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那天云嵇在少將休息室里過夜后,整個基地的畫風都開始詭異起來。
先是后勤部不顧許少將本人意愿,強行將她隔壁的房間騰出來給云嵇住。然后是維修部隔三差五就找個借口,把云嵇塞到她面前來晃一圈。
“埃里·弗蘭克林最近在做什么?”許知放下手里的筆,敲敲桌子。
柯克回憶道:“埃里上校最近經常去各艦長的辦公室里晃, 孟艦長反應過好幾次,她被騷擾得想打人。”
抬手揉揉額角,許知嘆氣,孟玉椿說想打人,很有可能是已經動過手了。
“叫孟玉椿過來,算了, 我過去看看吧。”
許知闊步走向艦長辦公室, 來得正巧,孟玉椿門口圍了一大群人,但她本人正站在外圍,神情焦急。
“怎么了?”許知走上前去,抬眼向里看。
“將軍!”孟玉椿像見到救命恩人一樣, “快,老賀跟特派員打起來了!”
賀以邦和埃里?
許知推開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群,賀以邦渾身肌肉鼓起,虎背熊腰,舉起拳頭火冒三丈,三四名軍部衛兵拉都拉不住, 非要往埃里臉上砸。
埃里身上沒有明顯掛彩, 全被他帶來的衛兵擋住了。
不過賀以邦也沒吃虧,那幾名攔著他的衛兵氣息混亂,明顯挨了不少拳頭。
“賀以邦!別打了,少將來了。”
孟玉椿隔著人群大喊,怒氣上頭的賀以邦頓時清醒過來。
許知沉聲道,“怎么回事?”
其他人這才有點眼色,將衛兵和賀以邦拉開,埃里·弗蘭克林站在一邊,洋洋得意。
“許少將,你這軍紀也不行啊,基地內說動手就動手?”
許知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等著賀以邦的回答。
賀以邦憤恨地瞪了一眼埃里,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你給老子等著。”
許知臉色沉下來:“賀以邦!”
他抬頭挺胸看著許知,胸口憋著一股氣:“沒什么,是我們的私事。”
許知氣笑了,問旁邊圍觀的人:“他倆為什么打?”
“不知道,我們就看到賀以邦把人踹出來,直接開打了。”
“是從孟玉椿的辦公室里踹出來的!”
許知看向埃里,他竟不覺得羞恥,反而大聲嚷嚷:“果然是沒素質的低等人,粗俗!”
賀以邦又要動手,許知將他攔住,扭頭看向埃里,“你剛才說什么?”
“沒素質的低等人!”
咚——
埃里整個人摔在地面,許知拍拍手,警告道:“這里是塞維,我不希望再聽到類似的話。”
埃里恨恨地盯著她,目光陰冷,像一條毒蛇。
許知沒有管他,扭頭道:“賀以邦,這個月訓練翻倍,明天交一份檢討。”
這個懲罰不算重,這是明晃晃地護短了,但孟玉椿還是欲言又止。
“將軍,賀以邦他……”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她話未說完,便被賀以邦粗聲粗氣打斷,人群中還傳來喝彩:“賀哥威武!”
這回許知要是還看不出賀以邦是在維護孟玉椿,她就是傻子了。
她驚訝挑眉,完全沒想到,這倆人一向水火不容,今天居然友愛起來了?
既然有隱情,許知也沒在大庭廣眾下問,便道:“散了吧,孟玉椿跟我過來。”
回到辦公室,許知抬抬下巴,還沒開口,就聽她倒豆子一樣全說出來了。
“埃里言語侮辱我,叫賀以邦聽見了,就這樣。”
許知嗯了聲:“沒吃虧吧?”
孟玉椿搖頭:“沒,那瘦雞能動我一根手指頭都算他有本事,就是嘴上占占便宜,還叫賀以邦收拾個夠嗆。”
聽她一口一個賀以邦,許知來了興趣,好奇道:“你倆這是握手言和了?”
上個月兩人還在打架,干壞她一個攝像頭,這個月就替人出頭了?
“沒有,誰知道賀以邦今天犯什么病!”孟玉椿一拍大腿,“我本來自己就能解決,結果他非要橫插一腳,害老娘丟臉!”
許知這個時候情商又高起來了,瞬間意識到倆人不對勁。
她沒有說破,自己在心里咂舌,說起正事:“聽說埃里最近老去你們幾個辦公室?”
“對!我正要來找你說這事呢!那狗東西不知道犯什么病,天天來挑撥離間。”
“他說什么了?”許知問。
孟玉椿:“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說我們裝備差,軍艦舊,還咒我們打敗仗,老娘把他狗頭擰下來!呸!他還挑撥離間,說都是因為你不愿意給我們換,真是笑話!我們還能不清楚?咱們被議院針對多少回了,也沒見他們軍部放個屁響一響!”
“咳。”許知尷尬地摸摸鼻子。
塞維空防軍被議院針對這個事,還真是因為她。
不過埃里這個舉動倒是非常耐人尋味,像是要把她架起來,不得不跟他們做交易。
門外傳來叩門聲。
許知:“進。”
奇雯推開門,興奮地沖進來:“大知!你怎么還在這兒,快去食堂!”
“又怎么了?食堂也有人打架?”
孟玉椿倏地站起來:“不會又是賀以邦吧?”
奇雯撓撓頭:“什么打架?賀以邦打架了?”
既然不是有人打架,許知便不著急了。
“說吧,食堂怎么了?”
奇雯拍拍腦袋,拉著她的手腕就要往食堂走:“云……就那誰,借了廚房要給你做飯呢!好多人圍觀,快走快走,去遲了擠不進去。”
云嵇要給她做飯?許知心中驚訝,這人又想的是哪出?
進了食堂,果然如奇雯所說,廚房窗口外面擠滿了人,全都在圍觀,機器人在旁邊循環重復:“請有序排隊,請有序排隊……”
許知心念一動,抬腳走過去。
圍觀的士兵見到是她,個個笑得滿臉揶揄,默契地讓開視野。
許知透過窗口看到廚房里的場景,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應該是為了方便,云嵇將工裝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小節白皙手臂,身上的圍裙不知是上哪兒借的,素色領口剛好服帖。
他盯著鍋里,手持鍋鏟輕車熟路地翻炒,認真又從容。臉頰因滾滾熱氣而透出淡淡粉色,見鍋里色澤差不多,便拿起筷子嘗了一小口,然后調小火,均勻翻炒幾下,關火盛出。
宜室宜家。
許知腦海里突然浮現這四個大字,短暫失神。
奇雯趴在她肩膀嘿嘿笑著,低聲道:“嘖嘖嘖,這誰能忍得住?”
許知斜她一眼:“炊事部怎么回事?誰允許他進來的,要是給飯里下毒怎么辦?”
