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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南欣就在這幢樓里。”

    灰兔的步伐看似平緩,然而每一步落下,身形便已向前躍出十多米的距離。里尤緊緊跟隨在她身側,不多時,便抵達了教職工宿舍樓。

    對于青云大學的每一處角落,岑尤尤都再熟悉不過,里尤亦是如此。她曾來過此處幾次,教職工宿舍樓錯落分布,不止一棟,它們外觀簡約, 排列得規整有序。樓下有一個郁郁蔥蔥的小花園,正有鮮花盛開。

    里尤尚未有所行動,灰兔已然率先出手,代她展開營救。

    灰兔緩緩伸出手,那手如人類女性的手般纖細柔軟,手背上覆蓋著一層細密的灰色絨毛,乍看之下,竟透著幾分可愛。然而,當目光觸及她那尖銳鋒利、彎曲如鉤的指甲時,這種可愛的印象便瞬間消散。

    無論面對何人,她這一爪落下,必然是皮開肉綻的慘烈后果。更遑論她的手臂雖纖細,卻隱有薄肌。如蘇飛鳴這樣經受過嚴格訓練、擁有豐富戰斗經驗的異能隊隊員深知,以她的體態,一旦發動攻擊,必將爆發出令人膽寒的恐怖力量。

    灰兔沒有沖上樓,只是面對宿舍樓張開手,然后緩緩收握成拳。

    這座由鋼筋水泥筑就、本應堅不可摧且地基穩固的宿舍樓,竟毫無征兆地劇烈晃動起來。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一點點揉捏,一寸寸擠壓。伴隨著咔嚓一聲響,大樓外墻開始出現大面積的開裂。

    剎那間,鋼筋扭曲變形,磚石四處飛濺,粉塵彌漫在空氣中。

    “轟隆隆——”

    一聲巨響傳來,大樓轟然倒塌。

    蘇飛鳴咋舌,心中暗道:樓中若真的有人,恐怕也被壓死了!她到底是來救人的還是來殺人的?

    就在此時,灰兔輕輕伸出食指,微微一勾。一只泥球仿若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從廢墟之中如炮彈般彈射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后,穩穩地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泥球搖晃了兩下,緊接著,泥殼“噼里啪啦” 地碎裂開來,露出了里面蜷縮成一團的年輕女性。

    廟易香瞧見這一幕,臉上頓時浮現出欣喜之色,大聲喊道:“南欣!”

    這一聲呼喊,驚醒了雙手抱頭的南欣,她放下手抬起頭一看,首先看到的不是站在面前的灰兔,而是隔著一個身位但存在感極強的里尤。

    “尤尤,你來救我了?”

    南欣眼中泛起淚花,滿臉希冀地看著里尤。

    她已經發現這不是尤尤,但里尤的長相和岑尤尤一模一樣,其實本也是同一個人。縱然里尤目光冰冷好似恐怖本身,她依舊覺得對方親切無比,可以放心的依賴。

    里尤對著好朋友伸出左手,說道:“過來。”

    南欣面露喜色,連忙爬起來抓住里尤柔軟的小手。

    這只手她抓住過無數次,下意識地揉捏兩下,緊繃的情緒終于傾瀉而出,她嗚嗚嗚地大哭起來。不過沒哭幾秒鐘,視線和甄樹相撞,她也就哭不出來了。

    尤尤的另一只手,牽著這個男人的手。

    三人手拉著手,真的好像小學生春游……

    里尤介紹道:“這是我的男朋友,甄樹。我閨蜜,南欣。”

    甄樹笑瞇瞇打招呼:“你好啊。”

    南欣:“你好???”

    蘇飛鳴:“……”

    廟易香:“……”

    現場氣氛雖然有點怪,但整體還是很溫馨的。然而,磚石滾落的響聲讓焦點輕易轉移,小山一樣的碎石里鉆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她身上的職業裝已滿是臟污和褶皺,但依舊難掩容貌的清麗。

    這是一個熟人,里尤認識她。

    她是福盈公司總經理文總的秘書,岑尤尤偶爾會和她打交道。小左沒看出她是一只污染源,不過小左沒辨認出的污染源算起來挺多的,也不差她一個。

    秘書小姐步履蹣跚向一行人走來,忽然一個趔趄摔倒在草坪上。

    空無一人之處,一道聲音傳來:“她就交給我們了,你們去找校長吧……話說,你會對付校長的吧?”

    這話是問的里尤,蘇飛鳴莫名對甄樹充滿信心,認為只要有機會,甄樹不會放過一切的始作俑者、殺死數萬人占據青云大學的校長。

    甄樹看向里尤,他并不知道邪神的打算,心中盤算著怎么才能讓她愿意回答。直接在此處解皮帶肯定不行,他是要臉的,但話又說回來,除此之外他還真沒有別的手段了。

    他沒有想到,里尤竟然會回答:“嗯,我會殺掉它。”

    蘇飛鳴笑起來,“好咧。”

    雖然甄樹看不見他,但可以想象他露出潔白牙齒傻笑的樣子。

    里尤說:“新紋的百合比玫瑰更適合你。”

    甄樹:? ? ?

    直到他們離開,蘇飛鳴都跟啞巴似的沒再吭一聲。

    到底是什么讓話癆被封印呢?甄樹無暇多想。

    灰兔輕輕一躍,跳到豪車的車頂上。她的意思很明確,這是要讓三人上車。

    南欣準備坐到前面開車,甄樹讓她直接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解釋道:“這輛車可以自己開,它是一只深度污染者。”

    南欣點點頭,上車之后系上安全帶。

    甄樹同里尤商量:“不如先將南欣送到安全的地方?她的等級不高,若是卷進我們戰斗中不死也會受傷。”

    南欣沒有說話,她不覺得屈辱,甄樹說的是實話。

    以她的異能等級只要不添亂就算做得很好了。

    里尤淡淡發問:“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甄樹:“……”

    他回答不出來,縱然是海市一樣有風險。別的不說,僅是海市的污染源和污染者們多替岑尤尤保護一個人,也是增加壓力。

    南欣還和岑家父母不一樣,她更容易受傷也更容易死亡。

    甄樹說:“一會兒我會盡力保護她。”

    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小左說話了。車上的都不算人類,異能者至少不該被歸為普通人類吧。

    “女王大人,我可以轉移到南欣的身上。以我現在的等級,足以保護她平安。哈哈,您醒來之前我剛提升等級,得益于您的喂養,我現在已經晉升為3級。”

    里尤抬起左手,看著手心里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淡淡詢問道:“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倒也終于讓你找到機會擺脫我了。”

    甄樹和南欣都看向小左,兩個人都是知道它的存在的。

    尤尤最新分裂出的副人格嘛。

    岑尤尤有什么事情都會和南欣分享,沒有瞞著她小左的事情,至于甄樹為什么知道,這也很簡單!小左再怎么偽裝,難道還能逃過他的眼睛?

    不論感知力,僅以他對岑尤尤的了解便不會忽視小左。

    上一個岑尤尤的副人格還在車頂坐著,顯然中間有很多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兩人不再當小左是副人格了!都覺得小左的提議可以解決難題。

    小左眼看有戲,連忙說:“您絕對是誤會了,女王大人!若非形勢所逼,我怎么舍得離開您。您如此的強大,再跟著您一段時間我指不定能再晉升一級,和校長一樣變成2級污染源。等您干掉他,只要一聲令下,我難道敢不回來?不過呢,校長若被清理,您也不再需要我。”

    它干笑一聲說:“我這么大個電燈泡閃閃亮亮,也不方便您談戀愛不是?”

    里尤沒有說話,小左急道:“我絕無反叛之心,淺表寄生南欣小姐對她身體不會有損傷,而且我也沒有臨陣逃脫的意思,寄生在誰身上不是戰斗呢?一會兒,我肯定也要出力的。”

    它眼巴巴地看著里尤,心肝亂顫。

    里尤說:“不行!”

    小左急道:“您再考慮一下呢!”

    它還有一通勸人的話要說,里尤已經是不緊不慢繼續道:“你的話很有說服力,可你無法離開我寄身他人。”

    小左不明白她的意思,追問道:“為什么呀?”

    里尤:“因為,你是我的副人格。”

    小左:“……”

    這個坎兒,愣是跨不過去是吧?

    “女王大人不清楚內情,您該知道啊!這個世界上有精神力量存在,異能、污染互相抗爭,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覺,皆為真實。我根本不叫小左,小左是女王大人給我取的名字,我為寄生蟲,污染方式為侵占他人軀體。”

    里尤聽完,只是淡淡道:“你的污染方式是我所設定,如此可令你的存在合理化。”

    小左很想翻白眼,但它忍住了。怎么里尤比表尤還軸,它說:“那什么,我遇到岑尤尤之前已經存在多年,并非自您體內誕生。”

    里尤饒有興致道:“你如何證明這一點?”

    小左挺起掌心里神似肚皮的部位,說道:“我有記憶。從誕生到此刻的記憶都清晰無比,連貫合理,不可能是編造出來的。”

    “哦,”里尤不置可否,小左據理力爭之下,她才略顯無奈地說:“你回憶一下寄生我的過程。”

    這段記憶也是很清晰的,小左說:“那是一個晚上,貨車拉著橘子在青山小區門口叫賣。我躲藏其中在一顆橘子里,感知到挑選橘子的媽媽是深度污染者,我故意讓她挑中……”

    “可以了。”

    里尤叫停,輕描淡寫地說:“這段記憶有兩個問題。一,我家開水果店的,為什么要在外面買橘子。”

    小左反駁道:“那時家里的水果店已經關門很久了。家里缺水果很正常吧?”

    里尤根本不搭理它,繼續道:“第二,即使要挑橘子,也該爸爸挑選。”

    小左瞳孔收縮,猛然一驚。

    是啊!岑峰才是水果攤的老板,郝伊人卻是做教育工作的,他明明比郝伊人更懂得怎么挑選水果……它的記憶似乎真的出問題了!

    第72章

    “可……可也許那一天不一樣, 當時爸爸的身體還不太協調吧?而媽媽的肢體要柔軟得多,在二人之中, 她是承受你二次污染更徹底的人。從邏輯上來講,由她挑選橘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小左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地在腦海中翻找著每一個可能的理由,試圖拼湊出一套無懈可擊的說法,只為能讓里尤相信,自己的記憶就如同刻在石板上的文字,清晰且準確,絕無半分差錯。

    里尤難得的耐心徹底用完,目光直視前方,不再說話。

    這令小左整只蟲茫然起來,口器一直顫抖。它唯一的一只獨眼看著里尤,眼淚已經在里面打轉了。

    它結結巴巴說:“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東西……”

    南欣舉手發言:“別的我不能確定,但你肯定不是污染源。否則你整天待在距離尤尤如此近的地方,早就該被二次污染。雖不一定一心一意為她奉獻一切,但也該事事以她為重, 失去一部分自我。可你完全沒有, 剛才還耍心眼,想要趁我之危欲離開她。這合理嗎?”

    小左反駁道:“我的等級高!”

    這話它說出口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太傻了!真的。

    它是剛升級沒錯,可之前它的等級是4級,和岑尤尤接觸不多的文總愛她愛得寧可違背校長的命令,哪怕面對死亡的威脅也要維護她、幫助她。這難道是什么愛情嗎?分明是“二次污染”導致的,對方同樣是4級污染源,自己的抗污染能力憑什么就比他強?

    除他之外,校長派到美景彎酒店的夢女也是4級,她臨死之前癲狂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更有萬瀾為證!

    它沒看錯的話,先前剛打過照面的讀心者萬瀾也是一位3級的污染源了。對方似乎同樣剛晉升不久,身上精神力量的波動還未能掩藏,本該暴虐的她在里尤面前如同一只討喜的小寵物,對里尤的命令全盤接收,沒有一丁點的反抗和質疑。

    這若不是“二次污染”的力量,還能是什么?

    小左猛地閉上眼睛,四根手指和口器同時顫抖起來,口中喃喃道:“我……我……”一時竟是難以說出連貫的語句,只能閉上嘴巴。

    車內一時陷入沉默之中,十多秒之后,小左干巴巴地出聲:“這也許是因為我寄生在女王大人的身體里,二次污染只對外不對內。”

    這話它自己說出來都覺得邏輯不通,包在眼里的淚水終于不斷線似的滾出來。

    甄樹看著不斷滴在自己皮鞋上的水珠,開始覺得它有點可憐了。從概念上說小左和里尤是一體的,但分裂出來的一部分擁有自己的意識和記憶,便已經是獨立的兩個個體。它和自己一樣是受到里尤的壓迫,大家同病相憐。

    他能夠體會到小左的感受,不至于深深共情,但難以繼續冷漠地看著它自我否認又不斷地受現實的打擊,輕聲說:“我一直覺得你對尤尤父母的感情來得莫名其妙,作為一只污染源,你短短時間內便把尤尤的父母當做是自己的父母,同樣印證你是她副人格的事實。”

    小左愣住了。

    它想起自己剛“寄生”岑尤尤的時候,因為家規而覺得岑尤尤的能力是言靈,所以發現她的能力其實是二次污染之后,總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自己是岑尤尤的副人格,一起就能解釋得通。

    所謂家規不過是自我要求……

    事情到這個地步,它反而冷靜下來。

    甄樹勸道:“其實做尤尤的副人格也沒什么不好……”

    “嗯,”小左帶著哭腔點頭:“和你相比,我日子過得也不算太糟糕。”

    甄樹:“……”

    不愧是尤尤的一部分,都有一份不管他人死活的真誠。

    小左止住哭泣,漸漸接受事實,心思慢慢活絡起來,抽噎著說:“你說得沒錯,做女王大人的副人格的確很好。瞧瞧車頂那一位就知道,只要我乖一點,總有一天也能像她一樣獲得自由之身。”

    里尤說:“你可以死心了。”

    小左哀聲道:“您不相信我的忠誠嗎?我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是您的副人格,難道還能背叛我自己嗎?”

