黎溫瑜轉了回去,低頭看手?機,確認虞寶意通過了自己的好友申請。
一分鐘后,虞寶意掌間的手機屏驀然一亮,她垂下眼睫,瞬時想?打開免打擾模式。
Youra:「你看他是不是毛病很多,坐車還?不讓人?聊天」
YI:「沒關系」
Youra:「我可不敢忤逆他,你要是無聊,我在這陪你聊天~」
虞寶意出神望著屏幕上的字句,良久,才回復過去一句“謝謝你”。
也許是看出她的聊天意愿不高,黎溫瑜沒有再追著發(fā)消息過來,她也因此松了口氣。
手?無力?地垂回座椅上,下一秒,余光里一道看不清的影拂過,虞寶意還?沒反應過來,腕骨就被扣住了。
她一瞬間血液從頭涼到了腳,渾身僵硬,雙唇下意識抿起。
霍邵澎將那只纖柔細長的手?完全包住,再于掌心中仔細翻過來,平整的指甲輕輕刮過她的皮膚。
虞寶意不敢發(fā)出聲音,更不敢反抗,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正在她掌心中寫字。
慢條斯理的,在靜寂的世界中無聲耳語。
虞寶意尚未將那幾個字組合成通順的一句話,手?機又一亮。
她目光倉惶掃去,還?是黎溫瑜的消息。
Youra:「你家住哪里啊」
虞寶意心臟倏然擠到嗓子眼,長時間呼吸不暢令她視物產生了些重影,揉了揉眼角,才開始單手?回這條消息。
可幾秒鐘后,黎溫瑜聽到什么東西砸到腳墊上的悶響。
她回頭,只見虞寶意和?她的哥哥同時傾身,想?撿地上還?亮著光的手?機。
那一圈熒熒冷光剛好環(huán)繞住上下錯落,又離得極近的兩只手?,虞寶意反應更快點,已經?碰到自己的東西。
另外一只手?指骨分明,屬于霍邵澎,指尖點在她的手?背上,沒有再更進一步。
他們身體?重疊了一部分,剛好蓋住底下不為人?知的秘密。
“手?機掉、掉了?”
明明事實就在眼前,黎溫瑜甚至不太確定,眼珠在兩人?身上左右來回打轉。
虞寶意自知這種情況更要鎮(zhèn)定,她拿到自己掉地的手?機,卻沒著急起身。
某一刻,霍邵澎似乎同她生出一樣的默契,眼風凌厲,待黎溫瑜接觸到他眸光的下一秒,忙不迭地轉身回去了。
這下,她才在霍邵澎直起身子后,如?常地坐回原位,手?也借此抽出。
心臟卻還?高懸不落,擠占著氣息的進出口。
她還?沒緩過神來。
剛剛那下變故,全然緣自霍邵澎突然捏了下她的手?。
而?寫在她掌心中的那句話是——回家嗎。
指的不是他那棟坐落在廣玉蘭樹中的洋房,而?是她的家。
不止因為從前在一起那段時間,“家”這個字向來指代的就是她的地方,還?因為如?今車子正行駛在一條她同樣很熟悉的路上。
黎溫瑜也發(fā)覺了不對,沒等到她回消息,擰過身問:“寶意,你住哪里啊?”
可轉念一想?,還?不如?直接問控制這臺車行進方向的男人?,“Terrance,我們不先把寶意送回家嗎?”
虞寶意喪氣地垂下了頭。
幸好不是什么將人?臉上每一個毛孔都照得分毫畢現的場合,沒人?知曉她的無地自容。
他什么意思呢。
特意來接黎溫瑜,因緣巧合下幫她解了圍,又當著新女友的面,問她回不回家。
可有人?似乎想?要撕下她維持體?面的臉皮,說?:“你先回去,我有事和?虞小姐說?。”
黎溫瑜的呼吸也明顯斷了一斷。
她老老實實地坐回位子上,這下,完全不敢主動往后看了。
任她再遲鈍,任兩人?裝作陌生人?的表情動作再天衣無縫……
換做別人?,她信。
從始至終,都是些完全稱不上過界的用語與?身體?接觸。
可那是她哥哥。
勞斯萊斯遵循了車主的意愿,停在那棟洋房前。黎溫瑜下了車,不忘回頭和?虞寶意說?再見。
可那聲再見,她儼然底氣不足。
落到虞寶意耳中,又是另一番不堪入耳的意思了。
以他的權勢,逼迫黎溫瑜接受自己在外面還?有一個,不是輕而?易舉嗎?甚至今夜只是偶遇,他都不屑于遮掩三分。
“大少爺?”李忠權詢問他的意思。
“我來開。”
“是。”
于是,李忠權也下車,卻先打開了虞寶意那邊的車門。
她不明所以,下意識扭頭看向霍邵澎。
男人?解開安全帶,遞去一個意味難明的眼神,“坐副駕。”
虞寶意沒有選擇。
“Have a good night。”
可能是提前下班,李忠權心情很好地向兩人?揮手?告別。
一路無言。
不是虞寶意不想?講話,實在是一來一回的路程太遠,加上時不時過減速帶的顛簸,和?紅綠燈前身體?慣性?的前推后仰,她像一個容器,搖晃得醉意漸深。
防備心也如?融化的雪,化作夜風,盤繞在這臺車的四?周。
她聽不見聲音,只知道有風。
后來,霍邵澎在路邊停了下,虞寶意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
為了看得更清楚點,她鼻尖貼緊車窗,可也只見他從貨物架后露出的那顆頭,垂著眼,認真挑選著什么。
直到他再上車,從塑料袋中拿出一瓶水,擰開,遞過去。
“喝一點。”
“謝、謝謝。”虞寶意接過,見那袋子里還?裝了東西,瞇著眼睛問,“還?買了什么?不能讓權叔送嗎?”
“不能。”
霍邵澎知道她醉了。
“所以是什么?”
虞寶意忘記了今夕何夕,抬起臉,唇角還?沾著晶瑩的水珠,問話的音調有幾分從前的嬌嗔。
她醉了,也喜歡叫人?也一道醉。
霍邵澎凝視著她,半晌后伸手?,用指側蹭掉那抹水光,還?帶下來一道極淡的紅。
“我們回家。”
一夜
后半程, 可能是車速過快,又或者她喝得實在?太多,虞寶意視野中的物體都生?出交織虛幻的重影。
可她仍未完全醉過去。
分不清今夕何夕, 不代表她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掌心中, 片刻前他寫下的字, 仿佛還在?灼燒著她。
后來,霍邵澎帶她回了家。
密碼沒改, 還是他知道?的那?個, 省去了問她的功夫。
虞寶意聞到了熟悉的香氣,純凈輕盈,像河灣邊一縷清透的風。
那?來自一瓶剛開封不久的室內香水,風鈴草味道?的。
當所有事情還在?正軌上,霍邵澎曾經帶來過一束風鈴草, 傍晚時分, 等在?她的門前。
進門時, 虞寶意恍惚間, 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只是目之?所及,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她在?他攙扶下走的每一步,踩實之?前都是軟的,好?似在?防備,不知道?會不會誤入獵人的陷阱。
他沒開燈。
來到她的臥室以后,也沒有。
當虞寶意坐回同樣熟悉的床邊, 安全感一剎那?包裹住了她。
面前的男人單膝跪了下來,視線平行著, 一只手貼住她的臉。她則情不自禁靠近那?只寬厚溫熱的掌,相貼得密不透風, 好?像貪戀上面的溫度。
他問:“小意,知道?我是誰嗎?”
虞寶意半睜著眸子,臥室內僅有單薄灰冷的月光映亮某一隅角落,漫散著到她眼上,叫人看清,里頭分明無一絲茫然之?色。
距離不近不遠,她認真、無聲地注視著霍邵澎,像分辨、思索、權衡。
她知道?他是誰。
是什么身份,今夜做了什么,才令她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所以虞寶意也知道?,她不顧一切吻上他唇的行為,也會讓自己今夜,再?也無法全身而退。
哪有什么分辨思索權衡。
若有,那?也是分辨思索權衡過后,還是選擇了沖動?。
沖動?到她故意忘記了之?前與誰同乘一車,他的女友?心上人?那?個熱烈張揚的女孩,甚至好?心到想投資她的節(jié)目。
可她現在?在?做什么?
在?做和霍邵澎一樣,單憑一句喜歡,就讓惡劣無恥的行徑,變得理直氣壯的人。
她和他,變成了一樣的人。
那?頭盤發(fā)被?壓散在?床上,像一條條觸手,纏緊了兩人,也好?似掐住了虞寶意的氣管。她步入窒息的邊緣,全然憑靠霍邵澎偶爾的善心才能汲取到氧氣。
合襯貼身的裙子在?誰的手中,柔滑細膩得如一匹未經加工的綢緞,不知怎地就從上往下卷到了腰間。
虞寶意情不自禁繃緊了后背,她渾身的感知處于?冷熱交替階段,冷的是屋內游蕩的秋風,熱的地方,像掐滅不久后的煙頭,在?她身上一寸寸點過,灼出一道?道?微小的紅印。
交織著,似盛夏攜卷了未盡的余熱,在?她身體里響起?最后一場盛大的鳴唱。
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霍邵澎。
有過仰視、平視,從未像這樣,目光一垂,是他的頭發(fā)。
離她有點距離,稍微伸手才能碰到。
可又極近。
近到這場鳴唱中,虞寶意只能聽見他用她的身體演奏出的聲音。
時而溫和柔緩,不緊不慢推著甜美的潮水沒過她。時而急促,像一串散線的珠子落到河面,驚動?劇烈的波紋。
很快,她指尖抽動?著,不得已按在?他肩膀上。
“Babe。”霍邵澎離開了那?處,俯身靠近她,捉起?她的食指摁到自己唇上。
微濕,有些黏膩。
他問:“想試試嗎?”
虞寶意搖了頭。
他無所謂地笑笑,吻下來前,說了聲很甜。
似乎是本能,她條件反射,張嘴就接納了他帶有她味道?的吻。
虞寶意沒想過他中途停車去便利店買的東西,最后會用在?自己身上——準確地說,是用在?他的身上。
那?時,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斥責他的處心積慮,或者趁虛而入。
盡管霍邵澎一遍遍讓她叫他的名字,但?虞寶意還是倔強地以為,若非酒醉,他萬萬不可能找到這樣的機會。
她愿意袒露真心,在?他眼下盛開的機會。
夜空懸著幾顆星子,忽明忽暗,似一下下迷亂的顫動?。
伴隨著風鈴草的香氣,悠悠蕩蕩飄著,就這么過了一整夜-
“成晚都沒翻來?(一整晚都沒回來)”
“系啊系啊,媽咪,你話成何體統(tǒng)啊!(對啊對啊,媽咪,你說成何體統(tǒng)啊)”
黎溫瑜打定主意要抓住這個難能可貴的機會,扮演好?告狀者的角色,“我還以為他和那?位虞小姐說完話就會回來,我足足等了十分鐘!到外面一看,車早開走了!”
“問過李忠權了嗎?”
