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幢的樓下已經(jīng)被清理過，步梯通道拉著明黃色的隔離帶，墻壁上貼著“毒氣泄露，禁止入內(nèi)”的標(biāo)語。

    岑尤尤只能給物業(yè)打電話，她以為不那么容易接通，沒想到剛響鈴三聲，手機(jī)里面就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

    “這里是青山小區(qū)物業(yè)服務(wù)中心。業(yè)主女士，請問有什么能幫您的嗎？”

    岑尤尤問：“六幢現(xiàn)在可以進(jìn)去嗎？”

    “六幢封閉的原因是‘蘑菇中毒自焚事件’的后續(xù)還未處理完畢，但毒氣其實早已飄散，已沒有殘留，進(jìn)去不會有危險。不過，此次事件有多人喪生，考慮到業(yè)主們的心情，物業(yè)已經(jīng)統(tǒng)一安排六幢的業(yè)主們到附近的酒店休息。業(yè)主女士，您需要我們派車送您去酒店嗎？”

    這不對勁，岑尤尤問道：“電話接通之后，我沒有說話，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士。還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六幢的業(yè)主？”

    那好聽的難辨男女的聲音說：“物業(yè)有儲存業(yè)主的基本信息，是各位制作門禁卡的時候留下的。六幢401業(yè)主，岑尤尤小姐，您的電話信息錄入過我們的系統(tǒng)，來電會顯示姓名。”

    “這樣啊，”岑尤尤知道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讓她多少有些草木皆兵了。她問道：“毒蘑菇中毒自焚是怎么回事？原來真的不是狂犬病啊。”

    那聲音有一種略帶惋惜的情緒回復(fù)道：“具體的情況，物業(yè)也不是很清楚。起因似乎為一袋毒蘑菇，有位業(yè)主將它帶回小區(qū)。該蘑菇會釋放致幻氣體，導(dǎo)致一眾業(yè)主和不幸卷進(jìn)此事的兩名快遞員中毒，做出異于尋常的舉動，就連我們的一位同事也不幸喪生了。”

    好可怕，最近一段時間她看到蘑菇恐怕都會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該事件有合理的解釋，下午聽到的一番天方夜譚瞬間被岑尤尤拋到腦后。

    什么精神崩潰？

    什么異能？

    什么怪物？

    什么精神污染？

    不知是哪個想象力豐富的家伙編造出的橋段，哼。

    “這樣啊，”岑尤尤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道：“節(jié)哀順變。”

    物業(yè)工作人員說：“謝謝。天色已晚，需要送您去酒店嗎？”

    “不用了。”

    岑尤尤說了一聲“再見”然后掛斷電話，她看向媽媽說：“我們可以回家。”

    郝伊人點點頭，三人一起上樓。家里的門是虛掩著的，岑尤尤推開門，屋里亂七八糟，客廳和餐廳幾乎沒辦法下腳。廚房門口的一大攤血污來自中介先生，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三間臥室倒是沒有被破壞，晚上休息沒問題。

    岑尤尤完全不敢往陽臺的方向看，總覺得沒有欄桿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刮下四樓。她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還有網(wǎng)絡(luò)，連忙廣投簡歷。這件事她每天都做，已經(jīng)畢業(yè)總要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只可惜面試的機(jī)會因為父母不允許她出門而錯過，希望父母能早些改變想法吧。

    這樣想著，岑尤尤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她很快睡著了。

    夜風(fēng)吹進(jìn)房子里，吹得廚房里的條紋病號服顫動起來。很快，風(fēng)停歇下來，可是病號服顫動得更加厲害，一顆形狀漂亮、表皮泛紅，顯然已經(jīng)熟透的橘子頂開用衣袖打的結(jié)，從料理臺上滾下來，滾過廚房門口的血跡。

