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砰——!
好像叫整棟房子都顫了兩下的重響, 成功叫醒在書房外?守得昏昏欲睡的黎溫瑜。
她下意識變得緊張,半睜著眼環顧四周,尋找異響的來源。
可緊接響起?的訓斥聲, 讓她明了之余, 又屏住了呼吸。
“我怎么會教出你這?樣?的混賬!”
“為了個女人, 落丁毓敏的面,霍氏執行董事?的位置, 我看你是坐得太舒服了!”
“馬上跟她分手, 明天登門,和你蕭叔叔解釋,聽見沒?”
沒聽到被斥那人的回?答前?,黎溫瑜已經?抬頭望向天花板,雙目無?神, 仿佛接下來的一切, 預料之中。
她心道, 哥哥的回?答……根本不用想嘛。
“我做事?, 要是需要和蕭明義解釋,該反省的, 不是我。”
黎溫瑜閉上眼,心若死灰。
比她想的尖銳多了,不愧是哥哥。
“你——”
霍啟裕喉頭泛起?一股腥甜氣,他撥開茶蓋,灌入幾口熱茶, 才把因為情緒激動而引起?的不適壓下去。
“注意身體?吧。”
看似關心,霍邵澎卻有本事?將話?講得寒心。
霍啟裕斷斷續續咳了幾聲, 才把氣舒順:“那位虞夫人,親自喊你去, 里面裝了什么門道,你心里不清楚嗎?”
“清楚,所以?”霍邵澎坦然承認。
“所以,你堂堂霍氏執行董事?,心甘情愿被一個婦人算計?”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霍邵澎以更針鋒相對的回?應擋回?這?個問題,“人已經?回?香港,媽媽如果想見,我會安排,你出不出席,自便。”
聽到這?,黎溫瑜還在慶幸,幸好自己目前?的桃花算霍啟裕知根知底的,不然,她可沒這?份信心與底氣,同父親這?樣?對峙。
還沒捋明白?,門便向內敞開,霍邵澎閑庭信步地出現,一點都不像剛被訓斥完的模樣?。
他睨去一眼,聲線涼淡:“回?來了?怎樣?。”
“Bowie心情還是不是很好,也正常,昨天發生那么大件事?……她還在聯系轉院呢。”
得知消息后,黎溫瑜連夜趕回?香港,剛落機便直奔養和醫院。
到地方見到人,她省去所有打?聽的步驟,抬出霍家二小姐的身份,叫人多多上心,以免這?些醫護礙于丁毓敏的壓力,給梁思雪落下什么病根或后遺癥。
“……不是錢的問題。”黎溫瑜怕哥哥多想,特地解釋了句。
“我知道。”霍邵澎陪同她乘上電梯,很快就從四層直降到負一層的停車場。
黎溫瑜欲言又止,爾后還是跳過分析說結果:“總之,Bowie謝了我的好意,但?和梁小姐意見一致,應該還是要轉院。”
“回?去吧。”
“哥哥。”
兩人走到一臺黑車旁,聞聲,霍邵澎將手從主駕的門扣上收回?,看向黎溫瑜。
她言笑不茍,難得認真起?來:“爸爸說的,Bowie媽媽的事?,你……你怎么想的?”
“她是她,別人是別人。”
盡管那是虞寶意的母親,但?無?礙霍邵澎用“別人”來代指關知荷的漠然。
事?實上,自算計虞家和旬星接近她開始,他從未在乎過虞寶意的任何朋友或家人。關知荷既然同他目的一致,那將計就計,又有何不可。
“如果……我是說如果,Bowie也知道這?件事?呢?我剛落機,就有好多電話?找我問,你女朋友是誰。”
見過太多,黎溫瑜很難不生疑慮。
關知荷特地把人帶到蕭太和劉太面前?,當時霍邵澎哪怕什么都不說不做,一旦出現在那里,她就達到目的了。
這?個圈子,根本沒有什么秘密能真正瞞得密不透風,關知荷的手段稱不上高明,最?重要的,是霍邵澎自愿入了這?個局。
“她不知道。”霍邵澎十?分肯定。
可頓了短瞬后,話?鋒微轉,“Youra,如果她知道,我反而會更高興。”
黎溫瑜一怔,還沒琢磨透這?句話?,人已經?上車離開了。
虞寶意見到霍邵澎時,已臨近傍晚,權叔跟在身后,提了一盒禮和一束百合。
彼時,梁思雪正在就告不告訴自己父母的問題而撒潑打?滾。
她堅持,孩子沒機會生下來,也就沒有坦白?的必要了。而且一旦叫兩位老人家知曉,她估計會被掐著耳朵塞上飛機,送到美國去閉關反省,短則三月,長?則一年半載。
虞寶意叉住腰,穩著語氣講道理:“這?是關乎你身體?和人生的大事?,伯父伯母應該知情——”
“霍生!”梁思雪瞄見進?來的兩人,做法強行打?斷了虞寶意的長?篇大論,“Bowie還沒吃晚飯呢,該餓了,你趕緊給她領走吧。”
兩位主角還沒對上視線,李忠權心領神會地放下禮盒,“梁小姐,不知道你中意什么花,挑了百合,我去給你換上。”
虞寶意借用先把花插上從而拖延的希望直接破滅。
她孩子氣,小小撇了下嘴。
霍邵澎拉住她一只手,明示不想她拒絕,“先去吃飯?這?里有權叔。”
她不放心梁思雪一個人待在病房的希望二度破滅。
沒有什么比李忠權坐陣這?里,更安全的了。
“去吧去吧。”
梁思雪下不了床,唯有連聲催促逐客,直到兩人離開病房,她嘴邊笑意如斷開的弦,瞬間耷拉下來。
李忠權找了把剪子,坐在沙發上,仔細修剪花枝和花葉,沒看那邊,“梁小姐,虞小姐也不希望你在她面前?扮沒事?人。”
“我不這?樣?,難道要哭哭啼啼的嗎?做夢吧。”
如果虞寶意在這?,她定然能察覺到說這?句話?的梁思雪,才有幾分從前?囂張放肆的模樣?,而如今更多時候,她像一只失去了所有刺的刺猬。
本就難以保護自己,這?下,連扎別人一手血的能力也失去了。
“在外?人面前?,當然不要。”李忠權專注手上工作,視線不曾從花枝上離開過,“但?虞小姐,是你最?親密的朋友。”
梁思雪把病床調回?平躺角度,她翻過身,背對李忠權,“權叔,我這?是不給你家大少爺添麻煩。”
發生了這?種事?,霍蕭兩家又多年交好,如若她表現得多思多慮,怨天尤人,虞寶意定然會懷疑,那是她未來的寫照。
可身為局外?人,梁思雪看她的感情,比看自己的清楚得多。
有些愛意固執到,恰是當局者迷。
“添不添的,這?個人,少爺都認定了。”李忠權將盛滿了百合的花樽擺置到床邊柜上,“只是梁小姐,情緒郁結于心,不利于身體?康復。”
過了好一陣,梁思雪都沒再講話?。
換做旁人,怕以為她睡著了,可李忠權僅搖了搖頭,無?聲嘆息,轉身,準備到病房外?守著。
一道哽咽著的輕細嗓音,恰是此刻,從被子底下傳出。
“我這?樣?的女人,權叔,你是不是見過很多?”
“見過不多。”李忠權頓步,“聽得多。”
“都會聽到什么?”
“癡心妄想,山雞想變鳳凰,發白?日夢,愚不可及,自掘墳墓——”
“權叔……”
梁思雪悶聲打?斷他。
她從別人口中都聽過,意思差不多的,沒想到李忠權一點色不潤,直接講出來了,這?下倒好,比沒問之前?還要難受。
其實還有更難聽的。
但?在李忠權眼里,那些高高在上,喜歡就著別人人格嚼的爛舌根,又何必說。
“梁小姐,你問我,很抱歉,我沒辦法安慰你。”李忠權不端一點年長?者的架子,“我反而想要勸你,不要跟自己身體?過不去,該要的東西?,盡管往多了要,日后她們再說三道四,于你,又有何影響?”
“我不想拿我的孩子換,更不缺。”
“你換,或不換,落在那些人眼里,都已經?換了。后者無?非是你想拿孩子換蕭家少奶奶的位置,沒成功罷了。”
“……是嗎。”
這?聲問,飄忽得像一陣風。
“香港地,多大點地方,又裝得落幾把口?(又裝得下幾張嘴呢)”
說不清是勸解還是感嘆。
“裝得落你把口,才裝得下你的事?實。”-
“什么!”對著一桌菜,虞寶意瞬間倒了胃口,擱下筷子,“那個劉太,說是小雪早上,自己不小心踩空摔下去的?還有人講她根本沒懷孕,只是想訛蕭家的錢?”
僅一天時間。
她不想管窗外?事?,沒想到事?實就被扭曲成這?樣?,幕后者還貼心地分了幾個版本,連澄清都困難。
“劉太是拿了丁毓敏的意思。”霍邵澎繼續往她碗里夾菜,“蕭正霖要定親,原因肯定得歸到女方身上,才好看點。”
“表面好看有什么用,里面都爛成什么樣?了!”
“嗯。”霍邵澎望著她,饒有所思地低聲重復,“里面都爛成什么樣?了。”
眼見虞寶意為此焦慮,他將話?題轉開,“小意,你不關心下自己嗎?”
剛剛他可不止講了一個人的風言風語。
甚至比梁思雪的內容來得還要難聽。
聞言,虞寶意面露怔色,她似身陷迷茫之中,不知道該給什么樣?合適的反應。
良久,她略顯抱歉地說:“Terrance,對不起?,我Mommy不應該這?樣?算計你。”
外?面流傳的版本是,她利用閨蜜,將霍邵澎領到蕭夫人面前?,借此公開自己身份,仗勢欺人。
公式對了,套的數不對。
但?這?個“數”是她的媽媽,那和她做的,又有什么區別。
其實昨天,虞寶意已經?有所覺察,可太多事?了,哪怕她想到,也很難計較。
她為此羞愧。
“吃東西?。”霍邵澎眼神微動,示意她盤子里的食物。
虞寶意心神不寧,而且她自覺處于道德低點,只能拿回?丟下的筷子,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食物。
“如果……”
她構思不出一個完美的方案,來挽回?霍邵澎的名?譽損失。
于是乎,她小心翼翼地說:“我出面承認吧,畢竟說得也沒錯……然后你澄清,講我們已經?分手了,我會去跟你爸爸媽媽道歉的,這?樣?……可以嗎?”
出過甘倩玉那件事?,如今虞寶意寧愿自己擔下所有,也不想牽連到虞家。
哪怕面對的是霍邵澎。
她同樣?心驚膽戰。
可男人僅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伸掌,搭在虞寶意蜷起?的手背上,手溫冷得像一塊半化不化的冰。
霍邵澎注視著她,深暗的眼眸映出她的模樣?。
他淡聲:“小意,也該跟我回?去,拜訪我媽媽了。”
供血
回去后, 虞寶意有點神?不守舍。
霍邵澎坐了十幾分鐘,走時,她也忘了送了, 梁思雪連連使?眼色, 她還?是遲鈍得沒有任何反應。
梁思雪撿了顆圓溜溜的葡萄, 伸長?了手,塞到虞寶意嘴里, 問:“怎么了?”
她機械地嚼動著 , 大量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出,刺激著味蕾和口腔。
片刻,虞寶意輕聲說:“他想帶我見家長?。”
梁思雪目不轉睛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問:“然后呢?”
“然后……”虞寶意目光渙散,“我要?去嗎?”
“去啊。”
“可他為什么要?帶我見家長?啊?”
“他想娶你啊。”
虞寶意神?色明顯頓滯了下。
看似接受了與霍邵澎的關?系, 可事實上, 她從未百分百確信, 這是一段會有未來和結果的圓滿故事。
她隨時做好在中間畫句號的準備。
另一方面, 她好像與曾經的自己背道而馳了,反而成為了關?知荷理?想中的女兒。
別人不知道她和關?知荷母慈女孝的背后, 是怎樣一種?無法調和的隱形矛盾,唯有梁思雪了解。
“因為你們家境差距過大,還?是因為Anut?或者你覺得自己不夠愛霍邵澎?”
“好像不該讓你開解我的。”虞寶意喪氣地嘟囔著。
梁思雪只當她在說廢話,追問道:“要?么你認為,他不夠愛你?”
她沒有回答, 陷入某種?凝固的沉默之中。
“Bowie,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后面兩個問題的答案。”
梁思雪無心跟她兜彎子,勿論天?性還?是后天?養成, 虞寶意身體?里有股面對自己的倔強,需要?一道直接的外力,才能打破。
“當這兩個問題,有自己滿意的答案了,你就不應該讓任何事情,成為阻止你決定和他在一起的因素。”
“Mommy之前說,這里是香港。”虞寶意緩聲傾吐,“最?需要?往上爬的,不是那些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而是……我這種?家庭。”
正?處中間。
往下,體?味過凌駕于人;向上,看得見紙醉金迷。
也最?容易激發出野心。
可相比那些底蘊深厚的大家族,終歸少了點時間。
于是從古至今,都有一條便利的捷徑,可以直抵那個流光溢彩的上流世界。
“她還?說,不往上爬,就會被人擠得往下掉。這么多年,我不當我的大小姐,就是想證明給Mommy看,不是只有不停追名逐利才能立足的,好好經營旬星,又怎么會有人能擠掉你的位置呢?”