黎婉青到底不同女兒,除了兩位當事人外,一下就抓準了從誰那?里能打探到第一手消息。
黎溫瑜一拍腦袋,“哎呀!我沒問,昨晚權叔歇得早,沒想起?來,今早我起?來,傭人說他已經出發(fā)去接哥哥了。”
“蠢豬。”黎婉青笑說,“托你辦點事,你倒好?,傻人有傻福,一下給你撞上對的,你還不知道?人家女孩就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她說不認識!”黎溫瑜為自己據理力爭,“以前那?些女人,通過我搭上哥哥以后不都通街暢(到處說),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誰能想到……”
提到這,母女倆默契地沉默了。
半晌,黎婉青在助手的提示下瞧了眼墻鐘,說:“Youra,我等陣要同你蕭伯母食lunch了,你在?上邊要照顧好?自己,少?認識不三不四的人,至于?你哥哥女朋友那邊……”
黎溫瑜豎起?耳朵,十分關心母親的態(tài)度。
是因這件事,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見不說,霍啟裕百分之?百持反對意見,若黎婉青也不看好?,結局就難講了。
“聽你這么說,應該是個品行過關的好?女孩,但?她母親虞夫人……”黎婉青欲言又止,終究沒同小輩講太多,“大人的事你不用管,你多和那?位虞小姐來往看看,隨時跟我報告。”
“包在?我身上。”黎溫瑜信心滿滿地接過任務。
掛斷電話以后,自認為目標明確的黎溫瑜找到虞寶意的微信,發(fā)過去一句「下午有空嗎寶意,我們來聊聊投資的事吧」。
兩分鐘后,手機猝不及防地響了。
黎溫瑜下意識想罵街,一看來電顯示,囂張的氣焰被?瞬間撲滅。
她按下接通,蔫蔫地叫:“大哥中午好?……”
“你找別的項目投,我不管你。”霍邵澎開門見山,“不要摻和她的工作。”
“……?”
黎溫瑜一下子想到剛剛發(fā)過去的微信,“你偷看人家手機!”
那?頭靜了兩秒,霍邵澎沒想到這樣被?妹妹“將”了一軍,“黎溫瑜——”
“我馬上告狀了!”黎溫瑜惡狠狠地威脅他,“你總不能給我從人家微信上刪掉吧?”
“……行,你想怎么樣?”
“我就想跟人家當個朋友,你不要老從中作梗。”
霍邵澎側目,視線經虛掩的房門間隙望入,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反問道?:“她才不想和你當朋友。”
“為什么!”
從小到大,沒有人不想和她當朋友,黎溫瑜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記憶重回昨夜。
結束以后,他抱虞寶意去清洗,卻猝不及防看到她通紅水潤的雙眼,淚與水分不清。
與其說哭,不如說流淚。
她沒有任何表情或情緒,倒像是心如死灰。
后來擁她入眠,聽著她平緩安定的呼吸起?伏,久久未能入睡的他想到了早前在?車上,黎溫瑜沒介紹過他,更沒喊過一聲大哥,甚至刻意地稱呼為Terrance。
他們之?間癥結很多,但?總不能叫虞寶意誤會他腳踏兩條船。
更重要的是,按照她昨天事后的表現,在?她心中,他還真做得出這種事。
“她以為你是我女朋友。”
“晦氣!呸呸呸!”黎溫瑜差點從位子上跳起?來,“大哥,你現在?立刻馬上跟她解釋清楚,我昨晚不知道?她就是媽咪說的那?個女孩,不然我早坦白?了!”
“她還沒醒。”
“她為什么——”黎溫瑜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這方面,她說不定比哥哥的經驗還豐富點。
一同離開,夜不歸宿,同處一室……好?像根本不用問為什么沒醒。
“總之?,你不要給她的工作搗亂,其他的我不管你。”霍邵澎再?次強調了這點。
沒等黎溫瑜接話,他聽見臥室傳來窸窣翻動?的聲響,說了句“掛了”,便轉身進屋內。
慶幸的是,虞寶意沒斷片。
該死的也是,她竟然沒斷片。
所以虞寶意毫不意外為什么手旁的床墊會微微陷下,有人攜了輕微的煙草和風鈴的香氣靠近,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眉眼,一吻印到額上。
“醒了?”
連聲音,也忍不住和昨晚耳邊嘶啞低沉得過分的嗓音做對比,聽上去,他應該很早就醒了。
虞寶意故作鎮(zhèn)靜地睜開眼睛,可除了宿醉后的疲憊外,絲毫不見困倦。
她眨巴了兩下眼,出口就是一句打破此?刻溫情曖昧氛圍的:“你怎么還在?這?”
霍邵澎俯下身,撥開她臉上幾根頭發(fā),似笑非笑地問:“虞小姐是把?我當成消遣的人了?”
“……”
她喉頭咽動?,這時才發(fā)現自己渴得過分,又不好?意思起?身拿水。
然而,霍邵澎早早看穿了她,提前溫好?一杯水在?床頭,拿過來,貼心遞到她唇邊。
虞寶意又想到昨晚那?瓶礦泉水,和同礦泉水裝到一起?的……
可實在?抵不住解渴的誘惑,閉著眼紅著臉湊上前,原只想抿幾口,可漸漸喝空了一杯。
喝完,她清清嗓子,“霍生?,昨晚——”
“她不是我女朋友。”霍邵澎截斷了她的話,“Youra是我妹妹,隨我母親姓。”
他將杯子放回床頭,自然地吻到她還沾著水露的唇邊。
“你才是我女朋友。”
玩笑
虞寶意扭頭, 后知后覺避開?那個明明已經落下?的吻,還不忘將被子往上拽了拽,“霍生?, 我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 如果——”
“行啊。”霍邵澎答得爽快, “那我現在讓人?去把趙家的地?方平了。”
“你——”
“如果什么?”
虞寶意盯著他,因為緊張他剛剛的話, 無意識將被角抓皺, “如果昨晚的事讓你誤會?了,你也可以把我當成是消……遣的……”
她越說越聲音越弱,在他毫不折衷的注視下?。
霍邵澎貌似不為她的話動氣,只是拿起手機,故意讓她看見電話撥出對?象是Florence。
虞寶意一下?就著急了, 裹著被子撲過去按下?他的手, 恰好入了他的陷阱。
他順勢將虞寶意連人?帶被攬到臂膀下?, 手掌掐住她下?頜并抬高, 令她目光無處躲閃,“小意,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
“我要一輩子,霍生?。”
虞寶意脫口而出。
好像是她盼望已久的一句話,眸光如鏡,映出最清晰的彼此, “我要嫁進豪門,要做小霍太。”
“好。”
虞寶意瞬間變臉。
霍邵澎卻將她的手從被子下?捉出來, “我們現在回香港領證,晚上我去拜訪Uncle和Aunt。”
她無暇顧及會?暴露剛剛那番話的真情假意, 急著拽回自己的手,“別開?玩笑了——”
“是你在開?玩笑,小意。”霍邵澎略微施力,虞寶意身體?朝他的方向?倒了下?,被他摟得更無法動彈,“但我沒有。”
虞寶意的難以置信逐漸浮面,聲道像被石頭堵塞住。
因為緊張、震驚等等情緒混亂的刺激,她完全不知道該給,或者能給什么樣的表情,才適合現下?這個話題。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比你更早……”
霍邵澎俯下?眼,比她見過他的任何時刻都要專注、鄭重,“想要我們的一輩子呢?”
虞寶意一個字都講不出口。
像被施了定身咒,整個人?呆滯不動。
霍邵澎仿佛也在等她的答復。
可一個尋常不過,也許對?他們來說的確有些特別的午后,也無法承載那句——他想要和她的一輩子。
分量太重了。
直到Florence撥來電話,難得催促Boss上班,才終于?解救了虞寶意。
霍邵澎吩咐過幾句后掛斷電話,交代?道:“如果想要Youra的投資,和我說,我?guī)湍惆才牛挥弥币娝煤眯菹ⅰ!?br />
他幫虞寶意帶上了房門。
由始至終,她都沒再講話。
等到房間里剩下?一人?,虞寶意縮回被窩里,可個中氣味,與她往日?熟悉的又有了輕微的不同。
正是這份不同,讓她盡管渾身發(fā)軟,頭痛欲裂,連手指頭都懶得抬一下?,也沒辦法再躺下?去了。
她看到了霍邵澎妹妹的消息,害怕那個姑娘認真,匆忙開?車,逃命似的回到山井鎮(zhèn)。
霍夫人?幫了旬星是一回事。
單她個人?,虞寶意還是不想和他的家人?扯上什么關系。
“怎么回來了?”百忙之中,左菱抽空跟她聊了兩?句,“都傍晚了,我還以為你要在市中心再待一天?,昨天?跟馨姐去的局,收獲怎么樣?”
“還行吧。”
虞寶意沒什么底氣,但不是針對?左菱問的這個問題。
的確還行,她一杯杯酒喝出來的人?情,畫出來的餅。
昨天?到場的投資方,今天?有好幾位關心她新綜藝拍攝進度如何,下?檔節(jié)目的立項方向?和籌備進度。
她實話實說,得等風向?。
目前在拍的《“玉”見》,不管最終成績如何,勝意都承擔得起試錯的結果,而且大部分內容都會?按照她最初的想法呈現,已經對?得起自己邁入綜藝制作這行的初心了。
經歷過趙與游的事,目前,她只希望趙玉顏未來能拿穩(wěn)自己那個飯碗。
晚間,一天?的拍攝結束后,上了妝,又經造型師打扮后俏麗惹眼的趙玉顏跑來喚她:“小意姐,爺爺讓你過去一趟。”
虞寶意根據趙玉顏指向?的方向?,來到趙友昌居住的屋子,也是第一回拜訪接待她的地?方。
趙友昌有個專門的工作間,里面放了幾臺機器,經常傳出切割和拋光的聲響。攝制組沒來以前,他經常在里面一待就是一整日?。
她推開?微掩的木門,老人?從工作臺前回頭,當即摘下?架在耳邊的單邊放大鏡。
“來了,你坐。”
“趙爺爺,你找我有什么事?”虞寶意開?門見山。
趙友昌從抽屜中摸出一個油光水滑的紅木盒子,打開?后,是虞寶意拜托她修復的玉鐲,另外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玉如意。
斷成兩半的玉鐲如今煥然一新,兩?個斷口,各生?出一朵精細的金縷葉,不拿放大鏡看,是看不出裂紋的。
虞寶意驚喜極了,捧在手上端詳。
“我以前跟的那位老師傅,他曾說,斷開?的鐲子,唯有新生?。”趙友昌說,“可惜啊,我沒學到他十足十的功夫,他那門手藝也失傳了,只能給你做到這樣了。”
“很?好了,謝謝您趙爺爺。”虞寶意把鐲子放了回去,“這個玉如意是……”
趙友昌笑容慈藹,“聽說勝意是家新公司,勝意之前,也要先如意了。送給你,當開?業(yè)禮物?了,也是趙爺爺謝謝你,幫了我們趙家這么大一個忙。”
虞寶意沒有完全承下?這份感?謝,“從結果來看,我也沒幫到您什么。”
“其實我很?早就知道,走?出這兒才是對?的。”趙友昌目光環(huán)過整個工作間,木質桌臺上,零散放著幾塊原始的,又美得好似無需雕飾的玉石,“但……太久了,我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連講這兒歷史的展覽館里,放的也是我父母生?前的得意作品。”
“那個王錦給我看了,我才知曉,原來現在的玉石市場做得這么有規(guī)模和條理,十幾年前啊,還有賊敢當著咱們面偷東西的。”趙友昌嘆息著搖頭,“而且玉顏報名的比賽……我耽誤了這孩子太久啊。”
在翡翠之風越吹越大的現今,玉雕師也變成了一件作品的附加價值之一。而國內開?辦了無數比賽,供年輕的玉雕師們憑借能力,一步步走?到品牌、顧客、大眾面前。
手藝是跟人?,而不是扎根的。
終于?還是要端穩(wěn)了這碗飯,才能談其他。
“趙爺爺。”虞寶意將之前仔細琢磨過的想法和盤托出,“我家是做鉆石生?意的,雖然目前跟翡翠八竿子打不著,但……等拍攝結束后,您愿意和我的父親見一面嗎?”
趙友昌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
“這只是我初步,甚至有點幼稚的一個想法。”虞寶意如實告知,“具體?的,我得先同我父親和兄長商量完善一下?。”
“沒問題。”
當時念頭一閃而過,被她抓住了。
旬星,十日?循環(huán)則為旬,既能代?表鉆石永恒之美,為何又不能代?表翡翠?
