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岑尤尤鄭重其事地告訴我,這世間根本不存在巨人國,矮人也不過是神話傳說里的虛構角色,并非真實存在。一般而言,他們并非由動物變幻而來。而我,有著人類的身形,卻又長著兔子的外貌,從種族特征來看,倒更像是“半獸人族”。
在東方的傳說里,動物修煉化形被稱作成精,要是還保留著獸類的特征,那便是修煉尚未到家的緣故。至于妖怪擁有特殊能力,這在這樣的奇幻設定里,倒也合乎邏輯。
她認為我的經歷都不是真的, 但她并非不相信我,也不認為我在說謊。
她只是把一切都弄錯了。
岑尤尤以為我是她分裂出的副人格。
哦,對了!童話王國以外的世界并不是白雪皚皚。這里的巨人統稱為人類,跟在岑尤尤身邊的、名為“醫生”的人類男性讓我相當警惕, 我不相信岑尤尤以外的人類。奇怪的是, 他看我的眼神和我看他的眼神差不多。
我們互相審視著對方,但都沒有更多的動作。
岑尤尤問醫生:“里面有什么?”
醫生說:“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學樓。”
里面明明是童話世界!我對醫生的話半點不信,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沖進去的時候。我剛獲得異能,但我獲得的是什么樣的異能呢?我毫不知情。
岑尤尤要回宿舍, 我沒有阻止,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 只是默默地記住道路,發誓用最快的時間回到這里,為矮人族的族人們報仇的。
學校里面有擺渡車, 醫生在中途下車了。
我們在學生宿舍所在的“知韻苑”下車,一起下車的乘客個個都長相古怪。有一些和矮人長相類似,有著人類的外形和動物的特征,但他們的氣息不對勁,散發著和巨人國國王一樣的、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后來,我才知道它們真的是怪物。一種由人類異化而成的精神怪物,而巨人國國王的真實身份便是“怪物”。
我的異能讓我對怪物、人類和異能者有天然的辨知度,不受等級的限制。每一只怪物的氣息,其實也有很大的差別,只要感知過一次,我就能記下來。
童話王國里,我獲得異能之后,沒有和巨人國國王待在同一個空間太久,但已經足夠我記住他的氣息。
岑尤尤指著一幢樓對我說:“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我們回到寢室里,一名穿著絲綢長裙的人類模樣的女性像是一只蹁躚的蝶,從上鋪飛下來,臉上帶著惡意的笑容,說道:“尤尤,你回來了?”
她更像在說,你還敢回來?
岑尤尤同我介紹道:“她是小妙學姐,和我關系不好。”
小妙學姐:“……”
小妙學姐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咬牙切齒道:“你又發什么瘋……”
岑尤尤沒有理她,拿起換洗的衣物走進浴室里。我說:“她的氣味難聞,能讓她離開嗎?”
岑尤尤露出“不愧是我的副人格”的表情,打開花灑,白滾滾的熱氣很快彌漫狹小的浴室。
“我也不喜歡她,雖然她算是學校里難得的、我可以順暢地進行溝通的同學,可是她沒來由的對我惡意滿滿,總搞一些毫無分寸感的惡作劇,讓人心煩。”
岑尤尤說著,聲音漸漸變得低落。
“另外兩個學姐比她更糟糕,我懷疑她們想殺我……不過,這怎么可能呢?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有病,我的感覺很可能是被害妄想癥導致的。抱歉,我扯太遠了!如果你能把弄走,我一定拍手稱快,在旁邊為你鼓勁加油,需要我做什么的話,我義不容辭。”
我說:“交給我吧。”
辦成這件事,便可以展現我合作的誠意。
我倆回宿舍的路上有約定,我幫她在學校里獲得正常的生活,她幫我報仇。盡管我聽得出來,岑尤尤打心底里不認為我是獨立的個體,但她只是有病,就像我被欺騙一樣,看不到世界的真相。
總有一天,她不得不和我一樣面對巨人國國王。
我相信三鼠的預言。
嘩啦啦的水聲里,岑尤尤忽然說:“你哭吧。”
“你說什么?”
岑尤尤說:“我們是一體的,我能感覺到你的痛苦,不發泄一下你會瘋掉的。”
我說:“你可能搞錯了!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我現在一心只有復仇……”
真的,心里有明確的目標,自然沒什么難過的情緒。
然后,岑尤尤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眼淚從眼眶里奔涌而出,疼痛將我麻木的內心撕開一條口子。我聽到一聲哀鳴從喉嚨里沖出來,像是狼和虎的咆哮,凄厲得讓人心驚。我一時間之間有些被自己嚇到,緊接情緒如洪水沖破堤壩,一發不可收。
我號啕大哭,哭到抽搐。
正當我被巨大的痛苦籠罩時,卻感覺自己縮成一團的靈魂被抱住了。
一只小小的、灰色的兔子,被一個漆黑的密不透風的龐大靈魂緊緊抱住,壓縮成一小團,更小的一團。狹小的空間帶我密密實實的安全感,我竟然睡著了。
剛經歷過滅族慘事,我竟然安然地睡著了。
這可能是我沒有徹底瘋掉的原因吧。
睡夢中,我突然嗅到惡臭的氣味。那味道很微弱,但和巨人國國王有九分相似,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感覺有什么東西摩挲著小腿。伸手一摸,毛茸茸的觸感和人類的長發一模一樣。
我伸手一抓,揪住那東西提出被窩一看。嚯!竟是一顆頭。
一顆被黑發覆蓋的人類的頭,我撥開黑發。
窗外有亮光照進來,一張陰森森的臉露出來。
小妙學姐。
和巨人國國王相似的氣味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雖然氣味更淡了,但不會有錯……
這張臉又和巨人國國王的面容重合起來。
小妙學姐說:“痛痛痛,你力氣怎么變大了……”
我聽到她說:“我要把剩下的殘次品煮熟。”
“啊啊啊——”
我大叫一聲,以手為爪抓住人頭往墻上撞去。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墻已經塌了。
周圍的幾間寢室已經連成一片,每一間寢室都一片狼藉。 “女生們”聚集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抖。其中就有小妙學姐,我認出她靠的是氣息,而不是外貌。
你能指望我分辨出一坨爛肉的五官嗎?