梁思雪靠著背枕,側過頭,眸色溫和,像鄉間一彎玉白的月輪,溫柔地照耀著她。
她沒有說話。
“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于是,虞寶意自然而然將這句話講了出來。
“我當制作人時,明明什么都沒做,也會有人莫名其妙就要?擠掉我,我也想拍成本高、底子好的節目,想成名,想……有自由的選擇。”
應該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視角剖析虞寶意這個身份,與虞家的異同。
“可Mommy做的事情,從始至終,都是想我和哥哥,整個虞家未來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她將虞家當成一個人來運作、奮斗,我就像其中一個器官,我也要?運作,生產出動力,推著虞家往上走。”
“你是人,不是器官。”
梁思雪感覺到她在往另一個死?胡同撞,及時將她拉回頭。
“我知道,所?以理?解了,但還?是無法認同。”虞寶意撐著膝,雙掌覆上臉,也捂住了聲音,“你出了這么大一件事,當時,她居然還?能想到我會不冷靜,所?以把Terrance叫到大家面前護住我,借此公開我和他的關?系……我覺得很可怕,小雪。”
關?知荷待梁思雪多好,這么多年大家有目共睹,可以說絲毫不比她這個親女兒差。
當時,她不冷靜到上去就給了蕭正?霖兩巴掌,但關?知荷做出的選擇,竟然是……
她覺得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到,她不想她如愿,也不想自己和霍邵澎的關?系,成為關?知荷利用的工具,成為虞家這個“人”的心臟。
供血器官。
心死?則身滅。
對虞家越重要?,她就越不情愿。
好似成為了攀在霍邵澎身上的菟絲花,心安理?得吸著他的血。
可問題在,關?知荷覺得沒問題,連霍邵澎都覺得沒問題。
在南城的自己,白月迎那件事的處理?方式上,她潛意識也覺得這樣沒問題。
如今回到香港,踏足在這片土地上,她像一個被催眠的人,從夢境中驚醒,回到現實。
有些關?系,不是相愛了,就會沒有障礙的。
這句話,虞寶意也講出來了。
梁思雪深表認同,可又輕輕捉下虞寶意的一只手,露出她一只眼睛,水紅色的,仿佛晚霞抹開的一道色。
她在忍淚。
“可是,相愛已?經是最?大的障礙了。”
這句話,儼然如嘆息。
她們兩人,性格雖天?差地別,但在感情觀的底層邏輯上,有種?充滿宿命和矛盾感的重疊。
梁思雪以為,只要?兩人相愛,攜手便能跨過,或對抗未來無數大大小小的障礙。
她自以為同蕭正?霖相愛,可以一次又一次幫助他,給他信心面對來自家庭的壓力,盡管失敗,可她未曾動搖過。
而虞寶意覺得,一段感情的維續,不應該有尚未解決的障礙。
且很可能永遠無法解決。
那時和沈景程在一起,主動權掌握在她手里,她便竭盡心力掃清兩人間的障礙。
可如今,角色互換。
解決問題的關?鍵,不在她這里,甚至不在哪個人手里。只要?她一日?是霍邵澎的女朋友,不管有沒有,在外人眼中,虞家就一日?靠他“供血”。
重疊的觀念,又猶如兩個對跖點,既近,也最?遠。
“你答應了嗎?”梁思雪問,繞回起點。
“我告訴他,什么事都得等?你出院再說。對了,Mommy聯系到她一個醫生朋友,明天?可以給你安排轉院。”
“我不轉了。”她不允許自己思考,脫口而出。
虞寶意有點懵,“什么?”
梁思雪對上她目光,咬咬牙,肯定地重復道:“我說,我不轉院了。”
“為什么?”盡管意外,虞寶意情緒還?是維持住平靜。
“這里有最?好的醫療資源和休養環境,丁毓敏送我來這里,那我就待在這里。而且不僅不轉院,我還?要?訛蕭家一大筆錢,非得咬下他們一塊肉好好痛一下不可,不然我就鬧到蕭正?霖的訂婚儀式上,看誰丟得起這個人!”
換虞寶意給她喂葡萄,不過仔細撕了皮,才遞到梁思雪唇邊,欲言又止:“你不怕……”
“原來是怕的,還?瞧不上蕭家,所?以才跑到南城。”梁思雪眼中也似含水光,“可我怕了,還?躲了,有用嗎?那些人會停止戴有色眼鏡看我嗎?丁毓敏會放棄造謠我嗎?都不會,既然如此,我為什么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舒心一點?”
這番話的每個字,都令虞寶意腦中某根弦顫動。
這時,梁思雪才有所?覺察,李忠權苦口婆心的那些話,可能不是對她說的。
可的確令她開懷不少。
于是,梁思雪不負所?望,接上那根接力棒,“Baby,和我說的一樣,你做得再好,那些人就會不戴有色眼鏡看你嗎?”
當然不會。
有些代?價,不是完全由選擇帶來的,更多是身份、家庭、人的劣根性等?等?無法決定的因素。
哪怕她現在和霍邵澎分手,斷得干干凈凈,也斷不掉好事者的舌頭。
“我找時間,和Mommy聊一下吧。”
虞寶意認為,她需要?點時間。
勸到這,梁思雪才松了口氣,“好好說,別和Aunt吵架。”
她一句找時間,還?是拖到了一周多后,梁思雪出院當日?。
霍邵澎讓李忠權親自過來車接車送,還?貼心到考慮虞寶意不舒服,命人將所?有費用退回蕭家賬戶,私人補回。
車上,見副駕駛上的關?知荷關?心完梁思雪身體?恢復狀況后,三位女士都集體?陷入沉默,李忠權忽地提起:“虞小姐,恭喜你啊,在大陸拍的那檔綜藝,聽說現在聲量很大。”
“多謝權叔。”
“聽說北城電視臺買了版權?”
“在談,差不多要?定下了。”
一個驚喜,完全意料之外。
三天?前,北城電視臺的負責人聯系到任微,又通過任微找到她,提出想買下《如果它會說話:“玉”見》的電視臺播放權,包括后續系列,也希望能優先考慮到這邊。
沒有制作人會拒絕自己的節目上國字背景的北城電視臺。
算是回港后,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打聽完,不知想到什么,李忠權滿面笑容,不明所?以地點了下頭。
虞寶意余光還?留意著,捕捉到李忠權這個表情,心下一緊,問:“不會和……霍生有關?系吧?”
李忠權明顯一怔,連忙否認:“沒關?系,這個真沒關?系,虞小姐你別誤會,大少爺知道你不喜歡他干涉你的工作。”
相處久了,真話假話,虞寶意聽得出。
確實跟霍邵澎沒關?系。
“何況,他同樣希望虞小姐憑自己的能力得到青睞,因為這樣,你才會真正?開心。”
這時,關?知荷側頭,用眼邊余光觀察了下虞寶意的反應。
到家后,李忠權命人把行李都送上去,還?婉拒了關?知荷留下吃飯的邀請,擺手說自己還?得回去伺候小霍生。
如此,也不強留。
虞寶意送走了李忠權,轉身,發現關?知荷預備進廚房,同房吉巧一同準備晚餐。
“Mommy。”
她心中裝著事,故回了家,也不見從前的活潑討巧,叫得規規矩矩。
梁思雪懂眼色,湊上前,“Aunt,我去幫巧姨打下手,你好好休息休息。”
客廳剩下母女二人。
關?知荷不等?女兒示意,主動坐到沙發上,輕拍了拍旁邊的位子。
“坐吧。”
巴掌
廚房里, 房吉巧打開瓦蓋舀了一勺湯水試味道,還不忘瞥一旁切菜的梁思雪。
“思雪,剛出院, 要不你?歇歇, 這?里我來?就行, 也沒多少?功夫。”
“就讓我幫幫你?吧巧姨。”梁思雪目不轉睛,專注手下功夫, 然還是把原定的姜片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塊, “我這?時候出去,又只能和稀泥了。”
房吉巧笑了笑,“好,那你?幫我,做點小小姐中意吃的, 小姐也好多日沒在家吃晚飯了。”
“Aunt不在家吃嗎?那在哪吃?”
“不清楚啊。”房吉巧蓋上?木棕色的瓦蓋, 也將?那鍋咕嘟咕嘟滾沸湯水的白煙一并?壓了下去, “自從小小姐回來?, 小姐的應酬好像一下子多了起來?,我這?廚藝啊, 都被冷落了。”
梁思雪切姜的手一頓,走神短瞬,幸好刀鋒已經碰到?砧板。
她若有所思,回頭望了眼這?位在虞家服侍了幾十年的老人,可?房吉巧背對著她, 手上?功夫一如既往的伶俐。
因?而?那番話?,不像有言外之意的樣子。
可?她的確琢磨出了言外之意。
淺層的是房吉巧向她傳遞, 關知荷正在借女兒與小霍生的公開關系行事的信息。
她一向將?虞寶意看作親女兒,所以往深了想, 也是她并?不贊同關知荷的做法。
“我可?不會,我天天都想讓巧姨給我做飯。”梁思雪說著討喜話?。
“你?和小小姐都是從小吃到?大的,當然中意。”房吉巧從塑料袋中拿出一條已經處理好的生魚,“就是不知道小小姐的男朋友,看不看得上?這?兒的粗茶淡飯——姜片給我下。”
梁思雪把自己切得片不成片的姜裝到?小碗里送過去,“小意看得上?他?就行,若是吃不慣,也就別上?來?了。”
這?話?逗得房吉巧忍不住笑,“是這?樣嗎?我在電視里經常能看見那位霍生的爸爸,周圍很多記者的哦,這?樣的家庭,也會擔心小小姐看不上?他?嗎?”
“那又怎樣?”梁思雪聽出巧姨試探背后的憂慮,繼續寬慰道,“你?家小小姐可?是新時代獨立女性,普通話?叫有錢有顏還有事業,霍邵澎掘地?三?尺都很難找到?第二?個了。”
“你?不也是嗎?”
“我系廢人一個來?噶。”
梁思雪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無業游民的身份,與坐吃山空的行為。
廚房里面歡聲笑語的氣氛,被一句凌厲的呵斥驟然打破。
梁思雪和房吉巧一人提著刀,一人拿著鏟,一前一后走出。
彼時,沙發上?的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站著的是虞寶意。
“Mommy,這?是我的底線。如果將?來?你?在外面做事一定要每時每刻利用和倚仗Terrance,那我絕對不會讓你?達成目的。”
關知荷貌似也被激怒了,少?見地?收了笑容,“我要講多少?次你?才明白,在外面,身份是別人給的,不是你?不想倚仗,你?要拋棄這?個光環,別人就敢低看你?那一眼。”
“是不敢,還是你?不愿意?忍夠了?”虞寶意爭鋒相對,寸步不讓,“我把他?電話?給你?,不是讓你?把人叫到?蕭夫人面前,好給你?這?個已經自居未來?丈母娘的人臉上?貼金的!”
“虞寶意!”
梁思雪和房吉巧在廚房聽到?的,就是這?聲呵斥。
略帶失控,可?關知荷很快控制住自己。
“你?十八歲以后,上?內地?讀大學,你?可?以心安理得不管家里的事,也可?以當你?的圣人,和一個廢人拍拖。我反對,但從未強行逼迫你?回頭,制止過你?那些愚蠢的行為。”
關知荷撐著沙發扶手緩緩起身,相似的面容,卻是由截然不同兩個世界潤養出來?的。
她們面上?都有清晰的,對自己立場不疑的執著。
只是關知荷,隱隱有些長年累月妥協下的漠然與疏遠。見慣了圈層中的拜高踩低、趨炎附勢,她永遠不可?能贊同虞寶意的觀點。
“現在你?同小霍生拍拖,想和家里完全分開,可?能嗎?還是日后你?嫁進霍家,我和你?Daddy不配喝霍邵澎奉的那杯茶!”
“Mommy,我只是讓你?不要使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不要讓我,讓整個虞家成為趴在Terrance身上?吸血的虱——”
“啪。”
比方才那聲斥責更清脆、響亮。
擲地?有聲以后,是恍若凝固的落針可?聞。
虞寶意腦袋徹底偏向右側,左臉驟然而?至的痛,逐漸化作難忍的燒灼感。
梁思雪想沖上?去,被房吉巧一把拉住,待在旁邊,靜觀徹底失控的那處。
關知荷慢慢垂下胳膊。
她站姿優雅筆挺,立于原地?,冷聲,逐字逐句:“Bowie,看清楚,你?現在站在哪里。”
“這?里是香港。”-
最終,虞寶意還是沒有吃上?梁思雪和巧姨做的晚餐。
她獨自一人,逃了出來?。
當她坐到?路邊的士站,回想自己離開時的場景,確認也肯定,更想用“逃”字。
多待在那里一秒,她都會多窒息一秒。
手機關機前,虞寶意不忘給梁思雪發了報平安的短訊,免得她一個人出來?,跟無頭蒼蠅一樣找。
香港很小,可?找一個人時,又顯得太大了。
坐久了,望著一輛又一輛載客的士停了又走,余光中的多色霓虹晃著虛無半透的光暈,籠罩在此處經過、停留的每個人身上?。
附近有個賣咖喱魚蛋的推車攤檔,檔主?接了個電話?后,連聲道好,喜氣洋洋地?收了攤,路過她,從隔層中拿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魚蛋,遞過去。
“靚女,巖巖醫院話?卑我知,我老婆生啦,睇你?系度坐左好耐,今晚最后一碗魚蛋送卑你?,快滴翻屋企啦。(剛剛醫院告訴我,我老婆生了,看你?在這?坐了好久,今晚最后一碗魚蛋送你?,快點回家吧)”
“多謝阿叔,恭喜啊。”
“仲系(還是)龍鳳胎!好字成雙啊!”
虞寶意目送那位攤主?帶著小推車離開的背影。
她沒有問,為什么老婆生產時,他?還要出來?賣咖喱魚蛋。
不過很好吃。
她捧著那碗魚蛋離開,但不是朝家的方向。
走了好一陣,她終于嗅到?熟悉的味道,清涼、微咸,有種溫暖的潮意。
哪怕已經邁入十二?月,沒有冷空氣南下的話?,香港天氣就如同一個尋常刮著微風的秋天。
街邊坐落好幾間?用英文做門牌的小店,經常會放些不為人知的香港歌手的粵語新歌,和大陸人鐘愛港臺老歌不太一樣。
“你?那貴族游戲,我的街角游記
天真到?信真心,太兒戲
你?快樂過生活,我拼命去生存
幾多人位于山之巔俯瞰我的疲倦
渴望被成全,努力做人誰怕氣喘
但那終點,掛在那天邊……”
幾多人位于山之巔。
可?努力做人誰怕氣喘。
虞寶意把紙碗丟進垃圾桶,也走到?了她掩藏在漫無目腳步下的目的地?。
維多利亞港。
但不是尖沙咀,而?是黃埔的。
沒有懸掛著燈帶的游船,沒有悠長的船笛聲,沒有人潮如織,沒有被船身和鱗次櫛比的建筑映得流光溢彩的海面。
這?兒很暗,冷清,遙遙向東南方向望去,才能看到?一點點尖沙咀璀璨奪目、夜夜不息的光。
從小到?大,她更熟悉這?里的維港。
也曾為此問過霍邵澎,是不是不喜歡去尖沙咀,就不配看到?那處聞名遐邇的夜景。
他?回答了是。
但當時,他?用了一個委婉的說法——要看人,愿不愿意為擁有與之抗衡的權力而?站過來?。
他?說,她的母親比她更懂得香港這?個地?方的運行守則。
虞寶意胳膊搭在冰涼的欄桿上?,迎著海風,刮來?了零零散散的回憶。
一臺低調的黑車從她來?的地?方緩慢駛過,又在不遠處樹蔭底停下。
“虞夫人,我找到?她了。”
車內,霍邵澎的聲音顯得尤為沉靜。
“那麻煩小霍生了。從小啊,我們家嬌慣她比較多,跟我吵架,一氣之下就跑出去了,話?都還沒講完,叫都叫不住。”
“無妨,我會送她回來?。”
“我怕Bowie回家后不肯聽我講話?,幫我告訴她,后天何夫人生日,這?邊收了帖的。”
“好。”
電話?掛斷后,李忠權問:“澳門那位何夫人?不是之前還跟虞小姐節目下一位嘉賓起過沖突嗎?差點把虞小姐的節目弄得腰斬。”
霍邵澎沒著急下車,若有所思地?嗯了聲,“也請我了。”
李忠權何等的人精,這?話?往嘴里過過一遭后,立馬琢磨出背后的意思。
他?感嘆得欲言又止:“那位虞夫人啊……”
本想說有點小聰明,可?霍家最不需要,也最看不上?自作聰明之人。
可?轉念一想,虞夫人的女兒畢竟受了他?這?位小霍生滿心滿眼的愛,虞夫人的行徑,比之旁人,也還算體面,過得去。
“無所謂,她是她,別人是別人。”
霍邵澎拎起手旁紙盒自行下車,留李忠權一人,經車窗目送他?走向虞寶意的背影。
兩道斜拓在地?面上?的影子,逐漸交疊在一起。
“Terrance?”