    血跡像被仔細(xì)擦除過一樣，消失得一干二凈。

    橘子的表皮更加紅艷有光澤，像是涂抹了一層胭脂。

    它滾啊滾，滾到靠近走廊的房間。

    這間房屬于家中怕高的小女孩，橘子一頭撞到門板上，然后停下來。一條乳白色的蟲子啵一聲從橘子里鉆出來，橘子外皮的色澤變得黯淡許多。如果再讓郝伊人重新挑選，她不會從一車的橘子里，一眼選中這一顆。

    小小的蟲子鉆進(jìn)門縫里，上端立起，尾部顫動。一只圓滾滾的眼睛在它身體里打開，盯著床上沉睡的女孩，左右搖擺，似乎是在笑。

    慢慢地，它沿著床腳爬上床，爬到女孩伸出被子的左手旁邊，對準(zhǔn)掌心，一頭扎進(jìn)去。它鉆進(jìn)人類的肉中的姿態(tài)曼妙，好似魚兒在水中游泳。

    女孩的左手高高舉起來，掌心處裂開一條縫隙，一只細(xì)長無睫的眼睛睜開。白色的眼球盤旋兩圈，看見女孩沉睡面孔，慢慢向上，注視藏在茂密卷發(fā)中的腦部。同時，與掌心相連的中指變成一張帶著吸盤的嘴，鮮紅細(xì)長的舌頭伸出來，舔舐嘴唇。

    這明顯產(chǎn)生變化的詭異左手慢慢靠近大腦，唾液從吸盤似的嘴里流出少許。忽然，左手手掌反轉(zhuǎn)，眼睛看向窗戶。

    漆黑的夜色中，一根灰白發(fā)青的手指在窗戶縫隙里輕輕一劃。薄而堅硬，邊緣無比鋒利的指甲如切豆腐一般將鎖住窗戶的旋扣切斷，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響。

    窗戶被一雙青白色的僵硬大手打開，柯高明從窗外跳進(jìn)來，滿臉癲狂之色。

    整個房間瞬間被“尤尤尤尤尤尤尤尤”、“我回家了我回家了我回家了”的呢喃之語塞滿，他向最虔誠的信徒一樣跪著膝行到床邊，狂暴、痛苦和驚懼等負(fù)面情緒在看到床上女孩臉的瞬間消失不見，他的理智回歸少許，呢喃停滯片刻，僵硬的舌頭吐出三個字——“柯高明”。

    “我是柯高明……”

    我是異常管理局的突擊隊隊長，我因職業(yè)暴/露變成深度污染者……

    深度污染是不可逆的……

    我變成怪物了。

    真糟糕。

    但這些都不重要，尤尤尤尤尤尤……

    尤尤尤尤……

    我的□□……

    柯高明看到岑尤尤中指變成一張巨大的嘴，朝著自己咬來。他沒有躲，反而努力把全部的自己一起送進(jìn)薄薄的嘴里，甚至害怕自己身上的尖銳的指甲會劃破柔軟的口腔，故而蜷縮成一團(tuán)，將指甲藏在腹部。

    他的內(nèi)心充滿激動和喜悅。

    我被尤尤吃掉了……

    成為養(yǎng)分……

    好幸福……

    ……

    明明被吃掉竟然開心到瘋狂？

    小爺我?guī)啄隂]出來活躍，外面的小怪物都變成戀愛腦了？

    嘖嘖嘖。

    外賣送上門。

    開局大吉。

    那么，先徹底占據(jù)身體，再吃掉另外兩只怪物好了。

    “不行喲，身體是我的，你不要妄想搶走。”

    思緒被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左手翻轉(zhuǎn)，細(xì)白無睫的眼睛和一雙睡意未散的眼睛三目相對。總是帶來災(zāi)難和死亡的精神怪物覺得事情詭異起來，難道自己落進(jìn)的是一個陷阱？

    桀桀，恐怕設(shè)下陷阱的家伙要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左手中指痙攣，猛然膨脹的口器甩向頭顱。然而，距離頭顱不到一厘米時，準(zhǔn)確地被一只細(xì)白的手捏住嘴唇。