現在,她身上已經沒有巨人國國王的氣息了。
好奇怪。
一個女生小心翼翼問道:“岑尤尤?”
我說:“我要一個人獨住一間寢室。”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岑尤尤,你是灰兔?”
我心中一凜,難道我發瘋的時候把名字泄露了?糟糕,巨人國國王會不會追來?我可能會給尤尤惹麻煩……這些“女生們”不能留了。
剛冒出這個想法,我又很快將它否決。
因為,“女生們”太多了。很可能有一些知道我名字的,已經逃走。所以,殺人滅口是沒有意義的。
我嘗試著從岑尤尤的身上脫離,但沒能成功。
小金的異能到底有什么作用,恐怕連他自己都一知半解。
我只能放棄先脫離身體,然后暗中保護岑尤尤的計劃。
既然如此,那就先離開學校吧。
我已經知道,這里是一所大學。
岑尤尤醒來之后,一直在夸獎我。她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過好在她沒反對我暫時離開學校,她的心思都在和朋友分享今夜遭遇之上,我沒來得及攔住她說出我的名字,但其實多一個人知道我、少一個人知道我已經沒有差別。
我現在應該把心思放在提升能力上……我的異能好像是力量增強?我對“發瘋”期間的事情,記憶太過模糊。
外面的世界是有秩序的,我暫時放棄試驗能力,免得造成騷亂,在詢問尤尤手機的使用方法之后,我花費了整整兩天時間了解到真正的世界。
原來世界很大,足有1.49億平方千米,并不只有一幢樓。
原來,童話王國真的是一個牢籠,矮人族是巨人國國王的實驗品……
在外游蕩的時候,我捕捉到一只怪物,知道了更多——
原來,人類世界對怪物的認知不足,怪物的存在對普羅大眾來說是一個秘密。果然,尤尤沒有生病。
她的病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吧?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和平、安寧的童話世界是真的存在的,而不是一場騙局,一個實驗,一個怪物惡心的陰謀。故而,我沒有破壞尤尤的世界,糾正她的認知。
當然,哪怕我執意讓她看清世界的真相,大概率也不會成功。
這么過去幾日,尤尤終于忍不住了。
“我得回學校,再請假說不過去了。”
我沒有拒絕,暗中觀察發現學校沒有異常,不存在陷阱,便隨尤尤過起自在的校園生活。
我曾聽到,原來和尤尤同一間寢室的怪物間的交流。
小妙學姐說:“岑尤尤古怪得很,整個學校的污染源多到難以計數,污染方式千奇百怪,她卻能剛剛好避開全部。校長又曾下令,不能直接對新生動手,我看咱們拿她是沒辦法了。”
另一個室友說:“我們不能主動動手,但可以還手吧?”
小妙學姐翻白眼,“現在誰還能打得過她。”
另一個室友說:“明明是同一個人,特地取另一個名字讓灰兔進行戰斗,她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小妙學姐說:“不管她在搞什么,打不過就躲著吧。”
我希望學校里的怪物們都能像室友們一樣識時務,但有時候希望就是拿來破滅的。
我的校園生活一波三折,每天都有架可以打。
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一旦怪物們對尤尤產生惡意,我就能從它們的身上聞到巨人國國王的氣味。然后,我就會發瘋。
等清醒過來,怪物大概率是無了。
僥幸存活下來的,基本也和小妙學姐一樣遠遠的避開尤尤。
寢室里早就只有我倆住了。
學校里沒有人再敢冒犯我們。
尤尤一天天變得開心起來,保護她的過程中,我一天天的變得強大起來,知曉自己的異能為“靈魂轉移”。
我可以把接觸到的一切生物的靈魂轉移到非生命體之中。
這個異能讓我遇到打不過的硬茬子也絕對不會輸。
巨人國國王一直沒有出現。
半年之后,我認為自己有進童話國王一探的實力,在和尤尤商量之后,我決定回家。然而,家里就如“醫生”說的一樣,只是一幢普通的教學樓。毫無曾經童話王國的痕跡,若是以前我大約要懷疑自己記憶的真實性。
現在的我已經有足夠的常識,對醫生的看法也有改變。
我決定和他談談。
他告訴我,童話王國可能是特殊污染源開辟的一個空間。
現在空間已經被覆滅,里面的一切痕跡都已經被抹去。
……所以,連尸體都沒有嗎?
一年過去,我已經知道青云大學是一個污染領域,巨人國國王是領域類污染源。故而,學校里的怪物們有著國王的氣息一點都不奇怪,它們都是國王的造物。
同時,我也意識到巨人國國王在躲避我。
那么,我已經有威脅他的實力了?
兩年過去,我已經知道,異常管理局對青云大學毫無辦法,連醫生都找不到巨人國國王。
最大的難題,已經變成如何找到他。
這個時候,我已經可以熟練的運用的我的異能。
我迫切的想要報仇。
三年過去,我尋找國王的腳步已經從學校內延伸到學校以外,可還是一無所獲。復仇的渴望讓我內心焦慮,總是會夢到族人慘死的場面,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加上頻繁的鍛煉異能,我的靈魂時常在翻騰。
國王為什么這么能躲?為什么這么能藏?讓我的復仇沒有絲毫進展。
這樣下去,不需要國王動手,我自己就會心靈崩潰而異化。
想到這里,我悚然一驚。
難道,國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
不行,不能這么下去。猜透巨人國國王的想法,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待在尤尤身邊,否則我一旦異化,必然打破尤尤平靜的生活,讓她的穩定性變差。
可我又不能真的徹底離開尤尤。
我還要打破僵持的局面!
我想到一個辦法,既能陪伴尤尤,還能找到過國王。
我決定化身為大地,只要國王不一直生活在水里,我就可以找到他。
而離開尤尤,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是一件難事。
我離開的那一天,尤尤哭得很傷心。
我對她說:“如果想念我,就看看大地。”
我的靈魂能量有限,連安慰的話都沒辦法說,只能在她身旁跳舞,跳的是小金施展異能時跳的舞蹈。
這能讓我情緒穩定。
我情緒穩定,則有利于顯露身軀。
一年后,尤尤重新回到學校。
她讓我幫忙找人,先找南欣,再找校長。
后者,我弄錯了。
她要找到的校長,竟然是國王嗎?