    里尤說:“你是我的一部分,不能被分裂出去。”

    小左強忍著恐懼質問道:“那灰兔呢?”

    里尤說:“灰兔不是我的副人格,她一直都是異能者。”

    這時,車頂傳來咚咚咚的聲響,接著車窗外出現灰兔倒懸的頭。她三瓣嘴巴一張一合,說道:“校長在那里。”

    里尤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一只具備人類形態的污染源。它沒異化之前是男人,如今異化為怪物,依舊衣著整齊,偏分頭梳得一絲不茍,有著儒雅的學者氣質。若非鼓脹如昆蟲復眼的雙目,或許會被誤認為普通人。

    南欣看過青云大學的資料,一眼就認出對方。

    “他的確是青云大學的校長,污染在此地爆發之前,剛任校長兩年。”

    南欣有點迷茫了。

    “可他不是很厲害的樣子,校長好像是姜久生吧?”

    里尤對倒懸的灰兔說:“我要找的是另一個校長。”

    灰兔不明所以,用棕色的圓眼睛看著里尤,再次指向前方的男性污染源。而原青云大學校長異化為的污染源只有區區5級,和真正的領域類污染源姜久生沒有可比性。

    灰兔說:“青云大學只有一名校長。”

    里尤眼睛緩緩地眨了眨,沒有表情的小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迷茫,接著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說:“我忘記他在你心中唯有一個稱呼了。”

    灰兔凝視著她。

    她說:“你已經找到校長了,我下一個要找的是巨人國國王。”

    灰兔溫柔的棕色眼睛一點點泛起紅光,毛茸茸的面部抽搐起來,露出血漬斑斑的門牙。

    ……

    另一只灰兔如一道鬼影般在校園內移動,遠墜其后的韓序白發隨風飄舞,始終和她維持相同的距離,沒有被甩開。但出于謹慎的考慮,又不打算靠近她。

    身為異常管理局異能隊隊長的他不僅見識廣博,而且擁有很高的權限,幾乎可以查閱各地的異常檔案。

    照理來說,任何一名異能者展露能力,他都能簡單對其歸類。

    任何一只污染源和污染者站在面前,他都能對它們的等級做出一個大致的判斷。

    可他竟看不出灰兔是污染源還是異能者。

    忽然,灰兔倒退兩步,抬頭朝著前方看去。一顆叮當作響的竹編圓球飛射而至,襲向她的面門。只見她扭身蹬腿,鞋面撞擊圓球,將球踢往來時的方向,速度更快幾分。足見她這一腳的力量,反應能力更是遠超常人。

    “嘭——”

    竹編圓球在空中炸開,地面崩潰,一朵灰色的蘑菇云騰起,原地留下一個深坑。

    韓序在變故突生的時候早已停下來,并采取行動。此時雙手一拉,半透明的絲線繃緊。躲在暗處的怪物自樹叢里被扯出來,根須帶起大片的泥土——這是一名樹人,樹干是它的身體,綠葉是它的毛發,根須是它的嘴,用來進食。

    它茂密的頭發里掛滿竹編圓球,要是全部一起炸裂,可以把灰兔和韓序都炸成粉末。

    可惜,它不應該試探性的進行攻擊,一開始就應全力以赴。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已經成為韓序傀儡的怪物,憑借自己的能力是無法弄斷傀儡絲的。

    灰兔見攔路者已經被解決,繼續向前走去。

    韓序是第一次進青云大學,但他有青云大學的內部構造圖,知曉每一條路通往何處。他已發現灰兔在將他往大門的方向引,雖特意避開聚集起來的怪物,繞路頗多,但目的地肯定是錯不了的。

    此時此刻,韓言在校門口干什么呢?

    韓序不會把現在的韓言當作是那個為救下哥哥,而敢和怪物搏斗的弟弟。他知道弟弟已經變成害死一家人的怪物的傀儡,而污染源也是沒有人類的是非觀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竟讓韓序的后背在大冷天里冒出細汗。

    難道校長是想把青云大學里的怪物們都放出去嗎?

    這件事是否可以辦到已經毋庸置疑,若是被他們辦成的話,青云市立刻會變成煉獄,無數人的瘋癲、慘死和異化已經可以預見。

    他得阻止韓言!

    韓序加快腳步,腳下一蹬凌空飛起,竟超越灰兔徑直向大門口跑去,驚動數只怪物朝他涌來。

    半透明的絲線編織成一張網,凡是罩進其中的怪物全部變成傀儡,韓序硬生生從密密麻麻的怪物中找到一條前進的道路。

    灰兔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

    她已經可以預見兄弟相遇的一幕,而她對人類的未來不感興趣。

    韓序回過頭,正好看到灰兔的身影慢慢淡去。

    他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無需帶路了。

    如他所料,灰兔只是引路者,不是幫手。

    這很好,兄弟見面,無需外人在場。

    韓序感激地道:“謝謝你。”

    灰兔沒有回應,消失不見。

    第73章

    樹怪擠開層層疊疊、密密麻麻, 如潮水般堵在前方的怪物,兩側更有數十頭實力強勁、等級頗高的污染源開道, 它順利的走直線前進,逼近青云大學正校門。

    韓序端坐在樹怪那粗壯的枝條之上,得以俯瞰下方的一切。他的目光瞬間捕捉到了韓言,日日夜夜的思念與牽掛,使得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他也絕不會錯認,更何況此刻的韓言,在一眾怪物之中是那般卓然出眾。

    身為一名高等級的污染源,他的氣場是其他怪物難以企及的。

    距離拉近,擁有著半張鬼面的男人在奇形怪狀的生物中,依舊是顯眼的存在。

    韓言下意識地抬起頭,朝著騷亂涌起的方向望去。與哥哥相同,他的視線僅僅一掃,便精準地鎖定了自己的兄弟。剎那間,他的瞳孔急劇放大,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哥……”

    韓序怎么會在這里?

    韓序的目光匆匆掠過韓言, 抓住他驚訝失神的機會,半透明的傀儡絲紛紛揚揚飄落, 捕獲大批怪物。命令它們挪動身軀,硬生生占據大門。

    一層透明的薄膜籠罩著整所大學,附著在大門的內側。它便是污染領域的結界,讓外面的人只能進不出的存在,亦是怪物們的牢籠。

    以韓序的等級,本該只能感知結界,無法用肉眼看到它。然而, 此刻大門正中的位置,透明薄膜出現一道裂痕,不再完美的它顯露出全貌。

    韓序心念一動,自有傀儡絲顫動起來,控制樹怪用根須編織一張根須之網,如同一堵植物之墻,將大門堵死。

    被嗜血本能驅使,數只怪物撞上根須之網,人類的味道從裂縫里飄進來了!就在它們和根須之網接觸的瞬間,細小的、肉眼難以捕捉到的絨毛變得好似一根根尖銳的針,扎進它們的身體里,瞬間將它們的血肉吸吮,變成養料。

    根須好比樹怪的嘴,任誰往怪物的嘴里扎都等于是在找死。

    等級低的污染者前赴后繼,但只是送死,等級高的怪物尚存思考的能力,并未上前。

    一時之間,局面呈現僵持之態。

    “哥,這里聚集的怪物有數萬只,你想憑一個人擋住我們全部?”

    伴隨著韓言的聲音響起,怪物們一左一右主動讓開道路。他如同走在一張無形的紅毯上,姿態如此悠閑,最后在韓序的面前站定,指著大門說:“不如你趕緊離開,就當是幫幫弟弟好了。哥,我不想和你動手。”

    韓序此時終于能夠好好地看看弟弟了。

    他看著弟弟,難以移開目光。

    這是家破人亡那一夜之后,兄弟倆第一次面對面。韓序固然知道弟弟已經異化為怪物,而異化為怪物證明身為人類的弟弟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不見。怪物從身體到靈魂都是嶄新的,只是從地底的身體上孕育而出,頂多有繼承人類時的記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也曾勸過很多位不能接受親人異化的家屬節哀。

    可韓言變成怪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護他。

    韓序怎么能相信弟弟已死?

    或許,弟弟和別的怪物就是不一樣呢?

    韓序追尋著仇人的蹤跡時,也沒有放棄尋找韓言。后者,他付出的時間和精力比前者更多。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

    見慣人世間悲歡離合的他清楚這一點,故而更關心還活著的人。

    不,不是人。

    小言已經是怪物了。

    韓序說:“我要是讓它們出去,青云市一千萬人中能活下來一百萬已屬不易。弄不好,我國會在短時間內直接陷落,變成怪物國度。”

    韓言挑眉,半張鬼面上露出笑容。

    “那不挺好的嗎?到時候我們兄弟就不必對立……”

    韓序打斷他,認真地道:“小言,我是異常管理局的一員,不論何時何地都有清理污染,保護普通市民的責任。”

    韓言心里冷笑一聲。

    “哦,再大的責任做不到也沒辦法吧。哥,你只看到一條裂縫,以為擋住它就沒事了。可不提你是否擋得住幾萬的怪物,就是能擋住一時,也沒什么用處。裂縫不是我弄出來的,領域的結界由校長控制。這層薄膜遲早會消失,屆時它們可以從任何一個門離開。你又沒有分身術,實在沒必要和我兄弟相殘……”

    他說著,一只縈繞著黑色霧氣的煙霧團子從面上騰起,形如幽靈,眼耳口鼻俱全。張開嘴猛吸一口氣,再吐出來。狂風吹拂,力道強勁,像是海水沖擊沙灘一樣出現波浪形狀,令隱藏在空氣中的半透明傀儡線無所遁形。

    “哥,咱們聊會兒天,你怎么偷襲?”

    韓言大叫道:“不講武德!”

    如此緊張的環境之下,韓序忍不住勾起唇角。他撫開被吹亂的白發,想起兄弟倆相處的過往。

    那時,一家人還幸福的生活著。吃完晚餐,兩人剪刀石頭布劃拳定勝負,輸的人洗碗。

    出拳的時候,他故意叫嚷道:“地上有蜘蛛。”

    等韓言尋找蜘蛛無果,抬起頭才發現布已經包裹拳頭——他輸了。不由跳腳抗議,唾罵韓序不講武德。

    韓言的抗議有沒有成功,韓序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那一天的碗是兩人一起洗的。

    晚餐之后,兩人背著父母偷偷從二樓的窗戶離開家里,和韓序的同學會合一起去看流星雨。

    不過天氣不佳,觀賞效果一般,可他還覺得很美。

    現在想起來,更是幸福中帶著苦澀。

    韓序像少年時期那樣嬉笑著說:“兵不厭詐嘛。”

    韓言不笑了。

    “哥,你笑起來比哭還難看。現在的你已經不適合做鬼馬的表情,嘖嘖嘖,有種硬漢嬌羞的失格感。”

    韓序:“……”

    韓言說話的時候也沒有閑著,周圍的怪物開始攻擊韓序。

    領域內污染者受到領域主人的控制,污染源也是領域主人的造物,不需要韓言用情感轉移的方法就能控制它們做任何事情,只需要領域主人把命令它們的權柄下放給他。

    而他,正是有著這樣的權柄。

    韓序則是控制系,他的傀儡絲雖然柔軟沒有攻擊性,一陣風都能將它吹跑,但隱蔽性因此大大增強,一旦觸碰到就會被控制。

    目前,他控制傀儡還沒有數量的限制。從未有一次任務,讓他達到極限。

    這是第一次,他覺得吃力。

    韓序開始從怪物中挑選等級高,戰斗力強的進行操縱,太弱的直接讓它們自我清理。他的控制能力極強,一時間竟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感覺。

    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身上開始出現傷口,傷口越來越多。

    韓言一直沒有動手,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已經看出韓序的決心,什么勸說的話都已經說盡,心中煩悶不已,冷聲道:“哥,這件事我沒辦成,會死的。”

    韓序雙手一顫,被控制的傀儡動作凝滯半拍,本來可以擋住的攻擊落在他的身上,幾乎破開胸膛,鮮紅的血液飛濺,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身體上的疼痛他已經習慣,但心中的痛楚讓他抿起嘴唇。

    他沒有說話。

    韓言面部肌肉抽搐,渾身顫抖起來。他強忍著不去看哥哥的慘狀,半邊臉頰上的鬼面傾巢而出,沖向罩住大門的根須之網。對實體的怪物很有辦法的根須之網,對非實體的怪物毫無抵抗能力。

    大網頃刻間被咬得七零八落,樹怪枝條亂顫。

    韓言將手指伸進結界的裂縫里,用力一撕。結界破開一個大口子,他沒有看向外面,而是對韓序說:“哥哥,我也不想這么做。可是,我不能違背校長的命令。這些怪物我是一定會放出去的,而且還要盡快放出去,否則校長不會放過我。為了我,你當作看不見這一切好了……哥哥,你也不想讓我死第二次吧。”

    韓序渾身都在顫抖,臉色非常難看,可韓言的神色比他更難看。

    因為,韓言不能動了。

    他想伸手去摸后頸,韓序的傀儡絲一般都會鉆進人形詭異的頸窩。只要摸一摸,他就可以確認自己是不是中招了。

    其實,也不用確認的。

    可他怎么會中招呢?