趕上旬星的內地?分鋪落地?前,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在新的市場,策劃一條新的支線。
何況,她無比清楚,哥哥的能力和野心,皆不止于?此。
玉雕師有現成的。況且她打聽過,入行這門生?意,如今完全不用像當初虞海和那樣在原料地?和生?產地?頻繁奔波。
以及好的翡翠,常常需要鉆石作為配石,估計已經提前攢下?了部分關系。
“翡翠?”
第二日?,虞寶意就撥給剛落地?滬城的哥哥,講了自己這個想法。
“你什么時候知道我想給旬星開?新產品線的?”
這話問得虞寶意一愣,“我不知道啊,但是……”
只是些平日?觀察到的細枝末節(jié),她一時不知道如何解釋。
虞景倫好奇極了,“你說。”
“當時我們家被卓夫人?為難,Mommy送她的就是頂好的翡翠。如果你觀察過香港那群有錢太太,出席大場合戴的很?多時候都是翡翠,而不是鉆石。卓夫人?就是現成的一個例子,那位霍夫人?送Mommy的胸針,也是翡翠。”
香港某年臺慶,卓夫人?戴了一身華貴的滿翠行頭,估價過億。
風向?會?變,也曾有段時間,大鉆石頗受夫人?們的喜愛。后來翡翠被炒得風生?水起,又是老祖宗一路傳下?來的喜好,逐漸成為圈子里另一種層面的流通“貨幣”。
她對?市場風向?的見解,有著動物?一樣的敏感?。
不存在行業(yè)的局限。
“成,我再去趟杭城就來你這邊了,到時候見見你口中這位手藝超凡的趙爺爺,還給Mommy的鐲子修好了,真有本事。”
虞寶意笑著糾正他:“不算修好,是新的一個鐲子。”
“寶意,寶意。”文殷害怕打擾她通電話,在不遠處用氣聲急喚。
她視線轉去,邊笑邊說:“哥哥,我有事,先不和你說了——怎么了?”
“有人?找你。”文殷指了指攝制組工作的方向?。
“誰啊?”
“不知道,大家都不認識。左菱說她穿著幾十萬的高跟鞋,拿著幾百萬的包,還有一只千萬名表,讓我趕緊來找你。”
離拍攝地?不過幾分鐘腳程,虞寶意到地?后,目光在人?高馬壯的攝像團隊里搜尋一圈,卻找不到文殷所說的那個大家都不認識的人?。
她心中其實隱隱有所預感?,但還是不敢相信,那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會?追到這山窩窩里來。
奈何,誰都攔不住黎溫瑜就是想給她一個意外“驚喜”。
虞寶意聽到一道脆生?生?的女聲的同時,響起的內容也如平地?驚雷。
“未來阿嫂,我都替我大哥追到這兒來了,你就別躲著我了吧!”
回答
虞寶意差點崴了腳, 也沒來得及跑過去?捂住她的嘴。
黎溫瑜東躲一下西閃一下,沒叫她抓到,還越發(fā)?放肆, “阿嫂, 這聲我還叫晚了!那天晚上?我就該——唔唔唔!”
她捂緊黎溫瑜的嘴, 將人拖到角落里,萬般無?奈地松開, “黎小?姐——”
“這么生疏干什么?叫我Youra。”
虞寶意叉著?腰輕喘氣, 耳根掛上?點薄紅,若有似無?地漫到頰邊,“Youra,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我和你哥哥沒有關系, 不要叫我阿嫂。”
黎溫瑜俏皮地眨著?眼, 用手肘拱了下她腰間, “沒有關系,那天晚上?大哥夜不歸宿, 去?哪了啊?”
“……”
虞寶意放棄和她掰扯這個問題,“你來做什么?”
“來投我未來阿嫂——”
“叫我Bowie。”
也許看出快到虞寶意的忍耐極限了,黎溫瑜終于改了口,“Bowie,我說要投你的節(jié)目, 你怎么跑了啊?”
“我這個不缺贊助商也不缺錢了,本來就是小?成本綜藝。”
“那你也讓我參一股, 玩玩嘛。”
虞寶意雙臂環(huán)抱交疊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黎溫瑜, 可從她臉上?,找不出任何受了霍邵澎委托的蛛絲馬跡。
最后,她無?奈地嘆氣,“好?吧,我?guī)懔私庀隆!?br />
只見過制作人追著?贊助商跑的,沒見過贊助商巴巴送上?門來的。
虞寶意從趙友昌屋子借了間茶室,雖然山井鎮(zhèn)環(huán)境破敗,處處可見斷壁殘垣,但?從花窗中眺出,還別有一番奇怪的風雅在里頭。
同黎溫瑜講,虞寶意遠不似當初哄騙葉若蘭下場時那樣用盡話術和花招,利弊分析,有條有理,還故意幾次三番地強調:極有可能虧錢。
但?黎溫瑜也好?似不在乎虧錢,手掌各自撐在下巴兩邊,眼睛亮亮的,盯著?虞寶意,問什么應什么。
漂亮。
她們不是第一回見。
但?今次,黎溫瑜離遠看到她的第一秒,腦子里不受控冒出的第一個想法還是,她很漂亮。
從前霍邵澎接觸過那些?門當戶對的女人一樣很漂亮,但?虞寶意與之不同——她的漂亮,是有支撐的。
黎溫瑜知道自己也很漂亮,可她的,和那些?女人的漂亮,都像一張五光十色的彩紙,飄在高空時,無?一不像星星一樣璀璨奪目。
可紙終歸是紙。
掉下來后,薄薄的一張紙,一眼就看完了。
而虞寶意那張彩紙的背后,包裹著?一副完整的、堅硬的骨頭。
如同花開,需要扎根。
她不會因為被人撕開了那張彩紙而消失,反而會隨著?經歷,繼續(xù)生長出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美好?皮囊。
五光十色。
每一束光和每一道色,都是她的折疊面?。
結束后,虞寶意完全確認,黎溫瑜此行的目的不為投資,甚至可能不為霍邵澎,為的是自己。
講了多久,就目不轉睛盯著?她看了多久。
整理好?一份電子合同,黎溫瑜眼也不眨,一個字都不看就簽下,完全不怕被她算上?一道。
簽完合同,虞寶意又帶她在鎮(zhèn)上?逛了會,臨近傍晚,直接下“逐客令”。
可黎溫瑜有備而來,拖著?行李到她面?前,一派“現在我是投資方,你收不收留我吧”的模樣。
“倒也不用準備行李。”虞寶意哭笑不得。
“我連司機都趕走了。”黎溫瑜理直氣壯,“要走,要么你送我走,要么我自己走回市中心。”
合同都簽了,再?糾結什么不想和霍邵澎家人牽扯上?關系未免矯情?。
虞寶意笑說:“我給你找個房間,但?事?先聲明,環(huán)境肯定沒有你平時住的那么好?,吃的也是。”
“都行都行,我很隨便的。”
都行都行,我很隨便的。
虞寶意真信了她這句鬼話。
如果不是她吃不下飯盒,“絕食”了一天以后,打著?改善伙食的名義?,財大氣粗叫了一車隊的人過來送熱騰騰的晚餐,直接在鎮(zhèn)上?開了一夜免費自助的話。
她不得不叫停拍攝。
但?多了一層贊助商的身份后,黎溫瑜大氣地手一揮,說延誤的進度她出錢補上?。
常年如清鍋冷灶的小?鎮(zhèn)難得沿路點上?夜燈,幾位還沒搬走的老人也蹣跚著?從屋內走出,沾了沾這份熱鬧。
“多吃點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上?班嘛。”
“小?心點奶奶,這邊,杜鋒哥你扶著?點!”
“愛吃多吃,明天還給你們送。”
“明天還來?這可不行哦。”
不知何時,左菱出現在虞寶意身后,兩人并肩站在街尾通趙友昌屋子的巷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她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最合拍的搭檔,“她叫黎溫瑜,什么來頭啊?”
表面?問黎溫瑜,實?際上?,打聽的是背后的人。
畢竟那句“我都替我大哥追到這兒來了”,當時,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大家都知道虞寶意有一位身份神秘的男朋友。
但?杜鋒和左菱了解得更深些。尤其左菱,從車、異地車牌,到替虞寶意送退還回去?的東西,知道那人居住的地方,如今還出現一位明面上身價不菲的妹妹。
身為朋友,虞寶意不主動告知,左菱也不會擅自去?了解。
深秋時節(jié),又是環(huán)山之間,月色溶溶,夜深露重。
虞寶意攏緊針織外套,抬眸,從腐舊破落的瓦檐間望那輪清寒的月,輕聲答出簡潔,又足以表明所有的幾字:“他姓霍,香港人。”
左菱的表情?從怔愣,到思索,慢慢演變?yōu)椴唤狻Ⅲ@訝、震撼。
當然,有許多姓霍的香港人,但?能用如此形容指向的,唯有霍家出身的人。
她失聲半晌,在一派喧囂的背景音下,嘴唇艱難蹦出幾個字:“寶、寶意,你……他、他……”
虞寶意觀察到她的反應,翹了翹唇,不過非為她的訝異而虛榮、驕傲,反而是無?奈,“不是我不想和你們說。”
從成年人的利益角度,她理應將這件事?大肆宣揚,為自己謀得便利。但?同時,她也深諳一個道理:命運所有的饋贈,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遲早要還回去?。
所以不屬于她的,不管人還是事?,她都會持有一個謹慎的態(tài)度。
虞寶意更不愿從此以后,同事?、朋友、同行們提起?她,第一反應是——跟過霍生的人。
連女朋友都不會是。
有必要嗎?
反應過來后,左菱提取出首位要緊的問題:“他對你,認真的嗎?”
“……”
虞寶意回答不上?來。
難道她要告訴左菱,霍邵澎愿意,甚至差點跟她領了證?
她自己都還不相信這件事?。
左菱看出她沉默背后的問題,但?不好?分辨是為什么而遲疑,試探道:“不會讓你跟圈內那些?女明星一樣……”
包養(yǎng),當情?婦,做小?三。
她們也是半只腳踩著?娛樂圈的人,對這些?難聽的詞與事?,習以為常。
左菱之前還覺得這個男人待虞寶意不錯,可通過行為積攢下來的好?印象,卻在得知他身份以后,通通不講道理的推翻了。
實?在是那種位置的男人,不值得信任。
而且虞寶意家境已算優(yōu)渥,擺到霍家跟前,在世人眼中,還是得淪為“灰姑娘”。
個中差距和不對等,若要撫平,始終要靠上?位者那方的真心。
從不質疑真心,但?真心瞬息萬變。
都是成年人了,誰還會信童話故事?那套呢?
虞寶意不至于讓這等臟水也潑到霍邵澎頭上?,反駁的話已經在嘴邊了,被高聲呼叫的黎溫瑜捷足先登。
“Bowie——!!”她循聲望去?,黎溫瑜手指的方向在她視野盲區(qū),“看看誰來了!”
誰來了?
在她之前,已經有無?數人望去?。
虞寶意走出街口,迎面?撞上?那束熾亮的車燈,她瞇起?眼,等車子在合適的位置泊停。
左菱也看見了。
她見方才還躊躇不定的虞寶意,在車子停下后,提著?又輕又快的腳步朝那兒小?步跑去?。后面?要落車那人也不等司機動作了,先行推開車門。
所有人都被那一扇黑色車門切斷目光。
左菱因為和虞寶意從同一個街口出來,也唯有她的角度能看見,男人下車后,只字未語,珍而重之地輕擁她入懷。
到這,左菱也知道答案了。
撥開世人眼中有關他的所有,金錢、權勢、地位……
此刻,唯有一顆真心昭昭。
“你怎么來了?”