哦,復仇的時刻來臨了。
這是一場苦戰,我有醫生和尤尤的幫助。最終,巨人國國王爆炸了。
他的造物皆被席卷、吞噬,化為灰燼。尤尤和醫生合力用國王的衣物——那只等級不低的怪物,保護自己和同伴。
等一切平息,整座校園已被夷為平地。
我提起裙擺,在焦土上起舞。
這一戰,我使用的靈魂能量太多,超出負荷。我可能會就此消失,哪怕僥幸能熬過這一關,也要很久之后,才能重新凝聚出意識。
可我一點都不害怕,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謝謝你,尤尤。
我替矮人族的族人們報仇了。
從今往后,你可以真正過上平靜的生活,不再被惡心的家伙覬覦和迫害。
真好啊!
哪怕就此死去,我也甘愿。
第82章
一輛車身凹陷、車漆多處剝落的豪車, 在公路上疾馳。擦肩而過的車輛里,人們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心中暗自揣測,這豪車莫不是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車禍?
事實上,它的遭遇比車禍更嚴重,它前不久剛經歷一場移山填海一般的爆炸,能夠存活下來,已經是非常幸運。不,也不算是運氣, 而是它自身的實力。
它還有用,因此被保護了。
當然,車上有重要的人也是它被重點保護的原因之一。
它拽著后面的一輛車,在公路上風馳電掣。察覺到車內太過安靜,還悄悄的播放一首抒情的曲子。
后面那輛車上,坐著廟易香、蘇飛鳴和韓言。三人中恢復能力最強的韓言正在昏睡,身上顯露出一些非人的特質。廟易香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云大學的污染被清理, 擱往日蘇飛鳴連做夢都沒想過其中還能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可真的辦成, 不僅毫無興奮之感,甚至沒有說話的欲望。因為他的朋友, 他的戰友,他的隊長, 死在青云大學之中,殉職而亡。
人死是不能復生的。
他心中另有別的擔心,不知海市怎么樣了?
海市要到了。
廟易香指著天邊,說道:“你看!”
蘇飛鳴猛地抬起頭,透過暗色的車窗玻璃,映入眼簾的是深紅色的霞光鋪滿城市上空,那不是美麗的火燒云,而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豪車呼嘯著駛過被夷為平地的收費站,飛躍過建筑廢墟,前方濃煙滾滾,爆炸聲、轟鳴聲交織在一起,不絕于耳。
伴隨著人類發出的慘叫,一只只巨大的怪物在街道間穿行,它們身高超過二十米,由鋼筋水泥堆砌而成,眼睛是兩扇窗,鼻子是露臺,嘴巴是一扇門。身體四四方方如一幢大廈,偏偏有手有腳,手腳還是血肉骨骼構成,靈便程度驚人。
一抓便能薅起一大把人類,抬手塞進嘴里,一個人都不會漏到嘴巴外面。
一腳踹出去,不會落到別的地方,必定將身邊的建筑物踢倒。
海市顯然還陷在苦戰之中,蘇飛鳴打開車門,欲下車救人。前排剛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的韓言用安全帶把他固定在后排座位上,出聲道:“這里交給我好了。”
蘇飛鳴一愣:“什么?”
韓言拉平衣服上的褶皺,說道:“海市是我哥想要保護的地方,我不會讓它被毀掉的。”
蘇飛鳴急忙說:“我可以幫你。”
韓言:“你和她……”韓言指向前排的廟易香,說道:“人類的體力是有限的,你們倆在先前的戰斗中都身受重傷,繼續戰斗會死的。我可不想有人先我一步和我哥團聚,好好活著。你們是我哥看重的人。”
韓言跳下還在行駛中的車輛。
里尤發現有人跳車,但渾不在意。后面的那輛車里的生物牽動不了她的情緒,會帶上他們是甄樹的要求。熱戀期的男朋友總是可愛的,一點不過分的小要求答應他又如何。
豪車繼續前行,目的地是既定的。青山小區,岑尤尤的家。越接近青山小區,附近的植被越發茂密,冬日里行道樹開滿鮮花,爬山虎的葉子將道路遮擋得看不到斑馬線的存在,就連路旁的人形指示燈都被郁郁蔥蔥的野草掩埋。
車輪壓過植被的時候,底下密密麻麻的根莖和成堆的尸體也顯露出來,此地顯然是整個海市的主戰場,前行不到幾百米,他們已經見到數只身體殘缺的怪物。
甄樹說:“你的同事們,大概沒剩下多少了。”
里尤離開的時候,對父母做過安排。萬瀾的污染能力很強,但校長不是吃素的,肯定會派來足夠的怪物,她爭取福盈廣告的同事一起守衛青山小區才是聰明的做法。
里尤相信她的智商。
甄樹沒擔心過郝伊人女士和岑峰先生的安危,也是相信萬瀾的緣故。這只污染源和他明明有著極大的實力差距,可在時間循環之中,他是被對方干掉的。雖然只有一次,雖然是在時間循環之中,他警惕性不夠,但也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
萬瀾發瘋的時候,毀掉一座城輕而易舉。
現在讓她保護兩個人,可能未必比毀掉一座城容易,但她沒道理做不到。
信念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偶爾能激發奇跡一般的精神波動。
豪車開到小區大門口的時候,路面結冰了。植物被凍在冰層的下面,岑尤尤走下車,隔著透明的冰塊和底下的包朝蕓目光相對。包朝蕓的眼珠子轉動起來,甄樹見她還活著,連忙以言語為刀,打開堅冰,把她救出來。