    哦,有傀儡絲藏在樹根里了。

    這些絲線極細,他確實沒有留意到,而絲線一旦鉆進血肉里,就會把人類和怪物都變成傀儡。他也是一直關注著韓序的,對哥哥的能力有一些了解。

    這個異能吧。它施展的難處不在目標, 4級的異能者和污染源都是無法抵抗它的。可要是能在一開始就不沾上傀儡絲,一切也就好辦了。

    哥哥清楚自己的弱點和優勢,堪稱把周圍的環境運用到極致。

    好計謀。

    韓言看著哥哥,問道:“我已經死過一次,你沒有能力救我。現在,你要親手再殺死我一次嗎?”

    韓序說:“我必須拖延時間,等到我的同伴清理掉校長,你就會沒事了。現在,安靜地待一會兒吧。”

    韓言說:“校長死亡,我一樣會死。”

    韓序臉上的表情再一次凝滯,韓言的話仿佛觸動某個開關,讓隱藏起來的記憶瞬間回歸,如洪流般涌進腦海里。信息量太大,令他一時間心神搖蕩,思緒混亂無比。下一秒,一只手洞穿他的心臟,他抬起頭,看到韓言滿臉的痛苦。

    這樣的痛苦中,韓言伸手探進他的傷口里,細長的手指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捏住他的心臟,他胸腔一陣劇痛,接二連三地嘔出鮮血。

    “這還是我第一次把他人的感情成功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哥,我把你對人類韓言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了……所以你總會對我動搖,讓我偷襲成功。”

    韓言眸中含淚,探進韓序胸膛里的手在顫抖。

    人類是不能沒有心的,一顆人類的心握在一只污染源的手中,污染源已經贏下全盤,韓言卻是根本不敢抬頭看向韓序。對很多的污染源來說,自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誕生于人類肉/體和記憶中的怪物,情感上是超脫的,不會把人類的親人當作自己的親人……怪物是沒有親人的。

    可是韓言不一樣,剛誕生的時候,他對自己的認知為:我從人類變成怪物了!

    證據是他對哥哥有充沛的情感。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搞錯了。

    人類的情感他只繼承對哥哥的那一部分,校長殺死他的父母,他跟在校長身邊也不覺得憤慨,更是從沒想過報仇什么的。對于人類,他的感官如人類看螞蟻,根本不是一個物種,更無所謂同情心同理心了。

    人類會關心一群螞蟻的死活嗎?不小心踩死一群螞蟻會愧疚嗎?很多人都不會吧!故意用開水燙螞蟻窩的事,很多人做了也就做了。

    在他看來,污染源感染生物是本能,他覺得自己感染人類比起人類用開水燙螞蟻的行為有意義得多。

    這么一想,他對哥哥的感情純粹是“自己”崩潰時的執念導致的。不過,校長研究他之后,又有另一個說法。據說會這樣更有可能是他的污染方式特殊,受“感情轉移”能力的影響,他也聽不太懂。

    總之,對于殺死哥哥,他是很傷心的。

    他甚至不敢抬起頭來,看一眼他哥的表情。

    這時,他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拍了拍。

    記憶中,哥哥總是會在他沮喪時拍拍他的肩膀。可面對要殺死自己的弟弟,有必要如此溫情嗎?

    韓言猛地抬起頭,看到韓序平和的面容,他的眼神是溫柔而關切的,致命傷仿佛根本不算什么,更無絲毫怨懟。

    韓言的手更動不了了。

    他下不了手去捏碎哥哥的心臟,甚至下意識地收回手,卻又感覺到很強的阻礙。低頭一看,卻見韓序血肉模糊的胸膛里密布半透明的傀儡絲。它們將心臟密密實實的包裹著,即使他真的下手殺死韓序,也無法成功。

    數根絲線鉆進韓言的手中,讓韓言徹底失去身體的控制權。

    這時,韓序拿起木倉,對準韓言。

    這種木倉,韓言有一定的了解,它出自研究所。命中的位置如果是要害,幾發子彈即可令4級污染源慘遭清理。

    眉心,則是她的要害。

    韓言心中一突,問道:“你要殺我嗎?”

    “嘭——”

    特制的子彈飛出,生物的本能讓韓言下意識閉上眼睛。然而,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反而是有一只屬于人類的手揉動著他的頭發,干燥而溫暖的掌心讓他冰涼的身體仿佛也染上一絲溫度。

    韓言睜開眼睛,伸手在額頭上一摸。他摸到黏糊糊的紫色液體,低頭一看,一只渾身泛紫的怪物尸體掉在他的腳邊。

    怪物只有拳頭大小,但渾身長滿尖刺,原來韓序開木倉攻擊的是它。

    可是為什么呢?

    哥哥為什么不殺掉我?

    他覺得哥哥一定會殺掉自己,會對哥哥痛下殺手的他,應該已經不算弟弟了……他本來也不是弟弟。

    他猜韓序是知道這一點的。

    然而,韓序笑了。

    “你覺得我殺你?”

    韓言不說話,不說話也是一種鮮明的態度。

    韓序問:“我為什么要殺你?”

    韓言一愣,干巴巴道:“為了全人類……”

    韓序失笑搖頭,說道:“我多年以來不曾懈怠,努力提升異能,為的就是在兩難的局面下,還能有所選擇。我已經用傀儡絲將你捆起來,你只要努力掙扎就不算違背校長的意志,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被清理掉。很快,你就能恢復自由。”

    韓言心想你根本不懂,我是永遠無法恢復自由的。

    誰料韓序竟說:“我把你托付給一個2級的異能者了。他的能力很特殊,會在合適的時機,斬斷你和校長的聯系。”

    2級異能者?

    韓言一愣,看著韓序篤定的神情,竟然生出一種一定能成功的感覺。這么容易他就能不做狗了?不,肯定不容易,只是哥哥表現得云淡風輕而已。

    韓序一木倉擊中一只怪物,將韓言丟到樹怪茂密的枝葉里,一改剛才的溫柔,面色變得凝重而沉寂,雙手操控著傀儡絲,數百只怪物擋住沖向大門的怪物大軍。

    失去韓言的指揮,怪物們不知疲憊地沖撞著。韓序封鎖的大門像是一臺不知疲憊的絞肉機,一時間血肉橫飛,猶如煉獄。

    濃烈的血氣讓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染成紅色,韓言意識到什么,催促道:“”

    韓序說:“為了全人類。”

    韓言大喊道:“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

    韓序平靜地說:“我是海市異常管理局異能隊隊長,有責任清理污染,保護人類。只要我還沒死,就不會讓一只怪物跨出大門。”

    韓言聲音哽咽:“你會死在這里的……”

    韓序沒有再回答他,心中浮現一句話:死亡是我們的宿命。

    我遵從感情,不殺弟弟。

    我恪守職責,阻攔怪物離開學校。

    我沒有違背加入異常管理局時的宣誓,我是一個合格的哥哥。唯一遺憾大概是不能親手替家人報仇……

    不過,這件事會有人去做的。

    韓序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層黑霧,他知道自己已經到達極限,決心使用最后一招。他激發異能,殘破到已經無法再用傀儡絲修補的身體一層層裹上絲線,猶如活體木乃伊。

    意識消散之前,他把自己變成傀儡,代替他繼續戰斗。

    弟弟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他想安慰一句別哭,但早先一只怪物的攻擊讓他失去舌頭,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抬起頭,看向逐漸變得狹窄的天空。

    祈禱道,希望摯友甄樹一切順利。

    去死吧!姜久生。

    第74章

    灰兔端坐在車頂上,周身散發著強烈且洶涌的情緒。哪怕隔著一層車皮,車內的里尤、甄樹等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濃烈得近乎實質的情感波動。

    在灰兔的指引下,豪車迅速改變行駛方向,風馳電掣般朝著景觀湖疾馳而去。

    甄樹問:“這世間竟有一個地方叫巨人國?”

    里尤淡淡道:“對于灰兔來說,是的。”

    別的她也不準備說多。

    甄樹瞧著里尤的表情,心里明白再追問也只是徒勞,可疑惑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瘋狂生長。 “巨人國國王”,這聽起來充滿奇幻色彩的詞匯,究竟是如何與姜久生產生聯系的呢?這個疑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沉甸甸的,揮之不去。

    不多時,豪車穩穩地停了下來,目的地已然抵達。學校里唯一的人工湖旁,便是學園廣場。廣場的正中央,原本矗立著一尊莊嚴肅穆的銅像,可此刻,那銅像早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男子。

    這男子只露出一個側面,但也能看出他長相極為英俊,臉部線條剛硬,本應是十足的陽剛之氣,可他的皮膚卻透著一種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態蒼白,眼底濃重的青灰之色,再加上那單薄得近乎孱弱的身形,生生給他添了幾分陰柔之感。這獨特的氣質交融在一起,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古怪,只一眼,便讓人從心底泛起不適,陰森詭異的氣息如潮水般撲面而來。

    他身著一襲炭灰色的衣物,那面料貼合著他的身軀,隨著他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有奇異的光澤如水流般緩緩流動,讓人感嘆布料的奇異。

    細看之下,卻能發現那特殊衣物分明是一只蟄伏的怪物!那光澤流動的紋理,竟是由密密麻麻、蠕動著的細小觸手構成,每一根觸手都有手指粗細,表面布滿了濕滑的黏液,在微光下閃爍著令人作嘔的水光。

    男子聽到聲響,轉過身來。

    他面容徹底暴露在車內幾人眼前,正是姜久生。

    只是比起被里尤親手殺死的那一個姜久生,他更具備非人感。

    天空陰沉沉的,厚重的云層將陽光遮得嚴嚴實實,可他的影子卻格外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長很長。那影子黑得深沉,厚重得仿佛能將人吞噬,瞧著就讓人忍不住疑心,那影子里是不是藏著一只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惡獸。

    “啊啊啊啊——”

    灰兔爆發出一陣凄厲無比的叫聲,從車頂一躍而下,她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而在十幾米外的青條石地面上,模糊的光影凝聚,虛幻的輪廓漸漸清晰,正在灰兔。

    這時,姜久生已經被一只長滿灰色絨毛的拳頭重重擊中面門,頭部偏轉45度。

    十幾米外灰兔的殘影消失,真正灰兔已經站在姜久生的面前。

    她瞬移的速度肉眼竟難以捕捉,攻擊的速度之快,姜久生好似也難以避開。一拳又一拳,一腳接著一腳,瞬息之間姜久生已連挨數擊,找不到還手的時機。

    甄樹看著這一幕,面色凝重無比。

    灰兔的攻擊很猛烈,換作是他絕對難以抵擋,可姜久生一點傷的沒有。用通俗的話來說,這意味著灰兔的攻擊不能破開姜久生的防御。

    甄樹推門下車,看向里尤握著自己的手,說道:“我去幫幫她。”

    里尤松開手,對他點點頭。

    甄樹走出去幾步,又轉過身,彎腰伸出手把里尤請出來。面上溫情脈脈,但言語里飽含試探之意,詢問道:“你不會出手的對吧?”

    很難說里尤和校長的殺傷力誰更強,但他是真不想一口氣應對兩顆一踩就爆的炸彈,也不想好不容易干掉校長,回過神青云市已經沒了。

    里尤淡淡道:“那要看你能不能殺死他了。”

    甄樹信誓旦旦保證道:“我一定行,一定沒問題的。”

    里尤還有要求:“要快!這跳蚤總在眼前蹦跶,我已經厭煩透頂了。”

    若非是姜久生,一切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她第一次“醒來”是因為他,就讀青云大學是因為他,平靜的生活一去不復返還是因為他。現在還要在大過年的日子,千里迢迢跑到青云市救人。

    她出來這么久,等解決一切,蘇醒的“岑尤尤”必定要再缺失一部分人性,還怎么繼續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可以將自己逼到這個地步,固然算姜久生手段了得,但里尤對他的印象也是壞到底了。

    頗有一種好好玩著游戲卻遇到一個巨大的BUG ,解決掉BUG存檔也會消失的憤慨。

    甄樹指天發誓:“我一定拼盡全力。”

    里尤見他還不離開,眼神變得凌厲。

    “你有什么要說的,一次性說完。”

    眼看里尤對他的耐心即將消失,甄樹連忙說:“我想知道灰兔是什么情況,以便發揮異能的最大作用。她現在既不是異能者,似乎也不是污染源。”

    “嗯,她不是。”

    “那她是什么?”

    “她是大地。”

    甄樹:“……”

    什么她是大地?如果不是每一個字,他都能聽得懂,甄樹就該懷疑里尤說的是外星語了。這樣想著,一個念頭飛快在腦海里閃過,他又剛好抓住這個念頭——不會吧!

    里尤揭開謎底:“灰兔是4級的異能者,她的能力是靈魂轉移。她能夠把接觸到的一切生物的靈魂轉移到非生命體之中。”

    里尤屈指敲敲豪車的車窗玻璃,說道:“這輛車,其實是灰兔異能的造物。我記得那是兩年多以前,岑尤尤在離校的時候遇到一只怪物,灰兔把怪物的靈魂隨手轉移到路邊的一輛車上。沒想到,這輛車會出現在海市。”

    只要是怪物都會被岑尤尤的能力二次污染,豪車聽命于她一點都不奇怪。她甚至沒有主動使用能力,豪車已經“愛”上她了。

    這和他的猜測相符,甄樹聲音有些干澀:“真是奇特的能力,可她為什么要把自己的靈魂轉移到大地上呢?這和自殺有什么區別。”

    這個星球的陸地面積多大? 1.49 億平方千米。

    人類的意志可以覆蓋如此寬闊的地域嗎?灰兔沒有直接消失已經是意見不可思議之事,而靈魂是有重量的,一直被消磨下去,她的意識還能存在多久呢?