    緊接著，細(xì)白的看起來沒有太大力量的手一掌掌拍下來，拍得嘴劇痛。飛快縮到最小，連左手的意識都猛烈顫抖起來，好痛好痛好痛……

    岑尤尤坐起來，打開燈。她終于看清左手的變化，掌心里的眼睛和異化的中指如此奇特，她卻是波瀾不驚。打著哈欠，用右手的食指一下下戳弄掌心白色眼球，戳得無睫的眼瞼飛快眨動，想要避免指甲直接碰觸到眼球。

    這顯然沒什么用處，很快眼睛里就流出大量晶瑩的淚水。

    “這是下馬威，給你一個教訓(xùn)，”岑尤尤嚴(yán)肅地對左手說：“不要妄圖再搶奪身體的控制權(quán)，否則我會直接殺掉你。我說到做到！”

    她到底是什么人？

    聽到腦中響起的聲音，岑尤尤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尤尤，我怎么稱呼你？”

    沒有聽到對方的回答，岑尤尤習(xí)以為常道：“你沒有名字是正常情況，有名字但不愿意說出來也不奇怪。那我叫你‘小左’好了。很晚了！我們簡單商討一下‘家規(guī)’就趕緊睡吧。明天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你是異能者吧？”

    這次說話是左手中指化作的口器，聲音并非在岑尤尤腦中響起。

    岑尤尤捂住腦袋，雙腳蹬開被子，哀叫道：“糟糕、糟糕。下午的事情果然對我造成不小的影響，都怪那兩個法制咖。喂，你是什么東西？”

    左手手心里的眼睛飛速眨動，正在思考怎么應(yīng)對，它的腦子并不是很靈光，只想出放松異能者的警惕，一擊必勝的辦法。可以編謊話應(yīng)付對方，然而，它的嘴張口就吐出一連串實話。

    “我是4級污染源，名為寄生蟲。我可以寄生任何一個碰觸到的人類，再一點點吞噬被寄生的大腦、內(nèi)臟、血肉，等到軀體無法使用，再尋找新的目標(biāo)。”

    岑尤尤翻著白眼說：“哦，污染源……你的污染方式是什么？”

    “污染方式？這是人類的說法，我能任意放大任何一個碰觸的人類的情緒，‘嘭’一下就會把他們變成怪物。即使不接觸，我也能影響周圍人類和動物的情緒，讓他們情緒的波動變大。”

    左手手心的眼睛飛快眨動起來，它努力控制自己，但還是幾乎毫無保留的暴/露全部底牌。這本是它不該說出口的話，一個字都不該說。

    岑尤尤問：“4級污染源很厲害嗎？”

    “污染源的等級從6級到1級遞增，每跨越一級能量會有質(zhì)的飛躍，自身的實力和污染力更是完全不一樣。你的父母就是被6級污染源污染的怪物，人類找到他們?nèi)觞c就可以輕易殺死他們，看他們就知道污染源本身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5級污染源擁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污染方式更直接。哪怕依照本能行動也能為人類社會帶來一場盛大的災(zāi)難。”

    “4級污染源中有很少的一部分擁有智慧，我們已經(jīng)能被稱為高等生物。間接的污染更不易察覺，混進(jìn)人類之中不要太容易……”

    話音剛落，左手中指彎曲纏繞，極強(qiáng)的柔韌性讓它輕松打出一個結(jié)，嘴巴被扼住喉嚨，即使張開也說不出一句話。

    絕對，千萬不能再說了……

    底褲都要被扒掉了。

    岑尤尤繼續(xù)問：“污染源等級可以提升嗎？”

    嘴巴不能說話，但有聲音在岑尤尤腦海里響起來。

    “污染源生就得等級很難突破，但也有例外。我，一個特殊的污染源就是其中的個例。桀桀桀，我可以吞噬別的污染源來強(qiáng)化自己。”

    岑尤尤伸手撫摸下巴，說道：“看來你是一個幻想人格，既然是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刺激而分裂而來，那也難怪了。有一段時間沒遇到‘生存背景’完善的副人格了……固有認(rèn)知打破起來相當(dāng)麻煩，哎。”