包朝蕓顱頂裂開,生長在腦內的植物有些枯萎,顯然是被凍得厲害。她渾身掛滿白霜,衣服上凝結著冰碴,哆哆嗦嗦地說:“有幾只怪物沖進小區了。我們沒能攔住它們,萬小姐應該已經和它們交上手了……”
里尤裙擺下的陰影緩緩滑動,宛如乘坐著一葉扁舟,地面仿佛化作潺潺水流,載著舟順流而下。短短數秒,她便已從門口到達家所在的6幢。
6幢的中庭里有一棵看著岑尤尤從牙牙學語的小嬰兒長到這么大的老樹,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壯。此刻卻是從中間折斷,橫倒在地上。
泥土已經被鮮血浸潤,破碎的肢體堆在樓梯口,已經堵住單元門。周圍只有唯一一個生物還有氣息,那就是萬瀾。她的頭發染成漂亮的銀色,高高束在腦后,身上穿著熒光色緊身吊帶,下面是高腰熱褲,縱然滿身血污,頹然靠坐在樹旁,看不清面目,依舊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聽到聲響,萬瀾啐了一聲。
“雜碎又來?真是沒完沒了了。”
她抬起頭,看到里尤。漠然的眼中泛起亮光,冰冷的臉上蕩開一個笑容,身上淌出的血液沒有繼續掉在地上,而是凝滯在空氣中,變成愛心的形狀。
“主人~”
一瞬間從王者般孤傲的藏獒,變身為嚶嚶嚶亂叫的可愛博美,貼著黑色的陰影撒嬌般地蹭動。最初的激動過去,她強撐著的戰意一點點消散,早該崩潰的身軀再難繼續黏合,身上留下的裂痕快速擴大,感覺到自己即將崩解,她抬起頭,無怨無悔地看著里尤,自豪道:“我完成了您的吩咐,唯一永恒。”
里尤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淡淡道:“你做得很好。”
一句夸獎讓萬瀾崩潰得更快了。
其實沒有夸獎,她能為唯一做事,已經是死而無憾,但有稱贊更是讓她覺得此生值得,顫抖著請求道:“我就要消失,請您不要忘記我。”
萬瀾雖然說出口,但并不覺得自己的請求會被應允。畢竟,像她一樣心甘情愿為唯一而死的不知道有多少,別的污染還沒有和她一樣的運氣。哪怕是進犯的怪物們,哈哈哈,要是有幸見到主人,連反抗的念頭都難以生出來。
里尤說:“我會記住你。”
岑尤尤感覺不到,但每一個被“二次污染”的生物,其實都有一條線,最終匯總到她這里,而線的粗細不代表生物的能力,代表的是被污染的程度。其中,眼前的萬瀾是線最粗的生物,還能保持住理智,想要接近她而不破壞她平靜的生活,的確是非常難得,堪稱生物奇跡。
萬瀾激動得潰散了。
死亡時的每一塊血肉都是愛心的形狀,連零散的骨骼都是粉色的。
甄樹看到這一幕,心情頗為復雜,要是萬瀾是男性,可能現在就沒他什么事了。
“尤尤!”
樓上傳來郝伊人女士的聲音,里尤在抬頭的一瞬間消失,變成岑尤尤。
“媽——”
岑尤尤抬起頭,沖著站在陽臺上探頭往外看的爸媽招手。接著眼前一黑,倒向地面,甄樹連忙接住她。
南欣急切的詢問道:“尤尤怎么啦?”
甄樹說:“耗神太多,脫力了。我先帶她進去。”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堵在單元門門口的怪物尸體向兩邊倒去。
郝伊人趕忙跑了下來,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問道:“要不要送尤尤去醫院?”
甄樹說:“沒關系,讓她到我家休息一會兒就能恢復。”
郝伊人說:“麻煩你了……”她遲疑幾秒又問:“我和她爸方便在你那待一會兒嗎?”任何一個正常的家長,都不會把昏迷的女兒單獨留在男人的家中。哪怕這個男人是女兒的男朋友,而且還有公職,那也不行!
甄樹笑瞇瞇說:“當然可以。”
岑峰指著外面,他不能說話,但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他在詢問外面的情況,今天到處都是轟鳴聲,亂得很。
甄樹說:“已經沒事了。”
他說的是青山小區,也是海市。
看到這一幕,南欣一直高高懸起的心終于掉落回胸腔里。叔叔阿姨沒事太好了!危機已經過去,接下來一切都會慢慢恢復吧……
第83章
2月21日, 細雨如絲,陰云密布。
距離海市遭受怪物襲擊, 已經過去三周。基建大多已經恢復,橫行的污染源被清理一空,躲在暗處的一時半會兒不會威脅正常秩序。海市居民已經復工,公共場所全部開放,學生們還要等一等才能開學,但不會等太久了。
岑尤尤自然也是要上班的,她穿上小皮鞋, 套上一件薄外套,在玄關處跳腳,忙不疊地催促甄樹:“你快一點,我要遲到了。”
甄樹吐出清涼的漱口水,用冷水洗臉。一邊往門口走,一邊用電動剃須刀刮掉新冒出來的胡茬。穿鞋的時候,展臂自然地摟住岑尤尤的肩膀,貼著紅唇勾著她的舌頭輕吮兩下,被一巴掌拍在胸口,下意識舉手發誓:“我有漱口,漱口三回了!絕對沒有怪味兒。”
岑尤尤雙頰羞紅, 把他往外推。
“那也不能剛那什么完就親我……都怪你,早上非要往底下鉆。黃金睡眠時間,都讓你浪費了。”
甄樹輕笑一聲說:“怎么是浪費?這可是您昨夜預定的五星叫醒服務,難道是我沒能讓您滿意?”
滿意, 那肯定是滿意的。
岑尤尤到現在還有點腿抖,但她肯定不會說出來,心里替自己叫屈,什么亂七八糟的,她什么時候預定這種服務了?可她自知有病,心理疾病,在X事上偶爾會比較極端,清醒過來又容易忘記細節,沒準其中還真有她的事。
一時之間,多少有些歉疚,也就不說什么了。好在她和男朋友是什么鍋配什么蓋,她從沒聽對方在X事上抱怨過。想來,甄經理畢竟年輕,精力無限,有著用不完的力氣和手段,還真不怕她的如狼似虎。
扯遠了!