    里尤說:“因為她要找到巨人國的國王,給矮人族報仇,所以不得不這么做。姜久生是很會藏的,而且能完全的變成另一個人。他現在會直接出現,不過是因為有灰兔和我們在一起,不管藏在哪里都沒用。”

    什么巨人國?什么矮人族?

    甄樹又聽不懂了。

    可他已經明白一點,姜久生和灰兔有血海深仇。

    姜久生做出怎樣喪盡天良的事情都不奇怪,和他有仇的人恨到擁有和他同歸于盡的決心是普遍之事。

    “我懂了。”

    甄樹朝著姜久生走去。

    這時,灰兔已經完全暴走,頗有些敵友不分的癲狂。

    車內,南欣小聲問:“尤尤,我們做什么?”

    里尤說:“等著。”

    南欣問:“等什么?”

    里尤淡淡道:“等我找到機會讓灰兔重獲理智。她哪怕見到一個和巨人國國王相似的人都會暴走,忽然見到真人肯定會瘋掉。甄樹無法和她配合,最強的兩個戰力都會折損。做完這件事,我們就可以暫時離開這里,到校內各處污染怪物。”

    南欣連連點頭,“你想用校長的下屬來對付他?”

    里尤沒再回答,心里想著:這也是為了讓怪物們不要亂跑,以姜久生的性格,一定會在此時放出領域類的怪物們。

    世界已經滿是BUG,精神怪物的存在好像也已經瞞不住普通人類,但青云市若陷落,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尤,你在說什么?”

    南欣沒有得到回答,卻忽然開口。她聽到模糊的聲音,那是屬于岑尤尤的,兩人關系親近無比,她不會聽錯。

    她還是沒有得到回答,連忙湊近一些。抬頭一看,卻見站在車外的里尤滿臉煩躁之色,嘴唇蠕動。

    她聽清了。

    “媽媽、爸爸、朋友、男朋友……”

    “岑峰、郝伊人、南欣、甄樹……”

    “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戀愛結婚……”

    南欣滿臉愕然,卻見小左對她猛眨眼睛,發出“噓” 的聲音,警告她不要說話,不要打擾尤尤。

    南欣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地板正坐好,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她不知道岑尤尤在干什么,但小左猜到了。

    里尤是在用錨點穩定自己,這意味著她的情況不太樂觀。

    她能支撐到戰斗結束嗎?

    如果不能,又會發生什么呢?

    小左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第75章

    “灰兔, 戰力即刻翻倍!”

    “校長防御力減弱五成。”

    “校長獲得反叛降智光環一個。”

    “灰兔等級暫時得到提升……”

    甄樹立身于距離戰場十多米開外,并無上前參戰之意,只是全神貫注地觀察著戰局。他口中念念有詞,拋出一道道增益效果,助力灰兔戰力攀升;又接連丟出削弱類的負面狀態,精準無誤地套在校長姜久生的身上。

    即便如此,不過片刻,細密的汗珠已悄然爬上他的額頭。

    過往豐富的戰斗經驗,讓甄樹對言靈效果的上限與下限了如指掌。他心里十分清楚,若自己妄圖直接左右戰局,比如貿然說出“校長落敗死亡” 這般絕對的話語,先不說灰兔會如何,自己必將在瞬間被抽干所有力量,力竭而亡。

    畢竟,這相當于咒殺一個同等級的污染源,而且還是更為棘手的領域類污染源。這類污染源,天生就比尋常異能者和普通污染源高出半級, 與之對抗所需付出的代價, 絕非他所能承受。

    因此,疊加增益與減益效果, 成為了當下最為安全且行之有效的戰斗策略。

    只見姜久生猛地屈肘,帶著呼呼風聲,重重擊中灰兔面門。 “砰!” 一聲巨響震徹四周,灰兔在這強大的沖擊力下,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向后疾退十多米。

    她憑借著敏捷的身手,迅速以四肢著地,巧妙地卸去這股沖擊力。緊接著,她單膝跪地,十指張開,緊緊按壓在青石地面之上,口中一字一頓,低沉地吼道:“起——裂——”

    剎那間,堅硬的長條青石像是被賦予了生命,開始劇烈翻動起來,層層堆疊,不過眨眼間,便堆積成一座巍峨的小山。原本還算平整的地面,此刻也變得坑坑洼洼,猶如一條不知疲倦的傳送帶,裹挾著那座沉重的石山,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姜久生洶涌沖去。

    與此同時,姜久生腳下的地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肆意撕扯,迅速崩裂開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縫赫然出現,邊緣的泥土碎塊簌簌掉落,預示著一場更大規模的地面垮塌即將來臨。

    姜久生神色一凜,腳下步伐迅速挪動,試圖盡快退出這片危險之地。

    就在此時,甄樹那沉穩而又帶著幾分篤定的聲音驟然響起:“灰兔這一擊,凌厲迅猛,勢不可擋。雖說校長本有躲開的可能,可世事難料,他偏偏選錯了落腳點,這一步,或許將成為他這一回合的致命失誤!”

    話還未完全落下,姜久生腳下所踩之處,竟如被觸發的機關一般,毫無征兆地驟然垮塌。眨眼間,一個直徑超過二十米的巨大深坑出現在眾人眼前。而那原本在傳送帶上飛速沖來的石山,像是找到了歸宿一般,不偏不倚,精準地填進了深坑之中。

    僅僅一瞬,那原本駭人的深坑,便被填得嚴嚴實實、平平整整。如此強大的沖擊力,若是換做一個3 級的怪物被困坑底,此刻必定已化作一灘肉泥,粉身碎骨。

    好在,校長已然達到2 級的實力,遠非普通怪物可比。

    灰兔雙手沒有從地面上挪開,她即大地,控制一些砂石泥土不要太簡單。趁此機會,她想要將石塊的縫隙也用沙土填滿,再引來湖水澆灌,令巨人國國王死死死……去死啊……

    甄樹欲向前走到坑邊看一看,但剛一挪步,便見灰兔嗖地轉過頭,赤紅的雙目緊緊鎖定他,眼見要暴起傷人,連忙向后退去。

    灰兔這才移開目光。

    甄樹說道:“第一回合,校長失利,意識到打團還是該先解決輔助。而格斗類的游戲中,以回合制計算分數,輸家該無條件回答贏家一個問題,并保證百分百的真實性。五局三勝,每局時間十五分鐘。”

    隨著他話音落下,坑中的石頭震動起來,飛向坑外。姜久生抖落衣物上的灰塵,踩著長條石走出坑中。

    灰兔吼叫一聲,甄樹張嘴欲控制住她。現在是會合休息時間,不能動手。

    他的嘴被一只冰涼的小手捂住了。

    甄樹轉過頭,發現里尤沒有移動位置,捂住他嘴的是黑色陰影化作的小手,滑膩、濕軟,讓人聯想起水生軟體動物。

    灰兔沒有沖上去,而是站在原地。因為里尤裙擺里的黑色陰影已經蔓延到灰兔的身旁,一點點籠罩住她,化作一件衣服、化作一頂帽子、化作一雙手套,揉弄、輕撫、拍打,激動的情緒快速被清理一空,理智重新回歸。

    黑色陰影也是里尤的唇舌,她對灰兔說:“沒有理智的野獸殺不死裝備精良的獵人,學會利用我的小寶貝兒為獵人準備的陷阱吧。”

    灰兔眨動著圓滾滾的眼睛,輕聲問:“他會做什么?”

    里尤回答道:“要想徹底清理污染,首先要了解他——甄樹會讓巨人國國王親口說出自己的弱點。乖啊!只要你穩得住,給他一定時間,會有驚喜的。”

    同時,里尤也在和甄樹說話。

    “不要在灰兔身上濫用言靈的能力,她即大地,你的精神力量會被瞬間抽干的。”

    甄樹連忙說:“多虧有你在。”

    “嗯哼~”

    “她的理智能維持多久?”

    “足夠維持到我回來。”

    甄樹追問道:“你要去哪里?”

    他真的不放心把里尤一個人放出,無數次被卡進時間BUG中的經歷告訴他,邪神值得最高等級的戒備,危險等級遠遠超過一切污染源。

    里尤說:“我去污染這個領域,為你們拿下這一局。”

    陰影從身上離開的時候,甄樹渾身一顫,打了哆嗦。他被摸了一把,冰涼的小手讓他雙眼泛起水光,和姜久生四目相對的時候,依舊手腳發軟,難以掩藏周身的春色。

    姜久生:“我從未被如此輕視過……”

    誠然他做過無數喪心病狂的惡事,輕視所有的受害者,但他真沒嘗試過被輕視的滋味。

    這感覺很奇特,讓他怒火中燒。

    難道是他總隱藏在幕后,故而難有人知道他的厲害之處嗎?

    甄樹輕咳一聲,說道:“你第一回合戰敗,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姜久生覺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又極為認可甄樹定下來的規矩,沒有選擇立刻進攻,而是略一頷首,說道:“你問吧。”

    甄樹問:“你的能力是什么?”

    “能力……”

    姜久生略一遲疑,但在言靈的作用下還是慢慢開口了。受到反派降智光環的影響,言語中甚至略帶炫耀的情緒。

    “我的能力自然是污染領域,你們還不知道一旦等級提升,領域類的污染源就可以離開領域吧。相應的,領域的壁障也會隨之消失,內里的污染者和污染源卻不會被清理。”

    甄樹眸光微閃,這一點他其實已經猜到了。

    他自身每次在時間的洪流里迷失自我,變得瘋狂,也會在升級之后,重新獲得理智。

    等級提升顯然是很重要的指標,他近日獲得姜久生的資料,便覺得對方的情況和自己類似。只是言靈的能力要提升,只能不斷使用它,領域類污染源升級的方式又是什么呢?

    他實在是猜不到,此刻也沒有催促姜久生。

    果然,姜久生在言靈的作用下,自己就說出來了。

    “我升級的方式是造物,我即造物主。與天同壽的女媧用泥巴造人,今有我以生物造就污染源。”

    姜久生舉起雙手,笑道:“致敬造物主!”

    甄樹沒有搭理他,灰兔鋒利的門牙在顫抖,而里尤已經乘車離開此地,她要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姜久生已經走到石頭山的頂部,低頭俯瞰一人一人兔,說道:“只要能造就和我同等級的污染源,我就可以晉升。”

    甄樹恍然大悟,不禁脫口而出:“你的運氣真好。”

    姜久生嘆息一聲說:“是啊!可能我做人類時候受的苦,為我積攢到足夠的運氣。沒有得過絕癥的人永遠無法體會,生命進入倒計時的痛苦。領域類的污染源本來就少,異化之初等級足夠的更少。哪怕等級足夠,留存理智,誕生之地沒有好的種子,還是無法孕育出高等級污染源。”

    甄樹心想,能有現在的姜久生,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還不知道,自己還有一項不得了的豐功偉績。他一異化,便把邪神給喚醒了。

    世界差一點在他異化的那一天毀滅。

    甄樹說:“離開誕生之地后,你可以自己選擇領域了?”

    姜久生點點頭。

    “這是我晉升4階獲得的能力,我可以自己選定一個概念性區域設置結界。比較麻煩的是結界一旦設置,內里沒有孕育出能夠讓我等級提升的污染源,我便不能離開結界。直到現在,這一條限制依舊讓我非常煩惱。”

    原來,韓序一家的慘劇,都是因為姜久生要提升等級。

    韓言的異化讓他得逞,而姜久生現在已經是2級,在挑選種子的眼光上,他有著讓人難以企及的精準。實在不能用“運氣好”三個字來概括,可能沒有限度的惡也是他能屢屢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灰兔強忍怒意,顫抖著吼道:“我要殺你了!”

    姜久生看向灰兔,一臉無辜。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如此恨我?”

    他臉上竟然浮現出真切的疑惑。

    “你本來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是我讓你只有十多克的腦子變得超過一千克。神話故事里,動物獲得靈智才能修煉,給你啟智的我難道不該是你的恩人嗎?而且,普通的妖怪修煉幾百年幾千年也不一定能化成人形,你從一只兔子變成現在的樣子,只花費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一只兔子?

    甄樹下意識看向灰兔,電光石火之間,灰兔身上一切的異樣一處都得到解釋。她明明是異能者,為什么呈現異化的怪物形態,渾身長滿灰色的絨毛,有著兔耳和兔子的一切特征,他先前只以為灰兔是異能特殊的緣故,真相則更為合理。

    姜久生讓一只兔子變成一名異能者,多么瘋狂啊!腦中只是誕生這樣的想法,一般的人類都要壞掉了。

    他竟然還將想法變成現實。

    甄樹第一次感到恐怖,在此刻之前他并不覺得姜久生難以對付。

    灰兔尖叫:“感激?你一直在虐殺我的族人!”

    姜久生輕佻一笑:“我沒有虐殺任何生物的愛好,只是在進行正規實驗。死在醫學生手中的青蛙和兔子比死在我手中的不知道多多少倍,憑什么我要受到指責。”

    “因為,你讓我們獲得了靈智……”

    灰兔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見她狀態不對,甄樹說:“眾所周知,小豬佩奇不是可以食用的豬。既然動物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情感和思考能力,就該擁有和人類類似的權利。”

    姜久生滿臉無所謂的道:“沒有我,兔豬佩奇、貓豬佩奇等等都不會有的。好吧!選懵懂的生,還是明明白白的死。這是個哲學問題。”

    甄樹說:“讓話題回到你的能力上吧。”

    第76章

    “我晉升3階的能力是分裂, 但分裂不是無限制的。這種分裂的能力和我自己的屬性相關,因為我從前是人類, 現在是污染源,所以我可以分裂出一名人類,一名污染源。前者,已經被岑尤尤殺死;后者,我沒有找到分裂他的必要。”

    姜久生說到這里,莫名的精神有些恍惚。照理來說,到他這個等級精神應該是高度凝聚的, 如果他重新做學生聽最枯燥的老師講課,依舊能聚精會神一整天,不會走神片刻。

    可他偏偏就是走神了。

    為什么呢?