虞寶意知道有東西擋著?,故允許霍邵澎的動作過分些?,依在他懷中問。
發(fā)?心似乎承了他的吻,唇貼著?,低磁的嗓音令她頭皮發(fā)?麻,“你想聽真話假話?”
“都想聽。”
“假話是,我來帶Youra回去?。”
“真話呢?”
“我想你了,也想見你。”
虞寶意唯有放縱自己貪戀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難以抽身,悶聲道:“霍生,你這樣會讓我很想原諒你。”
“不原諒也行。”
“嗯?”她不解地抬頭。
男人目光沉沉地墜到她素凈的面?容之上?,如有實?質,一寸寸撫摸過她的眉眼、鼻骨、嘴唇。
“你愿不愿意,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虞寶意心情?復雜地轉開頭,還沒消解掉這句話,卻透過車窗看見黎溫瑜湊到左菱身邊,捂著?嘴偷笑,瞬間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她故作氣惱地推開霍邵澎,“你趕緊帶你妹妹回去?吧,有她在,我得再?拖延一個月才能拍完。”
霍邵澎掌住車門邊緣,關上?前,他問道:“想好?怎么和你朋友介紹我了嗎?”
“……”
虞寶意眼珠轉了轉,可在他毫不退讓的注視下,什么糊弄的話仿佛都無?處遁形,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她領人到左菱面?前,像初次談戀愛介紹給朋友那樣,先尷尬地笑了笑,那三個字在舌尖和唇邊來來回回,遲遲講不出口。
無?別的。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用這三個字形容霍邵澎。
“左菱,這是我男朋友,霍邵澎Terrance。”
“左菱姐。”黎溫瑜笑容難抑,學著?她介紹人的模板調侃,“我是Bowie男朋友的妹妹,黎溫瑜Youra。”
虞寶意惱得臉紅,正想說點什么趕緊過掉這個話題,一旁默不作聲的霍邵澎,突然將矛頭對準了自己妹妹。
“Youra,卓明峯到南城了。”
“什么?!”黎溫瑜大驚失色。
“自己搞出的風流債——”
“哥哥你救救我!”上?一秒,黎溫瑜還是看別人笑話的狀態(tài),下一秒就垮了臉,“我沒想玩弄他感情?的,誰知道他、他認真了啊!看在我給你找到機會來探Bowie班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哥哥……”
“走,帶我見見你同事?朋友。”霍邵澎無?情?地抽出被妹妹拽住的手。
虞寶意不明所以,懵懵然就領著?人到大家跟前。
原本她想先去?找杜鋒的,可霍邵澎捉著?她的手,明顯方向明確,就這樣半拽半拖地走向了一人。
程霽原放下堆滿了食物的盤子,有點意外,同時還有點尷尬。
可虞寶意完全忘了兩人還有過一面?之緣這回事?,自如說道:“程導,這是我男朋友,霍邵澎。”
她轉過來,用一模一樣的方式,向霍邵澎介紹了一遍程霽原。
“你好?,霍先生。”
“你好?啊,程導。”
虞寶意:“……”
一句普通的招呼,霍邵澎怎么講得陰陽怪氣的。
她看兩人面?色如常,只是互相道完好?以后,都不似想跟對方有下文?的樣子。
虞寶意跟程霽原說了句先去?杜鋒那邊,趕忙拉著?人走了。
“你是不是認識程霽原?”
“他還喜歡你嗎?”
地面?高低錯落不平的青磚,差點絆了虞寶意一腳,霍邵澎穩(wěn)穩(wěn)扶住,爾后不聲不響地盯著?她,看得她莫名寒毛倒豎。
“……你在說什么?”她錯愕不已。
“明天吧。”
“什么?”
“跟我走。”
于是,搬了張凳子巴巴等著?吃瓜的杜鋒,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離開,直到消失在視野里。
左菱走過來,大咧咧地搭上?他肩膀,“放寬心,寶意肯定不是不把你當朋友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的叫什么啊?”
杜鋒為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虞寶意男朋友的名字而委屈。
左菱剛剛向焦頭爛額的黎溫瑜打聽了一通,意味深長地說:“意思是……小?別勝新婚唄。”-
南方深秋的夜晚,總有股氤氳著?水汽的濕冷,沾著?人的皮膚,癢嗖嗖的,拂也拂不走。
可虞寶意的身體足夠熱,仿佛在墜入那場盛夏之中的邊際游走。
她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冷,也許更因為,逼她到無?人墻角中深吻那人的身體如一團性情?不定的火,反復灼燒著?她的四肢百骸和靈魂,直到她沾染上?與他一樣的溫度。
虞寶意忘記過去?多久。
久到她從怕被人發(fā)?現,到怕霍邵澎在這個地方直接失控。
直到一連串細碎又自然的吻輕輕降落在唇上?,不間斷。
男人仿佛采擷到一朵凝結了甜蜜的花,極為耐心地反復吮吻著?,虞寶意還能聽到他問:“我是你的誰?”
“男朋……”
剩下那個字,被他無?情?吞掉。
又問:“是誰?”
“男朋友。”
這回說完整了,可霍邵澎仍然不放過,手掌在她后頸上?掐力,逼她仰高臉,避無?可避,全數承住他的吻。
“再?說一遍。”
“男朋友……”
“誰的?”
“我的……”
“你是誰的?”
虞寶意只是走神了一剎,被他捉住時機,加倍懲戒。
她感到頭暈目眩又天旋地轉,后頸酥癢之余舌根發(fā)?麻的感覺愈加強烈,像那雙擒住她脖子的手有魔力一樣,一旦碰上?,就會帶走她大部分的力氣。
而身體需求的氧氣還在快速流失,唯有主動熱烈的回應,才能討得他短暫的心慈手軟。
霍邵澎離開她的唇微末的距離,近到一道呼吸的起?伏又能重新貼近彼此。
虞寶意看到他那雙眼睛中的自己,大概雙頰潮紅,喘息微薄而急促。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可虞寶意無?比清楚,不需要等,她只需要承認。
承認自己的確因為那句話——我比你更早,想要我們的一輩子,而想要失控的愛他。
環(huán)住霍邵澎脖頸的手抽回一只,貼上?他一邊臉。
一樣的溫度。
她睫影微微顫著?,和出口的聲音一致。
互相注視的某一瞬,她借著?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吸起?伏重新貼上?他的唇,“我是你的,霍生。”
她萬萬沒想到,能收到回應。
在下一秒。
“Babe,我永遠是你的。”-
半月后,隨著?趙家人珍重的祖輩們的作品一件件送離了這里,拆遷的大型機器也逐日?逐日?出現在遠處山腳下時,《“玉”見》的拍攝同時步入了尾聲。
結尾是幾位嘉賓人手交出一份玉雕作品,或許不夠特別、驚喜,但?前后長達一個多月的學習與成長,會讓最后呈現的所有作品,都顯得彌足珍貴。
那不同于將目標定位在下飯、刺激的快節(jié)奏綜藝,《“玉”見》被虞寶意定位成慢綜。
要慢,手藝才有重量。
如果它會說話,也要夠慢,才能聽見由前人、祖輩們一個接一個接力保護下來的那道聲音。
虞寶意沒有留在山井鎮(zhèn)等他們拍完最后一期的大團圓結局,她跑了發(fā)?行平臺所在的城市一趟,和負責人溝通擬定排播、版面?、時長等問題。
她很省錢地下了點水軍,在特定超話、小?紅書話題等地方釋出《“玉”見》即將定檔的消息。
但?很可惜,因為嘉賓前身都是剛畢業(yè)名不見經傳的素人,而她也很久沒出口碑過硬的綜藝了,引起?的水花不大,感興趣的觀眾大部分都持觀望態(tài)度。
一連看了部門出的幾個營銷方案,虞寶意都不是很滿意,打回后,跟業(yè)內幾個資深制作人聊了幾回,也在找破局之法。
直到虞景倫落地南城三天后,兄妹倆終于都有空碰頭,約在家中吃飯時,她靈光一閃。
“哥哥,要不給旬星請個代言人吧?”
道理
兄妹倆算是第一次在工作上?正式合作。
虞景倫向來了解這?個妹妹的?能力, 遠比看?上?去的?想法豐富、行為?大膽。
因為?借出了一千萬,部分被虞寶意投入到《“玉”見》中,旬星也成為?了贊助商之一。所以她想利用這?點, 既為?旬星上?內地造勢, 打開知名度, 順帶也讓她的?節(jié)目沾沾光,一箭雙雕。
想法臨時, 但細枝末節(jié)補充起來, 仿佛虞寶意有備而來。
兩人一拍即合。
當然,這?件事還?是交給了更熟悉娛樂圈運作的?虞寶意,算她這?位旬星太子女,為?家中事業(yè)添磚加瓦了。
“在看?什么?”
霍邵澎著一身平易近人的?家居服,走進虞寶意臥室。坐上?她床邊的?同時, 頭親昵地挨到她頸側, 余光粗略往她筆記本屏幕上?一掃, “新?節(jié)目有方向了?擬邀嘉賓?”
屏幕上?, 正是娛樂圈某某頂流小花的?微博主頁。
虞寶意扁了扁嘴,眉心?不自覺蹙到一起, “不是,我在給旬星物?色代言人。”
“中意這?個?”
“中意啊……可是太貴了。”
而且圈內出了名的?脾氣差,不好伺候又難搞,旬星怕是供不起這?尊大佛。
霍邵澎貼著她耳側,用引誘般的?喑啞低聲耳語:“我讓她免費為?旬星代言。”
虞寶意偏過目光, 正想感嘆霍生的?手長到連女明?星的?代言都?能做主,后頸掐上?一只?有力的?手, 提前截斷她任何后退的?可能。
他似乎已經發(fā)現了她的?秘密,拇指沿著頸側纖細的?筋絡緩慢摩挲, 帶起陣陣難耐如螞蟻啃咬的?酥麻,又好像捕獵者撕咬獵物?前表達悲憫之情?的?動作。
虞寶意被逼得?身體微微朝后仰著,不得?已靠著他那只?手,害怕自己隨時會倒到床上?。
可這?件事,霍邵澎向來喜歡把她往絕路上?逼,如同他在她唇中攻城掠地,逼得?那條溫熱靈巧的?舌顫縮著迎他,又糾纏他。
漸漸,黏濕的?水聲不止來自密不可分的?兩張唇間。
虞寶意按捺不住地并起腿,微微曲著,推拒在霍邵澎胸膛前的?手,情?不自禁攥皺了他的?家居服。
白?皙脆弱的?喉頭隱動兩下,滾出幾道零星可憐的?嬌哼聲。
爾后寬厚的?手掌帶著微涼膩人的?水意點到她腿側,溫柔地揉按著,安撫她一下一下克制不住的?輕微搐動。
找回?自己聲音后,虞寶意聲音也軟得?像灘半化不化的?水,“霍生……我還?在工作。”
背著光,男人的?眉眼?在陰霾下壓得?極深,“我?guī)湍悖俊?br />
虞寶意感覺到什么卷土復來,整片腰連著骨頭提前發(fā)癢,她惹不起還?躲不得?,細細兩條胳膊只?能環(huán)住他的?頸,企圖講道理:“左菱說有事,一會要給我打電——”
她的?道理,被另一句理直氣壯的?“道理”全部吞沒。
“那你幫我。”-
十一月初,娛樂圈年末紅毯活動接踵而至。
虞寶意受邀參加了某時尚雜志的?慈善盛典,結束后,又趕赴一場After party。不過這?次,她是沾了哥哥的?光,以旬星總裁妹妹的?身份代為?出席。
目的?在于,Party上?那位眾星捧月的?難搞女明?星。
難搞歸難搞,她性格一貫是,試了才死心?。
不過她意外撞上?了黎溫瑜。
“Bowie!”黎溫瑜花蝴蝶似的?撲過來,“你也來這?玩了?怎么不告訴我,我跟你一起過來啊。”
經過這?位妹妹不要命的?“撮合”,她和霍邵澎的?關系終于有所緩和并升溫,連帶同黎溫瑜的?,也如此。
虞寶意不是一個擅于短時間內與人交心?的?人,但不得?不承認,她很喜歡霍邵澎這?位妹妹。
渾然天成的?富貴與驕矜,偶爾的?大小姐脾氣也讓人不忍心?苛責,大部分時間隨和又活潑,可見霍家將她養(yǎng)得?很好。
當然,后來她也從霍邵澎處,聽說了黎溫瑜的?“光輝事跡”。
人貴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不是來玩,我是來工作的?。”虞寶意朝某個前呼后擁的?地方努了努嘴。
黎溫瑜目光探遠,好不容易瞧見人影幢幢中間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嘁了一聲:“想找白?月迎給旬星代言?”