聽到?有人叫她,虞寶意回頭,不巧背風,將?她長發吹到?肩前,幾根幾縷地?纏住她眉眼。
霍邵澎停下,耐心替她將?頭發捋到?耳后。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不對,你?怎么會來??我Mommy又打擾你?了?”
他?避開這?個問題,轉而?提醒道:“虞小姐,手機,開機。”
虞寶意怔住,自覺理虧,還是把手機打開了。
彈出幾條未接電話?,都是霍邵澎的。
低眼十余秒,余光瞥到?他?手上?拎著的紙盒,上?面繪有簡筆圖案,十分可?愛。
虞寶意如有所感,但還是不敢相信,將?驚喜抑下,抬頭問:“你?拿著什么?”
燒穿
其實不?需要打開, 虞寶意已經?聞到那陣似有若無的氣味。明明很?淡,但?掠過鼻尖時,又是濃郁勾人?的, 烤過的面包香。
霍邵澎將紙盒放到一旁石凳上?, 示意她去坐下, “聽說你沒吃晚飯就跑出來了。”
“Mommy說的?”
“梁思雪說的。”
坐下后,虞寶意把紙盒捧到膝蓋拆開, “你倒好, 現在?在?香港我跑了,都第一時間來找你了。”
盒中還放了手套,兩只手都戴好,她才慢慢撕開菠蘿包的一角,烤得酥脆的外皮散落在?盒的四角, 數不?清有多少。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猜的。”
“這么?準?香港很?大的。”
虞寶意不?信。
霍邵澎側目, 不?動聲色注視著她咀嚼的動作和臉, 挨過巴掌的那側略見泛紅, 但?沒有腫。
“小意,我想找, 不?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何況是香港。
哪怕大海撈針,他也要找到她。
這句話過去約摸兩秒后,她才笑了笑,迎著海面, 似乎是風將她的唇吹得揚起來,“霍生, 你看啊,這里?就是黃埔的維港。”
她又撕下一塊面包, 這塊沾著菠蘿搗成?的濃稠的醬,“和你之前見的,是不?是很?不?一樣?”
尖沙咀的維港連風,都是帶著顏色的。
而黃埔,既不?是購物天堂,也鮮少有富人?青睞這兒的地塊,所?以居民們看見的維港,是深黑色的一片海,偶爾才會漾來遠方迷人?的光彩。
“對。”霍邵澎說。
“你見的,也不?是尖沙咀那邊的維港。”虞寶意聳起肩,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我錯了,但?你也錯了,Terrance,我和Mommy永遠都看不?到你那個位置的維多利亞港。”
那不?是靠努力就能壘起的高梯。
可?從前,她有自己的高梯要走,天真地以為不?必追趕他,和他比。
可?關知荷的心思與手段,讓她在?霍邵澎面前堅持的那些東西,都化作可?笑的泡沫。
潮濕的長風貫穿過整條護岸,也卷來了虞寶意長發間的發香。
霍邵澎很?想幫她再度攏好,理智告訴他,還是會亂,但?動作依舊。
他身體慢慢前傾靠近,聲低而慢:“可?我不?在?乎。”
“是我在?乎。”虞寶意扭過頭,剛好擋開了他的手,“從頭到尾,都只有我在?乎。”
霍邵澎慢慢放下了手,任由發絲重新糾纏她眉眼。
但?這回?,虞寶意自己抬手拂開了,露出如懸珠明亮的目,能映出他清晰的面孔,“Terrance,你不?可?以和我一樣,也在?乎一下嗎?”
真正能撼動關知荷態度的人?,是霍邵澎。
假如他在?乎,她就不?會陷入無休止的內耗中,一度懷疑自己的堅持與立場,其實什么?都改變不?了。
哪怕事?實的確如此。
可?她興許能改變霍邵澎。
但?男人?面色古井無波,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死寂水潭,漸漸浸沒了她微末的希望。
“我的確不?在?乎,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扮作在?乎。”霍邵澎語速勻緩,“虞夫人?想要對上?的自由,而我有向下的權力,我可?以遷就你的家庭,也不?會因為你父母而產生別的看法。”
“小意,看不?到維港最好的風景不?要緊,你想看什么?,我都能陪你去看最重要。”
虞寶意把最后一口?菠蘿包放回?紙盒,摘下手套,放在?石凳邊上?,“你只在?乎這個嗎?”
“是。”
她眼睫微垂,有些無能為力的喪氣,“那天我打了蕭正霖,蕭夫人?說了句,打狗也要看主人?。后面你來了,她當時臉色就變了。Terrance,這也是打狗看主人?啊。”
南城時,虞寶意從未將自己的身份擺得如此之低。
哪怕她心知肚明兩人?之間的差距,可?那時,她是作為一個獨立的人?。而回?到香港,她變成?虞家的女?兒,有一個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母親,就不?得不?背負那些不?因她而生,更不?因她而變的看法。
她同樣心知肚明。
今夜,她同霍邵澎的這番話哪怕香港大街小巷人?盡皆知,別人?也會掩著鼻唇,用一種?惡心的語氣罵一句手腕了得的狐貍精,搞以退為進的把戲。
霍邵澎攬住她的肩,將人?往自己懷中帶上?一帶。
“如果你家里?人?的確想一步登天坐享其成?,那我想方設法也會讓你和他們斷絕往來。所?以我不?在?乎虞夫人?利用我,除了因為你以外,還因為你有一位和你很?像的哥哥,他同樣有匹配得上?野心的能力,只不?過當前還需要時間。而你那么?在?乎別人?的看法,那也要知道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誰說得準,你這位金牌制作人?,或者旬星太?子女?,未來不?會和我站在同一個位置看維港呢?”
虞寶意腦袋干脆挨到他肩膀,碰到臉頰上?的痛處,她也咬著唇忍下來了,悶聲說:“你真會安慰人?。”
“不是安慰,是期許。”
“期許什么??”
“一輩子。”
虞寶意的心尤為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她轉掉這個會讓她心跳急速的話題:“我今晚碰到一個賣魚蛋的阿叔,他說老婆生了對龍鳳胎,走的時候,送了我一碗咖喱魚蛋,我全吃掉了。”
“看來菠蘿包來得太?晚了。”
“哪有。”虞寶意的聲音也變得如海風般,讓心泛起一股溫熱的潮意,“只要是你特地帶來的,多晚都不?算晚。”
霍邵澎也尤為喜歡她哄人?的時候,聲音中每個字似乎都藏了勾子,能勾走人?全部的心神。
“后天晚上?陪我去個晚宴?”
“嗯?”虞寶意昂起臉,“后天?我現在?出現,合適嗎?”
“你不?合適的話,還有誰合適?”
虞寶意的唇也似藏了勾子,翹了起來。
她渾然不?覺,自己一腳邁入了一個局中。
香港還是太?小。
天羅地網,她早已無處可?逃。
也不?允許她逃-
盡管霍邵澎想把人?帶回?自己家,但?還是按照當時給關知荷的承諾,將虞寶意送了回?去。
推開門時,室內燈光傾瀉而出,漫過虞寶意的腳踝。
梁思雪盤腿坐在?沙發上?吃水果,旁邊坐的是關知荷,和房吉巧正討論著電視劇里?的劇情。
虞海和戴著老花鏡看手機,可?能太?專心,鏡托滑落到鼻梁下方,他隨手抬了抬,才聽到開門聲扭頭。
“回?來啦Baby?廚房還有點菜,你自己去熱一熱。”
“我去熱我去熱,你坐著吧。”房吉巧忙不?迭起身,轉頭就進了廚房。
虞寶意也來不?及說自己不?吃。她在?玄關換完鞋,丟下鑰匙,才走到客廳,“Mommy,對不?起,我話說重了。”
在?家人?方面,她從來不?是扭捏之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勿論她和關知荷之間誰對誰錯,都不?應該和自己的媽媽說那種?過分的話,何況很?多事?根本?沒有對錯。
關知荷目光微偏,抬起頭。
還是她熟悉的溫和,如沐春風的微笑與語氣:“先吃點東西吧,一會讓巧姨給你敷下臉,Mommy也錯了,不?該打你的。”
“什么??你打Bowie了?”聞言,虞海和連忙丟下手機,“不?管吵什么?,不?能好好說話嗎?讓我看看——”
他拉著女?兒坐下,皺著眉仔細瞧她的臉,“還是有點紅,我給你找冰塊,得及時處理,不?然明天就腫了。”
進廚房幾步路,虞海和還搖著頭絮絮叨叨:“真的是,唉……”
關知荷才懶得理自己那位一門心思撲到工作上?的丈夫,不?過剛剛幾分鐘,她也暗中仔細打量過虞寶意的臉,確定只是紅了些。
梁思雪把自己水果盤遞過去,還剩了點蘋果塊、橘子瓣,和半塊充滿粒粒飽脹紅籽的石榴,明明還低著頭,但?眼眉挑起,也在?悄悄看她。
所?有人?都在?遞臺階,她下的同時,也在?給關知荷遞臺階。
虞寶意已經?習慣了,每逢這種?觸碰到原則的問題,和稀泥通常是最好最易接受的和解手段。
偶爾她也會想,會不?會這灘泥和著和著,就變了呢。
“Mommy,你也吃點。”虞寶意接手果盤,順勢推了過去。
“好。”關知荷從善如流,不?著痕跡地探聽道,“禮服我給你準備好了,明天下午有人?過來幫你試。”
虞寶意表情動作皆定了下,下秒,收回?想去拿塊蘋果的手,問:“Mommy什么?時候知道的?”
只一句話。
關知荷當即明白,霍邵澎在?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主動接了她拋出的餌。
他不?忍心讓虞寶意單獨上?鉤。
這樣反而更好。
她只字不?提原本?想讓虞寶意陪自己出席的事?,“剛剛何太?那邊托人?找我,說上?次那個Gina的事?牽連到你,想找你出席,到時把話講開,對大家都好。”
“Gina……何太??”虞寶意沒問是誰辦的宴。
“嗯。”
“我知道了,多謝Mommy。”
關知荷欣慰地點頭,笑容溫婉。
她拈起那半塊石榴,用勺子仔細將里?面飽滿的紅籽撥下來,大珠小珠落玉盤,一顆顆紅得眼睛發燙。
漂亮得像一團艷麗的火。
她精心教養那么?多年的女?兒……
可?一定要盛裝出席。
也要如一團火,燒穿那一夜-
后日,關知荷委托了人?給虞寶意梳妝打扮,自己借口?有事?出門。
中間,虞寶意不?忘問,何太?沒有邀請她嗎?
為了母女?倆那點表面和諧的維系,關知荷如實告知,請了,但?因為有事?,不?一定能去,所?以讓她先去,不?至于失了整個虞家的體面。
虞寶意深以為然。
可?沒料到,最后遲到的卻是自己。
這事?得怪霍邵澎。
兩人?見完的第二日,霍邵澎飛了趟臺島,早上?又遇事?耽擱了半日,落機時已入夜,最后放棄回?家一趟的念頭,直接來接虞寶意。
但?遲到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看完時間,霍邵澎命人?繞行回?去一趟,但?并非讓他換套不?那么?風塵仆仆的西裝。
獨居處的管家早早候在?門前,見車駛入,從落下的車窗遞進一個方方正正的扁平絲絨質地盒子。
虞寶意一眼掃過去,當即哭笑不?得,“霍生……”
“怎么??”
霍邵澎打開盒子,拿出那條做工繁復精美的手鏈,明明用到的每樣材料都是堅硬的寶石或金屬,可?質地又柔軟得如一條綢緞。
他捉著虞寶意手腕,幫她戴上?。
“所?以,是刻了什么?話?”
虞寶意沒忘記這件事?。
“For our contract。”
為了我們的約定。
“后面應該跟著溫莎公爵和辛普森夫人?的紀念日。”戴完,霍邵澎與她十指緊扣,虞寶意的食指上?,還戴著那枚鐫刻著Hold Tight的戒指。
“我沒選,小意,看你想哪年哪月哪日,成?為我們的紀念日,就去補上?。”
黎溫瑜很?多次說過自己的哥哥古板無趣。
可?虞寶意卻認為,他骨子里?有種?類似西方詩歌的浪漫,只是不?輕易示于人?前。
他可?能不?擅長愛某個人?,會錯用方法方式,卻不?吝惜于表達愛。
那些錯誤的開頭、過程,無一不?是他的表達。
進宴廳前,虞寶意借霍邵澎的表看了眼時間,距離開場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要不?從偏門進?”
時機掐得恰到好處,他提出了一個虞寶意根本?無法拒絕的提議。
她還是不?想引起太?多人?關注。
于是,兩人?低調地從偏門入場。
偌大一個宴會廳,消息的傳遞需要時間,何況霍邵澎將這段時間被?傳聞形容的不?堪入目的緋聞女?友帶過來,已經?足以讓周遭賓客先咬耳朵,互相激情議論一段時間。
何況,這位在?風言風語中從未回?應過任何輿論的低調女?主角,今夜著實不?低調。
打扮原恰到好處。
但?正是這份恰到好處,讓她的容貌、身段,一顰一笑,都像夜空中被?時間定格住的一場煙花。
沒人?會不?為那瞬間的盛開驚嘆。
何況那一瞬間,似乎在?虞寶意身上?得到不?會流動的永恒。
就連霍邵澎看到她第一眼,也有過一剎無法自控的失神。
還是關知荷了解自己女?兒,知道該怎么?樣,才能把她的美最大程度放出來。
又不?是經?常在?這種?宴席上?走動的名媛小姐,有部分賓客沒認出虞寶意,因而消息流通得更慢。
虞寶意挽著霍邵澎手臂,低聲說:“Terrance,我想去找下何太?,她也請了我,想和我說開當初Gina那件事?,聊兩句,然后我們就走,好不?好?”