    我真的沒有分裂一個污染源的必要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被他拋諸腦后了。

    “等我晉升2級的時候, 又有新的能力出現……”

    甄樹不禁感嘆道:“領域類的污染源果然不同凡響,僅憑我一個人是殺不了你的。”

    姜久生根本沒有搭話,有必要嗎?他不認為任何人有能力殺死他。

    甄樹問:“你晉升3級是靠韓家兄弟嗎?”

    這話是幫助韓序問的,也是他對韓序的承諾之一。兄弟相見的時候, 他曾給韓序下的記憶禁制會松動, 恐怕這會韓序應該已經想起他了。

    “韓家兄弟,這倒是一個很久都沒有被人提起的名詞了。”

    姜久生笑著說:“我最初看好的其實是韓序,他是人類中很優秀的存在,像他這般勇敢、果決、勤奮且有自我目標的人類在當代的年輕人中鳳毛麟角。我會看上他一點都不奇怪,在初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有一種感覺——就是他了!意志堅定如他一般的人類,還能擁有一顆善良的心。這是多么合適的一顆種子啊。”

    甄樹罵道:“無恥。”

    姜久生像是沒聽到他的唾沫一般,自顧自說道:“跟他回家的時候,我沒有想到,他會讓我出現有史以來最大的滑鐵盧!我親手虐殺他的父母,那是整整一夜的折磨——他竟然沒有崩潰!我固然能繼續佯裝變態,但也不是不恐懼的。異常管理局那些多事的家伙們,對污染嚴防死守。如果不能盡快將韓序逼得精神崩潰,我剛設立的污染領域用不了多久就會暴露。屆時,哪怕異常管理局一時清理不掉我,我也難以再晉升。”

    異常管理局一旦發現污染領域,一定會隔斷人類和領域的接觸,簡單來說就是把發生污染的地點控制起來,不讓人類進入。

    這樣的發展自然是姜久生不想看到的,他回憶起當時的恐懼,不由哈哈大笑起來:“老天爺是眷顧我的,沒想到本被我忽視的弟弟會帶給我驚喜。韓言也算是我絕處逢生的救命恩人,哪怕他放走韓言,我也沒有立刻殺死他。”

    灰兔諷刺道:“那是因為他還有用吧。”

    甄樹接話道:“他的能力用處很大,正是有他在你才能夠和研究員進行交易。”

    研究院,提起研究院他就會立刻想起一個人,研究院院長卓智。

    一個自認為非常聰明實際自大狂妄的人類,他很討厭卓智看自己的眼神。有限的幾次接觸中,卓智總以一種看待附屬品的目光注視他,他本來想著找到機會就殺死對方的,無奈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第二個讓他如此討厭的人類,自然是岑尤尤。

    夢女的入夢能力并不限制夢境主人公的種族,他在沒有入睡的情況下,被該死的夢女拉進夢中。海景醫院里由人類異化為污染源的過往,本來是他引以為傲的蛻變,美妙的記憶卻被外來者抹去、篡改、再進行覆蓋,竟變成不堪的回憶。

    最后,他固然在夢中殺死岑尤尤泄憤,但夢外,他的計謀還沒得逞。

    “前有韓家兄弟差點讓我功虧一簣的警醒,我再選擇領域就有新的考量。領域的面積不能小,囊括的生物不能太少,是我的底線。經過一番考察,我選定青云大學為新的領域,在此處我花費不少的工夫才培養出一名3級的污染源,你們應該已經見過她了。”

    甄樹問:“你說的是海市福盈公司總經理的秘書嗎?”

    “對,沒錯。”

    姜久生不意外甄樹知道得多,言靈的能力總是特殊的,更何況他是2級的異能者。

    “我晉升2級之后,獲得的能力是核心。”

    核心,那是什么能力。

    可說到此處,姜久生已經完成第一回合輸家該做的事情。

    甄樹看向灰兔,一人一兔目光相觸,都已經做好準備。

    五局三勝,每一局都至關重要。

    甄樹開口道:“第二回合開始——”

    十五分鐘倒計時掛在半空中,閃爍著熒熒之光。

    姜久生左腳輕輕一跺,只聽“嘶啦” 一聲,小腿處的西褲瞬間撕裂,細密的觸須如同從地獄深淵中涌出的一群敏捷毒蛇,猛地噴射而出。這些觸須以極快的速度鋪滿整座石頭山,隨后不斷向下方蔓延,眨眼間便將整個小廣場覆蓋得嚴嚴實實。就連挖掘開的深坑里,也全都是它們扭動的身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聲響。

    剎那間,一股濃烈刺鼻的惡臭撲面而來,仿佛是從無盡黑暗的深淵中裹挾而出,爭先恐后地鉆進甄樹的鼻孔里。

    甄樹深知這也是對方攻擊的一種手段,尤其是對于那些嗅覺敏銳的動物而言,更是痛苦不堪。他連忙運用能力,讓自己和灰兔都屏蔽掉這令人作嘔的惡臭氣味。

    灰兔見狀,雙腿猛地用力一蹬,地面瞬間被蹬出兩個深深的坑洞,她宛如一枚發射出去的炮彈,帶著勢不可擋的破竹之勢,朝著姜久生疾沖而去。

    在即將接近姜久生的瞬間,她在空中靈巧地扭轉身體,以一種超乎常理的詭異角度,避開了姜久生率先抽來的粗壯觸須。那根觸須重重地抽打在旁邊的巨石上,巨石瞬間被擊得粉碎,碎石如雨點般飛濺四散。

    然而,姜久生的反應速度同樣快得驚人,他怒吼一聲,這吼聲雖不及遠古巨獸的嘶吼那般震撼天地,卻也帶著令人膽寒的強大威懾力。那根觸須一擊未中,但他的觸須數量眾多,如同洶涌的潮水一般,迅速朝著灰兔纏繞過去。

    灰兔雖然身手敏捷矯健,可一旦陷入這密密麻麻、難以計數的觸須包圍圈中,一時之間,總歸是難以逃脫。包圍圈越來越小,眼看著灰兔就要被徹底困住。

    千鈞一發之際,甄樹大聲喊道:“提速,快快快!增加灰兔的速度,再快一些!”

    言靈的力量如洶涌的潮水般從他體內澎湃涌出,在空氣中形成一道道肉眼清晰可見的波動。在灰兔身前緩緩浮現,隨后如一道流光般沒入她的體內。

    剎那間,灰兔的速度陡然提高數倍,原本就快得讓人難以用肉眼捕捉,此刻更是殘影接連不斷地浮現。

    姜久生連忙抬起雙手格擋,卻依舊抵擋不住這迅猛的攻勢,被打得連連后退。

    眼見形勢一片大好,只要能堅持到時間結束,這一輪他們便能再度獲勝。

    甄樹已然在心中盤算好接下來要問的問題。然而,就在這時,他的臉色陡然變得極為難看。由于曾在時間循環中歷經無數次的死亡,他演化出了一項被動技能—— 感知死亡。

    就在這一刻,他敏銳地感知到死亡的氣息如洶涌的潮水般滾滾而來。他迅速環顧四周,左右上方均未發現異常。按道理來說,腳下的土地乃是灰兔的控制范圍,不應出現問題,但甄樹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他還是對著土地大聲念道:“禁錮!”

    話音剛落,灰色的霧氣如幽靈般從地下緩緩騰起。

    甄樹低頭一看,只見腳下磚石縫隙里那些頑強生長的雜草小花,僅僅只是被霧氣輕輕沾染,便瞬間枯萎凋零。就連沒有生命的磚石,也在霧氣的侵蝕下褪去原本的顏色,紛紛碎裂成渣。

    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深知自己若是沾染到哪怕一絲霧氣,恐怕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下一刻便會化作一具森森白骨。

    他暗自思忖,倘若自己就此死去,里尤是否會心有不甘,從而讓今日的一切重新來過呢?

    此時此刻,他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賭博。

    禁錮的命令瞬間化作一只透明的氣泡,將那帶著死亡氣息的霧氣穩穩地吸納其中。

    逃過一劫的甄樹不敢有絲毫懈怠,不斷發動言靈的力量。

    灰兔得到幫益,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雙手高高抬起,鋒利的爪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森寒的寒光。她越打越興奮,速度帶動著力量不斷攀升,竟將滿場的觸須紛紛斬斷。觸須再生的速度,根本趕不上她那迅猛無比的攻擊速度。

    眼看著就要到15分鐘的時限了,姜久生的身上已經增添了多處傷口,黑色的污血不斷從傷口中汩汩流出,整個人竟似被逼到了絕境,已然毫無還手之力。

    姜久生是不是太弱了?

    青云大學校長竟不堪一擊嗎?

    甄樹懷著這樣的想法,拉住灰兔。

    灰兔雙眼赤紅,險些對他動手,咆哮道:“我能殺了他!我現在就能殺死他……”

    甄樹記得里尤的交代,不敢對她用言靈,勸道:“尤尤相信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要殺他的話,不在一時。”

    提起岑尤尤,灰兔的表情變得溫柔。僅僅是一個名字而已,便讓她眸中的猩紅褪去少許。

    灰兔安靜下來。

    甄樹心中暗舒一口氣,說道:“第二回合結束,我方勝利。此格斗游戲五局三勝,下一局我們勝,青云大學校長姜久生會死亡。”

    姜久生臉上沒有擔憂之色,也沒有落敗的沮喪。他漫不經心地看著二人,像是看兩只跳得高的蚱蜢,輕視之情鮮明無比。

    甄樹繼續道:“現在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姜久生說:“我知道,你問吧。愿賭服輸。”

    以姜久生的人品,愿賭服輸不過是言靈對他的束縛,人品卑劣如他隨時會對承諾反悔,而且自認是聰慧的表現。

    甄樹問道:“怎么樣才能殺死你?”

    姜久生的表情變了。

    他的面色異常難看,眸中不斷閃過掙扎之色, 2級領域類污染源的位格沖擊著言靈的束縛。

    甄樹的鼻子里流出鮮血,他沒有去擦拭,而是死死盯著姜久生。

    姜久生沉默片刻,還是開口了。

    第77章

    豪車行駛在校園里, 不管是有路無路的地方,它都開得順暢無比, 連墻面也可以開上去,至于樓梯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它不走尋常路,為的并不是快速到達哪里,而是為踏足更多的地點。

    車門敞開著,里尤悠然地坐在后排。那些進入她視線范圍內的怪物,無論是污染源,還是污染者,只要等級不算太高,在看到她的瞬間,都想是自身的時間停滯住一般,身形凝滯片刻。若有怪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上半分鐘,便會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忍不住緩緩圍攏車輛,試圖靠近她,仿佛她身上有著某種致命的誘惑。

    這時候, 里尤再讓它們跟在身后, 絕不會有一只怪物拒絕。

    當遇到等級較高的怪物時,情況則稍有不同。這些怪物在看到里尤的第一反應, 大多是落荒而逃。究其原因,但凡有點理智的怪物, 大多都曾領略過灰兔的厲害。

    也正因如此,后來哪怕灰兔不在身邊,里尤依舊能在這危機四伏的學校里橫行無忌,由此可見那些怪物曾經經歷過多么凄慘的挨揍歲月。

    跑掉的,里尤不會特地去追, 她趕時間。

    沒跑的,那就拿下。污染對方的選項遠比忍受對方騷擾的選項更高明,認真算起來,并不會真的多花時間。

    隨著里尤不斷收服怪物,她的隊伍愈發壯大。豪車后面追隨的怪物數量,很快就突破了一千只,密密麻麻地跟在車后,場面頗為壯觀。

    里尤說:“現在去學校正門。”

    南欣一愣,目露訝異之色。她對岑尤尤“二次污染”的技能有一定的了解,見怪物們跟隨并不覺得驚奇,她有疑惑之處直接問出聲:“我們要離開嗎?”

    甄樹和灰兔還在后面和校長戰斗,勝負怎么樣,她是很關心的,而且廟小姐、隊長和副隊長也陷落學校,她擔憂不已。

    里尤有沒有可能就此離開呢?