她嗯了聲,尾音上?挑。
“那你讓我大哥出馬不就行了?”
“以后事事都?讓你大哥出馬?”虞寶意反問她。
可黎溫瑜的關注重點不在這上面,她忍了兩下,終于還?是沒忍住,說話語氣變得和表情一樣不屑:“你心真大,白?月迎貼過大哥的?,好像有個品牌在澳門美高梅辦了場活動吧,大哥當時,剛好住那家酒店……”
“然后呢?”
“然后……”
黎溫瑜仔細回想了下。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細節(jié),甚至這?些年人數之多,不可能記得每一個費盡心思過,想同霍邵澎建立關系的?女人,不過因白?月迎是國民度極高的女明星罷了。
沒從空空如也的?腦袋中摳出有價值的?細節(jié),只?記得?白?月迎被落了這?輩子很難被落的?臉面。
“反正鬧得?很不好看?,白?月迎那家經紀公司的老板,還?親自上?門給大哥道歉了。不過啊,是讓他別爆料給狗仔。”
“那不就行了?”虞寶意“心?很大”地回?道。
黎溫瑜不解,“你不介意嗎?要是給旬星當上?了代言人,總有機會再見到大哥的?。”
聞言,她心?中把握倏然高出幾分,但虞寶意故意不給黎溫瑜解惑,留下句意味不明?的?“那就見吧”,就朝那個方向去了。
白?月迎所在地方是一處長沙發(fā),坐滿了娛樂圈內外形形色色的?人。
她身邊的?人一撥接一撥的?換,虞寶意自知不可能立刻跟正主搭上?話,就借眼?熟的?人,慢慢往白?月迎經紀人方向著手。
“噢——我知道你。”王牌藝人,搭的?自然也是位傲氣的?王牌經紀人,“虞寶意,之前天行的?制作人,好久沒聽你消息了,還?以為?失業(yè)了呢。”
“褚姐,我飯碗肯定不如你的?穩(wěn)啊。”虞寶意不介意這?點臉面,拍起褚文的?馬屁,“能帶出月迎這?種紅透半邊天的?藝人,眼?紅得?我都?想轉行了呢。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月迎的?資質,和褚姐你的?眼?光和能力啊。”
低級的?馬屁,帶來的?往往是最直接的?滿足。
褚文很受用這?套,樂意跟虞寶意聊。
直到白?月迎聽到一句“我是香港人”。
“你香港的??去去去,一邊去。”白?月迎示意坐在她和褚文中間的?人讓開,自己湊了過去,“你是誰,叫什么名字?”
不待虞寶意回?答,褚文親昵地捧起她一只?手主動介紹,連她是旬星總裁的?妹妹,母親是惠愛婦女慈善組織成員,上?內地還?托了霍夫人的?關系幫忙這?件事,也全盤托出了。
當然,都?是虞寶意故意透露的?。
“那你認識霍先生嗎?”
最終目的?,是引白?月迎問出這?個問題。
“Terrance?”虞寶意掩唇表示微訝,“他上?個月剛給旬星投資的?節(jié)目行了個方便,為?了感謝他,我還?請他吃了頓飯。”
白?月迎的?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虞寶意這?番說辭,是無形間先抬了下自己家世,讓她和霍邵澎這?種稱得?上?朋友,又沒透露出曖昧的?關系,至少有□□成的?可信度。
香港離大陸雖近,可圈層卻不近。
白?月迎包括她那位經紀人,也不會跨圈子,非要追究出一個真假,這?也是她膽大妄為?的?前提。
引出了旬星,接下來的?話題水到渠成。
白?月迎為?了抓住也許是霍邵澎身邊,目前她唯一能接觸到的?關系,整晚的?時間都?耗在了虞寶意身上?。
如果霍邵澎不是出了名的?生人難近,又沒有那些花花公子喜好女色的?突破口,何至于讓一位當紅女星卑躬至此。
虞寶意看?得?莫名有些唏噓。
畢竟她來之前,親眼?見著這?位壞脾氣美人眾星捧月。
After party結束后,虞寶意和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又與褚文約好下次見面時間。白?月迎甚至依依不舍地挽住她,話里話外還?在打聽霍邵澎的?事情?。
她壞心?乍起,刻意帶出一句:“Terrance還?欠了我個人情?,月迎這?么瞧得?起旬星,下回?我?guī)湍慵s他出來。”
哄得?白?月迎七葷八素,差點要以姐妹相稱了。
黎溫瑜后半場玩得?沒意思,提前離開,事先和虞寶意打了招呼,故而她獨自一人在貴賓通道外面,等著酒店方安排的?代駕來接她。
晚秋寒氣陰郁,北風不見歇止。
樹木上?仿佛覆蓋著一層無形的?白?霜,經月光廣照,映到水泥路面上?,反折出淡弱的?雪一樣的?白?光。她纖薄的?影子也在其中,蓋住腳踝的?裙尾被風吹得?往一側偏著,像朵還?連著莖的?花。
虞寶意抱住手臂,有點冷,唇中哈出的?氣好似已經有霧。
她不由自主想到南城每年冬天深刻徹骨的?寒冷,且仿佛已經越過時空,提前從她指尖鉆入,經血管一寸寸凍入心?臟。
下一秒,肩上?多了幾分重量。
緊接而來屬于體溫的?溫和自然的?暖意,一步抵達了她的?心?里。
虞寶意轉身,面色訝然又驚喜,“你怎么在這?里?”
霍邵澎攏緊披到她身上?的?西裝外套,“剛好路過,讓人進去看?了眼?,原來已經結束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再不知道……”霍邵澎牽住她的?手,可下臺階前,還?是選擇橫腰攬過她,謹防她摔倒,“虞小姐都?要把我賣掉了。”
虞寶意的?問題實在太多,連珠炮似的?:“你又怎么這?么快就知道的??”
前方已經停好一臺車,他送虞寶意上?車后,方繞到另一側坐上?去,且示意她坐近些。
虞寶意心?情?不錯,就依著他,難得?主動地靠入他懷中。
“嗯?霍生說的?讓白?小姐免費為?旬星代言,原來是利用別人一片真心?。”
“真心??”霍邵澎挑出這?兩個字,似笑非笑地反問著。
“對啊。”
他空了一道氣口,擁住虞寶意的?手臂繞到她身前,指骨分別穿進她指骨中扣住,“她的?那種‘真心?’,還?不配被我利用。”
“霍生未免太高高在上?。”虞寶意席上?喝得?酒此時有點上?頭微醺,“真心?原來還?有配不配一說?那我的?真心?,可能還?配不上?霍生的?真心?呢。”
倒映在虞寶意迷蒙雙眸中的?男人,似笑了笑。
他側目,深暗的?眉眼?又隱下多少分克制的?真心?。
“小意,你的?真心?,是我求回?來的?。”
緊握
虞寶意眼中似含著一汪透亮的水, 秋波盈盈。
她望著霍邵澎,目不?轉睛,被扣住的那只手默默反過來, 與他?十?指交錯。
“……搶回來的。”
她尾音翹起, 有點傲氣。
夜已深, 車子?駛上寧靜的公路,投映進去的街光在兩人身上明明暗暗地?閃動著。
霍邵澎為她的較真笑了笑, 淡得一瞬即過, 可話中語義又是截然相反的深刻,讓人不?敢冒犯。
他?反問?:“那又如何?”
他?極少顯露倨傲一面?。
可那時,沈景程在眾目下送她玫瑰,贏得滿堂祝福時,他?就發(fā)瘋似地?在想——哪怕他?就要這一個, 又如何?
披在虞寶意身后的外套, 不?知不?覺間?緩緩滑了下去, 堆到腰骨附近。
裸露出的肩線與鎖骨如冬日?第一場雪般, 白得潔凈,沒有痕跡, 大片大片闖入霍邵澎的眸中,又隱隱約約燃起一簇火,燙得眼角微痛。
虞寶意的手貼到他?一側臉邊,食指碰到他?眼角,力度輕柔, 分享了他?的痛。
她看他?的眼神,已經有些渙散。
“Terrance。”
虞寶意很少叫他?的英文名稱, 大部分時候,她都?還陷在初見他?那幾次的身份角色中。
于她, 他?遙不?可及。
那是存在在她母親口中,仰之彌高的山巔,是不?得不?謹慎小?心的一聲“霍生?”。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會如你所愿?”
“不?是。”
霍邵澎答得很快,恍惚沒有經過思考。
“你有沒有……”虞寶意歪著頭,面?頰酡紅,如升起了一片晚暮中的云霞,“像我一樣,要陪酒、陪笑,有些男人還想讓我陪睡……今晚如果不?是搬出了你,我還搞不?定白小?姐……你有過這種時候嗎?”
“沒有。”
虞寶意說不?清自己想要聽什么?答案,但霍邵澎給出“沒有”的回答時,她莫名屏住一口氣,又緩緩舒出。
“那就好。”她嘟囔了聲,又覺得好笑。
好像她在忍不?住擔心一個家世、權錢無?一不?頂尖,中了人生?彩票的人,會陷入同她一樣的窘境之中。
可事實上,明明是別人不?得已陪他?的酒、陪他?的笑。
“那你的不?如意,是什么??”虞寶意又問?。
這個問?題,從葉若蘭與她聊完,就一直存在在心底,時不?時冒出一根刺,如鯁在喉。
他?這樣的人,又會有什么?不?如意?甚至別人的不?如意,都?可能是他?給的。
但此刻,她迫切地?想知道。
霍邵澎的世界,在她眼中,原來是一團流光溢彩的霧。
從未看清過。
“我的不?如意……”霍邵澎捉住了她貼在他?臉側的手,“是有些事情?,還是沒有辦法如你意。”
虞寶意一下就聽出,他?說的是山井鎮(zhèn)那件事。
在無?人察覺的時刻,她開始真正闖入他?的世界。
“我怪不?了你什么?……那件事,你明明、明明很好了,做得很好了……”虞寶意語序有點混亂,像她沒有厘清過的真心,“Terrance,那時你有沒有想過和我解釋,你……你是被你Daddy施壓了,或者別的原因,你不?得不?推進這個項目……而且你沒有義務謙讓我的啊,生?意歸生?意……”
她越講,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雨點似的接二連三落下。
“我一開始也沒跟你坦白……我怕你不?讓著我,可為什么?你要讓著我呢……我以前不?是這樣的……還怪你做事手段有問?題,其實是你一下打到了趙爺爺的七寸,我完全想不?到辦法了……因為你總比我有辦法,所以我好像,在指望著你對我那點情?意……”
“我以前不?是,明明不?是這樣的……”
“好了好了。”霍邵澎不?敢看那雙茫然中還在否決自己真實想法的眼睛,選擇抱她入懷,“指望我又有什么?不?對的?何況小?意,不?是一點,是很多,比你想象的一定要多得多。”
“我很害怕。”
虞寶意聲音深藏著發(fā)自心臟的隱顫,她重復了好幾句——我很害怕。
“Terrance,如果連你都?不?是事事如意,我們最后,又憑什么?能圓滿呢。”
這段關系太難圓滿。
難到世界上,要有一個事事都?能如意的人。
若非如此,她怎么?敢不?留后路地?依賴他?行事?又如何放縱沉溺于這場夢幻的成人童話?