每道目光投射過來都如有實質,她眼神在?場間環顧逡巡,又經?常猝不?及防對上?哪個陌生賓客打量的目光。
什么?意思的都有。
好奇的、藐視的、妒忌的……
她如芒在?背,又沒看見關知荷,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了。
“好。”
霍邵澎知道今晚不?會輕易離開,故隨便應了聲。
虞寶意也隨便拿了杯酒,好叫自己看上?去能融入這個場合。
不?過中間碰到人?,主動上?前同霍邵澎攀談,拖慢了他們找何太?的進度。
而且來的人?都有一種?詭異的默契,主動避開了虞寶意。
更難聽的說法是,忽視了她。
沒人?拿得準這位霍家太?子爺對女?友的態度,可?路上?隨便抓個人?問,百分之百都會講,她一定跨不?過這道門檻,當不?成?霍家未來的太?子妃。
前車之鑒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說多錯多,在?場又都是人?精。
可?也有自以為是的人?精。
何況今晚,那位來自澳門的何太?的確邀請了虞家母女?,卻不?是關知荷說的那個意思。
全場只有虞寶意不?知道,以為何太?當真想和她冰釋前嫌,從另一個角度上?說,也是主動想和虞家交好。
所?以她來了。
那些目光,那些無視,讓她如陪襯品般立在?霍邵澎身旁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對待,也被?她及時地自我消解掉了。
而另一邊,早早有人?聽到風聲,在?瞧見關知荷獨自一人?出現在?晚宴上?時,就已經?瞪著一雙嫉妒得發紅的眼,明抬暗踩上?。
“今晚Bowie沒來嗎?”某位夫人?走過來,搭了下關知荷的肩膀,順勢坐下,“我是見過了,之前夸漂亮得很?啊,是個男人?見著都得被?勾了魂,林太?不?信,還想見識見識呢。”
那位林太?和這邊隔了幾個位子,掩唇笑了笑,“以前不?信,現在?可?是信了。”
關知荷同樣端著得體的微笑,滴水不?漏地應回?幾句,但?沒有主動轉開這個會讓她難堪的話題。
自從風言風語起,她這幾日主動露了好多回?面。
虞寶意以為關知荷在?利用她和霍邵澎的關系,殊不?知,她是主動去聽這種?話的,且只會多不?會少。
她做得逆來順受,也讓這些眼紅的夫人?們自以為虞寶意高攀無望,無非是霍家大公子消遣的一段故事?,終歸會過去。
旋渦中心的女?主角不?出現,背后又有同虞寶意起過矛盾的何太?撐腰,更讓她們氣焰燃高幾分。
“之前聽何太?講,Bowie找過一個喜歡穿三點式的小三當自己節目嘉賓?要我說,看人?還是得當心。”
“當心就有用嗎?”又一位夫人?加入,不?再放暗箭,而是直接開明槍,“說不?定是同類相吸呢。”
“薛太?,這話不?能亂說,知荷很?會教女?的”
“會教女?,還是會發夢(做夢)啊?”
這位主動將體面撕開的薛太?,是薛崎茵的母親。
港島有無數人?前赴后繼,想將自己女?兒送到霍邵澎身邊,這位薛太?也不?例外,且因為薛崎茵和黎溫瑜的關系,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女?兒成?為最后摘得勝果的熱門人?選。
連薛太?自己,也這么?以為。
可?現在?突然出現一個虞寶意。
又受了蕭夫人?放出來的流言影響,以為那位大公子一時被?狐貍精蒙了眼,氣憤不?已,虞寶意的形象在?她心里?,就是破壞了霍邵澎和薛崎茵關系的“小三”。
關知荷表現得十分平靜,一個多小時的明槍暗箭,她未曾表現過分毫不?滿,照單全收。
但?現在?,時間差不?多了。
“薛太?。”她不?選那些話講得難聽,終歸還是留了點余地的,而是直接對上?這位怨氣最大的薛太?,“是我會發夢,還是你發著的夢,醒了啊?”
“你乜意思啊?(你什么?意思?)”薛太?料不?到關知荷會反駁,甚至直接點破。
“你聽到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什么?意思。”哪怕與人?針鋒相對,關知荷依然是柔順的語調,“Bowie同小霍生自由戀愛,不?知道犯了什么?錯,讓大家誤會那么?深呢。”
“自由戀愛?”林太?送上?幾聲嘲諷的笑,“知荷啊,不?是我說你,你稱過虞家多少斤兩沒?發夢都要有個限度。”
“還是薛太?看得清啊。”
“對啊,只可?惜崎茵了,和小霍生還挺襯的。”
薛太?被?關知荷那句話嗆得愣了幾秒,幸好中間有林太?替她兜住了整個場面。
她回?過神來,已經?不?預備給關知荷留一點面子了。
“我看不?是你女?兒騙了你,而是你們一塊騙了人?家小霍生。連著上?周被?抬著進養和的,也是你女?兒的好朋友啊,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惜啊,還做春秋大夢,想和霍家進一道門,別最后搞得和十幾年前那個女?人?一樣,連香港都待不?下去了,這么?多年都不?敢回?來,那就給你虞家祖宗丟人?了。”
“你說葉若蘭?倩玉還在?這呢,正宮就是正宮,她還敢回?香港?”
“誰知道呢?不?過想入這行,是得讓你女?兒和葉若蘭取取經?,Gina那種?都是最cheep的……”
虞寶意忘記自己從哪里?開始聽到的。
霍邵澎不?在?身旁,他接了個電話,讓她別走遠。
可?她明明沒走幾步,那些刺耳刺心的話就自動鉆到耳朵里?來了。
那應該是她第一次,直面人?最無緣由的惡意。
可?她的媽媽,無聲無息地將這些話擋在?高墻之外,只一遍遍告訴她,這里?是香港,盼她能懂。
她好像懂了。
從頭到腳,指尖發顫。
而這里?是香港。
沒有那么?多繁瑣的規則,誰站的位置高,誰身邊站的人?權勢大……
誰就是規則。
仗勢
“Mommy。”
在脾氣迥異的各個贊助商間周旋打轉好幾年?, 虞寶意早已練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本事。
她百分百的把握,這聲Mommy叫得自然,絲毫沒有泄露置身?事外旁聽時的情緒波動。
幾位夫人循聲望來, 連同關知荷, 剛好碰到虞寶意上前, 親密地捉住她的手,“怎么來得比我還晚?”
“有些事耽擱了。”
她一筆帶過, 不說是因為誰而耽擱。
“果然是大忙人啊。”嘲諷的語氣, 配上薛太高高吊著的一雙眼,盛氣凌人得仿佛下一句是命人下跪,“何太的生日都敢遲到,果然有人撐腰就?是不一樣。”
虞寶意表情不以為意,卻說著激化?矛盾的話:“我要是有人撐腰, 夫人還敢說這番話嗎?”
薛太是個心眼淺的, 不然也不會聽信八卦周刊狗仔那桿不負責任的筆頭, 盲目信自己?女兒穩操勝券。
于是, 她又被虞寶意說得啞聲了半晌。
可一桌女人,各個舌頭上都藏著柄閃著寒光的劍, 總有一把鋒利的。
譬如林太。
“知荷,你的女兒不會生氣吧?這里這么多雙眼睛看著,薛太實?話實?說而已。”
來之前,拿她給關知荷難堪。
來后,又似有若無地施壓, 提醒她體面。
優雅的管弦樂填滿了宴會廳中人與人之間熙來攘往的空隙,時不時鉆進她耳孔, 卻如針尖一般戳痛了耳膜。
虞寶意恍惚聽見耳鳴一樣的聲音。
順理成章的,她也摒棄了林太那句“勸告”, 裝聽不到。
“實?話實?說嗎?那我還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和Gina一樣的人,襯得上薛太那句同類相吸了?”
她目光一頓一頓,緩緩環顧過全?桌所有人,最后停在薛太臉上,“薛太,發夢和造謠一樣,都得有個限度啊。”
手掌拍到桌案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薛太驟然起身?,“關知荷,你就?是這么教你女兒跟大家講話的?一點教養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生沒人教。”
“不勞薛太操心。”
關知荷一直捉著,在她手腕上暗自加力?,虞寶意輕輕抽出?,搭在媽媽肩上,示意她安心,“我有沒有人教,都學不會造謠生事那一套。倒是薛太你,是從自己?父母那學來的嗎?那你有人教和沒人教,可有區別?”
“太放肆了。”林太旋即也起身?,義正嚴詞地斥道,“這兒都是你的長?輩,要是學不會尊重長?輩,我現在就?叫何太請你走!”
“夫人自便。”
虞寶意也不想多待,想讓關知荷同自己?一道離開,反正留下一堆爛攤子,霍邵澎一定會幫她仔細收拾。
“系邊個心急走啊?(是哪個著急走)”
轉身?前,一道很符合港澳夫人們刻板印象的女聲響起,細細高高的嗓子,微微拖慢的語調,起伏圓滑,又有頓挫。
虞寶意看到了那位何夫人。
雪白的手臂上挽著雍容的皮草,若有似無掩住旗袍下的身?段,影影綽綽,女人味收得內斂又克制。
何夫人母家有政治背景,不似甘倩玉珠光寶翠戴一身?,僅耳邊別了兩顆成色非凡的珍珠,燈光映照下來,更?襯得玉面柔和溫婉。
如果不是虞寶意吃過她親賜的虧的話。
“何太,還未來得及恭賀你。”關知荷上前半步,“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壽比南山,我同Bowie有點急事,需要先行告退了。”
“Bowie?”何太揚了揚眉,目光繼而放到關知荷身?旁的人上,“有點耳熟啊,好像在哪兒聽過……”
哪能勞煩她親自想起,何況也不是真忘記。
薛太得意洋洋地說:“之前沒帶眼識人那個啊,何太,虞小?姐還欠你一句謝謝呢,多虧你幫她認清那個Gina的真面目。最近呢,還和小?霍生……”
“噢。”聽到Gina,何太面色還是陰了一下,可懶得同薛太計較,“Terrance帶著的,嗯——”
她故意拖長?聲調,似乎在為如何形容虞寶意的身?份而感到困擾。
思考的沉默間,又是一場無聲的戲辱。
信手拈來。
“何太,祝你生日快樂,永葆青春。”
虞寶意面不改色,照常送上祝福語。
“永葆青春這種話……”何太慢條斯理地撥了下皮草上的毛,“還是留給你們這種小?妹妹吧,夠天真,夠沒本事,又夠靚,男人都中意。”
她毫無波動。
或者說,虞寶意的情緒只在那群夫人們針對關知荷時產生過強烈的動搖,若將矛頭完全?指向自己?,反而能令她保持住平和與冷靜。
“在座這么多位夫人,有誰不想自己?被男人中意?”虞寶意故意光明正大看向薛太,“又有誰,不想自己的女兒被男人中意?用討論一下,誰的夢做得更?大點嗎?”
她把自己也送進了那灘污濁的泥水里。
無所謂了。
清高過人,落在她們眼中,無非另一種別致的手段。
對付她們,就?得比爛。
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一出?來,虞寶意是被自己?嚇了一跳的。
可下一秒——
“不用了。”
男聲,突兀地中插進這片區域詭異的沉默中。
又足夠令她安心。
虞寶意今晚用了一種清淡雅致的梨香,跟那人待久了,自然沾染上她身?體的香氣。
此時此刻,她聞到不來自自己?的梨香,漸行漸近。
直到一抹黑色的袖口?,進入她的余光。
“你肯陪我來這種無聊的地方,明明是我做的夢。”
只一句話,差點把虞寶意的平和冷靜打碎,指尖不再?顫動,而是泛起癢意,直直鉆進心里。
宴會主角還在一旁,就?被突然扣上一頂無聊的帽子。
何太嘴角的笑容差點維持不住,臉色明顯變得難看,可話中的刺一根也不敢冒出?來了,“Terrance,要是覺得無聊,去前面看看節目吧。”
“這里不是有很好的節目?”霍邵澎從后虛虛攬住虞寶意的腰,又刻意讓所有人瞧見,“但拿我女朋友搭臺當戲眼,經過她同意了嗎?”
議論虞寶意,要經過本人的同意嗎?顯然是不用的。
而且明明是他一出?現,就?壓下所有對準這里的劍光。
可第一句話也是他,親手捧著她,托得更?高。
所以不用經過旁人都敬畏的他,而要經過在此之前無人在乎的她。
“夫人們都是好心。”虞寶意沒辜負這陣東風,“想教會我帶眼識人,也是提醒自己?帶眼看人,對嗎?”
沒人敢下這個臺階。
不然就?坐實?了她們沒帶眼看人的指控。
可聽聞了傳言,整個港島也無一人愿意相信,這位半道殺出?的“女友”,夠靚,夠有本事,夠牙尖嘴利,還夠囂張。
也夠天真。
泡沫再?易碎脆弱,夢做得再?天真,只要那人愿意護著這顆泡沫,那就?不是夢。
霍邵澎很喜歡她“仗勢欺人”的模樣。
只要仗的是自己?的勢。
虞寶意終于學會,在這種地方,沒有任何正大光明的規則可言。
誰站得高,誰就?是規則。
“差點忘了,薛太說得對,何太之前提醒你那件事……”關知荷微微側身?,“你是該多謝何太。”
虞寶意從善如流,可卻沒端出?一分一毫多謝人的態度:“多謝何太,教會了我這么重要的一個人生道理……”
“再?次祝你生日快樂,永葆青春。”-
那臺連香港都鮮見的黑色勞斯萊斯,沿著維多利亞港的海灣線開了許久,又繞回,慢慢吞吞,像乘著風在散步。
車內,司機是那時在瑰麗酒店遲到了三十秒的那位。
正是那三十秒。
絆住了霍邵澎一生的腳步。
虞寶意靠在他肩上,昏昏欲睡,有點懶散困倦。
“虞小?姐仗勢欺人的本領第一回用,就?讓我一下得罪了香港一半的夫人太太。”
“你好像很高興?”
“嗯。”
“為什么?”
霍邵澎偏著頭,側臉貼在她發心上,“小?意,不愿意受委屈也是一種很好的品德。”
虞寶意有點蔫,低聲嘟囔:“我受委屈不怕,可她們欺負我Mommy。”
關知荷乘了自己?來時的車離開,把空間留給了他們二人。
“因為誰都不要緊,而且有時候仗勢欺人也不是壞事,今晚那些敢出?聲的太太,哪個不是仗著自己?的丈夫?”