“你就嘴硬吧,把嘴角壓一壓,快戳我到了。”奇雯翻白眼。
許知默不作聲地摸了摸嘴角。
廚房里已經完工了,云嵇盛好菜一抬頭,目光交匯,許知率先挪開眼。
云嵇見到外面圍了這么多人,也不避嫌,反而拉起窗口的簾子,低頭道:“你找個桌子等我,等會兒就好了。”
許知端著架子:“誰要等你?”
云嵇也不生氣,靜靜看著她。
許知端不住了:“行行行,知道了。”
奇雯捧腹大笑:“誒,有我的份嗎?我可是把大知給你拉過來了啊。”
云嵇點點頭,卻聽許知對奇雯哼了口氣:“也不怕毒死你!”
“我沒下毒。”云嵇好笑地看著她。
奇雯夸張地嚷嚷:“怕什么,就算真下了毒,不是還有我跟你作伴嗎?”
許知掐她一把,奇雯大聲哀嚎,周圍哄笑一堂。
她們在外打鬧玩笑,云嵇慢慢放下了簾子,眼里閃過一絲失落。
他揉揉嘴角,吸氣,抿唇擠出一個笑臉,將飯菜分為兩份,想了想,又趁眾人沒注意,將肉多分了一些給許知那份。
外面的士兵已經散了,云嵇端著飯盒過來。
許知還在和奇雯斗嘴,余光看到他,連忙收回手。
看到桌上的飯盒,她愣了一下。
“怎么只有兩份?”
云嵇笑了笑:“嗯,我吃過了,你要不要先嘗嘗?好久沒做了,有點生疏。”
他將放在上面的盒飯打開,推到許知面前。
只有兩個菜,辣椒炒肉和土豆雞,看著就很有食欲,肉片鋪了滿滿一層,比炊事員用大鍋炒出來的用心許多。
許知愣了愣,這熟悉的味道讓她有些坐立難安。
奇雯可就不管那么多了,伸手就要去取自己那一份,然后被許知一巴掌拍開。
她睜大眼睛:“怎么,你一個人還要吃兩份?”
許知對云嵇道:“坐下。”
她打開另一個飯盒,一眼就發現兩份的不同。
云嵇坐在對面有些尷尬,卻見許知將兩份飯調換過來,把肉多的那份推到自己面前。
許知:“吃。”
云嵇下意識道:“我吃過了。”
聽到這話,許知放下筷子,靜靜看著他,語氣不疾不徐:“再給你一次機會。”
又撒謊了,云嵇低下頭,“剛才不餓,想著等會兒再吃。”
許知也不介意他找的借口,將筷子遞過去。
云嵇小心翼翼地接過,趁機觀察她有沒有生氣。
許知任他打量,順便提醒旁邊目瞪口呆的奇雯:“你再不去打飯,廚房就要收攤了。”
“說好有我的呢?”奇雯氣呼呼道。
云嵇面露難色,正要把自己的給她,被許知攔下。
她將自己的飯卡遞給奇雯,“隨便刷。”
云嵇抱歉道:“下次我多做一些。”
奇雯抽走許知的飯卡,“小心我給你刷爆!”
她走后,云嵇猶豫地看了一眼飯盒:“要不我們還是換回來吧,這份肉多,你還要訓練。”
許知沒有理他,嘗了一小口辣椒炒肉。
云嵇說自己有些生疏,她一點兒沒嘗出來,分明就和記憶里的一樣,讓她瞬間想起那些過往。
許知抵著舌尖咽下,對上他的視線,目光閃動道:“怎么突然想起來做飯了,有事找我?”
“我沒有——”
“想好了再說。”許知提醒。
云嵇霎時頓住,目光躲閃。
第32章
想好了再說……
云嵇將脫口而出的否認咽了回去,吞吞吐吐地承認:“有事。”
許知頓時覺得這些飯菜寡淡極了,她端著飯盒吞咽,一口一口咀嚼,完全沒有要接他話的意思。
她不開口,云嵇也不再討嫌,低著頭吃自己那份,保持安靜。
食堂機器人還在兢兢業業地巡邏, 時不時喊一句“請勿浪費食物”。
云嵇有意加快速度,見許知已經吃完,連忙將剩下的米飯撥進嘴里,鼓起腮幫子。
像只小倉鼠, 許知心神一動,故作威脅道:“你要是敢吐出來……”
云嵇搖搖頭,喝口水,艱難地咽下。
“我不會浪費食物的。”
許知的目光從他臉上挪開:“你最好是。”
等云嵇緩過來, 飯盒被機器人收走, 許知才問:“說吧, 你的目的。”
他猶豫道:“這里不方便。”
這般謹慎,許知若有所思道:“那走吧,去我辦公室說。”
回到辦公室,云嵇將門關上,坐在許知對面,沉吟著問:“軍部是不是找你了?”
氣氛一時間凝固住,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許知目光閃動:“你想問什么?”
云嵇打量著她辦公室的墻壁,輕聲問:“安全嗎?”
許知嗯了聲,辦公室要是不安全,她還當什么少將,盡早退休得了。
“我沒有竊聽,只是埃里·弗蘭克林做得有些明顯,我差不多能猜到他找你說過什么。”
口氣不小啊,許知好奇:“那你說說,你都猜到什么了?”
她自認為語氣非常平和,但云嵇仍然小心翼翼,試探問道:“我說了,你不會生氣吧?”
“我為什么要生氣?”許知敲敲桌子,“我是那么容易生氣的人嗎?”
你就是,云嵇在心中腹誹,頓了頓解釋:“埃里專門去艦長們面前說裝備老舊的事,說明他已經找過你。大概是讓軍部斥資給塞維空防軍更換裝備,但更換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不能拿到明面上講。依你的脾氣,不會愿意被軍部威脅,不可能直接答應,說不定還跟埃里動手了。”
全猜中了,但許知并不覺得驚訝,埃里那蠢貨大張旗鼓,只要長腦子的人都能猜到。
她面不改色,繼續問:“那你再猜猜,埃里提出的條件是什么?”
她是刻意刁難,埃里的條件她自己都不知道,許知并沒有給過埃里提條件的機會。
但云嵇竟當真猜了起來,呢喃道:“上不了臺面的事……不是卡特,那應該是跟太陽神教有關了。”
許知耳力不錯,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心中閃過疑惑,為什么提到卡特?
卡特星區僅次于塞維,同樣是帝國星域內較為混亂的地方,只是塞維動蕩多源于外部勢力,而卡特的動蕩則完全是內部問題。
卡特的貴族勢力非常排外,近乎一手遮天,就連軍部和最高議院都很難插手卡特事務。
但偏偏卡特也是平民反抗呼聲最高的星區,幾乎每年都有動蕩發生,軍隊多次鎮壓無果,還會引來更激烈的反抗。
如今云嵇突然提到卡特,難道卡特又出事了?
云嵇梳理清楚思路,一臉嚴肅道:“軍部想讓你出手,和太陽神教正面對上。如果成了,就能鏟除這塊頑疾,如果敗了,你就是人類的罪人。”
許知驟然回神,神色變了變,瞇起眼睛。
軍部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嗎?