像那些女人一樣,盲目相信一個人的真心,可以對抗世俗、規(guī)則、家族、利益嗎?
堅如磐石的真心,同樣瞬息萬變。
車廂內乍然陷入一場由她沒頭沒尾的一番話主導的沉默。
霍邵澎沒有說話,虞寶意心灰意冷地以為他在思索,她也在思索,并覺得自己的顧慮都?太對了。
果然沒法指望。
可下一秒,她指骨一涼,什么堅硬的東西套入她食指。
低眸一看,是一枚主石隱隱約約呈藍色的戒指,可車內太暗了,她看不?清。
虞寶意還沒仔細端詳好,便?被抬起臉,一道比夜色更加深濃的陰霾驟然覆下。
她的意識,慢慢迷失在這個氧氣稀薄的夜晚。
天上月明而星稀,為數不?多的幾顆星子?在云層間?一閃又一閃,像誰跳動的心臟-
第二日?,虞寶意在熟悉的疲憊酸軟中轉醒,旁邊枕被的溫度已經消失了。
她往床頭柜邊探手,想把手機拿過來。
那枚戒指,就這樣猝不?及防出現,一瞬間?完全霸占住她的視線。
昨晚沒有機會看清,現在有了。
她很容易就聯想到那條退回去的手鏈,不?止因為色澤、凈度、克數一點都?不?比手鏈的配石差,而且設計和繁復的鑲嵌風格如出一轍,儼然出自同一個品牌,甚至同一個設計師。
車上的記憶,也在一點點回涌。
出來前,她明明沒有喝多,可待在霍邵澎身邊,她就像被泡在一壺酒里,一晃眼就醉了。
虞寶意抬起手,將戒指放在光線較好的地?方端詳,陽光邊刺得眼眸瞇上,邊讓唇角無?意識翹起。
看著看著,她靈光一動,連忙半撐起身體,摘下戒指。
可余光掠過床頭柜上的手機時,又鬼迷心竅地?拿過,想看霍邵澎有沒有留下什么?話。
點開,映入眼簾的第一句來自昨夜凌晨三點:「Babe」
唇邊的弧度一下上翹到頂點。
那時她熟睡,他?又因為什么?,而難以入眠。
工作時如何,虞寶意不?清楚,但霍邵澎在她面?前,一向不?算惜字如金的人,甚至稱得上事事有回應,句句有著落。
但此刻存在于她屏幕上的字字句句,都?比金子?來得珍貴。
「你問?我有沒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仔細想完,我確認我人生?中所有不?如意,通通有關于你。但非指責你做得不?好,相反,是我做得太差。」
「雖然無?法事事如意,但我和你的圓滿,求也好,搶也罷,也只會是圓滿,你不?必害怕。」
「同你的關系,是我在摸索一條從未涉足過的路,所以我也一樣,出現了許多以前明明不?這樣的地?方,不?止是你。」
「我沒有喜歡過人,這方面?經驗欠缺,但貌似從你身上,我汲取不?到任何經驗。」
「因為在愛你,寶意。」
這些話,他?分開發(fā)送的時間?,間?隔了半小?時以上。
「我確認,我想要陪我走這條路的人,僅有你,只會是你。」
「有你,這條路才是生?路」
他?一夜未眠。
早晨七點,最后留下了一句:「我在書房」
看完,虞寶意沒有著急下床去書房找霍邵澎,手機貼緊到心臟處,安靜感?受,仿佛能與他?寫下這些話時的心跳同頻共鳴。
她拿起戒指,再度舉到光線好的地?方,緩慢轉動戒圈,尋找著什么?。
最后,在主石背后的地?方,找到幾個英文字母。
“Hold Tight(緊握)”
五分鐘后。
沒有敲門,虞寶意輕輕推開半掩的書房門。
原本被她清理得空空蕩蕩,如今倒是又添回了幾樣東西?,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臺她隨時可以轉行去當商業(yè)間?諜訛筆大錢的電腦。
看見她探進半個腦袋,霍邵澎立刻停下手上工作,“過來。”
虞寶意走進,側坐到他?腿上,兩條胳膊交疊繞住他?的頸,“霍生?,你經常早晨不?去上班,我會對你的員工們內疚的。”
“兩萬多名員工,你內疚得完嗎?”霍邵澎捉下她一條胳膊,看到食指上空空如也,微一挑眉,“不?喜歡?”
聞言,虞寶意揚起小?孩子?得逞的笑弧。
另一只手旋即放下,將拈在指尖的戒指舉到他?面?前,被他?捉住的手交錯纏緊他?指骨中,十?指緊握。
“溫莎公爵原本是英聯邦的國王,但當時,因為辛普森夫人離過婚,他?們的愛情?不?被英國王室與民眾接受。所以溫莎公爵主動退位,而退位幾個月之后,他?送給辛普森夫人的手鏈上,就刻了這句話。”
虞寶意目光越過那枚戒指,凝視住他?,“霍生?,為什么?要送我這句話?”
“喜歡嗎?”
“喜歡。”她不?說是喜歡戒指,還是喜歡這句話,“是我這一生?收到過最珍貴的禮物了。”
霍邵澎的手撫到她后頸上,輕輕一帶,一吻印在她額間?。
“因為我愛你,Babe。”
同一時間?,她感?受到兩人十?指交握的地?方,力度由他?單方面?加重了,如一把上緊的鎖,深深扣住了她。
“我很喜歡。”
她聲音很輕,鄭重地?回應。
“其實那條手鏈上,也刻了一句話。”
“是嗎?”虞寶意心揪緊了下,“什么?話?我一直沒發(fā)現……”
“不?知道,我已經扔掉了。”
“什么??!”
“主人都?不?要它,我還留著做什么??”
“……”虞寶意不?敢相信,又覺得霍邵澎不?會騙她,眉心苦惱地?蹙到一起,“霍生?……”
霍邵澎抬眸,被她委屈而不?敢說委屈的表情?惹得心情?大好。
他?貼心地?撫平,并說:“沒扔,放香港了。”
“什么?時候跟我回去?”
微光
十一月下旬, 一個普普通通,打工人不上不下的星期三,晚上七點, 《如果它會說話:“玉”見?》的先導片連同?第一期, 悄然上線。
同?一時間, 勝意的辦公間爆發(fā)出一陣掀翻屋頂的高呼。
勝意、微原的人齊聚于此,共同?迎接苦盡甘來的一刻。
只是微原大部分人都和別?的制作?組合作?出過綜藝, 相反勝意招進了許多行業(yè)新人, 還是第一次出作?品,十分看重。
兩波人在一起,音量比平常要大許多,但都沒?有打破最深處那間辦公室的靜謐。
虞寶意獨自?一人坐在里面,點開了第一期。
一小時二十分鐘, 她不準任何人進來。
外面的歡呼逐漸回落, 有人收拾東西離開, 有人打電話通知?親朋好友支持, 有人抱著外賣,和同?事們繼續(xù)分享喜悅的這一刻。
不過, 虞寶意還是允許一個人打擾了她。
跨越十二小時時差,此刻身處美東地區(qū)的霍邵澎,第一時間發(fā)來一句恭喜。
她很?客氣地回了謝謝。
白月迎官宣旬星代言是節(jié)目上線同?一天的事,熱度高漲。有了她宣傳以后,粉絲為了沖數據, 多少都要去嘗嘗咸淡。
成千上萬的粉絲,只要能轉換到一個自?愿做產出的自?來水, 這步棋,虞寶意就走得不算虧。
Fok:「謝我?什么?」
YI:「多謝霍生出賣色相」
那時為了談下白月迎搬出霍家大少爺, 虞寶意果真將?兩方約出來吃了頓飯。
一整夜,她親眼目睹被無數粉絲當成珍寶捧在手心?的女明星,如何屈膝獻媚。盡管那人是她的男朋友,但她還是唏噓不已。
她想到了關知?荷。
身處下位,姿態(tài)又何必再分貴賤。
終歸隱瞞了部分事實,霍邵澎擔憂白月迎后面找她麻煩,還是著人去安排了幾件事,足夠白月迎在娛樂圈橫著走一年了,而且功勞全數記到虞寶意頭上。
Fok:「怎么謝?」
虞寶意盯住那三個字,總覺得別?有用意,但還是硬著頭皮問:「你想怎么謝?」
Fok:「我?想在淺水灣」
虞寶意的腰好似觸電,條件反射的軟麻一片。
同?一時間,她立刻想象到霍邵澎同?她咬耳說這句話的語氣,仿佛就在耳邊,耳根火速泛紅升溫。
身體的變化經過了大腦,卻沒?經過她的允許。
想到這點后,羞惱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環(huán)環(huán)扣一環(huán)。虞寶意干脆伏到桌上,胸脯起伏混亂,失去節(jié)奏,她想壓住這陣奇怪的感受,直到過去。
期間,手機又震動了兩回,她無暇關心?,不敢關心?。
十分鐘后,手臂微麻,虞寶意才抬起頭,去看那兩條消息。
都是霍邵澎發(fā)來的。
「帶你和我?媽媽吃頓飯」
第二條,間隔了八分鐘,不久前?才發(fā)來。
「在想什么?」
虞寶意好不容易讓想法回歸正?軌,又被他?兩句話,輕而易舉地撞出界。
她干脆放棄,起身收拾東西,連出去辦公室都害怕被逗留在那里的同?事看出異樣?,匆匆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虞寶意才裝模作?樣?地回:「這幾天太?忙,昨晚不小心?睡著了,早安」
美東正?值晚上八點,理應是應酬的時間。
他?還是及時地回過來了。
只是意味難明,像他?這個人。
說了句:「忙點好。」-
虞寶意買的暗廣,節(jié)目上線兩天后,各大UP主?也在平臺上陸陸續(xù)續(xù)發(fā)出了。反響與預期相符,但真正?引起大水花的,反而是一件她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有網友扒出她“帶資進組”的身份,在小紅書上發(fā)帖,一石激起千層浪。
【贊助商是自?己家企業(yè)?真帶資進組了這回】
【不努力工作?就要回家繼承家產咯#檸檬#】
【比好多女明星都漂亮(疊甲,沒?有說你擔不漂亮的意思】
【還是別?關注私生活了吧,人家做過好幾檔高分綜藝,業(yè)務能力很?過關啊】
【這種?都是自?己炒的,估計新節(jié)目糊瘋了】
【yysy,虞寶意的節(jié)目糊過沒?爛過,】
【所以原東家為什么要和她撕逼?】
【還是自?立門戶好,沒?發(fā)現嗎?她出的綜藝質量越到后面越差,現在才是正?常水準】
虞寶意三個字,還小小上了個熱搜。
她焦頭爛額地找人撤熱搜,不想自己家庭條件的風頭蓋過節(jié)目,但奈何不住廣大網友的好奇心?和火眼金睛,這條話題熱度居高不下,絕大部分議論節(jié)目內容的地方,就會連帶著議論她。
左菱勸她放寬心?。
“世界上保質期最短的東西,就是網友的好奇心?,一陣一陣的。你安心回香港休假,這邊就交給我?們了。”
“《“玉”見?》才播出兩期,我?不放心?。”虞寶意三度放下停在訂票界面的手機。
“一共才幾期啊?”左菱直接搶過她手機,劃拉到付款處,“等播完,你又要跑新節(jié)目了,哪還有時間回去?”