霍邵澎迫切希望今夜發生的所有事刻進她心里,不枉費關知荷大張旗鼓設下這個局,他也沒白配合。
他不認為虞寶意會對這種事上癮。
但認識越深,做得越多,不知不覺中樹敵的虞家在香港,就?越離不開他的庇護。
“嗯。”
虞寶意仍舊喪氣地應著,可默然兩息,她想到什么,又輕聲笑了笑,“那我仗著我的男朋友。”
“我求之不得。”
說到這,車廂內的氛圍總算活絡了些。
她主動扣住霍邵澎的手,“Terrance,今晚發生的事你家里人一定會知道。”
“嗯?”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解釋的地方——”
“好啊。”
虞寶意抬頭,猝不及防的茫然神情對上他沉沉垂落的深晦目光。
“跟我回家,親自同我媽媽解釋吧。”
卑鄙
見?霍邵澎母親這件事?, 說大不大,說小也……挺大的。
虞寶意知道要送入黎婉青眼的禮物難于登天,可之前已經走過一次捷徑, 博到霍夫人一笑, 讓她再出奇一次, 實在沒?存貨了。
霍邵澎得知她送給黎婉青自己十八歲時候的珠寶作品后,也確認了兩回。
她是?真沒?有了。
本來就不是?很?熱愛珠寶設計這個專業, 那時, 她的水平也遠遠入不了虞海和?的眼,多次打擊下,逐漸失去信心。
但如果有心要找,的確還有一件。
在沈景程手里。
虞寶意還好心幫霍邵澎回憶了下。
那晚忘記是?誰組的局了,沈景程送了她一束玫瑰和?一個鉆石胸針, 說等工程順利開工, 就要求婚。
而?那個胸針, 正?是?她第一件作品, 沈景程尋人仿了件一模一樣?的,只是?將她設計粗糙不合理的地方精修了點, 原品還在他手里。
回憶完后,霍邵澎第一次放鴿子,把原定今天約女友和?母親見?面的午茶推到了明天,說臨時有急事?。
虞寶意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后來,一臺勞斯駛進了九龍區的榮昌邨, 這里是?著名的香港公共屋邨。
兩座四十層的樓宇并排而?立,外墻呈現出一種?蒙塵的暗白色, 從上往下整齊的金屬防盜網與墻面間隔,像樓宇剝落的外皮, 有一種?悠久的生銹感。
以防萬一,李忠權另外叫了一臺車陪同。下車后,那臺車上的便?衣保鏢旋即隱入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但始終有一位保鏢緊隨霍邵澎其后。
有電梯,但日?常維護懈怠,外加使用時間過久,上升時,鋼絲纜繩發出難聽的吱啞聲。
沈景程和?他母親楊美樺住在二十七樓,門外有一棟老舊的菱形鐵閘。雖是?白天,感應燈不穩定,頻繁閃動,照得不大的空間多了幾分詭異陰森。
李忠權先?霍邵澎一步,上前摁門鈴。
沒?響。
老人略顯尷尬收回手,咳了下,伸手穿過鐵閘,拍了拍,“有人嗎?”
沒?人應話,但李忠權不再敲第二回了。
楊美樺沒?工作,身體又不好,長期待業在家。
后來沈景程做建筑公司賺了點錢,日?子總算好過點。可不到幾年?又打回原形,甚至比以前更糟糕,兒子欠了一屁股債,賣房又賣車,才把窟窿勉強堵上大半,躲掉牢獄之災。
為了維持兩人日?常生活,楊美樺會接點手工修補活計,貼補家用。
這些資料,來之前,Florence都查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人一定在家。
果不其然,等了一陣,門后先?響起咳嗽聲,一聲連著一聲,越來越近,連腳步都蓋住了。
楊美樺打開門,被高大的人影嚇了一跳,下意識以為是?催債的人。
“各位大哥,能再等幾日?嗎,景程他——”
“楊女士。”李忠權站在一側,“我們不是?討債的,是?沈生以前的朋友,好久沒?聯系,來探望他一下。”
也許沒?見?過討債還如此彬彬有禮的人,或者?之前來的人里沒?有慈眉善目的老人,楊美樺膽顫心驚地把鐵閘拉開,側身讓出,“那你們請進,我現在喊景程回來。”
說完,楊美樺不太自然地眨了下眼,想抬手揉,還是?放下了,轉身進廚房泡茶。
說是?廚房,其實是?一個連轉身都困難的小房間。
霍邵澎走進客廳,余光掠過主沙發上的煙灰和?不明污漬,坐到了看上去干凈點的單人沙發上。
沒?有過濾工具,所以楊美樺端上來的茶水里浮旋著深棕色的茶葉。
“粗茶,見?諒。”
話音剛落,楊美樺還是?忍不住揉了揉眼角,像是?眼睛里進了什么異物。
李忠權觀察了女人許久。
身上穿著老氣廉價的碎花上衣,下身一條松松垮垮的長褲,整個人是?佝僂的,像腰挺不直了一樣?。
白發根根分明,摻雜在黑發中,顯得刺眼。可若看到她蠟黃的臉色,枯瘦的面頰,干澀起皮的嘴唇和?耷拉下來的外眼角,又不那么刺眼了。
“楊女士,你眼睛怎么了?”李忠權問。
“應該是?晚上補衫補多了,有點干,我滴個眼藥水就沒?事?。”
茶送了,問題也回答了,楊美樺顯得有些束手無策,撇頭看陽臺,“我再給景程打個電話,你們稍稍坐一會。”
她應是?想進房間,可腳步莫名其妙歪成斜線,踢到角落里的綠植后,竟然伸出手朝前摸索了下,最后扶著墻進房間。
保鏢沒?有進來,客廳只剩下李忠權和全程默不作聲的霍邵澎。
“楊女士眼睛可能出問題了。”他低聲說。
李忠權能觀察到的,霍邵澎同樣?,甚至一開門,他就看到女人明顯不健康的灰濁眼白。
可哪怕提醒了,他也沒給別的反應。
沈景程很?快就回來了。
Florence給的資料上顯示,他在附近一家超市里打工,不湊上早高峰晚高峰的話,也少?有人光顧,他經常會外出偷懶個十幾二十分鐘。
“媽!”門外傳來焦躁的呼喚和?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邊位啊,電話里邊又唔講清楚,一直系度催我翻來……(哪位啊,電話里面又不講清楚,一直在那催我回來)”
楊美樺從房間里出來,剛巧沈景程也打開了門。
單人沙發正?對門口,他罵罵咧咧的后半句,恍如被當場腰斬,瞬間噤聲。
“霍、霍生……”
“好久不見?,沈生。”霍邵澎終于說了來此后的第一句話。
沈景程虛空抓了抓拳頭,發現掌心已經在冒汗,“霍生,你、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當初,他從工程材料中偷油水這件事?,是?霍邵澎親自點頭放過他的,只是?錢要按照合同加倍填上,一分都不能少?。
連楊美樺高燒重病時,虞寶意打過來五萬塊錢,沈景程原本想先?送母親去醫院接受治療,可剛好碰上霍氏連連施壓,最后也不得不拿去填窟窿了。
沈景程知道,五萬塊是?虞寶意留給楊美樺治病的。
他覺得自己該死?。
其實錢還沒?填完,但霍氏似乎把這件事?拋之腦后了,沒?有再催他,因而?有空間把更多心思放在還利息高的債務上。
可別?說剩下那點空缺了,哪怕他欠了原本金額的十倍二十倍,也不至于驚動霍邵澎親自上門催債。
“我來取一樣?東西。”霍邵澎說。
他眸光似濾過一般,很?淡,輕描淡寫地投放在沈景程身上,似觀察,又如俯視。
男人穿著洗得發白的格子襯衫,一條深灰色長褲,褲管有點長了,局促地堆在腳邊,一雙球鞋露出,占滿泥漬。
臉也有一種?日?曬雨淋過的焦黃感,如果以現在這副模樣?混跡進從前那些局中,連當清潔員,都會有人譏諷他不夠干凈。
只有霍邵澎知道,此時此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這個男人,已經從虞寶意的生命里,徹底消失了。
如他所愿。
不再襯得起她,也從始至終都沒?襯過。
可沈景程不知道。
剛出事?時,他像臟東西一樣?被排擠出原本的交際圈,無一人對他施以援手,所以現在消息也局限在自己一畝三分地,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這么多事?,自己的前女友成為了霍生的身邊人。
而?路邊報紙攤上的八卦小報,每每看見?上面有關?豪門的標題內容都會刺痛他,久而?久之,也失去關?心外面新聞的興趣。
“什么東西?”
“Bowie十八歲時第一件作品,那枚胸針。”
沈景程的表情一開始是?迷茫的,后來猶如地面龜裂,震驚、難以置信等等復雜的情緒交織著,似潮水從裂縫中涌出,直到完全吞沒?了他。
“霍生、霍生,你這是?什么意思?”
說話的男聲含雜大量錯愕,氣息漂浮,不落地。
桌面上,茶水里的茶葉已經平靜沉底。
相比之下,持續滾沸的是?茶水之外的世界。
“Bowie現在是?我的女朋友。”霍邵澎緩緩起身,語聲勻慢,卻富含強調的意味,“她的東西,我全都要。”
“Bowie?”比起沈景程,楊美樺更快反應過來,“那不是?……景程,那不是?小意嗎?怎么會……”
一種?強烈的羞辱感勒住脖子,逼得他面紅耳赤。
沈景程捏緊拳頭,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跟霍生說話:“你們……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
“和?你無關?,東西呢。”霍邵澎無意在此糾纏,“如果賣掉,麻煩將買家聯系方式給我。”
來之前他有想過,虞寶意的東西很?可能被賣掉,作為賠付給霍氏的其中一筆錢。
畢竟以沈景程的性格,做出這種?事?也不無道理。
可誰料到,沈景程笑了笑,說:“你勾我條女,我憑乜卑你?(你追求我女朋友,我憑什么給你)”
“她早就不是?你女朋友了。”
“我去找常詩韻,路上碰見?你,是?你故意的對嗎!”沈景程想沖過來,被楊美樺連忙拽住,“當時你又做了什么!小意第二天就要跟我分手!說啊——你們是?不是?早就背著我勾搭在一起了了!還陷害我那么慘,她憑什么還怪我?都是?你們——!”
“是?我。”霍邵澎無動于衷,旁觀那人發怒的丑態,“但不是?她。”
“由始至終,卑鄙、下作,在她還沒?和?你還沒?分手之前,就決定要她的,全都是?我。”
沈景程進來時門沒?關?緊,聽到爭吵聲,那位原本守在樓梯口的保鏢已經來到門前,警惕地盯著被沖動情緒掌控的男人。
說完,他笑了笑。
“那又如何呢,沈生。”
價值
過了幾日, 一個包裝簡陋的盒子出現在虞寶意家?門口。
打?開以后,那枚胸針靜靜躺在手心上。
盒子里沒有留言,沒有別?的可以追溯的痕跡, 有點?灰黏著指腹, 可能在抽屜里放久了。
但從包裝上看, 應該來自沈景程。
虞寶意從未想過要回這枚胸針的原因是?,她?覺得出事以后, 沈景程會賣掉, 雖然也值不了多少錢。
原來他?沒有。
在最困難無?助的時候,他?也沒有賣掉前女友十八歲時候的第一件作品。
唏噓、感?嘆、遺憾,通通都沒有。
只是?她?想到這點?,難免回憶起從前共同擁有過的時光。關知荷說她?當圣人?,哪怕她?當真是?圣人?, 那時的沈景程, 也是?值得一渡的。
“Baby, 這個要收進行?李里嗎?”
梁思雪的聲音遙遙傳來, 她?轉身?,看到人?從房間門口探出頭, 手里還舉著說的東西,應了句,“你放著吧,我來收拾。”
“你真的這么快就要回南城了?”梁思雪不死心,想要虞寶意再多待幾天。
“對啊。”她?也有點?無?奈, 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左菱也讓我別?回公司呢, 我見完那邊的人?,可能還會回香港吧, 再說。”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見家?長失敗了呢。”
“那也沒成功啊。”
虞寶意心情很好地回答道。
的確見了,也的確沒成功。
黎婉青比她?見過的所有夫人?太太們都溫婉優雅,待人?禮數周全,令她?如沐春風,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局促或不自在。
可正因如此?,她?看不穿黎婉青的態度。
像今天來的人?,是?她?,是?薛崎茵,是?香港任意一個女人?都無?所謂。
黎婉青對她?的職業很感?興趣。
港臺的綜藝節目一向尺度大,無?厘頭,主題就是?搞笑,沒想到一個服務于娛樂的職業,也可以做到往自己的節目中傾注思想與追求。
至少這點?,虞寶意肯定,黎婉青是?欣賞她?的。
但后來,就沒有那么相談甚歡了。
其?實她?很不愿意回想當日的細節,只因那個與父親對抗,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防線都要堅固、尖銳的霍邵澎,陌生得很。
霍啟裕是?后面來的。
不請自來。
“虞小姐又幾有心啊。(虞小姐還挺有心)”看完她?帶來的禮物,霍啟裕做出態度不明的評價。
她?送了黎婉青一張香港某離世歌手的絕版碟片。
真正意義上的絕版,存世量就這么多,歌迷們早就搜羅得干干凈凈,如今有錢也買不到。
但她?之前和那位歌手的經紀人?有過兩三回往來,當作禮物送給她?一張,一直放在房間的展架上珍藏。
虞寶意滴水不漏地回了,可霍啟裕像要故意難為她?,從頭開始問她?姓甚名誰,有無?兄弟姐妹,家?中父母親做什么,她?又做什么的。
直到霍邵澎強硬叫停了這個不尷不尬的問答環節。
“這是?茶樓,不是?面試。”
“面試也要看虞小姐的簡歷能不能過第一關。”繞了一個大彎,霍啟裕總算抓到他?坐不住的時候,“如果第一關都過不了,也走不進霍氏的面試間,除非有人?非要開后門。”
他?和霍邵澎分別?坐在一張大圓桌的對角,目光筆直而無?折衷,“這種員工,我不會用,也瞧不起。”
“我的人?,不需要勞煩爸爸考慮會不會用。”盡管語句中無?僭越的用詞,可組合起來的意思已經變味,“我會負責到底。”
“來,嘗嘗。”忽然,黎婉青給她?夾了一個蝦餃,皮薄如水晶,包裹著蝦肉厚大,“香港那么多家?茶樓,這里的味道是?最好的,Terrance爸爸曾說把那位廚師要回家?,開幾倍薪水都行?,我拒絕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虞寶意嘗了一口蝦餃,味道果然鮮美過人?。
“霍夫人?心慈,應該是?考慮到,那位廚師可能中意有更多食客品嘗他?的手藝,而不是?為一個人?服務吧。如果非要局限于一個客人?,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不說對錯與否,黎婉青抬手又給她?夾了一塊,“好吃吧,再吃一塊。”
“多謝夫人?。”
許是?聽出妻子的言外之意,霍啟裕頓了片刻,又抿了口溫熱的茶水,可開口還是?不太中聽的話?:“既然沒跟那位主廚談過,那興許人?家?就是?瞧得上霍家?這份薪水呢?”