“我猜對了?”云嵇問。
許知啞然失笑,搖搖頭:“我不知道。”
云嵇愣住:“你不知道?”
“對啊。”許知好笑地看著他眼里的驚訝,姿態隨意,仿佛云嵇話里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一般。
“埃里還沒有跟我說過條件,我沒給他這個機會。”她聳聳肩,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
云嵇眼中明晃晃寫著錯愕,遲疑地問:“你空手套白狼?”
許知一下沒忍住笑出聲,“對啊,謝謝你,讓我提前知道軍部的打算。”
她沒有懷疑過云嵇猜測的準確性,既然他敢說出來,許知便敢信。
“那你呢?”她問。
“嗯?”云嵇疑惑地看向他,似是不明白她在問什么。
“你的目的。”
許知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云嵇忽然覺得,自己離她極遠。
他是外人,云嵇心想,許知已經不再相信他的一言一行會沒有目的。
“我希望你不要接受交易,也不要引進軍部的新裝備。”
“為什么?”
許知抬起下巴,“給我一個原因。”
她的視線從云嵇臉上掃過,注意到他抿唇的動作。
又在咬唇內側了,許知心念一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確實很難回答,云嵇目光落在桌面擺著的星艦模型上,聲音微不可聞,口中喃喃道:“那些裝備……有問題。”
許知一瞬間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在不久前,這人用同樣的語氣告訴她,麥德森藥業給平民售賣假的特效藥。
她嗤笑出聲,要是下一秒有人告訴她這個世界都是假的,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許知傾身上前,用筆桿托著云嵇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看自己:“什么問題?”
“我不……”云嵇有一瞬間恍惚,他想騙許知說自己不知道,卻在說出來前突然改口,“我不想說。”
不是不能說,而是不想說?許知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區別,瞇起眸子看向他的眼睛。
云嵇被她抬著下巴,喉結滾了滾,錯開視線。
氣氛再次僵持起來,屋內新風系統一直在運行,云嵇卻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
許久,許知點頭:“不說就不說吧。我就問一句,你經常駁回塞維空防的裝備申請,是因為這個嗎?”
云嵇輕聲點頭:“是。”
“行,我知道了。”
許知表情釋然,收回手,不小心撞倒桌上的星艦模型,發出嘭的一聲響,云嵇抖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著倒在桌上的星艦模型, G-07號作戰指揮艦,是帝國軍區常用的一種戰艦。
而在五年前,他曾親眼看到過一架G-07號戰艦在自己眼前炸開,烈火滔天,如墜地獄……
“你就是云嵇?”
五年前,32歲的萊恩·斯圖爾特剛剛接手家族事務,家主之位尚不穩固,他需要干出一番政績,于是盯上了那年初露頭角的云嵇。
云嵇并不明白自己只是正常接了個單子,為什么來的會是這種大人物。
他收斂情緒,平淡道:“是我。您好,斯圖爾特先生。”
萊恩笑了笑,讓他坐下,抬手招咖啡廳的服務員過來,“喝點什么?”
云嵇拒絕了,“直接說單子的事吧,我趕時間。”
萊恩依然點了兩杯拿鐵,對他道:“別急,我知道你急用錢,可以先付你五百萬定金,怎么樣?”
五百萬。
云嵇一下定在原地,他確實非常需要錢。
見他如此,萊恩臉上笑容更明顯了,轉而誠懇道:“非常抱歉,來之前我查過你的資料,對你母親的事深感遺憾,但逝者已逝,你父親的腿還需要不少醫療費吧?不如聽聽我的交易?”
聽他提到父親,云嵇頓時警惕起來。
見他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萊恩再次開口:“如果你同意接單,我恰好和麥德森的掌權人有一些交情,或許能讓他松松口,同意其他醫院救濟你父親。”
云嵇動搖了。
他本不想和這些貴族有牽扯,但父親重傷未愈,再不進行醫治就來不及了。
一個月前,他的母親在進行第二個療程的基因病藥物治療時,病情突變。
而原本用來救命的特效藥,竟成了催命符。
短短半個月時間,母親在卡特星區的醫院里受盡折磨,醫生堅稱藥物沒有問題,儀器也檢查不出原因,但母親原本紅潤的面色還是迅速蒼白下去,先是皮肉萎縮,然后是五臟衰竭……
從住院到搶救無效死亡,不過十五天。
母親離世,云嵇尚未走出悲痛,父親便懷著怒火來到主星,找上了麥德森藥業,要求他們對特效藥的問題給出答復。
但蚍蜉撼樹,麥德森藥業以強硬的姿態將他趕出,并在他再次上門時打斷了雙腿。
云嵇帶著父親找遍了主星所有醫院,沒有一家愿意接收,直到今天,父親腿傷嚴重惡化,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
萊恩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心有成竹道:“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的小女朋友現在還在外空參加畢業實戰考核吧?我想想,奧蘭達的畢業考核一向嚴格,往年都是三個月起步,如今不過兩月有余,你等不起的。”
云嵇唇色泛白,啞聲問:“你要我做什么?”
服務員將兩杯拿鐵送來,咖啡的苦澀混合著奶香,萊恩心情大好:“很簡單,我知道你上個學期申請了星感式跨星域控制技術的專利,你只要幫我一個小忙,成功后我還會付你五百萬尾款,而且馬上就能讓你父親接受最好的治療。”
星感式跨星域控制技術是云嵇準備的畢業設計,上個學期剛剛申請了帝國專利。
他的本意是想用于智能家居上,因為許知擔心他們去了塞維星區后,沒法打理他們的家——許知將自己在主星上買的那套房子,稱作她和云嵇共同的家。
云嵇答應了,他聽了萊恩的話,將星感嵌套進了星艦系統,而后噩夢降臨。
心死如灰的父親不愿意接受貴族的救助,從高樓一躍而下。同天,卡特星區發生動亂,議院下令射殺平民,數名平民出身的將領倒戈造反,卻在下一秒,星艦轟然炸開——
地上父親尸骨未寒,高樓大屏里煙霧滔天,哀鴻遍野,瘡痍滿目,他聽到萊恩在耳旁如惡魔般低語:“多虧了你,云嵇同學。”
云嵇大腦嗡嗡作響,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腕上終端在這時響起,許知兩個字躍上屏幕:【寶貝,我考核結束了,后天就能回來! 】
剎那間,云嵇心底生出徹骨的冰冷和絕望,一寸寸將他吞噬。
他死不足惜,但骯臟與罪惡不會終止,自己犯下的罪,必須要他自己來挽回。
第33章
許知見他盯著桌上的戰艦模型,目無焦點,心中察覺幾分怪異,扭頭看向星艦模型。
G-07艦, 在玄女艦之前, 她也用過一段時間。
只是云嵇看著那艘星艦模型的眼神實在太過悲傷,氤氳著數不盡的難過,像暴雨來臨前的烏云密布,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去碰那雙好像在哭泣的眼睛,指腹觸到睫毛,密密麻麻的心疼忽然涌上。
云嵇閉了閉眼, 沒有落淚,許知卻覺得他比哭出來還要難過。
“不喜歡這個星艦嗎?”她難得溫柔。
云嵇輕輕嗯了聲,“不喜歡。”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的“刀”,是他骯臟罪惡的證明。
“好。”許知拿起星艦模型,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 “以后不擺它了。”
云嵇出神地看著她,這是重逢后,大知第一次對他這么溫柔,這樣一想,眼睛里不由自主便帶了些委屈。
許知被他看得心軟,或許自己應該對他和善一點,不論真相如何,至少云嵇將那些有問題的裝備攔在塞維軍區外,是為了她。
而且,她能感覺到,云嵇已經在努力不對她撒謊了。這是好事, 應該給點鼓勵。
這樣想著,許知抬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成功打斷他的悲傷,收獲了一對兒紅彤彤的臉蛋。
云嵇今年27歲了,即將過28歲生日,五年前被大知揉腦袋就算了,如今他自認是個成熟的男人,再被摸腦袋就有點害臊了。
許知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見他被自己哄好,滿意地收回手:“行了,我知道,不會答應軍部的交易。具體原因你現在不想說也沒關系,什么時候想說了再跟我說,但是不許撒謊。”
云嵇點點頭,感覺到今天的大知格外溫柔。
一直不想說也沒關系,許知暗戳戳想,她可以自己查,軍部那群王八犢子到底在武器裝備上動了什么手腳?