岑尤尤沖出門,小跑下樓。
甄樹心知她遲到一整天,福盈廣告也不會把這當回事,扣工資是不可能的,連請假都不必,可岑尤尤愿意遵守公司的規則,是扮演普通人的需要,他還能說什么?當然只有配合的。
副駕駛的門自動打開,岑尤尤跳上車。
甄樹從另一邊上車,他手剛放在方向盤上,車子就自動發動,緩緩起步,平穩順滑的駛出車庫,開出小區,匯進早高峰的車流之中。沒見怎么超車、加速,但硬生生在十五分鐘內到達園區。
岑尤尤拎包沖下車,甄樹打開窗,喊道:“我晚上不能來接你……”
岑尤尤頭也不回,揮揮手道:“我知道,你昨天跟我說過要回家一趟。拜拜~”
她沒表露出一點留戀之情,甄樹并不覺得意外。他對自己的定位并非邪神的男朋友,而是角色扮演的小寵物,雖然是剛從幕后來到臺前,但被圈養多年已經磨平性情。什么不甘、什么委屈,通通沒有,唯一害怕的是自己扮演得不夠好,讓游戲變得無趣。
維護平凡的生活是他現今最大的希望,為此他克服對邪神的恐懼,在一次次的時間循環之中,漸漸掌握“男朋友”的尺度,扮演已經合格。
這個年其實過得不怎么好。岑家的人和房子都沒有損傷的情況下,照理來說沒什么需要做的。可大環境處在動亂之中,海市不夠太平!這個年的年味始終不足,還頗有些慌亂,他暫時就不敢離開海市,但大年十五都已經過去,他怎么也得回沙丘一趟了。
自己交女朋友的事情,父母已經知曉。
他不敢瞞著,怕岑尤尤覺得自己不是在真心談戀愛。
二老知曉岑尤尤的存在,心里清楚他為何不回家過年。海市的動亂全國皆知,根本瞞不住,要不是城市被封鎖,父母肯定勒令他回家。畢竟,在父母看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
現在一切平息,而且封鎖早就解開,他不回去,父母就該過來了。海市倒是沒什么危險,但岑尤尤目前還沒做好見家長的準備,他也沒做好相應的準備,那還是他回一趟沙丘更合適,以免二老對他未來的妻子有壞印象——是的,他確定自己未來一定會和岑尤尤結婚。
這倒不是他深愛岑尤尤,已經無法自拔,也不是受到“二次污染”,腦子里只有“唯一”,而是邪神費心費力的把他調/教出來,總得物盡其用。
這輛車,甄樹是開不走的,他把車開回小區——總不能讓車子無人駕駛,海市還沒開放車輛智能駕駛的權限。
他在車庫門口下車,車子自動開進車庫里。他則回家拿東西,然后走出小區。
小區門口停著一輛車,車窗降下來,露出廟易香略顯疲憊的臉。甄樹微微一愣,便已知道對方出現在此處的目的。
“你準備回首都了?”
廟易香點頭,“過來和你道別。”
甄樹說:“事情辦完再回來吧!海市比首都適宜居住,沒有風沙的困擾。”
廟易香對之后怎么樣還真的沒想過,但現在想一想也不晚。回來……她想,解決完研究所的一堆事,她肯定是要回來的。不是說她對首都沒有留戀,那里是她和丈夫長大的地方,而且親人都在首都,盡管因為她對丈夫痛下殺手的事情,感情早有隔閡,但她不可能放下血緣至親,可還是得回來。
因為,她已經知道岑尤尤不正常了。
這么多年下來,岑尤尤不僅是甄樹的責任,也是項目組的。
廟易香心里打定主意,面上放松下來。笑著說:“我還以為,你會像小蘇一樣,堅持和我一起去首都。”
甄樹說:“你肯定拒絕他了。”
“是啊,”廟易香笑著道:“他能隱身,但在研究院里說不準還是要被發現,那會打草驚蛇。我不讓韓言將自身的情感隨便轉移出去,為的就是讓老師對我不設防。”
一個人類,她要殺死對方并非難事。
只是想到要親手殺死老師,廟易香已經是心如刀絞,不過她決定此事后,早已習慣心痛的感覺,第千萬次對自己說:老師走上歧途,唯有死亡能阻止他繼續犯錯。為老師的名譽,我甘愿親自動手!
韓言的“情感轉移”無法把她的情感轉移回丈夫身上,因為,污染不對死者奏效。從老師身上轉移到別人的身上,倒是很容易,可一定會驚動老師。
她要親手把自己的感情拿回來——這個念頭是不能有的。
她要報仇——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會被愛意掩埋。
廟易香如今能想,完全是甄樹的言靈在幫助她。
甄樹說:“此行一定會順利,過幾天見。”
廟易香感覺到精神力量的波動,知道甄樹用了言靈的異能。她沒有道謝,道謝太蒼白了。
“我送你到機場吧。”
兩人的目的地不一樣,但都要搭乘飛機。
廟易香先登機,甄樹看著她離開,心想言靈起作用之后,沒有消耗自身太多的精神力量,說明廟易香此行沒有波折。
這也是甄樹決定不必前往首都的原因,有些仇恨非得自己動手才能消弭。
廟易香的身影消失在登機口。
此時的他,完全沒有想到還會有變故。
第84章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的……”
廟易香的師兄站在院長辦公室的門外,看著她的神情頗有些復雜。早先,這位師兄和她丈夫的關系是很不錯的,故而對她一直都心有芥蒂。
這一次青云大學的污染被清理,卓智和校長間的交易便理所當然地暴露出來。由于他在國內積威甚重,手頭還有一些重點項目,異常管理總局一時之間就沒有抓捕他,只是暫時的限制人身自由,具體的處理辦法,得等到整理好確鑿的證據才能擬定。
這也不是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說不好地方上的局長都要匯聚到總部開會。不管怎么說,卓智也是從神壇上走下來,注定要落魄了。往常圍繞在他身邊的學生恨不得能和他撇清一切關系,還能來看他的寥寥無幾。
廟易香, 這位院長的關門弟子在師兄的心目中形象不堪。那是一個毫無人性的投機分子。
師兄見過廟易香和丈夫恩愛相處的情景,他不相信廟易香會忽然移情別戀。那么,親手殺人只有一種可能,她想往上爬。什么上岸第一步,先斬心上人,平時調侃的時候說一說,當作是玩笑,現實生活中真遇到這樣的,不遠遠躲著她已經是膽大了。至于同她來往交際,絕對不可能好嗎?
這樣一個女人,竟然會特地回來探望卓智?要知道卓智別的學生未來的發展必然受到限制, 她卻絕對不會。因為,她是清理掉青云大學污染的功臣之一。這一下就和卓智徹底脫離,說是大義滅親也不為過。
師兄搞不懂,她為什么要來趟渾水,
廟易香再沒有和師兄多說什么,冷聲問道:“我什么時候可以進去?”