話?點?到這,虞寶意也有點?惱火了,但還不到發作的地步。
霍啟裕很傲慢,盡管可能是這些豪門話事人?的通病。
“沒了這份薪水……”霍邵澎用了一種漠然的語氣,和霍啟裕爭鋒相對,“人?是?活不下去嗎?”
霍啟裕笑了兩聲:“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在烏煙瘴氣的廚房從早做到晚,活得下去,卻活不好,有什么作用?為霍家?做事,可以當他?更高的追求,但若想站到臺前,就違背了廚師的本分。”
這段話?,比虞寶意聽過的所有風言風語都來得更難聽。
她不是第一次見霍啟裕。
在電視上,這位中年?男人?示外的形象永遠西裝革履,梳著一絲不茍的短發。腕間有一只銀表,曾經有媒體將鏡頭對準放大,看清了透明表盤上縱橫的那幾道剮蹭痕跡。
不多,但總會給人?不精心保養的印象,如果是?普通人?,可能會考慮把這只表換掉,但霍啟裕一遍遍戴著它,出席各種重要場合。
后來,人?們從一家?世界頂級的手工腕表品牌官網上找到了表的來源。
是?如今早已西逝的品牌創始人?,所做出的第一只表。
歷任主人?可能追溯不清了,但上一任主人?,是?霍禮文。
看到這條新聞時,虞寶意已隱隱感?覺出霍啟裕是?個什么樣的人?。
尤其?在他?的發言始終彬彬有禮,滴水不漏,又拒人?千里時。
目下無?塵,凌駕于人?無?形的傲慢。
他?完全不在乎一件無?價的物品上出現破損的痕跡。
物品本身?夠珍貴、稀缺,獨一無?二。
但如今,他?才是?賦予這件物品無?價的人?。
就像他?此?刻所說:“霍家?完全可以給他?更高的價值。夫人?,既然你中意,何必一廂情愿,認為他?一定會拒絕呢。”
好一段話?,千回百轉。
他?在給她?選擇,且貌似是?更好的。
霍啟裕要讓她?,做霍邵澎身?邊不站到臺前的人?。
什么追求,什么本分,什么價值,無?非提醒她?要認清自己。
若想要的是?那點?讓自己過得更好的“薪水”,不進這個門,也完全可以。
別?人?笑她?想進霍家?這道門,霍啟裕不笑,反而告訴她?,你不進,一樣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像香港那些?花花公子,身?邊女人?多得像衣服,一天一件,可久而久之,總有一件要更中意些?。
霍啟裕就差沒明說,你當霍邵澎在外面更中意的那件衣服,霍家?完全沒意見。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寶意看了眼?霍邵澎。
一路走來,崎嶇難行?,他?幾乎是?拖著她?翻山越嶺,風雨難阻,別?人?都說行?不通,他?非要一試。
所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霍啟裕口中的那種。
“我同意。”
恰逢她?看過去那一秒,霍邵澎也看了過來,說了句讓她?心吊起來的話?。
但下一秒,又安心地放了回去。
“既然中意,那說什么,都是?要得到的。對嗎?媽媽。”
黎婉青極少做兩父子之間的裁判,碰上爭執、對峙,她?一向選擇眼?不見為凈。
幸好家?里夠大,也吵不到她?面前,只要不打?起來,一切好說。
也不是?十八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了,做不出這么丟人?的事情。
何況意見不合歸意見不合,集團分而治之歸分而治之,卻從不會做有損利益的事情,這是?父子之間的共識。
“你地話?乜就系乜咯,我的意見重要乜?(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的意見重要嗎)”
盡管有管束丈夫的本領,但虞寶意畢竟還在場,黎婉青糊弄了過去。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霍邵澎當真娶到心儀之人?,說不定在對父親的態度上,能有所軟化。
“中意?我問你,”霍啟裕卻不下妻子給的這道臺階,非要數落質疑一番以示父權的高高在上,“南城山井鎮的項目為何拖那么久?中間你不在香港,單方面罔顧了多少股東的訴求和利益,你算過嗎?霍氏投入最大,為何最后反倒給別?人?做了嫁衣?這也是?你的‘中意’嗎?”
“私人?場合,不談工作。”霍邵澎輕描淡寫。
“是?因為她?!”霍啟裕眼?神凌厲,倏然橫過來,驚得虞寶意大腦一空,“個中緣由,我就不替你補充了。霍邵澎,因為一個女人?,你一貫以來的行?事原則放到哪里去了?還敢帶來臟婉青的眼?,是?我沒逼你們分開,讓你誤以為這種女人?我也能點?頭?”
“你點?不點?頭和我沒關系。”霍邵澎起身?,走到虞寶意身?后,捉住手,也將她?帶著站了起來,“正如今天,我只邀請了媽媽,你不請自來,破壞氣氛和場合,還要大家?以你為尊,倒符合你一貫的行?事原則。”
霍邵澎同黎婉青頷首告辭,虞寶意也匆匆忙忙補了個禮數。
只是?出門前,她?驟然回頭,叫了聲“霍叔叔”。
“我不需要Terrance,也不需要霍家?賦予我價值。”
虞寶意無?比清楚自己這番話?,像極了偶像劇里與權威抗爭的“傻白甜”。
尤其?在她?作為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制作人?時,更像在打?自己的臉。
但由始至終,她?都沒變過。
“可能霍叔叔會覺得好笑,但不是?所有人?,都應該按你給的選項選擇。”
她?其?實不清楚霍邵澎和父親之間多年?的齟齬,但從二人?針鋒相對中,她?聽出了些?許端倪。
霍邵澎拉她?的手拉的很緊。
可虞寶意依然更用力,選擇握住他?的。
“A還是?B,如果我和Terrance都不想要,那這道題,就可以不做。”-
從茶樓出去以后,虞寶意才發現,今天這里沒有客人?進出。
霍邵澎親自開的車,他?落了車窗,目光淡淡眺著遠方,安靜地抽了兩根煙。
中間唯一說過的一句話?是?,夸她?的脾氣終于用在了該用的地方。
還沒等兩人?就這件事有什么深入的交談,虞寶意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她?其?實不為今天的事情而感?到沮喪或者?別?的,只是?路途漫漫,興許會沒想象中走得簡單。
那又如何?
A或者?B,如果她?覺得不對,那就都不選,親手創造出第三個選項。
電話?來自北城電視臺的負責人?,想邀請她?以及整個勝意團隊,做一個有關陸上絲綢之路綜藝形式的紀錄片。
為期一年?,邊拍邊播。
負責人?說,這邊深入研究過虞寶意做非遺類傳統文化節目的風格,明快、活潑、踏實,不炫富,內容又在娛樂和嚴肅的界線上,把控得剛剛好。
剛巧近些?年?北城電視臺出品的傳統文化類節目,都逃不開“悶”“乏味”的怪圈,不如找一位有相關經驗的制作人?。
而且《“玉”見》的熱播,讓年?輕人?都能接受的內容形式,上面領導終于還是?點?頭了。
“國”字兜底的節目,交給她?一位出身?娛樂圈的制作人?,不可謂不大膽。
但一切敲定以前,還是?要先見一面,當作面試了。
對于這種面試,虞寶意恨不得多來點?。
她?第一時間給霍邵澎分享了這個消息,但來不及分享他?的喜悅,又打?電話?給左菱。
最終的結果是?,她?連夜收拾行?李回南城,親自向大家?公布這個消息,再上北城。
她?的確有想要追求的更高價值。
人?往高處走,但更高的,是?虞寶意決心獨自闖蕩的世界,不是?任何人?打?造的金絲籠。
她?也不需要任何人?賦予,才有價值。
占有
深冬時?節的北城, 像涂了一層薄薄的灰色顏料,尤其飄雪時?分,觸目所及灰白蒙蒙的一片, 從近到遠的景物?都?似長出毛刺一樣?。
親身走進后, 也無暇欣賞這北國風光, 寒冷蝕骨又?酸心,凍得虞寶意恨不得縮在?霍邵澎的私飛上不下去。
他派了自己的私人飛機親自接送她, 原來也想跟來, 但終歸人在?香港,多的是絆腳的公務,抽不開身。
電視臺負責人同她約了明天會面。
晚上,虞寶意依次打電話給父母好友報平安,臨近十一點時?, 掛斷完梁思雪的電話, 下一秒, 霍邵澎的就撥了進來。
虞寶意笑他時?間掐得真準, 多一秒少一秒,都?不算恰好。
“還住得習慣嗎?”
“習慣啊。”她心情很好, “你是每座城市的六星級酒店,都?有一間從里到外,都?根據你喜好設計的套房嗎?只留給你的?”
“沒有每一座,一年能去一到兩回的,一般都?有一間空房, 我會付一年的房費。”霍邵澎的聲音經聽筒傳來,多了幾分能撓得耳根輕癢的魔力, “不過按照你的職業,以后可能全?世界大部分城市都?會有了。”
虞寶意拽著被子翻了個身, 將自己卷起?來,聲音聽過去悶悶的:“霍生,你知道嗎,我看到你電話打進來的時?候,突然?覺得好幸福。”
“嗯?”
早前,虞海和真心祝愿她把握住這個機會,而關?知荷,盡管仍舊表露出希望她工作生活都?定居香港的意愿,但還是說?出了——“既然?想要,那就努力爭取”。
落地北城后,梁思雪更是為她興奮得一塌糊涂,好像她也親身來到,陪伴虞寶意經歷人生至關?重要的時?刻。
親人,好友,以及……愛人。
愛人保駕護航,讓她風雪無阻地降落到北城機場。
“雖然?霍叔叔不喜歡我……”
“他喜不喜歡你,都?影響不了什么。”
“我知道。”
虞寶意蜷起?身體,長時?間打電話,耳邊手機微微發熱,好像她奮力跳動的心臟,迄今為止仍未平息。
“但是我發現,我在?他面前說?的話,都?是有底氣?的。”
哪有人不曾畏怕過高高在?上的權威。
尤其是她這種家?人都?在?香港,像天生戴了鐐銬一般。
“我的底氣?不來源于你,也不是你的愛,而是我自己。”
來自終于收到命運禮物?的她自己。
如果說?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那么這份禮物?,是過去的她親手埋藏的,等未來的她挖出,成為贈予此刻自己的最好禮物?。
所標價格,就是她一路走來,不曾動搖的選擇。
作為一個人的成功與失敗,對于她而言,已?不是權勢大小,地位高低所能比較衡量的。
她最終得到的自己,獨立且有價值。
那就是成功的。
“Babe。”霍邵澎如同在?她耳中呢喃,“我永遠為你驕傲。”
“現在?說?這個會不會太?早了?”虞寶意難得誠懇地謙虛了下。
“不早不晚,剛剛好。”
男聲沉沉,如時?間的蠱咒。
“記住,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來接你。”-
虞寶意沒有做什么準備。
說?是面試,其實只是相?關?負責人約她敲定一下節目制作的主題內核、大致方向、風格,她才能回去和勝意的人共同出企劃案。
當然?,說?是面試也沒錯。
負責人這邊也要考察下她的實際能力,一位優秀的綜藝制作人,接到一個項目的第一時?間,一定對市場、觀眾偏好有著獨特而敏銳的嗅覺。
“旅游主題?”負責人楊弦滑動著平板,翻看虞寶意臨時?找的相?關?案例。
“對,這兩年的旅行網綜都?有不錯的熱度和回報率,而且觀眾現在?不愛看勾心斗角的劇情了,選幾位路人緣好,又?有綜藝效果的嘉賓做搭子,出來效果應該會不錯,也符合上星綜藝的調性。”
“我擔心……”楊弦欲言又?止。
“當然?要做好背調了。”
近年出事的明星一茬接一茬,虞寶意也有點顧慮,“甚至是我會著重考慮的,而且嘉賓之間的化學反應很重要,不能同質化太?嚴重,也不能湊一起?就火星撞地球。”
“明白。”楊弦笑著舒了口氣?,“你果然?沒讓人失望,電視臺那些做慣文化節目的,仗著捧了個鐵飯碗,現在?都?成老?油條了,贊助商有熟人,內容保證不出錯就行,最終效果和收視率通通都?不管的。倒是你,三言兩語就讓我很期待了。”
作為那些老?油條的后輩,虞寶意不敢明說自己贊同楊弦的看法。
但北城電視臺近五年輸送的文化類節目,她觀看過數十檔,無一例外,都?透露著照章辦事的乏味。
大致內容敲定完,楊弦邀請她一道吃個中飯,兩人選了家人煙旺盛的羊肉店,支了個小鍋嘗涮羊肉。
“你是香港人吧?還吃得慣嗎?”