    嘴巴解開自己，問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岑尤尤說：“我知道你可能并不相信我說的話，但你因我而出現(xiàn)，我有義務(wù)同你解釋情況。”她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這里生病了。我有多種精神疾病，其中包括‘人格分裂癥’。你不是我分裂出的第一個人格，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分裂新人格了。我以為我已經(jīng)戰(zhàn)勝一種精神疾病，沒想到病魔只是暫時離開。哎，現(xiàn)實總是給人以痛擊。”

    “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

    岑尤尤處理過很多次類似的情況，不需要整理語言就脫口而出：“我不知道以你的知識儲備能不能理解我說的話，簡單來說我是身體的主人格，你是我分裂的一個副人格。你的人生經(jīng)歷都是假的……”

    口器末端的嘴巴一點點張大，“你在胡說些什么？異能者，你難道妄圖對精神怪物進(jìn)行反向的精神污染？”

    岑尤尤早已預(yù)料到它的反應(yīng)，說道：“你自己整理心情吧。真的太晚了！現(xiàn)在來商討家規(guī)。一、未經(jīng)允許不得奪取身體控制權(quán)，不能讓任何人類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二、我大發(fā)慈悲讓你控制身體的時候，必須遵循我的人設(shè)，禁止ooc；三、任何情況不能傷害郝伊人女士、岑峰先生和南欣美女，此名單我可以隨時添加任何人員。以上規(guī)則解釋權(quán)歸岑尤尤，違反任意一條我會讓你徹底消失。你有異議嗎？”

    寄生者意識到整件事好像有點奇怪，連忙說：“有！”

    岑尤尤笑瞇瞇說：“沒有就好。那祝愿我們未來相處愉快。”

    寄生蟲提高聲音：“等等，你剛剛說的是‘商討家規(guī)’吧？”

    岑尤尤點頭：“沒錯，我是這么說的。我最后有詢問你意見。”

    寄生蟲：“……可是……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對吧？

    岑尤尤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嘀咕道：“我睡得正香被你的‘大聲密謀’吵醒，已經(jīng)非常惱火。睡覺。”

    寄生蟲：“……”

    它靜靜等待一會兒，發(fā)現(xiàn)岑尤尤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

    不管是不是陷阱，趁現(xiàn)在！

    它剛動攻擊岑尤尤的念頭，不禁渾身一顫失去身體的控制權(quán)。不知過去多久，那種意識存在但身體消失的感覺才遠(yuǎn)去，它眼珠里滴溜溜亂轉(zhuǎn)，決定認(rèn)栽——跑吧！打不過就跑不丟人。

    然而，它念頭一動也就動了一下。

    ……不行。

    怎么會這樣？

    無法脫離寄生的身體……

    這種情況它誕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

    為什么？因為這個叫做岑尤尤的人類說的話嗎？言靈類異能？

    它努力到天光乍亮，還是既沒有脫離身體也沒有擴(kuò)大一寸疆土。直到此時，周圍并無別的精神力量波動，不像有異能者突然跳出來的樣子。

    這似乎并不是一個陷阱。

    否則對方怎么確定它能跳進(jìn)來呢？

    寄生對象是它臨時挑選的，它萬分肯定自己并沒有被盯上。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它碰上的是一個強(qiáng)大但瘋癲的異能者。

    真倒霉。

    不，這或許是機(jī)遇呢？

    只要它一直寄生在對方身上，對方遲早會被它徹底污染。

    這么強(qiáng)大的異能者，一定能異化為高等級的污染源。

    到時候，它再一口吃掉……

    “吵死了！”

    “你又在嘀嘀咕咕說什么？”

    “啪”一聲，眼球被擊中，痛得意識渙散，一滴滴血淚滴落在床單上……它的全世界都蒙上一層紅色的血光，被吵醒的岑尤尤已經(jīng)重新睡熟。

    這一次，它放空思緒，什么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