    這是有很大可能的。

    這種做法符合尤尤的脾性,其實尤尤做什么事,她都不覺得奇怪。

    里尤解釋道:“更多的怪物都集中在校門口,大概還有三五萬之數。現在我已經有足夠多的擁護者,可以抵抗一時,讓我的能力有發揮的機會。”

    當豪車靠近學校大門口時,眼前的景象令人震驚。校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那震耳欲聾的嘶吼聲、咆哮聲和尖嘯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是一首混亂而嘈雜的樂章,一聲聲震得人耳鼓生疼。

    南欣只感覺自己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隨著這瘋狂而恐怖的節奏急劇加速。她暗自慶幸,幸好他們先前突圍的速度夠快,要是一旦陷入這怪物的包圍圈中,恐怕瞬間就會被撕成碎片。

    她忍不住朝車窗外望去,只見密密麻麻的怪物層層疊疊,數萬之眾將原本開闊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些怪物形態各異,奇形怪狀的肢體、扭曲變形的輪廓相互交織在一起。斑駁的鱗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詭異的冷光,粗糙的毛發雜亂地生長著,黏膩的皮膚則仿佛覆蓋著一層黏液,在微光下泛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澤,這一切構成了一幅色彩斑斕卻又極度惡心的畫面。

    哪怕隔著一層厚厚的鋼鐵車身,那混雜著濃郁血腥味、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和刺鼻腥臭味的惡臭,依舊撲面而來,熏得人幾欲作嘔。南欣不禁慶幸自己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就連昨夜的晚飯也沒吃多少,否則此刻恐怕早已嘔吐不止。

    墜在豪車后面的怪物傾巢而出,將邊緣的怪物們包圍起來,隔斷開來,湊足兩三千的數量,推搡到車前。

    兩三千不是里尤異能的極限,但她此時此刻穩妥的污染怪物們已經是最高效的做法。

    持續不斷、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的十二分鐘后,豪車開到學校門口。兩根門柱上纏繞著細密的半透明絲線,如同一張蜘蛛網。韓序掛在蛛網的正中央,身上掛著破爛的衣物碎片,蠕動的傀儡絲強拉著零碎的血肉附著在白骨上。

    這么重的傷,只要是個人就不可能還活著。

    韓序已經死了。

    他是自己結束生命的,這樣才能把身體做成傀儡,繼續戰斗。

    南欣捂住嘴巴,眼淚從她的指縫里流進口中,咸苦的味道令人舌頭發麻,心中滿是悲痛。

    “隊長……”

    一個人真的能阻攔幾萬怪物的腳步嗎?

    今天以前,南欣會說絕不可能,但她現在知道可以。

    真的有人做到了!

    以命,以意志,以保護普通人類的決心,隊長終是守住了青云大學的校門,沒有放任何一只怪物離開。

    有些痛苦是難以忍耐的,南欣還是忍不住大哭出聲,看著聽到動靜的“隊長”做出戰斗姿勢,她喊道:“可以了!隊長,已經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

    “隊長”只是傀儡,自然是聽不懂的。他的身后是一道半透明的薄膜,看似脆弱,其實是任何怪物都不能突破的結界。

    此刻,堅不可摧的結界上卻有一個巨大的洞。

    “隊長”堅持要守在洞前。

    “放我下來。”

    南欣聞聲抬頭望去,只見一棵本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大樹,突兀地聳立在那里。茂密的樹冠中,坐著一個狼狽不堪的污染源。他的臉上寫滿了痛苦,那表情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最珍貴東西的孩童,眼神中滿是絕望,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他的臉上沒有淚水,但南欣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遠比自己更為深沉。

    “你是……”

    “韓序是我哥,放我下來……我給他收尸。”

    里尤已經下令讓豪車往回開,根本沒有人類情感。南欣拉住她的胳膊請求道,“能放他下來嗎?”

    南欣不是普通人,而是朋友。

    她的請求讓里尤首次把目光投向韓家兩兄弟,動容是沒有的,但隨手做一件小事也不為難。

    里尤略一揮手,一只墜在最后方的怪物攀到樹上,咬斷韓言身上的傀儡絲。

    豪車往回開,后面傳來韓言的叫嚷聲。

    “你們為什么不早一點來……”

    南欣想說,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她們其實沒辦法來得更快了。

    她又很清楚,韓言其實不是在怪她們,怨怪的實則是他自己。

    她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韓言,也沒有機會。

    豪車用最大的馬力往回開,早已把校門遠遠拋到身后。她心想,要是沒辦法清理掉校長,大家只是早一點死和晚一點的死的差別而已。便也收斂心神,不再亂想。

    豪車載著二人重回小廣場的時候,車窗自動降下來。

    灰兔、甄樹和姜久生各站一個方位,沒有人說話,但無形的硝煙縈繞在三人身上。

    姜久生的面色很難看,他嘴唇翕動著,似乎很抗拒說話,但還是開口了。

    “對我來說,身軀不是最要緊的,腦袋也不是。我身上最要緊的部位是核心,一旦核心被毀,我就會死亡。而且,毀掉我核心的必須是怪物,污染源或是深度污染者都好,總之不能是人類和異常者。”

    姜久生在公布自己的弱點。

    甄樹甚至沒有發現豪車的到來,立刻追問道:“你的核心在哪里?”

    姜久生沒有再說話,眉頭微微蹙起但神色一松。

    這意味著他已經反應過來自己暴露出致命的秘密,但言靈的控制對他來說也到此為止了。他不會說出更多,至少在下一個回合輸掉之前,他可以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他等待著甄樹宣布下一個回合開始,但甄樹沒有說話。

    下一個回合還有必要嗎?

    甄樹覺得沒有,按照他先前公布的規矩,這一戰五局三勝。己方已經勝利兩次,第三局的十五分鐘內,只要能占據優勢,屆時不用動手,姜久生就會死亡。

    言靈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哪怕姜久生是2級的污染源也難以逆轉結局。

    可他這種死法,怎么都算是被言靈所殺,也就是被他所殺。他卻是異能者,雖不知原因,但能殺死姜久生的只能是污染源和污染者。

    第三局,不能贏。

    這樣的話,基本沒有再進行格斗游戲的必要。

    里尤說:“放棄先前的戰略,讓螞蟻咬死大象。”

    聽到這話,甄樹和灰兔都不約而同地齊齊看向站在里尤身邊的數萬怪物。用姜久生自己創造的造物,反過來殺死他嗎?這是多么奇妙而又充滿戲劇性的場景啊!

    率先行動起來的是灰兔,她腳下猛地一跺,大地瞬間顫動起來,周圍的土壤仿佛受到召喚一般,迅速聚攏而來,附著在怪物們的身上,形成了一副副堅固無比的盔甲。

    與此同時,她的身影也由凝實逐漸變得虛幻起來。很明顯,動用如此強大的大地之力,對她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甄樹不像灰兔一樣信任里尤,不免多問一句:“這些都是姜久生的造物,他一個念頭就能控制它們的生死,就像是韓言和夢女一樣。用它們來對付姜久生,這能行嗎?”

    里尤說:“它們現在已經是我的造物了……”

    第78章

    數萬怪物如洶涌的黑色潮水般朝著姜久生涌去。它們嘶吼著、咆哮著,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膽寒的肅殺氣息。

    姜久生臉色一變,他顯然沒料到這些本應受他掌控的造物竟會反戈相向,連忙在胸前虛抓一把,拋向怪物們。他的衣物從黑色蛻變為白色,與此同時,那蟄伏著的黑色怪物如離弦之箭,騰空而起,舒展扁平的身軀,好似一張被用力抖開的黑色薄毯,迅速蔓延,竟遮天蔽日,頃刻間便覆蓋了半個校園。

    光線驟然一暗, 天地仿佛被黑暗浸染。

    這巨大的“薄毯”,用幕布來形容或許更為貼切。它雖身形龐大,卻極為靈活,以極快的速度朝著怪物大軍俯沖裹去。

    灰兔猛地一跺腳, 大地好似被激怒的猛獸, 劇烈震顫起來。以她為中心,一道道粗壯的土柱從地面破土而出。與此同時, 甄樹在旁施展言靈的力量加固土柱,增強其氣勢, 又令土柱頂端尖銳如刺。就在這時,只聽刺啦一聲, 那遮天的黑色天幕便被戳出無數個窟窿。

    他大喊一聲:“卷!”

    幕布怎么展開的,便被怎么卷起來,從天上墜落,落進怪物大軍之中。

    只要是掉在地上的東西,灰兔都能知道。她一招手,一雙碎石凝聚而成的手便捧著幕布怪物來到里尤身邊,等里尤接過它,碎石散落一地。

    里尤身后,由條石拼接而成的高背椅緩緩搭建而出。地上的泥土仿若有了靈性,輕輕托舉著她坐下。緊接著,地面不斷騰升,向上攀升了十幾米,直至里尤能夠俯瞰下方激烈的戰局,才停了下來。

    里尤看向灰兔,灰兔的身影已經虛幻無比,仿佛再遭受一丁點的攻擊就要消失。可她在笑,笑得很開心。

    里尤知道,岑尤尤為什么不阻攔灰兔,她現在同樣不會阻攔對方報仇。

    甄樹就像先前助力灰兔那般,不斷增強怪物大軍的戰斗力。一只4級的怪物首個突破姜久生的防御,接著他開始不斷受傷。

    甄樹見狀,直接參與作戰。他的戰斗技巧是在死亡中磨練出來的,頓時逼得姜久生難以從怪物的包圍中得到片刻休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姜久生絕望了。

    他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甄樹看出這一點,笑著說:“我不知道你的核心在哪里,但只要把你拆開,總能找到它的。”

    姜久生顫抖起來,大喊道:“不,你們不能這樣……我認輸,只要不殺我,我可以什么都聽你們的。我的新科技,灰兔!我有能力讓動物擁有思想,還有很多有價值的研究。饒過我……”

    姜久生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臉上滿是哀求之色。

    甄樹有些吃驚,若是他落到姜久生的境地,絕不會跪地求饒。人可以死,但基本的尊嚴總要有吧?姜久生還真的沒有,他嘲諷道:“如此強大的力量,怎么會讓你這樣的家伙得到。”

    我怎么知道為什么?

    我還想知道上天為什么讓我生而帶著疾病呢!

    “死亡”是姜久生的執念,臨死之前,他異化為怪物。可成為怪物,也不代表就不受死亡的威脅,為此他一步步成為2級污染源,但一只2級污染源并不足以讓他安枕無憂。

    可要繼續進階,必須在領域類培養出一個2級的污染源。

    多么大的執念才能讓生物一經異化便成為2級污染源,讓3級的下屬晉升2級可不可以?不行!

    這不滿足他晉升的條件,故而他發現岑尤尤的時候,不知道有多么驚喜。

    是她了!就是她了!

    那一瞬間,姜久生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岑尤尤和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是不一樣的,她獨特得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顆夜明珠,根本難以忽視。

    若岑尤尤異化,等級甚至有可能超過1級。

    如果1級以上還有0級的話,0級一定是神靈的領域吧?

    姜久生做出一系列的布置,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逼迫岑尤尤異化,達到讓自己進階的目的。怎么才能讓一名人類異化呢?他對此有豐富的理論知識,還有更多實踐的成果。可他的一次次嘗試在岑尤尤的身上總是不見效果,輕而易舉的落空。而岑尤尤本身也不是一個精神正常的人類,行為毫無邏輯。這就令她的內心世界更難以捉摸。

    更加讓人煩躁的是岑尤尤的身邊有保護者,那是一個2級的異能者,姜久生珍惜生命,絕對不會直接出現在對自己有威脅的生物面前……

    我怎么會忽然決定把南欣綁來呢?

    綁來南欣大概率會迎來岑尤尤,這的確是最終目的。

    生死關頭,姜久生竟然迷茫了。他質問著自己:做出決定的時候,你竟沒有完美的應對之計嗎?現在如此輕易的就落敗,簡直是如同失智。

    是的,他急切的晉升等階。

    長久的觀察中,他做過很多事。

    比如,在人類社會中制造更多的污染源。

    又比如,腐化研究所高層。

    還有派遣文昌業駐守海市。

    直接針對岑尤尤的計劃也不少,其中文昌業招聘岑尤尤便是他的計劃之一。夢女、韓言帶著人類分裂體前往海市,目的是讓岑尤尤愛上他的人類分裂體。

    一來,這樣他就能盡情研究岑尤尤的能力;二來,愛情的欺騙對女人來說,自然是一個非常大的打擊。萬一岑尤尤就此異化,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然而,往日辦事牢靠的下屬一遇到岑尤尤就昏頭。夢女發瘋,文昌業反叛,韓言灰頭土臉的逃回來,人類的分裂體姜久生下落不明。

    不久之后,姜久生死了。

    分裂體活著的時候,他作為本/體連感知對方的存在都做不到,盡管人類姜久生是一個分/身,但同時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可死亡之后,分裂體又會一定程度上的回歸。

    分裂體的記憶回歸了!這些記憶讓他找到讓岑尤尤異化的方法——只要讓岑尤尤認知到世界上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她一定會異化。

    然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做了!

    海市亂起來,污染四處橫行。

    可是岑尤尤如同睜眼的瞎子一樣,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姜久生決定把她請到學校,逼她睜眼看世界。

    結果呢?

    灰兔的存在是姜久生沒有料到的,可甄樹一直被他忌憚。

    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大腦一熱就犯蠢的傻子,落敗以前他的態度就像是進行一個小試驗一樣輕慢。除測試出岑尤尤不會因為認知到自己異能者的身份而崩潰外,堪稱一事無成。

    他此時此刻已經知道,真正會讓岑尤尤崩潰的是失去精神錨點。

    可又有什么意義?

    一切都完了?

    他還有幫手嗎?

    哪怕提前分裂出污染源分裂體再進行計劃,不也多一重保障嗎?

    他為什么不提前分裂呢?

    強烈的悔恨觸發一段早就被埋藏的記憶,姜久生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

    純白的房間里,一名姜久生正在將另一名姜久生裝進密封的箱子里鎖起來。做完這一切,他走到我面前,說道:“從此以后,你代替我成為校長。”

    我代替你成為校長。

    那你呢?

    你去哪里了?