今天任微過來勝意所在的寫字樓蹭了餐午飯,吃完又去虞寶意辦公室順了頓下午茶,此刻毫無儀態(tài)地癱在單人沙發(fā)上說:“左菱說得沒?錯,《“玉”見?》和勝意沒?了你,照樣?轉得了,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干什么?以前?我?想休假就休假,事情都扔給程霽原的。”
“我?等周五再走,看看第三期反饋如何。”思慮過后,虞寶意取消了付款。
左菱不再勸,“其實第二期之前?,你的話題起來后,流量還不錯,二十四小時完播率比第一期足足高了百分之三百,很?恐怖的數字了,不是還來了幾個廣告商要中插的?”
“嗯,但第一期基數太?低,第二期高百分之三百也摸不到現在那些熱綜播放量的零頭。”
“瞧,又比起來了。”任微笑她時不時顯露的野心?,“看來《“玉”見?》還是裝不下虞大制作?人這尊大佛的心?啊。”
并非嘲笑。
而是她們都有一個默契的共識,以虞寶意的能力,脫離天行后,爆款看天時地利人和,但S級熱播綜藝,她完全有能力獨立操刀。
大材小用了嗎?
也不是。
在小眾傳統(tǒng)文化類綜藝中沉淀過,對比如今市面上的制作?人,等于多出一份難能可?貴的經歷與能量,很?難說不是好事。
定下日期后,虞寶意還是堅持讓霍邵澎從美東直飛回港,不用特地來南城一趟接送自?己。
周三晚上,勝意大部分人還是準點蹲守播出,虞寶意同?樣?。晚上十點,等第一波觀眾差不多都看完了,網上也逐漸出現新評。
第三期是一個情緒低點,聚焦到幾位嘉賓真正?上手雕刻后,卻因為一件又一件無法挽救的廢料,狠狠打擊了他?們的自?信心?。
中途甚至出現爭吵,有人唱衰,有人沉默,氣氛低落凝固。
趙玉顏的成長線,也在這期正?式浮出水面。
她扮演了一個引路者的角色。
而且巧妙的是,他?們沒?有對趙玉顏進行過任何引導,完全出自?她本人的心?態(tài)變化,選擇為這群潛心?的門外漢當那盞明燈。
年輕漂亮,又內斂純樸的小鎮(zhèn)姑娘,就像大魚大肉中一碗解膩的清茶,討喜感幾乎刻在了趙玉顏身上。
而且趙玉顏為傳承人,可?即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山井鎮(zhèn),又為這個由玉石潤養(yǎng)的家族與這份傳承,添了幾分悲壯的意味。
這些,無一不是虞寶意的想法。
屬于人的故事,才會賦予珍貴的手藝以重量。
果然,播出后,趙玉顏的名字開始出現在實時熱搜上。
虞寶意趁熱打鐵,砸了點錢下去,讓這個名字于晚間十一點沖上了熱搜第一。
前?兩期積攢下來的自?來水,以及白月迎的粉絲紛紛發(fā)力,在廣場中大方安利,越來越多的好感路人加入,像一束一開始微不足道的微光,漸漸吸引到更多的微光靠近,互相取暖,萌生新的力量。
最終,將?會凝成一個巨大的光團。
而中心?,最開始的那束微光,一定是虞寶意。
忙碌了近半個月,她終于睡了個安穩(wěn)的好覺。
霍邵澎入了她的夢。
又簡單得不像理應光怪陸離的夢。
他?們十指緊握,并肩走在一條種?滿廣玉蘭的小路上,風中暈散著淡雅的清香,她單手環(huán)抱著的風鈴草,仿佛搖蕩出屬于春天的鈴聲。
夢中的她早已忘了,南城正?在一步一步,邁入寒風吹徹的冷冬。
虞寶意是被一通電話叫醒的,她沒?有開免打擾的習慣。
明明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早晨,她揉著眼睛,莫名覺得電話響鈴透露著幾分不等人的急促。
她摸過手機,視野從重影到清晰,Daddy的備注出現在屏幕上。
看清后,虞寶意心?臟跳空了一拍,又是剛醒,不適感愈發(fā)明顯。
因為她的文字問候從不見?少,加上關知?荷時常撥來,虞海和插空就會和她聊幾句,所以她的爸爸很?少主?動打電話過來。
她干澀的喉嚨艱難吞咽了下,按下接通。
“喂?Baby,你現在在家嗎?”
“我?在,發(fā)生什么事了Daddy?”
“你快點回來吧。”虞海和的聲音聽上去還算平靜,不像十萬火急的事,可?寥寥幾字,還是透露出幾分令她心?慌的擔憂,“最好今天就到香港。”
“到底怎么了?”
她邊問,邊按下免提,自?己捧著手機點開購票界面,看能改簽的最早班機是幾點。
“你……”虞海和欲言又止。
這下,敏銳如她已經聽出,對虞海和來說可?能不算十萬火急,但于她而言,極有可?能是會立刻失去分寸和冷靜的事。
虞寶意的雙手仿佛一下抽走所有溫度,僵著不動。
她勉強維持住聲音,問:“小雪怎么了?”
沖突
飛機穿行在沉甸甸的云層之上, 玻璃偶爾會折射出虞寶意模糊的臉。
面無表情,眼神呆滯。
她從未想過,南城到香港, 短短一個多小時的航程, 有一日會漫長得像過了一個世紀。
同樣未曾預料到, 這一次回港,明明做好?了所有準備, 還是狼狽至此。
兩個小時前, 她抖顫著聲在電話中拜托左菱和文殷,有空時幫她收拾下東西寄回香港,她現?在要馬上回去,什么?都來不及準備。
左菱問她發(fā)生什么?事?。
一滴還蘊著溫度的淚,猝不及防砸到手?背上, 濺成透明的水花。
可飛機上的虞寶意回想這刻時, 眼眶灼熱, 卻空空蕩蕩。
她哭不出來。
只是將自?己指腹掐青見紅, 薄薄的皮膚,仿佛要硬生生割出一道口子。
終于?落機。
飛機觸地那一下, 在她心頭響起,久久難以平息。
出了機場,虞寶意失魂落魄坐上一臺攬客的的士,師傅問她去邊度(去哪里),她面無表情吐出幾個字:“跑馬地, 養(yǎng)和醫(yī)院。”
聞言,師傅從后車鏡仔細打量了眼虞寶意。
踩下油門時, 嘴里還用開?玩笑的語氣打聽問:“屋企人(家里人)入院?好?嚴重?嗎?”
虞寶意蒼白的雙唇,弧度極淺地往上抬了一抬, 又很?快壓平。
嚴重?就能住上養(yǎng)和醫(yī)院嗎?
香港許多老?派豪門不喜露財,總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其實他們?真正的“財”,準確掐中了平民百姓的命脈,讓人瞧得一清二楚,何謂人有貴賤之分?。
比如在世界頂尖的養(yǎng)和醫(yī)院,一年又一年的包下ICU病房,確保生命垂危時,可以第一時間接受救治。
空落落的病房,常年住著冷冰冰的儀器。
死寂得像太平間。
去的路上,虞寶意想起沈景程來南城找自?己那次。
他說,他的母親楊美樺在出租屋高燒不退,但沒錢治病,走投無路才來找她。
世界上最大的病,是窮病。
當?然,虞寶意心知她這樣的出身,不配感嘆這句話。
可得知梁思雪住的醫(yī)院是養(yǎng)和醫(yī)院時,她也頓生某種類似窮病的心態(tài)。
她不知道該謝,還是該恨。
明明這些富人霸占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八的資源,可一日,富人施舍了某點屬于?他們?那個世界的東西,她就該感恩戴德嗎?
但她們?的“窮”,和他們?脫不了干系。
梁思雪出事?,和蕭家也脫不了干系。
“砰”。
車門關閉的聲音叫醒了一路渾渾噩噩的虞寶意。
抬頭看,正值一場盛大的日落。
薄薄的云霧盤踞在天空,橘黃色的夕陽給它們?染上了鮮明如火燒的顏色與鱗光。不管身處何時何地,這一幕總會帶些親切的溫情。
哪怕她即將進入的,是另一個世界,充斥著無數雙居高臨下的眼睛。
虞寶意找到接待臺,禮貌詢問,再經那人的指引,在寬敞又彎繞的地方走了近十分?鐘,找到直抵的電梯,按樓層。
無處不在的刺鼻消毒水味道,讓她維持了清醒。
冰涼的轎廂,表示樓層變化的紅色數字,越來越近的距離……
不自?覺的,虞寶意手?掌緊握成拳,隱隱發(fā)抖。
叮咚。
灰銀色的梯門向兩側退開?。
虞寶意的視線,一下穿透了整條白得刺眼的長廊,下意識瞇了瞇眼睛。
她沒想到,人就在這。
也沒想到,整一層都給了梁思雪一個病人。
外?面有好?些人。
她的父母,虞海和與關知荷站在最外?圍。
而坐著的有兩個年輕女孩,虞寶意覺得眼熟,女孩旁邊是一個氣質成熟富貴的中年女人,也許是其中一個女孩的母親。
另外?一個女人與女孩們?相隔兩個身位,端坐最邊上,體態(tài)如白蘭優(yōu)雅。正是她見過,待她與關知荷尚算友好?的蕭夫人丁毓敏。
丁毓敏旁邊,立了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其中一個戴眼鏡,書卷氣,還拎著一個黑色公文包。另外?一個體格強壯,面目犁黑,有些兇神惡煞,叫人望而卻步。
而丁毓敏左側,離病房門最近的地方,有個男人靠墻蹲坐著。他抱住頭,一聲不吭,看上去極為痛苦。
看不到臉,虞寶意也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小意……”虞海和率先喚出一聲,吸引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虞寶意沒有應。
她一步一步,緩緩走近。路過父母時,虞海和舉臂攔了一手?,低聲道:“你冷靜點小意,蕭夫人她們?都在……”
關知荷的手及時搭到丈夫胳膊上,看似接替上去攔虞寶意,實則是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手?帶回去,嘴上勸著:“Baby,萬事?要冷靜,剛剛小雪醒了幾分?鐘,第一句話就是勸你不要沖動……”
躺在病床上,剛剛做完引產手術的梁思雪,還勸她不要沖動。
這句話化作一根極細的銀線,深深勒進了肉里。
她渾身上下都在疼,手?疼、頭疼……心臟也疼。
虞寶意目不斜視,徑直越過父母,明確朝著一個方向。
等女兒走到大概聽不清這邊講話內容的位置,關知荷輕拽了下丈夫,低聲道:“看好?她,我去打個電話。”
話落,腳步匆匆地離開?了現?場。
虞寶意在蕭正霖面前站定。
男人已經起身,肩膀塌得不成形象,好?似靠墻才有力氣站著。灰藍色的領帶松松垮垮繞住頸間一圈,兩顆扣子松開?,襯衫尾擺也從皮帶里蹭出了一個角。
往日瀟灑人間的蕭家公子哥,此刻喪氣地垂著頭,唇周邊冒出青灰色的胡茬,兩只眼布滿紅血絲,不知道是休息不好?,還是哭過。
他嘴唇囁嚅著,說:“Bowie,對、對不——”
啪。
手?起,聲落。
冗長寂靜的長廊,仿佛響起重?重?疊疊的清脆回音,震耳欲聾。
兩個不知道扮演什么?角色的年輕女孩率先發(fā)難,從座位上蹦起來,尖聲叫道:“你干什么?!怎么?打人呢!”
“哪里來的野蠻人!這里是醫(yī)院!”