還有之前讓情報部查云嵇的資料,到現在也沒發給她,效率這么低,今年該減他們部門預算了。
情報部禍從天降,根本就不是他們效率低,實在是云嵇的資料太難查了!
帝國最高議院列席議員的個人資料本就屬于機密,更不用說云嵇的資料似乎被人有意遮掩過,尤其是臨近畢業的那段經歷,怎么查都近乎空白。
空白正說明有問題,但對方勢力很大,善后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查起來更是難上加難。
許知黑著臉接過情報部給自己的資料,薄薄兩張A4紙,出生地、生日、家庭關系……
“這就是你們這些天查到的結果?”
還沒官網簡歷詳細,這些東西不用查她都知道!
許知粗略翻看一遍,扔回桌上。
情報人員訕訕道:“您再等等,我們剛查到一個線索,順著查下去肯定能找出更多東西!”
許知揉揉額角:“你剛才說,云嵇的資料被人有意遮掩過?”
情報人員點頭,“是,這種遮掩方法是斯圖爾特家族慣用伎倆,善后做得非常充分。”
斯圖爾特……難道是萊恩做的?他遮掩云嵇畢業前這段經歷做什么?
許知不可避免地想到她和云嵇分手的場景,心臟一跳,忽然有種強烈的預感。
也許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就被藏在這段空白里。
短暫的失神后,許知準備離開,卻忽然瞥見什么,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倏地睜大眼睛。
在那詳細的家庭人員介紹的最后,寫著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經查證,父母二人均已不在人世。 】
許知霎時僵住,她不可置信地拿起資料,反復確認不是自己眼花,拽過情報人員追問:“他父母都不在了?什么時候的事?”
她明明記得,畢業前不久,云嵇還高興地對她說:“媽媽的病情好轉了,醫生說再吃一個療程的藥就能穩定下來了!”
這五年內,她也從沒聽說過云議員父母去世的消息,那是什么時候?
許知驚慌地站在原地,操控機甲從來都穩如泰山的雙手,此時捏著輕飄飄的紙,竟然有些發抖。
她不敢去設想那個結果……
“具體時間無法查證,這條消息還是我們排查房產時,從云議員家人在卡特星區的那套房子已注銷的登記表上查出來的,但并未顯示戶主離世日期。”
戶主離世不會自動注銷房產,除非是急需用錢,才會注銷信息,將房產上傳進帝國交易系統。
許知問:“哪一年注銷的?”
情報人員道:“去年年底。”
許知蹙起眉,這不能代表云嵇的父母是在那個時候去世的,但卻能說明,云嵇在去年年底急需用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一名最高議院的列席議員缺錢到需要賣房的地步?
許知心中慌亂,從情報部離開后就去了維修部。
她走進門時,云嵇身旁正圍著幾名維修員,看他給機甲系統升級。
這些人已經聽說了他在K05星的戰績,光是給玄女艦安裝全息投影一事都讓他們五體投地,此時正聚精會神地偷師。
許知臉黑了起來,云嵇身體還沒好全,其他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這么多人就看著他一個人干活?
“你們都很閑嗎?”
一聲呵斥響起,眾人立刻如驚鳥般散開。
云嵇抬起頭,見到是她,微微露出一個笑來:“你來了。”
許知想起剛剛看到的資料,心下一痛,不由自主放輕語氣。
“嗯,過來轉轉,沒想到他們還挺閑。”
云嵇莞爾,替他們解釋:“沒有偷懶,是我在給他們演示。”
一旁裝作認真工作,實則豎起耳朵的維修員們聽了這話,頓時感動得兩眼汪汪。
不愧是將軍看上的人,技術夠硬就算了,還這么善良!
許知知道他有多厲害,還在學校時就因為技術天賦很高,吸引了許多企業來學校挖人,但都被他一一拒了。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云嵇的終端,忽然想起那個嘰嘰喳喳的智能助手,心臟一酸。
這些年,他的家人居然只剩下一個人工智能了嗎?
想到這兒,許知輕聲說:“你的智能助手還在嗎?我想看看她。”
“可以啊。”云嵇敲了敲終端,喚了一聲:“二苗。”
終端沒有動靜,他有些意外,尷尬地看了一眼許知,又喚道:“二苗,出來一下,大知想見你。”
女孩兒的身影依舊沒有出現,反而顯現出了一個大字:【不! ! ! 】
許知挑眉:“她這是怎么了?”
云嵇抿了下唇:“上次你不愿意見她,她好像生氣了。”
“她還會生氣?”
許知實在是有些意外,上次撞見那個小姑娘時,她便覺得云嵇這個智能助手太過活潑,沒想到居然連情緒都這么生動,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云嵇點點頭,遲疑道:“其實九黎也會,只是她脾氣比較好……”
【你居然說我脾氣不好! !我要把你的珍藏全刪了! 】
男人眼神有一瞬間慌亂,“別,二苗你住手!”
【哼! ! ! 】
許知饒有興趣問:“什么珍藏?”
云嵇手忙腳亂地捂住終端,沒有讓二苗再胡鬧,面對許知的詢問,他磕磕絆絆道:“沒,沒什么,就是一些技術視頻。”
許知會信才怪:“什么視頻,給我看看。”
“你看不懂的。”
許知呵一聲被氣笑了,她今天還非看不可了。
“拿來。”
她伸手去搶云嵇的終端,云嵇慌亂后退。
“我回頭發你!”