    哦,分/裂的能力已經被徹底使用過,我就是污染源分裂體。

    難怪我已經晉升2級,卻一直不離開青云大學,難怪我會忽然犯傻,這是因為本/體需要我這么做。

    很多特意被模糊處理過的記憶,校長·姜久生都想起來了。他剛才公布過自己4級、3級和2級的能力,但他5級的能力并沒有說出來。不是甄樹的異能太弱,而是本/體有意掩藏自己最大的秘密。

    他5級的能力是附身,又稱舍奪。這個能力觸發需要一個前提條件,那便是“死亡”——他的死亡。任何人類只要殺死他,他就會代替該人類存活。

    怪物殺死他,那就不行了。

    他不能被怪物殺死,不能!

    校長·姜久生看向甄樹,想要告訴他,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姜久生。

    他猜到本體的計劃了!

    他竟然只是本/體排除一個錯誤選項的試驗品!

    不,他還有作用。

    本體早就知道灰兔的存在,他還是吸引灰兔目光的靶子,還是消耗岑尤尤身邊戰力的犧牲品。

    現在,他正在按照本體的計劃死亡。

    等他一死,甄樹就會放松警惕,那時候……到那個時候……

    不!他不愿犧牲。

    他要戳穿本體的計劃,得到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這樣的想法剛剛出現,校長·姜久生胸前便是一熱。他低下頭一看,見自己核心所在的胸膛正在大放紅光,恐怖的灼熱感迅速蔓延到全身。

    本/體對他做過些什么?

    他為什么感覺自己要爆/炸了?

    此時,甄樹感覺姜久生似乎想對自己說些什么,他疑心是對方使詐,正猶豫要不要聽。然而,當恐怖的精神力量開始在姜久生的胸膛內凝聚時,他瞬間明白不必再猶豫了。

    姜久生要自爆!

    甄樹松開他,迅速后退。

    他看到姜久生臉上的五官因極度的恐懼扭曲變形,變得猙獰可怖,每一道皺紋里都填滿了對死亡的不甘。雙手下意識地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甄樹自然是不可能被抓住的,只是心中不免閃過一絲疑惑。

    這家伙怎么像是人格分裂了一樣,上一秒還在跪地求情,下一秒就要自爆。

    既然要自爆,為什么仿佛又有些不甘似的?

    危險的警報讓甄樹無暇多想,全副心思都用來應對當下的情況。

    “嘭——”

    姜久生爆/炸了。

    他身軀在這股力量的沖擊下,瞬間化作無數細小的粒子,向著四面八方飛濺而去。

    恐怖的熱浪以爆/炸點為中心,如同一頭掙脫枷鎖的洪荒猛獸,瘋狂地席卷整座校園。

    所到之處,一切皆被無情吞噬。堅固的教學樓在熱浪的沖擊下,像是脆弱的紙牌屋,轟然倒塌,磚石瓦礫四處飛濺;粗壯的樹木被連根拔起,在空中打著旋兒,隨后被熱浪扯成碎片。

    余波沖向校外。

    哐當一聲,結界破碎了。

    ……

    相距萬里的首都,正在小憩的研究院院長卓智驟然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接著,身軀僵直不動了。

    幾分鐘后,他重新躺回床上,喃喃道:“果然如我所料,要向她的錨點下手才行啊……”

    第79章

    我叫灰兔。

    當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該有個名字的剎那, 仿佛有一道靈光穿透了懵懂的迷霧,我從一只普通兔子, 蛻變成為擁有人類智慧的特殊存在。

    擁有智慧之前的記憶是模糊的,它們高度重復,又有細微的差別,導致一旦認真回憶就會出現精神錯亂的可能性。教導我的巨人族朋友讓我盡量不要回想做兔子時候的事情,是的,我先前的種族是兔。

    兔,哺乳動物, 耳朵修長,尾巴短小,上唇中間天然裂開,后肢較為發達, 奔跑速度極快。

    巨人族朋友告訴我,我現在的種族是矮人族。

    矮人,普遍矮小,未褪去動物的特征, 但具備巨人的智慧。

    巨人, 靈長目人科人屬的物種,直立行走, 具有獨特的生物學和社會學特征。

    我生活的童話世界只有巨人族和矮人族兩個種族,它們相依相存, 關系親密。

    巨人族的朋友告訴我,這個童話世界是巨人國國王一手締造的安樂鄉。在這里, 鮮亮的衣物堆積如山,美味的食物源源不斷,居住的地方舒適宜人, 游玩的場所數不勝數。這里人人平等,兩個族群之間沒有矛盾,家人之間親密和睦,朋友之間真誠相待。

    是的,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親人和朋友,我也不例外。

    我的媽媽是一只白兔,我的爸爸是一只黑兔。我的兄弟姐妹有白兔、黑兔,還有灰兔,從遺傳學的角度講,我們都有可能是爸爸媽媽親生的。不過,一次家庭討論中,白兔媽媽和黑兔爸爸承認,他們并不能辨別出孩子們是否都和他們有血緣關系。

    他們和我一樣,都有記憶的缺失。

    兔子通常能夠認出自己的孩子,可童話國度里環境開放,重聚時家人們分離過一段時間。

    我不知道這段時間有多長,不過再見的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很難識別我們了。

    當然,這些不過是茶余飯后沒什么營養的閑聊罷了。

    事實上,我們必定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你問我為什么?

    因為巨人族的朋友們肯定我們的親緣關系,所以絕不會有問題。他們做事嚴謹,難道還會抱錯小孩嗎?

    對于此事,他們有沒有可能說謊呢?

    我覺得沒必要!

    我的鄰居都是兔子,但鄰居的鄰居是狗狗。

    天性讓我害怕狗狗,但想到狗鄰居的鄰居又是老鼠,恐懼就被我克服了。畢竟,童話國度的食物超級充足,我是不可能去吃老鼠的,故而狗鄰居也不會吃我。

    族人們是要一起上課的,學習族群知識。很快,我就擁有一個狗朋友和一名鼠朋友。

    休息之余,我們仨一直待在一起。爸爸媽媽問我為什么不和兄弟姐妹玩耍,總是要往外跑,我告訴他們,兄弟姐妹們難以和我交流,我在他們中顯得格格不入。

    是的。

    即便我們是同一窩的兔子,可大家的智慧程度也存在高低之分。

    兄弟姐妹們還在學習說話,學得最好的一個哥哥僅能說五個字左右的句子,簡單表達自己的需求。我已經可以順暢的和巨人族的朋友們交流,課業也完成得很好。

    巨人族的老師告訴我,我的邏輯思維和抽象思維都已經達到巨人族青少年的標準,而我的媽媽爸爸思維能力也只是和我差不多的水平。他們要照顧孩子們,耕種和收獲,總不能陪我玩耍吧?

    朋友本來也是人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和親人一樣的重要,巨人族的朋友們支持矮人們交朋友,媽媽爸爸很快習慣我整天往外跑了。

    畢竟,這么做沒什么危險。

    畢竟,我已經完成自己的工作。

    他們漸漸不再擔心我的安全。

    我覺得他們操心得太多了!

    童話王國里能有什么危險。

    這里就像靜謐的湖底,沒有風暴的侵襲,沒有悲傷的淚滴。

    安寧是它永恒不變的旋律,幸福是它日常瑣碎的點滴。

    巨人們用寬厚有力的手掌,搬起巨大的石塊,筑起堅固的城墻,守護著王國的每一寸疆域。

    矮人們則在肥沃的田地里辛勤耕耘,收獲著糧食和蔬果。

    蘑菇形狀的房子色彩斑斕,綺麗奪目,就像散落在草叢中的甜蜜糖果。

    這里,無疑是歡樂的天地。

    每一個角落,都回蕩著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

    一曲童話國王的歌謠,每一個族人都會唱誦。

    我也需要工作,每一個族人都需要工作。

    不過,工作不是很勞累。

    工作也總是會做完的。

    那之后,我和朋友們會在童話王國里瘋玩。

    我們到達過王國的邊界,從頂部到底部,再從東到西,從南到北。

    巨人族的朋友們告訴過我們,外面很危險。我們當然不會出去,但好奇心誰都有吧。

    狗朋友踩著梯子,我踩著狗朋友,鼠朋友踩著我。他高高舉起手,想要觸碰國度的邊界,外面白雪皚皚,荒蕪一片。

    “嘶,好冷好冷。”

    只是觸碰一下而已,鼠朋友的手竟然被凍傷了。

    狗朋友馱著他來到醫院治療,我們三個都被巨人族醫生狠狠數落一番,但心里一點都不害怕。我們知道,醫生只是在關心關心我們而已。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童話王國其實就是一幢高樓,里面有很多層。從內里看到的場景,那個冰雪和酷暑交替的、不適合生物生存的末日世界,其實都是投影。

    巨人族也根本不是我們朋友,他們真實的身份是研究員,而我們其實是實驗品。

    二者的關系本是赤裸裸的,當研究者戴上溫情的面具和被研究者交朋友,意味著更大的陰謀在醞釀。

    這是一個名為“悲劇”的實驗,越是美好的東西毀滅起來產生的痛苦越大,越持久。

    溫情的面具總有摘下來的一刻!身處其中的我,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幸福之下的隱藏的陰霾。

    匆匆半年過去,我和狗朋友、鼠朋友已經走遍童話王國的每一個角落,覺得生活有些無聊之際。風暴降臨了!

    那一天,我見到了傳說中的巨人國國王。

    巨人國國王是很忙的,他是國度的精神領袖,亦是守護國境的堅固基石。往常,他都待在自己的工作地點,并不出來。

    那他現在到來有什么事呢?

    巨人國國王相當年輕,他走到鼠朋友的面前,問道:“聽說你是矮人中最聰明的?”

    鼠朋友灰褐色的絨毛一根根立起來,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和羞澀導致的。他磕磕巴巴說:“我不知道……或許是的。我是說,應該是這樣沒錯了。”

    鼠朋友學東西總比我更快,而且還不是快一點點。只要是學會的東西,他一定能一通百通,還幫老師解決過很多我連題目都看不懂的難題。巨人族老師說過他是天才,我有一點點的羨慕。

    國王笑著說:“聰明的小矮人,你愿意協助我完成一個重要實驗嗎?”

    鼠朋友在族人羨慕的目光中,挺起胸膛說:“愿意效勞。”

    國王將鼠朋友帶走了!

    我完全想象不出,國王要做一個什么樣的實驗。

    一定非常有趣吧?

    沒準和外面的世界相關呢?

    我發揮著想象力,卻沒有想到幾個小時后,鼠朋友是躺在手術床上被推回來的。他身上沒有蓋任何東西,每個族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傷處——鼠朋友失去了一條尾巴!被連根切斷的,傷口沒有縫合,刺目的鮮血還在往外流淌。

    手術床上噴射狀的血液,可以說明它曾遭受過的事情。

    “三鼠,你沒事吧?”

    鼠朋友在家排行第三,故而叫三鼠。

    我撲到手術床邊,卻不敢碰鼠朋友。

    “三鼠、三鼠……”

    對于我的呼喚聲,鼠朋友有反應,他睜著一雙眼睛看著我,張開嘴想要說什么,但吐不出一個音節,渾身顫抖著,出現肌肉痙攣的現象。

    這是疼痛應激效應,巨人族的老師教導過。強烈的疼痛可能會干擾神經系統的正常功能,顯然他受傷的時候,連麻藥都沒有打!

    現在打麻藥也來得及吧!

    為什么不做?

    將鼠朋友送來的巨人族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我敢肯定自己沒見過他們,手術床被推到鼠朋友家的門口,他們便直接離去了。沒有對情況做任何交代,不理會任何一個矮人族的質問。沉默地來,沉默地走,輕蔑無視的態度顯露無遺。

    狗朋友早已經飛奔去找醫生了!巨人族醫生提著醫藥箱趕來,為鼠朋友止血縫合。

    用上藥物之后,鼠朋友的情況明顯好多了。

    我詢問醫生:“他們為什么要切掉三鼠的尾巴?”

    醫生露出為難的神色,嘆息一聲說:“這是國王的命令,我們只有遵從。不要隨便打聽,總之聽話就好……記得,聽國王的話。這樣的話,或許還能……”

    醫生說到一半,不肯繼續說下去。

    我追問道:“或許還能什么?”

    醫生看我的目光非常復雜,里面最強烈的一種情感是同情。

    我心里像破開了一個洞,冷風從洞里吹進來,凍得我整只兔就僵住了……

    第80章

    當夜, 鼠朋友發熱了。老鼠正常體溫一般在37.5℃ - 38.5℃之間,超過38.5℃便可判定為發熱。

    傍晚時, 鼠朋友測體溫,竟高達39.5°。

    此前,他身體的疼痛已不那么強烈。我忙問他怎么回事,話一出口便覺不妥。鼠朋友神情怪異,緩緩道:“我得先想想,捋一捋…… 想清楚了再告訴你。 ”

    他的迷茫痛苦讓我心慌意亂。還沒等我多想,鼠朋友情況急轉直下。他本就神思恍惚, 這一思考,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

    我趕忙又叫來醫生。醫生嘗試各種辦法,不斷加大藥量,物理降溫也用上了, 可效果微乎其微。

    “這是怎么回事?”

    我吃驚地捂著嘴,鼠朋友睜開眼睛,他臉上依舊毛茸茸的,和變大的面部相比,眼睛還是只有一條線。他已經清醒了,對巨人醫生說:“我能和朋友們單獨說幾句話嗎?”