趁那兩人手?舞足蹈,虞寶意換手?,又打了蕭正霖一巴掌,力氣有過之而無不及。
坐在女孩們?旁邊的中年女人,捏著手?袋起身,斥道:“看清楚場合!再動手?我要call secure了!(叫安保)”
若是此刻,虞寶意手?里有把刀,也會毫不猶豫扎進蕭正霖的胸口。
可是,她只有兩只手?。
刀在別人手?里。
丁毓敏冷眼旁觀,終于?在她揚起手?,要打下第三個巴掌前出聲:“攔住她。”
體格高大的那位保鏢收到命令,動起手?來絲毫不不憐香惜玉,目的僅有一個——“攔住她”。
雙手?當?即被反剪到身后,保鏢單只手?掐住她兩條腕骨,用了狠勁,連肩膀都似被扯動著往后掰,虞寶意瞬間動彈不得。
虞海和沒有那人高大健碩,但他瞧見女兒吃痛的模樣,沖上前,奮力想掰開?保鏢的五指,可與經過專業(yè)訓練的力氣差距太大,徒勞無功。
他只能一邊救一邊向丁毓敏求情:“蕭夫人,我女兒一時沖動,我替她道歉,令公子要是受傷了——”
“虞生,我在香港五十多年,從沒人敢當?著我的面,打我的兒子。”
在外?人前,作?態(tài)端得嫻靜文雅的丁毓敏,此刻沉下了臉,聲色狠厲:“要是令愛缺乏管教,我就按蕭家和丁家的規(guī)矩,幫你好?好?教女!”
話音剛落,一股劇痛從手?腕處襲來。
擒著她的那人力度和位置都掐得剛剛好?,處在痛與麻的界線邊,讓她上半身承受著冒汗的痛楚,又不干干脆脆放她痛暈過去。
虞寶意咬著唇,一聲不吭,眼神從頭至尾都死死剜著罪魁禍首。
逢此事?故,蕭正霖一直渾渾噩噩,得知梁思雪平安無事?,但失去寶寶后,又陷入無盡的悔恨當?中難以自?拔。
挨了實實在在兩巴掌,精神狀態(tài)不說恢復正常,但對某些不能放任的事?情,總算有了些正常人的反應。
蕭正霖小心翼翼湊到母親身旁,“媽媽,你放了她,她是……是小雪最好?的朋友,我的錯,她發(fā)泄一下應該的。”
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句。
“發(fā)泄?打狗還要看主人。”
丁毓敏朝虞寶意的方向踱進兩步。
這時,虞寶意才看清她那雙居高臨下的眼睛。
丁毓敏嚴辭令色起來,比甘倩玉那種張狂蠻橫的,來得還要令人膽戰(zhàn)心驚。
“知荷總贊你乖巧懂事?,我看也不過如此。”丁毓敏冷眼睨著她,話風涼到人心里去,“梁小姐的醫(yī)藥費,出院后的養(yǎng)護費,精神損失費,包括封口費,蕭家會全?部承擔。女兒家吃了苦,該拿的,多拿點,蕭家不會虧了她,但是——”
這層只有她們?。
虞寶意被身后的保鏢壓制得身體微微前傾,看上去像彎了腰,盡管如此,她還是仰高了頭。
“這里是醫(yī)院,虞小姐還是注意下自?己身份。”
命令保鏢擒住她到動彈不得的人,行為就很?注意身份嗎?
沒人會關心中間的矛盾之處,丁毓敏說她不注意身份,那在場就僅有她,不注意自?己身份。
而她是什么?身份?
包括在場的虞海和與關知荷,整個虞家,又是什么?身份?
下位者?。
不該僭越的,理應叩謝。
謝蕭家只是打掉了孩子,而沒真的傷害梁思雪什么?。
虞海和還在連聲道歉。
丁毓敏的施壓沒使她彎腰,虞海和下意識護女的卑微卻讓她不敢回頭,怕落淚。
“蕭夫人,是我不會教女,回家后肯定好?好?管教她。小意不懂事?的,你大人有大量……”
“不懂事??”
一道男聲從十米遠外?傳來。
尚有距離,可在場每個人都聽清了其中臨界的慍惱。
尤其下一句,不可一世得,也稱不上多注意自?己的身份。
“甘又點啊?(那又如何)”
兩句話時間,霍邵澎已經停在虞寶意身邊。
他目不別視,只手?捉住她一節(jié)骨腕,區(qū)別于?虞海和的用力,輕輕拿出,便到他手?里了。
皮膚通紅一片,底下的血似乎都要滲出來了,隱隱可見的猙獰指印。
他漠然掃過一眼,爾后在丁毓敏的注視下,牽緊虞寶意的手?。
“Aunt,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拿幾十年前那套規(guī)矩做事??”
丁毓敏的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逡巡,逐漸壓下那陣驚駭,恢復冷靜:“Terrance,這是蕭家的家事?,你擅自?插手?,說不過去吧?”
“蕭家的家事?,卻教虞家的女兒?”霍邵澎寸步不讓,“有這功夫,不妨好?好?教教劉太的女兒走路帶眼。”
劉太即是在場另一位中年女子。被點到名的那位女兒就沒有丁毓敏的表情管控了,略帶驚恐與失神地盯著虞寶意。
“這回運氣好?,有Aunt你護著,下回要是沖撞到我女朋友……”
霍邵澎朝前走了半步。
分?明大逆不道,以晚輩的身份與長輩對峙,可他眸色沉凝如淵,隱約窺見的光,如同警告性質的刀尖,已然抵到對峙者?的喉邊。
“誰的面子,我都不會給。”
丁毓敏很?明顯地提起了一口氣,再度打量了虞寶意一眼,咬牙說道:“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她落了下風,仍然不忘輕諷:“不愧是一對好?姐妹。”
虞寶意的火噌一下冒了出來。
可霍邵澎暗自?用力,拉住了她。
丁毓敏朝后看了看,示意劉太和那兩個年輕女孩跟自?己走,最后一眼橫給了自?己兒子,“蕭正霖,還杵這里干什么??”
蕭正霖路過兩人時,原想隔著霍邵澎和虞寶意說兩句話,可男人微微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說:“走吧。”
偌大空曠的一個樓層,只剩下他們?,冷清得連溫度仿佛都降下。
虞寶意目光無神地墜到地面,那兒光可鑒人,幾個暗沉沉的影子,卻照不出人心。
幾人進入病房,聽到動靜,還戴著氧氣面罩的梁思雪微微睜開?眼睛。
她走近,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的女人,在面罩一片霧氣下,還揚了揚唇,“謝天謝地,總算不用裝睡了。”
虞寶意坐到床邊,掌心搭上梁思雪手?背,“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最不舒服的地方,醫(yī)生也治不了。”梁思雪手?翻過來,捏住她一點指尖,“事?情已經發(fā)生了,你不要犯傻,為了我跟蕭夫人起沖突。”
“起都起了,別浪費時間說這種人。”
梁思雪半闔的眸子完全?睜開?,微弱的目光投到虞寶意身后的男人身上,語重?心長道:“那可不止你一個人,和蕭家起沖突了。”
這時,虞寶意也反應過來,扭身,原本想問幾句話,可同時看見的還有虞海和同關知荷,想到許多事?情都要和完全?蒙在鼓里的Daddy解釋,即將說出的口風一轉:“霍生,剛剛多謝你。”
霍邵澎手?掌放到她發(fā)心上,輕撫了下。他沒接她的話,反而說:“手?機先開?機。”
虞寶意腦中思緒一團亂麻,她如今想瞞也瞞不下了,唯有當?著父母和閨蜜的面,按照他說的,給從上機到落機都沒再亮過的手?機打開?。
“有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嗯。”
霍邵澎沒有說“隨時”、“可以”,而是“一定”。
她還是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可虞寶意知道,不是不想,而是沒來得及。包括她自?己,也是在見到梁思雪平安無事?以后,才恢復一點正常人的冷靜。
至于?他如何得知并及時趕來的……
霍邵澎離開?后,虞寶意還是全?副心思撲到梁思雪身上。
這件事?情無關緊要,更沒必要追根究底,反正他遲早都要知道。
只有虞海和,若有所思地望了妻子一眼。
當?時,虞寶意背對霍邵澎來的方向,所以她不知道,關知荷是與他同時出現?的。
可對虞海和來說,目前,妻子的目的也是可以短暫擱置不議的問題。
虞寶意問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一切老?土得像十幾年前的八點檔狗血風豪門港劇。
自?從梁思雪回港,蕭正霖也跟了回來,盡管人住到了虞寶意家中,但一般隔半個月,她就會到蕭正霖的別墅住上一夜。
講到底,誰都放不下對方。
昨天是蕭正霖的公歷生日,家中一般會選于?農歷操辦,他便叫上朋友辦了個Party,同時還向大家正式介紹了,梁思雪為自?己的女朋友。
他說不清楚,是受了誰的影響。
可眼見有人重?歸于?好?,他又重?燃希望,假以此計,向家中表明態(tài)度。
意外?是在第二日早上發(fā)生的。
早晨,梁思雪從蕭正霖房中出來,想讓管家叫司機,先送她回去。
可昨夜有不少朋友都宿在了客房里,據撞到她摔下樓梯的女人說,剛睡醒,酒勁還沒過去,頭暈目眩的,打著哈欠走路,沒看見樓梯口還站著個人。
“你說……昨晚半夜就不舒服了?”虞寶意心驚膽戰(zhàn)地確認這點。
“對。”梁思雪氣若游絲,“但party上我沒喝酒,只吃了點東西,很?快就回房間休息了。早上起來,我想回去,讓Aunt陪我去醫(yī)院看看……”
不成想,“意外?”就發(fā)生了。
誰都清楚那不是意外?,但摔下樓梯這件事?,是不是丁毓敏上的第二道保險,沒人敢肯定。
似一夕之間,病房進入了寒冬,凍住了所有人的聲帶。
“Baby……”梁思雪摘下氧氣面罩,露出背后素凈蒼白的一張臉,“醫(yī)生說,那是個女孩。”
聞言,虞寶意下意識闔上雙眼,眉心擰在一塊,唇似乎也咬痛了。
唯有這樣,她才能強忍下眼淚。
“我們?跟她……還是沒有緣分?。”
摘下氧氣面罩后,梁思雪似喘不上氣,雙唇微張開?,“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留不下這個孩子的。”
“我不該讓你回來。”
“不。”她否認,“南城或者?香港,還是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區(qū)別。Baby,丁毓敏那種人,不讓你生,你就絕對生不下來,可為什么?……我不明白,為什么?要是現?在……”
還有四個月。
她每天活得提心吊膽,可離那個日子越近,那種可笑幼稚的盼望,就越強烈。
她以為,丁毓敏遲遲不動手?,是默許了的意思。
或者?……蕭正霖當?真在家人面前,護住她了。
“小雪。”
關知荷明白,此刻不是說這件事?的最好?時機,可不忍自?己看著長大,當?作?親女兒對待的梁思雪陷進無意義的內耗中。
“蕭正霖要定親了。”她說。
虞寶意轉頭,驚愕地望著母親。
“原來如此。”
梁思雪僅僅呆滯了一瞬間,再說話時,語氣平靜得像一汪死水。
再多的,比如那個女人的家世、身份,什么?時候定親,等等事?情,也沒必要再講了,徒添煩惱。
虞海和插不上嘴,只能坐到沙發(fā)上給三人削水果。
等最重?要的話題結束,他端著一碟新鮮的,還改過花刀的果切走過去,“吃點水果吧——Baby,你和那個小霍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為父親,他一秒鐘都等不及了。
“Daddy,我們?別在這打擾小雪休息,回家再說。”
她采用拖延戰(zhàn)術,可梁思雪絲毫不給面子,而且她知道以虞寶意的性子,晚上一定會留在這,陪虞海和回家一趟再趕過來,太折騰了。
“沒關系啊,我和Aunt再聽一遍,也不會覺得膩的。”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你快跟Uncle坦白吧,沒關系的。”
梁思雪身為病人,反而成了在場話最多的一個,主動勸解。
一方面,她不想自?己沉浸在失去孩子和愛人的痛苦中,另一方面……
“Baby,蕭正霖和霍生不一樣,所以……”
“我和你的結局,也不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