“不行,我就要今天看。”
其他維修員:“……”他們將軍怎么變得這么幼稚?
許知最后還是沒有搶到,因為動作幅度過大,云嵇臉色已經開始泛白了,她懊惱地停下。
“行行行,我不看了,你歇一會兒吧,別又暈過去。”
云嵇下意識頂嘴:“我什么時候暈——”
記憶回籠,他連忙住嘴,沒有把那句會讓自己尷尬到無地自容的話問完。
許知咳了一聲,揉揉耳朵,氣氛開始奇怪起來。
……
接下來幾天,許知一邊應付埃里的騷擾,一邊催促情報部加快進度。
云嵇敏銳地察覺到她對自己態度的軟化,以為是自己做的那頓飯起了作用,更加積極地下廚討好。
許知過上了一日三餐頓頓不落的日子,讓一群大齡光棍羨慕得咬牙切齒。
“最近是有什么事嗎?感覺大家有些浮躁。”云嵇端著自己的飯盒坐下,問她。
許知塞進一大口飯菜,鮮香口感頓時在舌尖炸開,饒是她這種不喜歡吃飯的人,也忍不住多吃兩口。
聞言她點點頭,“過幾天要進行空防軍所有人的體能考核,他們最近在抓緊時間訓練呢。”
體能考核是塞維空防軍的特色,在這個用機甲和星艦戰斗的時代,其他基地都放寬了士兵體格的訓練強度,唯有塞維空防軍還在堅持一年一度的體能考核。
這也是許知多年來,在星網上備受爭議的一點,不少人認為她的舉措落后于時代發展。
但云嵇相信她的決策,并沒有想過反對,只是擔心一點:“所有人……包括我嗎?”
許知頓了頓,莞爾道:“如果我說包括呢?”
云嵇愣在原地,眨了眨眼,遲疑地問:“不合格的話,會怎么樣?”
第34章
一碗飯很快見底, 許知擦擦嘴,勾起唇角。
挑眉看了一會兒,她托著臉道:“往年還沒有不合格的,我想想啊,按照規矩,不合格的人要去打掃一個月廁所。”
云嵇呆住, 眼睛變成了圓滾滾的樣子, 半晌才溫吞地說:“要不……我直接去打掃廁所吧。”
那些體能訓練不用想,他肯定一個都過不了,還是不去丟人了。
許知臉頓時黑了,就算云嵇愿意,她還不愿意呢,男廁所里臭哄哄的,怎么能讓云嵇去打掃?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許少將面不改色:“外面的廁所有人打掃了,排不上你。”
“這樣啊。”云嵇驚訝, “那我……”
“你負責我房間里的, 兩個月。”
云嵇面色猶豫, 兩個月啊,他還在不在空防基地都不一定。
許知指尖輕點:“你有問題?”
云嵇沉吟著,還是答應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萬一他真能留兩個月呢。
這不叫欺騙,頂多算隱瞞,云嵇自我安慰地想。
吃完飯,埃里又跑來騷擾許知了,一直跟著她到辦公室。
“許少將,我說真的,你這次拒絕軍部命令,對你以后的前途可沒什么好處。”
他一進門就用前途威脅許知,看樣子是軍部給他施壓了。
許知半點不慌,龐納德那小老頭正是老當力壯的年紀,還能再奮斗幾年,她就守在塞維空防這一畝三分地挺好的。
埃里見她油鹽不進,咬咬牙,“你就不為你的士兵著想嗎?你們的裝備如此落后,到時前線吃虧,誤了戰事,上面追責下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許知掏了掏耳朵,“哦。”
“太陽神教多次來犯,你身為少將,就這點擔當?連反擊都不敢?有辱我們帝國威嚴!”
許知攤手:“軍令未下,你要我師出何名?到時候主動挑起大戰的罪名落下來,你替我擔啊?”
埃里氣急:“太陽神教來犯幾回了?怎么能算你挑起的?”
許知鄙夷地看他一眼:“如果只是正常回擊,自然不算我挑起大戰,但你們可是要我直接剿滅。先不說太陽神教盤踞多年實力不祥的事,且說一旦戰爭爆發,那可真就不死不休了,如果戰敗,別說我擔不起,就算軍部部長來了,他也擔不起!”
埃里一通游說無果,反而被許知說得啞口無言,憤憤摔門而去。
許知臉色陰沉地看向他離去的方向,同樣怒氣填胸。
軍部將戰爭看得如此兒戲,竟妄想讓區區一個塞維空防軍去剿滅太陽神教,這種天方夜譚的事,他們居然如此有恃無恐,一定有問題。
她想了想,給一名在卡特軍區任職的好友去了通訊。
“你們最近有獲批軍部的新裝備嗎?”
對面背景音有些雜亂:“什么?你說新來的那批機甲嗎?有啊。”
許知道:“給我調一個過來,按市場價給你。”
“行啊,不過要等一段時間了,最近有些忙。”
許知問:“怎么了?”
對面嘆氣:“還不是那些貴族鬧的事,酗酒打死了三個平民小孩兒,居民們又開始鬧了。我都快習慣了,在卡特一天天凈處理這些事,還是你好,起碼炮口對的不是自己人。”
許知安靜一瞬,輕輕嗯了聲。
卡特星區類似的事每個月都會上演,貴族和平民矛盾激化非常嚴重,甚至到了連軍區都要插手的地步。
掛斷通訊后,許知的終端剛好進了一條消息。
云嵇:【你書桌上的透明匣里是煙灰嗎?需要我幫你倒嗎? 】
許知隨手回復:【隨便。 】
剛回完,許知猛地想起來自己不抽煙,那個透明匣是……
許知一個激靈,連忙給云嵇撥去通訊。
“那個匣子里面的東西不要扔,放在原位就行。”
云嵇沒有出事,里面的東西自然算不上骨灰,但她也不想讓那些灰被當成垃圾處理,便擱置在書桌上了。
云嵇答道:“那個盒子看起來很精致,我沒有動。”
許知松了口氣,問:“你打掃我房間做什么?”
“我來清理衛生間,順便幫你把房間垃圾扔了。”
兩人早上才說完這件事,她只是個開個玩笑,沒想到云嵇行動這么快,許知揉揉額角。
“別掃了,我開玩笑的。你等會兒忙完來辦公室找我,特效藥的成分檢測報告出來了。”
兩人從K05星回來后,許知就找人買了一份真的特效藥回來,交給奇雯進行檢測,剛好帶云嵇一起去看看結果。
對面頓了頓,輕輕說:“好。”
他們去到醫用實驗室時,奇雯已經在里面等很久了。
各式各樣的儀器都在轟響著運轉,每一塊屏幕上都充斥著許知看不懂的符號,奇雯就坐在工作臺后面,低頭深思。
許知繞過自己唯一能看懂的警示牌,上面寫著:閑人免進。
她走到奇雯身邊,難得看見她眉頭不展的樣子,問:“怎么樣?”