師兄取出一張卡片,在門口刷了一下。通行證已經被層層審批通過,房門外的綠燈閃爍,“嘎吱”一聲房門打開了。
廟易香推開門走進去。
室內只有一盞小小的臺燈亮著,光線昏暗,但也足以讓她看清坐在書桌前的男人。多日不見,他已是白發蒼蒼,終于顯露出和年齡相符的老態。
廟易香關上門。
“老師,我來了。”
這個沽名釣譽的老人是她的仇人,她知道這一點,但面對老人依舊忍不住泛起柔情,聲音更是像蜜糖一樣甜。她控制不住的,甚至想要同對方撒嬌,再述說一下近日的想念之情。
卓智轉過頭,神情漠然,問道:“你來干什么?”
廟易香取出掛在腰間的木倉,她沒有靠近卓智,已經淚流滿面。
“我來結束這一切。”
卓智看到木倉,表情微微一滯,轉瞬恢復如常:“哦,你擺脫情感影響了……”
廟易香手指顫抖著,難以扣下扳機。她問:“為什么?”
卓智知道她問的是什么,用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語氣說:“這是一個實驗,而且我當時很需要一個全心全意為我做事的學生。”
廟易香覺得有一點怪異,卓智怎么好像是故意在刺激她?一閃而過的想法只在腦中停留很短的一瞬,她把重要的直覺忽視了。
此刻,她渾身都在顫抖。
卓智有所明了,說道:“看來你沒有完全擺脫情感影響。”他嘗試著下令道:“放下木倉,救我出去。”
廟易香手里的木倉響了。
為保證能殺死卓智,她的木倉進行過設置,會在特定的時間射出子彈。
子彈正中卓智眉心,他一點點從椅子上滑落,摔在地上。
廟易香軟倒在地上,后續,其實不需要她做什么。索菲亞會制作出以假亂真的畫面,覆蓋屋內的監控畫面。畫面里,先動手的是卓智,身為研究院的院長,他自身沒有武力值,但打定主意要藏一兩件未被檢查出來的武器,任誰也搜不出來。
廟易香是自衛反擊,不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而她與卓智二人矛盾的直接爆發點,正是索菲亞的事情。
索菲亞其實不是AI,而是一名腦力發達的異能者。她的腦子被取出來養在缸中,思維被編輯,成為研究院的一大屏障。
卓智做到這一點,憑借的是和校長的交易,一旦事情暴露他名譽必定受損,而且索菲亞的存在作為實證,足夠讓他被判死刑。
這種情況下他攻擊廟易香也是常理,廟易香配合審查一段時間也就能逃脫干系了。長的話,需要在首都待上一周,短的話一兩天就能重獲自由。
一切都很順利。
洶涌澎湃的感情涌進心頭,被可惡的竊賊偷走的愛情回歸自身。廟易香只覺得苦澀無比,但嘴角卻是微微勾起,真希望可以隨著丈夫一起死去,可也只能這樣了……隨即,她就發現不對,很突然的,她的心臟處傳來一陣陣抽搐般的痛感,劇烈到難以忽視。
她分明沒有心臟病,而且異能者的身軀比普通人強壯太多。
這點疼痛,本應是能夠忍受的。
可是,她的意識竟然逐漸被疼痛吞噬。
啊啊啊,痛啊!好痛啊!
她的眼皮變得沉重無比勉力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很古怪的一幕——她的身軀沒顯露出任何一點的痛苦,神情冷淡,眸中卻炸開喜意。這喜意迅速席卷整張面容,以致肌肉不斷抽搐,才能控制住氣質的變化,但邪異之感依舊難以掩飾,更難以掩飾的是奸計得逞的得意。
我的身體被人搶走了——這是廟易香人生中的最后的一個念頭,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去思考,搶走她身體之人的身份。
死亡,已經降臨。
……
首都機場,一名研究員將車停在航站樓外面,轉身對打開車門的廟易香說:“組長,你真的不用再休養一下嗎?從昨天到現在,你什么東西都沒吃,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廟易香說:“不用。你回去吧。”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機場。
她僅用21個小時,就讓研究院和異常管理局總部同意解除對她的禁錮。
最近的一班飛機已經開始檢票,廟易香沒有帶行李,走特殊通道避過安檢口的擁堵,趕在最后幾分鐘登上飛機。
這是一趟廉價航空,飛機上沒有餐點。
廟易香枯坐三個半小時,一出站便在機場取車,徑直前往南欣家中。然后,載著南欣來到青山小區,敲開401的門。
開門的是岑峰,郝伊人和岑尤尤都在家。
這自然不是巧合,廟易香是有意把所有人聚齊的。
屋內很熱鬧,電視分貝大,播放著一部輕喜劇。茶幾上擺著花生和瓜子,垃圾桶放在岑尤尤的腳邊,方便她吐瓜子皮丟花生殼。
岑尤尤正在打電話,通話對象不是親愛的男朋友。剛戀愛不久的她還做不到當著父母的面膩歪,電話那一頭是同事秦家鳴。
秦家鳴會在她休息的時候特地打電話過來,談的不是工作上的事情,而是覺察到公司有異常。明明一半的員工都因為三周前的怪物襲擊而傷亡,但剩下的人工作量并沒有變多。這不奇怪嗎?
這固然有很多甲方已經消失,部分工作不必再做的因素,可有一些特定的工作只能某幾個人完成,竟然也都保時保質的完成了。
秦家鳴有種傷亡的同事們在另一個空間努力工作的感覺,精神怪物真實存在已經是常識,他聯想一下不過分吧?