“吃得慣啊。”虞寶意夾了一箸羊肉,蘸滿麻醬后放進碗里,“以前拍節目跑的城市多,現在?又?待南城,哪有吃得慣吃不慣的,而且大冬天的,這樣?吃也暖和。”
小鍋間白氣?蒸騰,人與人之間的目光,好像隔著一面紗窗。
楊弦透過源源不斷的熱霧看她,“我聽若蘭提起?過你。”
虞寶意咀嚼的動作凝住,抬眸,頓感困惑。
“別誤會,不是因?為她提到你了,我才跟領導推薦你的。當然?,她也夸過你不少好話,不過最終決定用你,還是因?為你這個人的能力。”
“之前去找Jessica,說?服她投我的節目,但后期因?為一些事情,我把投資款退給她了,辜負了她的信任。”虞寶意三言兩句概括了兩人認識與交往的過程。
楊弦笑著搖搖頭,“她沒真跟你計較,反而因?為……”
她欲言又?止的片刻,門口停下一輛大巴車,率先下來一個搖著小紅旗的導游,后面緊跟一群年過六十以上的叔叔阿姨。
推門進來時?,因?為人數過多,行動又?不快,夾雜著風雪的寒氣?也趁機灌入室內,吹斜了她們桌上的白霧。
“都?跟緊啊,來來,六號桌七號桌十號桌,都?是我們的,坐坐坐。”
導游的普通話口音很白話,虞寶意一耳聽出是粵城或港澳人。
不出所料,大部分游客也都?是那邊人,之所以要用不標準的普通話,是因?為還有幾位游客交流時?說?著標準的普通話,估計聽不懂粵語。
吱吱喳喳中,兩種天差地別的語言交織在?一起?,聽得人頭腦發脹。虞寶意沒有任何?含義地看過去一眼,卻猝不及防對上一位老?太?太?狐疑打量的眼神。
老?太?太?一頭白發,卻妥帖地梳到兩耳后,一絲不茍,穿著也較為時?髦,可以看出想努力擺脫這個年紀的落后和土氣?感。
她拄著一根拐杖,暗處里,戳了戳前面的老?頭,這個年紀的老?人講話聲音都?偏大:“喂伯爺公,你睇下個位靚女,系系早幾日新聞報個個啊?(喂老?頭,你看下那個美女,是不是幾天前新聞上那個)”
虞寶意垂下眼,仍然?感覺到老?爺爺聽從妻子遞過來的視線。
“好像是啊,狗仔說?想當小霍太?太?那個,長這么漂亮,肯定要拿這張臉做點什么的,見怪不怪啦。”
“喂喂喂,我樓下有個鄰居,還認識她媽媽,說?……”
另一個年紀相?仿的老?太?太?湊上來加入,話題便好似具有傳染性,迅速蔓延在?三桌人中。
聲音太?大了,好像仗著人多,連聲討別人也能明目張膽了。
連那幾位只會講普通話的游客也一并?加入,傳到楊弦耳中。
“‘撈女’來噶,貼埋小霍生個度,萬一跟得成世喔,肯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拉(撈女來的,貼著小霍生,要是跟一輩子,肯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啦)”
“要是我女兒也長這么漂亮就好了。”
“哎,這些先天的你羨慕不來,不過你可別以為一張臉就夠了,背地里不知道玩多少花樣?呢……”
楊弦聽到后,照常夾羊肉,狀若無意地續上剛剛的話題:“若蘭說?,當時?你為了不牽扯到她退了贊助,還要和香港那位霍生作對,她很欣賞你的……固執吧。”
原本想說?膽識的,可思來想去,楊弦還是不想鼓勵虞寶意這種螳臂當車的行為。
盡管希望她不失去這種特質。
在?體制內待久了,這種固執到略顯笨拙的人,已?經滅跡了。
可那永遠令人發光。
“有時?太?固執,非要爭個是非對錯也不好。”伴著那些議論聲,羊肉和湯一口接一口送進虞寶意嘴里,在?胃中化開一股暖意,“還好已?經學會這個道理了。”
“是非對錯要爭,也得跟對的人爭。”楊弦大致猜到虞寶意的處境,故意提高音量,用一口標準嗆人的京腔說?道,“比如那些半只腳踩進棺材也要嚼舌根的姥爺姥太?,跟他講道理,還不如等死了你燒點紙下去管用。”
惡毒歸惡毒,虞寶意捂著嘴忍笑,好半晌才說?:“要不是一會還有事,我怎么也得跟楊姐你喝一杯。”
“以后還怕沒有機會嗎?而且你沒跟若蘭喝過酒吧,她才是能喝的,到時?我招架不住,可要她來替我的啊。”
話落,楊弦給兩人杯中倒滿茶,舉起?,“不喝酒也能交朋友,祝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虞寶意幫梁思雪采購了兩大箱北城這邊的特產,就在?當地寄回香港后,第二日便啟程回了南城。
比起?當初一個人策劃一檔節目,事事都?要過眼經手的繁瑣,如今則輕松了許多。
但不代表不忙。
尤其是這條陸上絲綢之路從起?源到終點橫跨幾十個城市,摘選個中分量較重的,也多達十余個。
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變遷與風俗,整合加策劃符合當地特色的活動,又?是一項巨大的工程。
霍邵澎在?連續三日撥電話過去,深夜十一點,虞寶意都?還在?加班時?,終于深刻認識到這點。
她真的比他還忙。
便也不講霍禮文的夫人湯少岄要生日的事了。
之前在?南城說?要見,但霍老?夫人玩心不止,全?世界各地的飛,后來又?出了許多事,兩人始終沒機會見上一面。
為此特地回港一趟,估計還會打亂她的工作節奏。
想想就罷了。
“公公原來已?經見過了?”
說?起?這事時?,黎婉青正在?霍邵澎的書房中找某詩人的一本絕版手稿,“Terrance,你還真大膽啊,不怕你爺爺直接把你們趕出去?”
她說?得心有余悸。
霍邵澎還小時?,黎婉青親眼見識過霍禮文對兒子的管教和約束,比起?現在?霍啟裕對他的,其實是小巫見大巫了。
霍家?三代人,若領略過霍禮文的手腕,后兩代便稱不上雷厲風行,殺伐果斷。
但那是一個亂中鑿金的時?代。
不比現在?。
“爺爺很中意Bowie。”
霍邵澎手拿一支毛筆,在?宣紙上寫字,身段挺正,背脊微傾,松而不散。
“是中意那個小妹妹,還是因?為那是你選的?”黎婉青從書架上抽出那本手稿,翻開,搖頭嘆息,“要是她家?世再出眾點就好了。”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沒有丈夫在?乎。
虞寶意的母家?無法和霍家?在?香港擰成更無法撼動的一股繩不要緊,但至少不能被眾人都?視作吸血的蟲豸。
在?外面交際,那些夫人明里暗里點話,她還要面子呢。
要如何?解釋呢?
霍邵澎喜歡,霍家?就點頭要這位兒媳?怕不是能被圈子里看熱鬧的人笑上個半輩子。
“人出眾就好了。”
誰料有人言簡意賅,護犢之意昭然?。
“行,本來我都?做好準備你今生不娶了,現在?好歹有個模子,我也好作參考,萬一沒成……”
“沒有萬一。”
霍邵澎將毛筆擱回硯臺上,宣紙上,標致的一個“意”字,力透紙背,好像承接了寫字人的什么。
“她不是模子,也沒有另一個人可以取代她。”
黎婉青正感牙酸,不到一會又?聞:“你是不是給Bowie的哥哥讓了內地幾家?鋪位?”
“對,Bowie送我那件小玩意我很喜歡,后面聽聞了這事,索性行個方便當回禮。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她就是你心上人,怎么了?”
“鋪位轉到我私人名下吧,按市價三倍。”
黎婉青挑眉,沒說?答應不答應,耐心等他下文。
霍邵澎望過去,也不說?原因?,只問:“如何??”
“你總得告訴我為什么吧。”
他眸光散了短瞬,似乎一下回到某個時?刻,又?極快聚焦回來。
“因?為,我也怕萬一。”
黎婉青走后,霍邵澎在?書房中靜坐了半晌。
因?是冬天,不過五點過幾分的光景,就迎來了日薄西山,落地窗外的海灣迎風頻頻翻出波浪,泛著晃眼的粼粼金光。
他指腹緩慢摩挲著宣紙上那個“意”字下方心的一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來,他打了個電話給卓明峯。
“虞景倫已?經在?咨詢保薦人了。”霍邵澎不兜彎子,“內地分鋪落地后,不出一年,旬星一定會在?港交所發行上市。”
卓明峯不知道在?做什么,那頭有些吵鬧,似乎還有推搡的聲音,導致一句話中有幾個字都?聽不清,“上市?旬星?你要收購人家?啊?那么丁點蚊子肉也瞧得上?”
“……”
“什么收購!”黎溫瑜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聽筒里,“哥哥,我們在?逛迪士尼呢……哎呀笨蛋,你們家?在?港交所進進出出的,肯定是到時?讓你操作操作,行個方便啦!”
“行個方便,然?后呢?”
“我大哥肯定要偷偷摸摸買旬星的股份,防止我未來阿嫂跑了……”黎溫瑜一下小聲,好像怕霍邵澎聽不清,一下又?大聲起?來,“哼哼,你最好弄點好處收買我,不然?我就捅到Bowie去!”
“黎溫瑜。”霍邵澎波瀾不驚,“現在?還學會玩弄別人感情了,想回到以前被霍啟裕監視的日子了?”
他不清楚黎溫瑜和卓明峯之間的事,但按照先前宴會上妹妹對人的態度,肯定是臨時?起?意較多。
饒是被霍啟裕知道,玩感情玩到世交卓家?的獨子身上,面臨的怒火一點都?不會比他少。
黎溫瑜則把反被抓住把柄的一腔怒火都?發泄到身旁的卓明峯身上,按照那頭的吃痛聲,估摸又?拍又?打又?咬,一樣?少不了。
霍邵澎很快掛了電話。
又?一人靜坐了許久,直到夜色一點點將天空中的白浸染成墨,幾顆孤星吊著,不夠明亮,在?云層中忽明忽閃。
浪聲疊疊,拍打在?緊閉的落地窗上,如同隔了一層消音的膜,顯得微小而遙遠。
他想,他的確變了些。
可仍然?無法百分百成為虞寶意的理想愛人。
再理想,他不確定她的愛有沒有消耗殆盡的一天。
一想到未來她可能會不愛自己,霍邵澎便控制不住,給他與她的關?系套上重重枷鎖。
不逃跑,她永遠不會發現邊界存在?這樣?一道鎖。
那是他對她永遠的自私和占有。
雪花
一晃眼, 年關將至。
年三十那晚,飯桌上,關知荷給遠在?中?國西門帕米爾高原附近的虞寶意撥出?了視頻電話。
年后開拍, 為了解當地風俗民情, 她馬不停蹄領團隊實地考察途經的幾個重要城市, 春節也趕不回來了。
關知荷反對過,但也許突然?想通了, 后面沒再提要虞寶意回家過年的事, 反而叮囑她出?國注意安全。
“晚上好?——”視頻中?,虞寶意貌似曬黑了點,偏瘦的體型看上去仍然?健康,充滿活力,“Mommy, Daddy, 新年快樂!哥哥你怎么?憔悴了那么?多?好?像失戀哦哈哈哈。”
自?從她接下這部綜藝, 哪怕兄妹倆同在?南城, 也有一個多月近兩月沒見了。
“你好?意思說?,讓你幫我分?擔點公司工作, 你倒好?,頭也不回跑了。”虞景倫滿腹怨氣,“挺瀟灑啊,從中?亞玩到了歐洲。”
“我那是工作!工作——!”
“好?了好?了,一見面就拌嘴。”關知荷出?聲制止幼稚的兩人, “小意,在?外面吃得習慣嗎?我看你又瘦了點, 住在?哪呢,有沒有好?一點的酒店?”
虞寶意笑容揚著, “還OK啦,我應該年初五能回來一趟,從香港直飛到羅馬。”
虞海和?也實在?想念女兒,入鏡瞧了幾眼,“你看你,休息兩天行不?”
“我現在?多忙會?,后面才能多休息幾天啊。”
“你總有理由。”
鏡頭外,關知荷輕打了下丈夫臂膀,遞了個稍顯埋怨的眼神過去,“小意,別管這兩個啰里啰嗦的男人,你就好?好?工作,但首要的是照顧好?自?己?。”
從前最反對虞寶意做綜藝制作的關知荷,如今態度大變,反責怪起?丈夫和?兒子對女兒的工作諸多挑剔。
虞寶意也覺得媽媽的態度變得太快太徹底,快到有點生硬與奇怪。
她也不會?想到,離開的日?子里,霍邵澎和?關知荷單獨見過一面。
談論的內容十分?簡單,簡單到虞寶意一旦知道,說?不定會?同時和?兩邊大吵一架,徹底離開。
兩人都太了解虞寶意的秉性,于是默契地對這場談話保密。
從始至終,霍邵澎都彬彬有禮,但關知荷覺察到,他的表情、態度、言辭都是談判的疏離狀態,而非和?女朋友的母親見面話家常。
他要關知荷停止干涉虞寶意的工作,且完全支持她。
“伯母,你想要的,從另個角度上說?,同樣是我想要的。而你想給寶意的,一樣是我想給的。”
他們是合作伙伴。
霍邵澎率先點明這點。
關知荷知道對方是聰明人,不然?也不會?在?沒有任何溝通的情況下,于何太的生日?晚宴上同她合作,為虞寶意搭出?這么?個戲臺,天衣無縫。
“小霍生,我的目的很?復雜,但如果只能選一個,那就只有小意余生幸福。”
霍邵澎略抿了下這句話的深意,頓了片刻后,直切入主題,“伯母,她盡管在?她的世界里發光,剩下的,交給我。”
“從現在?開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她一定能幸福。”
關知荷聽進?去了。
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小雪上飛機之前打不通你的電話,她讓我告訴你,有信號后給她也發個消息。”
“好?,我一會?就去。”
梁思雪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剛好?受父母“召喚”,春節上美國過去了。
“Baby,一會?看短信啊。”虞海和?被妻子打過兩下后,就低下腦袋,悶頭玩了會?手機,這時才又擠入鏡頭,“利利是是,知道不?早點回家啊。”
“謝謝Daddy!祝Mommy Daddy萬事勝意,長命百歲!”
關知荷也被女兒稀松平常的祝福祝得一陣心軟,“今年我也給你包封大利是。”
“哥哥——你的呢!”
有人得寸進?尺。
虞景倫剛剝完一只大頭蝦,捏著蝦尾斜了一眼過去,“我是你哥又不是你叔,沒義務給你派利是啊。”
“Mommy你看他!”
“虞景倫,又欺負妹妹!”
“不是,老豆,誰欺負誰啊?”
鬧過一陣后,虞寶意去參加當地人的篝火晚會?了。酒過三巡,又挽著當地民族年輕小伙的手跳了好?久的舞,累得走路時兩腿虛浮發軟。
在?左菱和?杜鋒的攙扶下好?不容易摸回自?己?房間,她一個人癱在?沙發上看手機,想消會?酒氣。
剛一點開,一條新短信。
虞景倫的新年利是還是到了。
虞寶意半瞇著眼,單獨給哥哥撥出電話。
作為兄妹,他們一向不做矯情那套,故而虞景倫接起?她電話后,第一句也是:“你給我介紹了雕刻師,省去我那么?多功夫,這是感謝費。”
“那你再給我補一封利是。”
“虞寶意!”
兩人笑作一團。
平息完心情后,虞寶意問了下公司和?趙家人的近況。
坐落于內地各大一線城市的分?鋪大半個月前統一開業了,新開辟的翡翠首飾支線會?先于香港舉辦一場名為“尚綠之鏡”的新品展覽。
若能經得住香港這些貴婦們火眼金睛的挑剔,說?明原品挑選和?手藝上定然?過關了。
內地可以?由國民度極高的代言人白月迎打頭陣,再一步步物色符合品牌調性的大使、摯友。旬星不是新品牌,但出?身香港,天然?讓其多了分?與國際接壤的氣質,是一種來自?刻板印象的優勢。
“趙家那些人我都開了不錯的待遇。”虞景倫沒虧待妹妹親自?介紹的手藝人,“趙爺爺選擇退休養老,其他人的本事都過關,真正值得培養的是趙玉顏,她的作品第一次送去比賽就是一等獎,當然?不排除是你節目帶去的關注度,主辦方不忍心她那么?早淘汰。”
“什么?啊——”虞寶意第一個鳴不平,“玉顏很?有天賦的,而且Terrance已經讓人專門跟她的比賽,不會?發生任何不公平的事,不管有沒有利于她。”
“那就好?。”虞景倫靜了幾秒,都沒聽到妹妹那頭的聲音,思慮過后還是問道,“小意,你和?那位霍生如何打算的?”