奇雯見他倆一起過來,眉頭松開,聳聳肩:“不怎么樣,果然檢測不出來那一項機密成分。”
她將檢測結果調出來,給兩人看。
“其他成分和麥德森公布出來的一樣,都在誤差范圍內,沒有問題。我剛才又對比了你上次發給我的蔚藍藥劑,相似度74.3%,少了那項機密成分,但加了非常多的礦物質。”
“礦物質?”
許知湊近,果然見蔚藍藥劑的檢測結果里有著大量矽酸鹽礦物、氧化物和氫氧化物成分。
奇雯點頭:“我初步判斷,蔚藍藥劑應該是想模擬那一項機密成分。”
只是顯而易見,他們失敗了。
特效藥里本身也有礦物質,只是并沒有蔚藍藥劑那么多的含量,云嵇敏銳地察覺到什么,眸子閃了閃。
許知沉吟片刻,她原本以為蔚藍藥劑是太陽神教研發出來的毒劑,但這樣一說,之前的猜測便被推翻了。
如果蔚藍藥劑本身是模擬特效藥的產物,那太陽神教就沒理由參與其中,這不符合他們的一貫作風。
“剩下的成分真的沒法查出來嗎?”許知問。
奇雯搖頭:“現有數據庫里完全搜索不到。”
云嵇忽然問:“現在的數據庫是齊全的嗎?”
奇雯愣神:“是啊,這是帝國技術院提供的數據庫,一直是實時更新的。”
“不一定。”
電光火石間,許知明白了云嵇的意思!
他們都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想當然地以為檢測不出來,是因為尚未被技術院發現。
但如果是技術院將這一成分從數據庫里刪了呢?
奇雯反駁道:“可是所有民間機構都檢測不出來。”
這一回,沒等云嵇開口,許知就已經順勢往下猜了。
“有一種可能,這個成分原本就只有技術院的數據庫里有記錄。”
這正好解釋了為什么麥德森藥業能將特效藥壟斷這么多年!
雖然它明面上是由科爾曼家族所有,但其他家族多多少少都有股份在其中,當然會互相遮掩。
三人對視著,奇雯被他倆說服了。
疑心一旦生起,那便處處都是破綻。
麥德森藥業的遮掩手段其實非常拙劣,之所以多年沒有被發現,全是因為民眾對帝國技術院權威的信任。
許知遍體生寒,這群畜生端坐在高臺上,握著最高的權力,做著最骯臟的交易,肆意踐踏著人命,有恃無恐。
手背青筋暴起,怒火充斥全身,然后被冰冷的觸感打斷。
云嵇輕輕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拳頭,擔憂地看著她。
許知舒口氣,“沒事。”
冰冷的指尖輕柔但強硬地擠進了她的手心,許知下意識放松力氣,露出掌心摳出的指痕。
云嵇替她吹了吹,許知身體僵住,忘記收回手。
“大知,你有沒有覺得……呃,你們在做什么?”奇雯轉過身,嘴角抽了抽。
許知斜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收回手,目光從云嵇驟然發紅的耳尖略過,嘴角翹了翹,正色問:“你剛才想說什么?”
奇雯暗自嘖了聲,同樣正色道:“最近兩次事情都跟太陽神教有關,但你有沒有覺得,他們的行為似乎是沖突的?”
許知皺起眉,順著她的話細想。
“蔚藍藥劑是特效藥的仿制品,而噴霧式武器卻是刺激基因病的,兩相矛盾,的確說不通。”
許知眼皮一抬,凝眸蹙眉問:“云嵇,你記得在礦星上時,那些教徒有戴過濾面罩嗎?”
云嵇愣住,搖搖頭,“沒有,他們沒有戴。”
話音剛落,兩人心底頓時一沉。
不用他提醒,許知便拿起終端向姜閃撥去。
姜閃接通:“許少將?”
許知語速飛快地問:“你們之前關押的那幾名教徒還活著嗎?”
姜閃語氣不解:“活著啊,怎么了?”
許知蹙眉:“他們有發病嗎?”
“發病?沒有啊,一切正常。”
掛斷通訊,實驗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一切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為什么那些教徒不會感染基因病?
“有可能是巧合。”奇雯提醒,“人體是非常復雜的,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出現基因病,有的人一出生就有。”
許知想起龐納德上將家的小布朗,嗯了聲,對奇雯道:“你帶些黑霧樣本,我們去監牢一趟。”
第35章
云嵇第一次踏入軍區監牢, 和他想象中的陰森恐怖完全不一樣。
空防基地的監牢在最底層,光線明亮,空氣清新, 墻壁用特殊材質構成, 隔絕一切信號和聲響。
許知走在最前面,吩咐守衛兵開門。
在等待的間隙,許知側頭看了云嵇一眼,只見他對著監牢大門滿臉驚奇。
好大一塊擬態金屬啊,云嵇嘆為觀止,不由自主道:“大知,你還有擬態金屬嗎?”
許知不用多想,就猜到他是想給二苗做機甲用,不過她可沒那么好心。
雙手插兜,許知冷酷無情道:“需要我提醒你嗎?你還欠我15.2億星幣的治療費。”
云嵇霎時清醒過來。
許知走進監牢,頭也不回道:“你如果有這個閑錢, 不如先把欠款還了, 可以給你抹零, 還15億就行。”
云嵇垂下腦袋跟在身后,心里發愁,賣了他也不值15億啊。
看來二苗的機甲形態要無限延期了。
旁邊的奇雯不明所以,問:“什么治療費要十五億?你給他買個醫院也要不了這么多啊。”
許知驟然停下,云嵇沒反應過來, 埋頭撞了上去。
許知扶著他肩膀,對奇雯道:“主星的醫療艙不外借,我花一小時一千萬租來的,你自己算。”
“……”
奇雯驚得說不出話來,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著她,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膀。
“大知啊,以后要是吃不起飯,盡管跟姐妹說,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許知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
云嵇聞言心中一驚,擔憂地看向她,拿起終端就要轉賬,“你沒錢了嗎?我這里還有你上次轉來的五千星幣,我給你轉回去吧,十五億我現在拿不出來,以后肯定還你。”
許知按下他的終端,哼了聲:“行了,你自己收著吧,我有錢,至少是你的好幾萬倍。”
云嵇訕訕收回手,“哦。”
奇雯咂舌:“你怎么這么有錢,大家一起打工,憑什么你偷偷暴富?”
“做了一點小投資。”
說出去都沒有人敢信,堂堂塞維少將,其實在黑市里有不少灰色收入,甚至包括反叛軍的產業分紅。
“不愧是家里開銀行的,就是會撈錢。”奇雯佯裝唾棄。
“許家早跟我沒關系了。”
幾人說話間,已經到了關押教徒的房間,兩名教徒被單獨關押,等他們戴好過濾面罩后,守衛兵打開了第一個人的房門,守在門口。
那人身上還穿著之前那套寬大的黑袍,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閉目凝神。
門口傳來動靜,他掀起一只眼,看到是許知后渾身一震,從床上跳起。
“你來做什么?”