岑尤尤自然是勸他去看心理醫生。
此時,聽到動靜,岑尤尤站起來,她看到廟易香很驚訝。
“廟經理……”
她沒有和廟易香一起前往青云市的記憶,還以為廟易香只是一名普通的前同事。
一個已經離職的前同事,怎么會出現在家門口?而且,還是和南欣在一起。
情況古怪到她以為出現幻覺,下一秒,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噗呲”一聲響,鮮血飛濺。
南欣的頭顱“咚”一聲落在地上,嘴巴還在一張一合,但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岑尤尤僵硬地轉過頭,看到坐在旁邊的無頭尸體。尸體上套著的是郝伊人昨天逛街新買的藍色套裙,前襟上全是血。皮沙發上也全是血點,呈噴射狀,還有一些撒在岑尤尤的毛絨拖鞋上。
門口,岑峰無頭的尸體扭轉45度,前一秒他正欲提醒妻女小心,下一秒他的腦袋已經飛出去好幾米遠,咕嚕嚕滾撞在茶幾的一個腿上才停下來。
岑尤尤張開嘴,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片血色。
她的喉嚨里發出尖銳的啊啊啊啊的鳴叫,叫聲愈發怪異,逐漸脫離人類聲音的范疇,竟引起了空間內一切事物的震動。
廟易香的軀體在震蕩,骨骼碎裂,皮膚剝落,細胞
她感覺到危險的來臨,但卻并不害怕,臉上不合時宜地露出喜悅之色。
終于……
岑尤尤終于崩潰了!
果然,她的精神支柱是親友。只有特定之人的死亡會讓她心理世界崩潰,接下來就是異化……
這樣恐怖的異化場景,引起空間共鳴的力量,廟易香從來沒有見過,她會不會直接異化為0級精神怪物呢?比一級還高一級的那種?懷著巨大的期待,廟易香的面龐上浮現出另一張臉,一張男性的臉,一張陰郁但美麗的男性的臉,屬于姜久生的臉。
“岑尤尤,我是姜久生啊!你以為,你們真的已經殺死我了嗎?那個蠢貨不過是我的分裂體而已。我的本體發現灰兔在學校里活動時,便轉移到研究院院長卓智的身上,分裂體一直以為自己和研究院的交易是他在引導,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按照我的預設做每一個決定。”
“你們自以為是的行動,全部被我預判,連分裂體的死,都是我終極計劃的一部分。”
“什么都沒有提升等級重要,只有繼續提升等級,我才能真正地擺脫死亡……我要自己沒有一觸就死的核心,也沒有被精神怪物殺就會死的弱點。我要能夠轉移到任何一個生物體內,誰殺我!軀體就會被我占據。無視等級,無視物種。”
“而你!我很早就盯上你了。催化一個3級的污染源,已經是天時地利人和具備,才能做到的事情。讓一個生物直接異化為2級、 1級乃至更高層次的污染源,真的能夠辦到嗎?我以前也懷著這樣的疑惑,直到我遇見你。”
“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體內潛藏著強大的力量,偏偏又精神異常。要知道,精神異常的人類情緒更為極端,擁有化作更高等級怪物的可能性……這樣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濃稠的、黏膩的陰影從岑尤尤的裙擺里涌出來,連綿不絕,鋪天蓋地,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只是短短一瞬間,整幢樓已經徹底融化,變成黑色的汁液。似乎變成陰影的一部分了,又似乎是回歸陰影之中了。
廟易香的軀體已經融化一半,從里面爬出來的是完整的姜久生。他現在表情已經脫離大喜、狂喜,從驚喜變成驚訝,接著就是恐懼了。
這不對勁!
有什么恐怖的東西從岑尤尤的體內鉆出來了。
比1級更強大,比0級更莫測,已經無法用等級來定義。所謂的等級,總是要有對比的,如6級和2級之間,哪怕能力差距極大,幾乎是一塊磚頭和一幢大樓的鮮明對比。可二者的源頭可以算作一致,也還可以計量。
從岑尤尤體內鉆出來的東西,卻讓他覺得自己只是一滴水,對方卻不是浩瀚的大海,而是整顆星球。哪怕對方隨隨便便地運轉一下自然規則,都不是針對他做些什么,他都有無數種下場。
或是蒸發,或是融入河流江水大海,或是沒入地底。總之,消弭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太恐怖了!
太可怕了!
他竟然覺得自己是岑尤尤的一部分,此刻只是在回歸她而已。反抗是沒用的,可他根本不甘心——他要死了!
姜久生開始融化,他因恐懼而渾身顫抖,眼珠幾乎脫眶掉落。這也是他眼皮已經融化成黑水的緣故,有點托不住沉重的眼珠了。
費心籌謀,等待多年,他的目的是永遠的活下去。
明明他已經憑借著萬無一失的計劃,單單只是調走2級異能者,利用廟易香的仇恨轉移到她的身上,走進對廟易香開放的小區,并且殺死岑峰、郝伊人和南欣似乎不難,但為讓一切都剛剛好,他損失的是一所青云大學。
正是獻祭多年建立的勢力,才能騙過眾人。
明明已經成功,岑尤尤被他逼瘋了……可,可逼瘋她的結果竟然不是順利進階,而是不可抵抗的死亡嗎?
姜久生后悔了。
倘若他什么都不做,本可以安穩地活很久,畢竟沒人能輕易取他性命。
這是什么黑色幽默嗎?
姜久生抬起頭,小區已經徹底融化,天空早已暗淡,云層的邊緣泛起黑色的油光,顯然是再被黑暗侵蝕。
這么下去的話,世界會毀滅吧。
意識到這一點后,姜久生心中沒有絲毫喜悅。
世界是否毀滅關他什么事?難道全世界的生物和他一起赴死,就能令他心中好受一些嗎?
不會!
那些生物關他什么事?重要的是他要死了。
第85章
海市, 園區,福盈廣告公司。
午休時間, 1組辦公室里只有秦家鳴一個人。同事們大多到食堂吃飯了,有些也會選擇到外面用餐,食堂畢竟是會吃膩的。少有的兩個點外賣的同事,此刻也勾肩搭背地到吸煙室抽一根煙,一解心癮。
他不抽煙,倒不是年紀輕輕就知道愛惜身體,也不是覺得抽煙沒意思, 不想抽煙。他是想抽的,可惜對尼古丁過敏。
秦家鳴拿出便當,推開茶水間的門。雖然整層樓只有他一個人帶飯,但茶水間里配備有微波爐。微波爐干干凈凈, “叮”一聲響,飯菜熱好了。
他拿著飯盒往辦公室走去,路過廖總監曾經的辦公室時,聽到里面有細微的動靜。自從廖總監辭職之后,里面就用來種花……是的,種花。聽說還是合作公司的培育品種,花卉造型比較怪異,也不僅僅是花,也有各種非觀賞類的植物。
它們由包總監親自照料, 辦公室里的同事們偶爾也會進進出出,誰有空都會幫忙澆水, 岑尤尤還會在里面睡午覺。他沒進去過,只在門口探探頭,倒不是要和女同事避嫌, 而是他花粉過敏。
并非所有的花粉都能讓他過敏,但培育品種不是特殊嗎?萬一過敏很麻煩,他不想又被送進醫院。
當然,特地用一間辦公室來種花什么的,好像有點奇怪。
可福盈公司的奇怪之處,還真挺多的。
別的不提,職場魅魔岑尤尤的存在,難道就科學嗎?