“沒什么?打算,我想走一步看一步。”
虞寶意瞧得很?開,心眼大到叫人忍不住懷疑擺在?她面前的,真的是小霍太太這個香港名媛趨之若鶩的身份嗎。
“何況他想和?我進?一步,我現在?也沒時間,更沒有精力去應付他的爸爸媽媽,不滿意就不滿意吧,我對我自?己?很?滿意就行了。”
由始至終,她都不認為自?己?配不上霍邵澎。
家境、權勢、地位……的確,再給一百年,這些方面,虞家可能都做不成霍家。
但幸好?,她和?他不是做商業上的合作伙伴,也不是做世家之間門當戶對的聯姻對象。
而是□□人。
愛的是人。
又何來配與不配。
這番話,更早以?前,霍邵澎近乎原封不動和?父母講過。
彼時,霍啟裕還不屑一顧。
認為女人口中?所謂的不圖錢財,皆為謊言。何況霍家家業龐大,哪怕一開始不眼紅,也會?慢慢被權力浸淫成追名逐利的模樣,更何況虞寶意還有個目的性極強的母親。
可漸漸的,關知荷消失在?香港社交圈,只偶爾和?三兩好?友出?來喝喝茶,連從前視作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惠愛一月一度的私人聚會?,也連連告假。
像一夜之間,關知荷變得清心寡欲,也無意幫丈夫,幫旬星疏通關系了。
同時,自?沾了妻子的光見過虞寶意一面后,兩人沒有機會?再碰頭。
霍啟裕覺得奇怪。
按道理,既然?有機會?見家長,虞寶意應該要竭盡全力提高自?己?在?香港的存在?感,好?讓別人以?為她坐實了小霍太太的位置,而不是抽身離去,等風言風語慢慢平息。
她的消失,讓這個話題逐漸變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也會?令虞寶意和?虞家,失去為數不多的主動權。
他原本還不緊不慢,心道,不過是年輕人為了嫁入豪門別出?心裁的把戲,穩坐釣魚臺,等虞寶意自?己?按耐不住露頭咬餌。
可霍啟裕再三同妻子確認過,虞寶意過年不回香港,虞家也沒有上門拜訪的口風。
他開始坐不住了。
年三十那夜,淺水灣一號別墅難得點開了滿園的花草燈,好?叫幾個月才回一次港,視力不太好?的湯少岄看得清腳下的路。
霍禮文體貼而紳士地攙住妻子,半低著頭小心引路。
兩老回家,團圓飯上,霍啟裕欲言又止地壓抑許久,終于在?湯少岄說?要去看會?TVB,霍禮文陪同她離開后,他清清嗓子,開口詢問道:“虞小姐呢?”
霍邵澎從不在?爺爺奶奶出?席的家宴提前離場,哪怕吃完了,也會?小口飲酒等待結束。
聞言,他微一挑眉,淡聲回答:“不在?香港。”
“我問她為什么?不在?香港。”不管霍邵澎答什么?,霍啟裕都能捉到他的話柄,“不愿見我,我理解,婉青可沒對她說?過什么?,過年也不來拜訪一下,什么?意思?同霍家慪氣?我上回講她的,哪句話有講錯——”
“她不是不肯見你。”霍邵澎把杯中?最后一口紅酒飲盡,“而是沒必要,她在?工作,比熱臉貼過來聽你冷嘲熱諷重要一百倍的工作。”
“我也聽說?了。”黎婉青不好?拆丈夫的臺,只能岔開話題,“阿瑜,再給我看看寶意朋友圈。”
黎溫瑜特懂隨機應變,點開朋友圈后,先把手機遞給了坐在?黎婉青旁邊的霍啟裕,“爸比你看,Bowie現在?在?帕米爾高原附近,為她新節目實地考察呢,今天剛到的。”
大量廣闊蒼茫的自?然?風景照,還有途經的草原、天空、高山、河流和?動物群。
野草茫茫,高山連綿。
虞寶意穿了一件素凈的白色大衣,長至腳踝,衣擺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像從遠方高山飄落到草原上的一片雪。
恰逢此瞬,她回眸,望向鏡頭。
她就是那片雪。
縱使伶仃,隨風飄搖。
但永不融化。
新年
霍啟裕很沒出息地盯著看了?會, 直愣愣的,毫不察覺自己走神?。
殊不知,這張照片已經成為兒子朋友圈的背景。
黎溫瑜還在堅持輸出虞寶意是個?多么?獨立、美好的新時代女性, 萬萬不可能為了?錢委身于人, 還隨口推薦了?最近風很大的《“玉”見》。
平日霍啟裕的娛樂項目無?非下棋、高爾夫、音樂劇、舞會等自詡符合身份格調的活動, 港臺出格抓馬的綜藝碰都?不碰,更別說內地的了?。
在他眼里, 都?是上不得臺面的下九流東西。
連霍邵澎難得偏愛的電影, 偶有一回出差趕上威尼斯電影節,飛機落了?當地,回來也被斥了?好幾月的不務正業。
“爸比,你真應該瞧瞧外頭的廣闊天地,除了?無?聊的舞會, 世界上還有很多好玩、好看的東西。”
黎溫瑜當真喜愛這個?未來阿嫂, 當然?也有幾分讓霍邵澎欠自己人情的意思, 費盡口舌為虞寶意說好話, “Bowie的工作?就?是負責記錄這些好玩、好看的,給觀眾提供情緒價值, 看她的節目,我不用動腦子都?能笑得暈過去!”
“不用動腦子,還是沒腦子可動?”霍啟裕橫了?女兒一眼。
黎溫瑜訕訕地收了?聲?。
黎婉青笑笑,倒也沒為自己這個?離譜事一籮筐的女兒辯駁什么?。
而且她也不是完全站在霍邵澎這方,只?是礙于父子關系過于僵硬, 很多態度借由丈夫傳達,可以避免傷害母子感情。
霍邵澎是懶得爭取, 黎溫瑜是不敢爭取,黎婉青是觀望狀態。
一家人再度被一句話打入冰封氛圍。
可誰也料不到, 打破這局沉默的,是想為妻子沏一杯茶而回頭的霍禮文。
“Bowie?她的節目不是馬上做到北城電視臺了?嗎?”霍禮文形神?自然?地路過一桌人,“阿裕,你也五六十歲人了?,這種機會,又有過幾次?”
霍啟裕為兒子不服管教而頭痛多年?,可事實上,他也未曾聽從過霍禮文的安排。
兩人鬧得難堪的場合比霍邵澎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后霍禮文甚至不愿住在香港,攜妻子到內地圖個?清凈,同時也讓香港這個?聯合會那個?組織,碰到棘手問題時,為到底誰才是霍家拍板人而煩惱了?好一段時間,問誰都?要得罪另一位。
若非過年?,和?妻子生日那遭,霍禮文是不會回港的。
正如此刻,三兩句話就?輕描淡寫落了?霍啟裕的面子,還借此點出兒子的自命不凡。
大陸飛速發展多年?,如今香港企業早已不能以傲慢的身價自居,有的人卻還拿腔作?調,遲早自取滅亡。
有個?目光短淺的兒子,霍禮文這些年?久居內地,都?在為長孫的未來打算。
“這算什么?機會?”霍啟裕哼笑一聲?,“她能像婉青一樣打理?好一頭家嗎?還是可以管理?集團?沒用的事情,努力久了?,還是一樣沒用。”
“我吃飽了?。”霍邵澎起身,“慢用。”
霍啟裕當即斥道:“去哪里?長輩還在桌上。”
“去陪你奶奶看會電視,她一個?人該喊悶了?。”霍禮文解圍道。
可實際上,霍邵澎不需要解圍,甚至轉身離開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停頓。
黎溫瑜沒有哥哥離桌的勇氣?,縮著脖子等霍啟裕爆發,黎婉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小口飲茶。
霍禮文也在沏茶,妻子說想這一口龍井,因而每一道步驟都?做得細致完美,不想損失一點風味。
“阿裕,人活到這個?年?紀,身邊人才最重要。”
他耗費半輩子,才認識并接受了?這個?道理?。而橫沖直撞的前半生,霍啟裕的脾性與他的教育方式也脫不了?干系。
霍禮文不會推卸責任,但并不想自己埋下的因,影響霍邵澎想結的果。
所以霍邵澎想要什么?人,他都?支持,只?要對方自愿。
該結束了?。
他不愿霍家每一代人,前半生為上一輩贖罪,后半生再與自己和?解,輪回無?休。
“如今,你還看不出嗎?”
霍禮文將茶水悶至壺中,捧起托盤,“以前的我是現在的你,以前的你,是現在的阿邵。而那個?女孩品性如何,其?實你并不在乎,你唯一在乎的,是阿邵沒有娶你想要他娶的女人,就?像當年?我強迫你娶婉青一樣。”
“那位虞小姐和?婉青,如何相提并論?”霍啟裕只挑了這句話反駁。
“又何必相提并論,那是阿邵中意的女孩,他不會拿她和?任何人比較,作?為父親,你也不該。”
很多事情,除了?有關霍邵澎的外,霍禮文是謝絕和?兒子溝通的。
能點到為止,心平氣和地聊上兩句,已是難得了?。
霍禮文拿著托盤回到客廳,妻子身邊空無?一人,大屏電視上放著TVB跨年?節目。
汪姓女主持挽著優雅的盤頭,清晰的口條和?控場能力聽得人身心愉悅。
從前TVB跨年?都?是她主持的,此去經年?,主持臉上多了?明顯的歲月痕跡,又讓人恍惚她年輕時的風華正茂。
湯少岄知道丈夫在身后,笑說:“以前坐在下面,阿荃下臺時還會來找我聊兩句,說起來,都?好久沒見了?。”
阿荃就是那位女主持。
霍禮文坐到妻子旁邊,“那過完年?約出來喝個?茶。”
湯少岄用指腹貼杯壁試了?試茶水溫度,正正好,端起來抿了?口,“別說過完年?,估計年?初二?你就?要被你兒子逼得忍無?可忍,甩手走人了?。”
他笑笑,不可置否。
“阿邵呢?”湯少岄問。
“和?虞小姐道新年?快樂去了?。”
“新年?快樂!”
虞寶意接到霍邵澎電話時,并不知道霍家發生了?那么?多事,聽他口吻,也是平常愉悅的一晚。
“新年?快樂。”霍邵澎避開家人,站在后花園池塘汀步邊上,左手指骨還夾著一支煙,煙霧描出風的形狀,“有和?朋友吃年?夜飯嗎?”
“酒店辦了?個?篝火晚會,年?不年?夜飯的無?所謂啦。你知道嗎……”
他靜靜聆聽虞寶意講述屬于她熱鬧歡暢的夜晚,發自內心認為,不回來很好。
只?要她身上還有一根連著他的線,飛得越高越遠,越好。
他隨時能接到她。
這通電話,他們沒有固定的話題,想到哪里說哪里。那支煙在霍邵澎手中靜靜燃燒殆盡,煙草中融進的干邑香氣?散入夜色中,仿佛穿過千山萬水,讓電話兩頭的人同時微醺。
“如果年?初五回來后來得及,要不我去拜訪下霍夫人吧。”虞寶意還是有點作?為晚輩的禮貌在身上,不像霍邵澎完全不在乎。
“先忙自己的事。”霍邵澎說,“我這里不用你安排和?擔心。”
“還有霍爺爺和?霍老?夫人呢,之前你不告訴我霍老?夫人生日,禮物于情于理?我也該——”
“小意。”他語調極沉,聽起來是無?奈,可又像情人間情不自禁的喃語,“你最重要,不管什么?事。”
他聲?音一向好聽,貼著耳,糅了?沉厚的感情,聽起來很容易叫人半邊臉和?頸都?酥麻無?力,虞寶意同樣。
入骨的思念趁此絲絲縷縷滲出,浸沒身體。
興許是長遠的距離,讓這份思念極近,又極遠。
“我不是第一回不在家過年?了?。”虞寶意聲?音中的氣?息散著,“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好想回家。”
“我也想你。”霍邵澎應她。
貌似沒頭沒尾,答非所問。
可虞寶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下意識攥緊了?手機,機身略微發熱,好像隔著屏幕在十指相扣。
他們聊到夜深,直到虞寶意酒勁有點上頭,糊里糊涂地應話,霍邵澎終于舍得放她去休息。
余他一人,又多站了?會,最后給虞寶意轉了?新年?紅包,才預備回房。
轉身時,余光掠過門廊羅馬柱后的一瞬,一道熟悉的影子一閃而過,不知像他一樣披了?滿身夜露,還是剛巧路過。
霍邵澎不做停留,并不好奇霍啟裕聽完后什么?反應,態度會不會產生變化。
都?和?他無?關。
同樣待到夜深的,還有霍禮文。
湯少岄早早去歇息了?,黎婉青則叫了?女兒和?在霍家服侍多年?的傭人,支了?兩張麻將桌,當派新年?利是。
因而客廳里,也只?有霍禮文,還守著電視機,像在等轉播中維多利亞港的跨年?焰火。
瞥見兒子和?孫子前后腳回來,他狀若無?意地提起:“阿邵,明天替我和?你奶奶給Bowie封一封大利是。”
“知道。”
“再讓阿權選點禮品,送到虞家那邊去。”
“好。”
換做平日,霍啟裕定要出聲?反駁,既然?虞家沒有上門拜訪,何必還要送禮到那邊,連虞寶意本人都?不在。而且以霍家的地位,根本沒必要主動做這番人情。
可他也的的確確聽了?兒子和?那個?女孩近乎全程的談話。
后花園太安靜,冬夜里,連動物的鳴叫都?沒有,偶爾虞寶意的聲?音會傳來,也許句子中的字聽不清,但高昂愉悅的語調,讓人聯想回朋友圈那張照片。
自由,輕快。
當真如一片雪。
他知道,虞寶意定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不堪,不然?也不會被霍邵澎鐘愛至此。
那頭打麻將的歇了?幾分鐘,黎婉青過來時剛好碰到霍邵澎回來,隨口附和?了?公公一句:“既然?要給Bowie封利是,連我的也一起封上吧。”
她沒帶上丈夫,怕適得其?反。
霍邵澎微頷首,又向霍禮文示意自己先回房。
快到電梯跟前,霍啟裕的聲?音傳來,盡管無?論何時,都?顯得那般突兀,破壞氣?氛。
他叫:“Terrance,等會。”
霍邵澎側過身,并沒指望他講出什么?好話。
霍啟裕則沒看這邊,興許決定得太快,還不夠自然?。
但仍舊說了?:“畢竟春節,連我那封利是,也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