許知從奇雯手里接過黑霧試劑,在那人眼前晃了晃,“認識嗎?”
那人神色奇怪,沒有畏懼,也沒有輕蔑,反而閃過一絲疑惑。
“你問這個做什么?”
許知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眼底閃過一絲暗光,但面色未顯,她悠悠道:“聽說太陽神教的人不會得基因病,這是你們研發的黑霧,普通人沾上立刻發病,剛好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她拿著試劑靠近,男人頓時慌了,“等等!別!”
許知將他按在地上,準備把試劑打開。
男人拼命地掙扎,聲帶都快吼破了,聲嘶力竭:“我不是太陽神教的人!你放開!我不是太陽神教的人!救命啊!救命!!”
許知驟然松開手,男人臉朝下,咚一聲砸在地面。
許知拍拍手,毫不意外地將試劑還給奇雯。
“說吧,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裝成太陽神教的教徒?”
她并未追問男人所言真假,從他拼命掙扎的動作中自見分曉。
太陽神教那群瘋子向來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不只是別人的命,也包括自己的命,他們會把死亡看作贖罪,絕不該是這種反應。
男人縮著腦袋警惕地看著奇雯手里的藥劑,爬到墻角,貼著墻站起來,結巴道:“我,我就是接了個私單,讓,讓我們做做樣子攔一下你,雇主說只要在牢里待一段時間,會有人接我們出去。”
許知追問:“雇主是誰?”
男人搖搖頭,“我不知道。”
咔,許知單手掏出粒子槍,懟在他頭頂。
“別!我只知道他是貴族,其他真不知道了。”
男人撲通跪下,許知嫌棄地收回手,“他們什么時候來接你?”
“就……就是最近。”
許知和云嵇對視一眼,瞇起眸子。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月底,就是埃里·弗蘭克林返程的日子了。
而安可星那個生產蔚藍藥劑的研究所所長,正是弗蘭克林家的旁支。
蔚藍藥劑、弗蘭克林、軍部、還有太陽神教。
種種線索在腦海里串起來,許知遍體生寒。
“真是爛透了。”
奇雯神色莫名:“你在說什么?”
……
許知辦公室內,三人相對而坐,許知開誠布公,將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事情串聯起來,說到軍部時,她舌尖抵了抵牙齒。
“軍部從一開始就知道蔚藍藥劑的事,是他們默許的。”
奇雯問:“你覺得軍部在包庇弗蘭克林家?”
許知沉默,不置可否。
一直保持安靜的云嵇忽然開口道:“不,軍部包庇的另有其人。”
許知瞳孔微動,看過去,等待他的下文。
云嵇慢吞吞給出了一個十分關鍵的信息:“麥德森的特效藥產量在下降。”
他說的當然不是明面上的特效藥,而是他們心知肚明的,賣給貴族的那批真的特效藥。
哐當——
奇雯摔在地上,她顧不得扶起椅子,緊緊抓住云嵇肩膀,“特效藥產量在下降?!你說真的?”
云嵇眉頭輕蹙,許知看不下去地拉回她的手,“說話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她扶起奇雯的凳子,把她按回座位,扭頭問云嵇:“你怎么知道的?消息保真嗎?”
云嵇點點頭,沒有說自己的途徑,只是肯定道:“保真。”
他這一句保真,許知先前的猜測全部都要推翻了。
奇雯雙目無神:“你是說,蔚藍藥劑其實根本不是什么仿制品,而是……麥德森的試驗品?”
這個猜測太可怕了,這意味著就連多年來壟斷特效藥的麥德森藥業,也即將無法維持生產。
而包括軍部部長在內的幾大家族勢力,全都無聲無息地瞞了下來,讓麥德森能高枕無憂地用安可星的百姓試藥,直到被許知誤打誤撞發現。
“不對啊,一開始劫持商艦引你過去的那些人,他們不是貴族的雇傭兵嗎?”
許知皺起眉,想起那艘商艦上的細節,搖頭:“不,他們是真太陽神教的人。”
云嵇開口:“不全是,那艘商艦應該是麥德森藥業安排的,偽造成太陽神教報復人類的假象,實際想要撞擊貧民區銷毀證據。但被真的太陽神教意外劫持了,那些教徒的目標只是大知。兩個巧合撞在一起,正好順水推舟,全推在太陽神教的頭上。”
“你怎么知道的?”許知狐疑地問。
云嵇眨眨眼:“那艘商艦突然撞擊安可星時,我為了終止病毒程序打開過系統內部,病毒和商艦本身系統是嵌套在一起的,無法完全消除。這種嵌套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到,只能是商艦出發前就已經安裝好的。”
這樣一來,事情就非常清晰了。
麥德森藥業起初只是想銷毀證據,卻意外將許知引了過去,最后由軍部出面將事情擺平。
但太陽神教研發出了能刺激基因病的黑霧,威脅到他們自己的安全,所以軍部讓埃里來交涉,想要許知出兵剿滅太陽神教,永除后患。
許知輕輕呵了聲,眼神冷得能凝結成冰,“他們想得可真好,把我當傻子嗎?一批垃圾裝備就想讓我給他們賣命?”
奇雯這種好脾氣的人都一拳砸在桌子上,“欺人太甚!他們是瘋了嗎?別人的命就不是命?拿平民試藥,失敗了就想毀尸滅跡,現在還要你去送死!”
唯有云嵇若有所思地蹙著眉,總覺得哪里還有疑點。
“其實也不一定死……”許知弱弱道,能不能對她有點信心?
奇雯瞪她一眼,“你還真想去啊?”
云嵇也不贊同地看向她。
許知連忙搖頭。
啪一聲,奇雯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神情激憤:“不如我們直接打去主星,把那群畜生的老巢轟了,讓他們好看!”
沒等許知開口,云嵇驚慌道:“不行!”
他眸間慌亂,按住許知的手,“不行,大知,你別沖動,不要和他們起正面沖突。”
許知當然不會一拍腦袋就起兵造反,只是云嵇這種反應顯然有些過了。
“為什么?你還知道什么?”
許知緊緊盯著云嵇的眼睛,將他的驚慌無措全都看在眼里,輕聲問:“云嵇,為什么不能正面沖突?”
云嵇張了張嘴,垂下眼睛輕輕搖頭,“我不想說,你不要問了好不好?”
許知抬起他的下巴:“又要哭?”
“我沒有。”云嵇抬起眼。
他的確沒哭,眼眶干爽,睫毛輕顫,在眼前落下密密麻麻的陰影,眸子帶著懇求。
第36章
許知最終沒有抗住他可憐兮兮的眼神, 答應不再追問。
辦公室內重歸安靜,奇雯看著許知的臉色,惴惴不安道:“大知,你打算怎么辦?”