    醫生有點猶豫,鼠朋友又說:“知道太多, 對你其實沒有好處。”

    這句話很有用,醫生離開了。

    鼠朋友坐起身來, 那小小的病床在他的重壓下,“嘎吱” 一聲塌了下去。畢竟, 他身形變大了許多!他輕輕抱起我和狗朋友,邁出家門。我心里明白,他是不想讓家人聽到接下來要說的話, 看來,他接下來要講的,必定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鼠朋友壓低聲音說道:“我現在時間不多了,要不了多久,巨人國國王就會派人來把我帶走。我還能不能回來,這可說不準。你們知道嗎,這個所謂美好的童話世界,實際上是關押我們的牢籠…… 外面的世界或許很糟糕,但我們必須得想辦法逃出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響起,一步步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我呼吸急促起來。

    這一層的大門“嘭” 的一聲被猛地推開,先前離去的兩個巨人從外面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鼠朋友急忙壓低聲音叮囑:“記住!千萬不要相信巨人國國王說的任何話,他絕對不是什么好人。”

    兩個巨人快步上前,從背后扭住鼠朋友的手,粗暴地將他帶走了。

    等他們離開后,我才驚覺,自己的手和狗朋友的手死死地抓在一起。我們四目相對,彼此都明白,對方心里此刻必然翻滾著復雜的情緒,情緒復雜到了極點,可偏偏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十多分鐘悄然過去,狗朋友才終于開口,他說:“三鼠是不是搞錯什么了?一切也許和他以為的不一樣,說不定實驗是為了成功讓他變成真正的巨人呢。你想啊,巨人是不需要尾巴的,你說對吧?”

    我覺得他太天真了。

    當然,我也知道他不是不認可鼠朋友的智商,而是他接受不了童話世界變成牢籠。

    我也接受不了。

    我迫切希望能做些什么,但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祈禱鼠朋友能夠平安。

    三天之后,鼠朋友回來了。

    這一次,他失去了兩條腿。比上次好一點,他回來的時候,傷口已經被縫合,但我還是很害怕他活不下來,但鼠朋友沒有這樣的害怕。他對我們說:“我已經獲得異能,身體強度和以前不一樣,不會死的。”

    我問:“什么是異能?”

    鼠朋友說:“我能預見未來,這就是我的異能。”

    我問:“未來……我們會怎么樣?”

    鼠朋友說:“我的預告是隨機的,并不能看到特定之人的未來,但可以確定的是繼續留在童話王國里,我們不會有好下場。先前,我跟著巨人國國王到實驗室,在沒有打麻醉的情況下,他們直接割掉我的尾巴……”

    說著,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顯然是陷入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憶之中。

    我連忙從桌上跳到他的身上,抱住他的脖子。

    “不要再回憶了……”

    “不,不回憶不行。我的尾巴被切掉,然后就被送下來。你們懂嗎?國王并不介意在我們面前暴露真面目。長久以來的溫情面具一旦被揭開,意味著他要動手了。”

    狗朋友干巴巴地問:“他能做什么?”

    鼠朋友嚴肅地說:“他能對我們做任何事!拔掉我們牙齒、切掉我們尾巴、肢解我們身體、取出我們腦組織,一切、一切的一切,直到我們死亡為止。”

    狗朋友被嚇住了。

    我問:“我們現在該做什么?”

    “先想辦法獲得異能吧。”

    可是,異能該怎么獲得呢?我下不去手割斷自己的尾巴。

    我沒有想到,當天晚上狗朋友就發熱了。癥狀和鼠朋友獲得異能的時候一模一樣,我有一次經驗并不太擔心,果然狗朋友很快變成毛乎乎的巨人。

    對了,狗朋友是一只金毛大狗,他變成的巨人身高足有一米九,金燦燦的超級醒目。

    當日,狗朋友就被帶走了。

    上一次,鼠朋友被帶走,我只能干看著。那種等待的煎熬有多難受無法形容,但我寧可別帶走的是我。我想追上去,被鼠朋友阻止。

    “你追上去只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放心吧!小金會安全回來的。我已預見他的回歸,留下來的我們應該做一些準備。”

    經歷過兩次失去肢體,我覺得在短短的幾天里鼠朋友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這讓人心酸,但他的沉穩其實讓我很安心。

    我們都有親人朋友,因此,不可能獨自離開。先得確定離開的路線,外面是什么情況,我們一無所知,還得帶上足夠的食物。然后,便是最難的一點,我們得說服族人們一起逃離,但相信著兩族友愛的他們會愿意離開一直生活著的童話王國嗎?這里是我們的家啊!

    那可不可以將巨人們趕走呢?

    叛變如何?

    驅逐國王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

    我和鼠朋友準備著一切的時候,小金回來了。他已經離開整整一周,要不是鼠朋友有預言在先,我已經急瘋了。

    他肢體完整的回來,在我們面前跳了一支舞。

    這支舞跳完,他變成幽靈的狀態,身軀模糊而透明,可以維持好幾分鐘。

    “這是六級異能,幽靈。”

    性格一向開朗的金毛看起來有些陰沉,他說:“三鼠是對的,我們得逃走。”

    我不知道他在實驗室里遇到的事情,他不肯告訴我。

    鼠朋友讓我不要追問,他私下里對我說:“作為實驗品是沒有尊嚴的。那里對精神的摧殘非常嚴重,小金看起來身軀完整,但人格想必比我破碎得更加厲害。”

    在鼠朋友的提醒下,我也發現一些之前沒留意到的東西,狗朋友常常會發呆,沒有人的時候他會一直流淚,不發出一點點聲音。

    我心里很難受,更讓我難受的是小金每天都會被帶走,回來的時候,外表看起來并不狼狽,但眼睛下垂著,像一只落水狗。

    這一天,他似乎已經到達忍耐的邊緣,抓著鼠朋友的手問:“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逃走?我快要受不了了……”

    鼠朋友只能安慰他,“快了……就快了。”

    事實上,我們根本沒做好準備。因為,巨人們也有異能,巨人國國王更是一個具備著超凡力量的強者,鼠朋友在預言里見識過他的強大之處。

    我們只有一次逃跑的機會,一定要有萬全之策。

    可我也看出來,鼠朋友是真的快要崩潰了。

    我為什么沒有異能呢?我痛恨自己!

    異能不是有等級嗎?若是我有強大的異能就好了!我可以為朋友報仇,族人也不用逃走。

    可我沒有異能?

    我真沒用。

    當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后來,莫名其妙的意識就模糊了。不知道自己在何處,只覺得體內有一把火在燒,燒得口干舌燥,燒得無比難受。我耳邊傳來焦急的叫喊聲,強行睜開眼睛,看到一顆灰色的腦袋,高高隆起的鼻子距離我不到一厘米,正是鼠朋友,他在嗅我。

    動物可以靠氣味分辨同類的狀態。

    然后,我發現房屋小了。

    不,是我變大了。

    我抬起手,看到的不是兔腿,而是一雙長滿絨毛的巨人之手。我驚喜道:“我是不是有異能了?”

    “是的,你變成異能者了。”

    鼠朋友的表情非常難看,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副表情,失去腿都沒有讓他如此的痛苦、絕望、悲傷……各種負面的情緒交織在一張獸臉上,讓他的面容都扭曲了。后來的一生中,我一直沒有忘記過這一幕。

    “我們得躲起來,”鼠朋友說:“國王要開始殺人了。”

    房門被推開,小金走進來,他的身材健壯,抱起我和三鼠毫不費力。在三鼠的指揮下,我們三個很快躲好。

    我們從躲避之處,可以看到家所在的這一層。

    我輕聲詢問三鼠:“我的異能會帶來麻煩嗎?”

    三鼠沒有腿,他用雙臂撐著身軀挪動著靠近我,偏頭蹭了蹭我的臉頰和耳朵,說道:“不管接下來發生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錯。”

    話音未落,巨人國國王已經破門而入,站在蘑菇屋前的小廣場上,大笑道:“一個4階的異能者,真是驚喜啊!我還以為實驗已經失敗,沒想到最聰明的老鼠只是6階,勇武的狗也只有6階,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兔子竟然一獲得異能就是4階……”

    他鬧出的動靜很大,矮人族的成員們都推開門走了出來。

    巨人國國王抓著兔媽媽的后頸肉把她拎起來,高舉到自己的面前。

    “喂,你的孩子呢?那只灰兔子,讓她出來。”

    兔媽媽茫然地看著他,解釋道:“國王,灰兔正在發燒,不能下床……”

    “嘭——”

    兔媽媽被摔到地上,巨大的力量讓她變成一攤血泥。

    兔爸爸已經徹底傻了。

    巨人國國王用腳尖頂著兔爸爸的腹部,“讓她出來。”

    兔爸爸回過神來,后腿一蹬,把門關上了。他并不知道女兒已經被帶走,以為灰兔還在屋內。

    “有點意思,”巨人國國王見到他的動作,兩眼發光,說道:“先不殺你好了!希望你能給我一點驚喜。既然一心保護孩子,那么當著你的面虐殺它們,你應該會異化吧。”

    說罷,巨人國國王一腳踢向一只黑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被踢到空中,還沒落地就炸開了。

    血霧噴灑在下方的動物臉上、身上,他們沒有各自逃回家中,而是拿起身邊可以充作武器的東西,聚攏到兔子家。哪怕懼怕得渾身都在顫抖,依舊將武器對準巨人國國王。

    團結一致,友愛鄰居,保護幼崽,這些是矮人族們從“懂事”以來一直接受的教育,而灌輸給他們正確的理念,讓他們擁有各種高尚品格正是眼前之人。故而,國王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反而越發興奮,笑著說:“讓我看看,美好的童話王國毀滅起來,結果是否和預想的一樣。”

    我的嘴被小金的大手死死捂著,另一只手,他用來捂著自己的嘴。

    我看到,這一層里武力值最高的金毛爸爸被輕易地掐住,根本動彈不得。只能和我們一樣,眼睜睜看著一只一只的小狗慘死。

    凄慘的哭嚎聲讓人絕望,國王卻似毫無憐憫之心,喃喃道:“一群殘次品,活著的時候沒什么用,死掉依舊沒派上用場。這么多普通品,竟然一個都沒異化。你們倒是崩潰啊!果然動物還是太過低等,感情不夠充沛……”

    幾個巨人國朋友從門口探進頭來,其中有教導我們課程的老師,她顫抖著開口問:“國王陛下,這里已經亂得不成樣子,需要我們進場清理嗎?”

    國王說:“你們,端幾口鍋來。”

    巨人國老師問:“您餓了嗎?”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國王卻聽到了。他說:“我要把剩下的殘次品煮熟。”

    另一個巨人說:“國度里有很多食物,廚師已經下班,恐怕處理不好多毛的矮人族……動物們,要不我給您拿一些現成的食物?肉,廚房里也有很多。”

    “誰說我要吃他們?”

    幾個巨人還沒松一口氣,便聽國王繼續道:“煮來玩而已,勉強算是一個小實驗。”

    我被捂著嘴帶進步梯通道,變成異能者之后,我的五感得到跨越式的增強,身后的痛哭聲隔著很遠依舊不停地往耳朵里鉆,我什至能聽出每一聲屬于誰,爸爸的、二鼠的、小黃雞的……嘴巴被松開的那一刻,我朝著家的方向沖去。

    小金拉住我,三鼠啞聲說:“你不能回去。”

    “我是異能者,我能戰斗。他說我是4階……”

    三鼠說:“他是3階,你會輸。”

    “死也不要緊。”

    我的聲音同樣變得沙啞,粗嘎得嚇人,可我根本顧不得。然而,三鼠一句話讓我徹底冷靜下來。

    “你不會死,你會如他所愿的異化,變成一只怪物。不僅能讓他提升等階,變得更強,你本身也會失去理智,忘記仇恨,變成他手中的傀儡,幫助他做現在正在做的這些事。”

    我渾身都在發抖,“不會的。”

    三鼠說:“會的,你以為我和小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們也想沖進去,族人正在受難啊……”

    小金說:“接下來該怎么辦?”

    三鼠說:“趁現在國度混亂,我們送灰兔出去。”

    小金點點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國度大門口的,中間的記憶已經變得混亂了。總之,這既借助三鼠的預言,也有小金的功勞。

    小金開始跳舞,一邊跳鮮血一邊灑向地面,他之前中槍了。

    一舞完畢,他伸出手,輕拍我的肩膀,說道:“灰兔,這不是你的錯。”

    我發現痛苦到達極致,竟然是哭不出來的。可能是大腦為了避免痛苦帶來的創傷,我后來在記憶里對這一幕最鮮明的不是極致的苦,而是絢麗的美。

    小金跳的每一個舞步都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

    我變成幽靈的狀態,三鼠說:“你走吧!你離開之后,撞上的第一人,她可以幫助你逃脫追捕,并在未來指引你報仇雪恨。”

    我想說不要,我想吶喊。

    可是,小金竟在這時候對我說:“灰兔,活下去,為矮人族報仇。”

    我想對他們說,不要留我一個人,和我一起走。

    可我說不出口。

    比起離開,我更愿意死在國度里,又怎么能讓朋友承受和我一樣的痛苦呢?

    我沖出大門,慘叫聲在我離開大門的一剎那消失。

    我慌不擇路,從背后撞進一名巨人女性的身體里。

    三鼠的預言絕對不會有問題,但我沒有想到,我能這么快找到她——能夠幫助我的人。

    “外面?”

    巨人女性重復道:“外面……”

    我發現我進入她的身體里了,但能不能出來似乎不受我控制。

    “哇哦!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老天爺,我竟然分裂出了一個副人格……”

    巨人女性哀嘆著,但似乎并不排斥我的到來。

    后來,我才知道。

    她不是巨人,而是人類。

    一個叫作岑尤尤的,有著精神疾病且極度不適應大學生活的普通人類。

    我的確在她的幫助下,逃脫了國王的追捕。

    之后的三年里,因為有她在,所以我沒有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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