公司的福利待遇如此好,難道就合理嗎?
這么一想,他也就不胡思亂想了。
現在聽到廖總監辦公室的聲音,他還真不好不進去看一眼。畢竟,小黑也喜歡往里面鉆,萬一出事就不好了。他想著,推開辦公室的門。
小黑是一只黑貓,廖總監救下的,后來就被1組收養。幾個月的時間,吹氣似的長大,已經變成英武的大貓咪了。
“嘎吱”一聲,門打開了。里面的情形令他一愣,植物變多了。
原來只有靠窗的一排放著花箱,種著植物。現在花箱整齊排列,植物千奇百怪,而且空置的辦公用品好像都挪過來了。
一排植物。
一排電腦。
他眼尖地看到一團黑影從一株玉米底下一閃而過,走過去翻開葉子,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是玉米稈旁邊泥土像是剛澆過水一樣,土壤的顏色很深,還有一股淡淡的腥味。
實木書桌上盤著一只黑貓,黑影不可能是它。
秦家鳴有點莫名的刺撓感,夭壽了!這個世界可是有怪物的。他是沒親眼見過,三周前的怪物襲擊沒有波及他住的地方,躲避在家的他沒有遇到怪物,到現在也只看過圖片和視頻。這會兒心里有點慌,連忙掏出手機給岑尤尤打電話。
這些似是而非的話,他只能和一同進公司的岑尤尤叭叭幾句。最近岑尤尤給人一種性情冷漠,生人勿近的感覺,可能是怪物襲擊對她家造成的影響比較大?但他和岑尤尤認識的時間夠久,還真不在乎這個。
岑尤尤今天休息,以兩人的交情拿工作的事煩人家是挺討嫌的,但一通工作之外的電話,又是說說閑話、聊聊八卦,還真不算是打擾。
兩人沒聊幾句,那邊就傳來尖叫聲,嚇得他手機都掉了。擱在桌上的飯菜也被不小心打翻,地上一片狼藉。
他也顧不上了。
岑尤尤那邊絕對是出事了。
秦家鳴連忙撿起手機,先撥打報警電話,接通之后,他才想起來,自己不知道岑尤尤家在哪一幢,只能提供小區的地址。連忙掛斷電話,聯系包朝蕓。
他一直背對著植物們,沒有發現植物們的異動。岑尤尤的尖叫從手機里面傳來,分貝非常小,但每一株植物都瘋長了起來。
它們其實都是福盈廣告的員工,其中還有一組的。在三周前的青山小區保衛戰中受傷,一邊養傷,一邊也要工作。
秦家鳴沒有轉過身,至死也沒有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包朝蕓的電話剛打通,他就融化了。
整幢大樓和他一起融化了。
城市像是一幅被掉進墨缸里的畫卷,瞬間消失不見。
……
沙丘市。
甄樹家的經濟狀況比岑家好很多,家里是二層小別墅,獨門獨幢,外面還有個大院子,足足有200平。
沙丘市不是什么小地方,這樣的房子已經是中產偏上的家庭才能擁有的,還得早年的投資眼光較佳。不然,有錢也很難買到這個地點,這樣的房子。
甄樹坐在院子的搖椅里吃葡萄,像每一個身心俱疲的打工人一樣,享受著美好的休假時光。
甄媽媽站在窗邊,正好能看到兒子。這副樣子挺愜意,看不出半點勉強,可先前正是他對回家的日子一拖再拖,好像深愛女朋友到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
甄媽媽睨丈夫一眼,“你問沒有?”
甄爸爸說:“他不著急回去。”
“哦……”
“先前可能是我們誤會了。”
甄爸爸有理有據的分析起來,“先前小樹不離開海市,不是因為女朋友的緣故。你不要對人家姑娘有成見,你兒子能談戀愛不容易……”
甄媽媽說:“我知道了。”
夫妻倆的對話自覺是超小聲,但甄樹是2級的異能者,距離又不遠,他想聽還有聽不到的嗎?心中不由松一口氣,好歹是把印象分扳回來了。他是絕不敢讓父母給岑尤尤氣受的,而他爸媽本來也是開明的人。未來不住在一個城市,雙方接觸不會太多,肯定能和睦相處,但先決條件是父母對岑尤尤有一個好印象。
當然,父母對岑尤尤有成見,他也不可能和岑尤尤分手。可若能平平順順的過日子,干嘛要故意給自己增加難度呢?
甄樹曬著冬日里難得的太陽,心里思索著換工作的事。
這份小區物業經理的工作需要坐班,不太適合談戀愛。他可以開個公司什么的,做老板的話線上辦公就可以,時間上可絕對自由,可以配合岑尤尤做任何事情。
陽光消失是一瞬間的事情,甄樹本以為是飄來的一朵云把太陽遮住了。抬頭一看,卻見黑色的陰影飛速侵染著天空和大地,周圍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光消失不見。
靜!
死寂一般的安靜!
一切生命全部融化,自然迎來絕對的安靜。
“尤尤……”
甄樹呼喚著女友的名字,思考是哪里出問題了。
陰影沒有對他手下留情,他連忙轉換思考的內容。
——我就要死了,還能活過來嗎?
答案是不能。
岑尤尤受刺激,里尤出現解決一切,時間循環就是她解決一切的手段。
可是,他沒感覺到里尤的存在。
他融化了。
地球上最后的一個生命是小左,它一直在呼喚“尤尤”。可是,岑尤尤早已崩潰,里尤也已經崩潰了。
它得不到回應,很快和創造者一起回歸本源。
地球融化,污染太陽系。
太陽系融化,從內部腐蝕銀河系。
宇宙爆炸,凝聚成不斷膨脹又靜止不動的黑色陰影,祂無限大,又無限小。
祂是唯一。
祂是神。
祂是宇宙的創造者,也是世界的毀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