他們不可能坐視不管,但如今的局勢確實對他們很不利,帝國高層的貴族們扎根多年,把控著帝國命脈的方方面面。
比如,斯圖爾特家族經營著帝國規模最大的軍工集團,科爾曼家族掌控著醫療業內最頂尖的麥德森藥業,而許家則是銀行業的巨頭……
所以奇雯說許知家里是開銀行的, 真的一點兒沒說錯。
許知撐著下巴思索良久,云嵇和奇雯都沒打擾她,半晌才聽她慢條斯理道:“現在最著急的是特效藥的事。”
其他那些針對她的算計都可以從長計議,但特效藥關乎所有人的性命,不能耽擱。
奇雯:“不如直接把假藥的事公開, 逼麥德森藥業不得不公布藥方。”
“不行。”許知不贊同, “特效藥產量縮減,原料肯定出問題了,如果這個時候公開,麥德森拿不出真正的藥,就全完了。”
這種時刻,國民可以憤怒, 可以憎恨, 但是絕對不能絕望。
“一旦人心開始動搖,太陽神教必定趁虛而入,到時候就真的要面對生死存亡了。”
奇雯懂了,“所以我們應該先弄清楚那個原料到底是什么,為什么麥德森藥業拿不出來。”
問題又繞回來了,許知沉吟不語。
這時,云嵇忽然開口,給了她們新的希望。
“傅奇芳教授也許能查出來。”
許知頓了一下,眼底帶著明顯的困惑,“傅奇芳教授是誰?”
她沒想起來,反倒是奇雯驀然反應過來。
“大知,就是你之前問過我的那個帝國生物醫學院的教授!”
許知這才像是被點醒一般,但視線很快便暗下來,“可她不是跟你一起……”
她尚未說完便意識到,既然云嵇還活著,那傅奇芳教授多半也無事。
果然,云嵇搖搖頭,低聲道:“她還在,我把她送出去了。”
許知驚喜:“那她已經查到了?”
“現在還沒有。”云嵇補充說,“但她之前被麥德森請去參與過特效藥的研發,接觸過保密成分。”
這也是他乘坐的那艘星艦會被盯上的原因。
萊恩一直沒有完全信任過他,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懷疑過特效藥的真偽,斯圖爾特家族又和科爾曼家關系深厚,他擔心云嵇有異心。
萊恩沒法確定云嵇的真實想法,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越來越不受控制,于是當傅奇芳教授退休離開,云嵇隨行時,萊恩起了殺心,決定把兩人都除掉,以絕后患。
在云嵇提到傅奇芳教授參與過特效藥研發時,許知就已然想明白他那場飛來橫禍的原因。
她眸色漸深,萊恩的名字已經在她的暗殺名單上了。
奇雯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瘋狂扎小人刀的心理活動,“那教授現在在哪兒?在塞維嗎?”
云嵇眨眨眼。
許知懂了:“又不能說是吧?”
“什么!”奇雯立刻嚷嚷起來,“你懷疑我!我?”
她氣憤跺腳:“我認識大知比你還早,你憑什么懷疑我?”
許知無奈地攔住她,“他沒懷疑你。”
奇雯瞪著許知:“你居然幫他說話?我還是不是你最愛的小寶貝了?”
此話一出,云嵇原本平靜的眸子也驀然睜開,詫異地瞪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許知:“……”
奇雯還在鬧,她做作地抓著許知手臂拼命搖晃,茶里茶氣道:“姐姐,你快說啊,我是不是你最愛的小寶貝~”
云嵇嘴唇微張,隨后怨念地盯著她抱許知的手。他沒有名分去爭寵,只能靜靜看著奇雯演戲。
許知嫌棄地推開奇雯的臉,“走開,你再惡心我,我真的要踹你了。”
“么么,姐姐親親~”
奇雯看了眼云嵇吃癟的臉色,笑得差點破功,噘著嘴故意湊到許知面前。
許知汗毛豎起,雞皮疙瘩掉落一地,一腳踹過去,“你滾啊!”
“哈哈哈哈——”
奇雯躲開她的腿,抱著肚子狂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許知搓搓手臂,惡狠狠瞪她一眼。
面前伸來一只手,翻開一張濕巾遞給她,許知下意識接過,“謝了。”
等她擦完手,才慢半拍反應過來,隨后頗為無語地看了一眼云嵇,“你們幼不幼稚?”
奇雯大呼:“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幼稚,全基地最幼稚的人就是……”
在許知的死亡視線下,奇雯慢慢閉上嘴,“就是我,就是我行了吧?”
許知:“哼。”
云嵇莞爾。
幾人鬧完一通,總算說回正事。
“基地里有內奸。”奇雯肯定道,“你有想法嗎?”
許知點頭:“原本我就在懷疑,這次弗蘭克林家族既然敢保證能把犯人帶走,估計多半是真的了。剛好趁這個機會,看看究竟是誰。”
埃里·弗蘭克林到底只是軍部特派來的專員,想從監牢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人離開,絕對不可能辦到。
只有空防軍的高級將領能做到。
云嵇驚訝地看她,問:“你早就知道了?”
他之前還在發愁該怎么提醒大知,沒想到她自己已經有所察覺。
“嗯。”許知沒有提自己是因為他猜出來的,顯得自己一直很在意他一樣。
云嵇點點頭,提醒道:“這個人應該跟你關系非常密切。”
許知皺起眉:“為什么這樣說?”
“我之前在議院的資料庫里見到過你的日程記錄,詳細到幾點幾分見了什么人,那種東西絕對不是外人能拿到的。”
許知心下一沉,不等她說話,奇雯就驚慌反駁道:“不可能!”
她瞳孔緊縮,盯著許知:“大知,不可能是他,他……”
奇雯此時的“他”,說的是柯克,許知心知肚明,但看著奇雯明顯古怪的反應,她沉默了。
和她關系非常密切,能知道她幾點幾分見了什么人,還能在塞維空防基地里來去自如……這個人……指向性太明顯了。
但奇雯這般反應,不太妙啊,許知扶額。
半晌,她扭頭看向云嵇:“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嗎?”
柯克是兩年前來到塞維空防軍的,在此之前他是陸地軍區的情報官,因為許知需要一個能幫她處理文職工作的副手,于是上將抽調了柯克來幫她。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柯克一向認真負責,許知能感覺到他是有抱負的人,會自己爭取出任務的機會,他應當是想向上爬的。
許知恍惚了一瞬,如果真是他,或許也能說得通?為了向上面投誠,所以出賣她?
然而云嵇卻搖搖頭:“我沒有說一定是他,只是提醒。我也沒有撒謊,議院資料庫里的行程單是去年11月份的,我可以復述一遍。”
他字句清晰地背完了整份行程單,和許知的記憶相差不大,甚至比她的記憶還要清晰。
“……”
許知心頭有些亂,她不愿意相信柯克會出賣自己,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他。
反應最大的是奇雯,她猛地站起來,“不可能!我去找他!”
許知立即拉住她,“奇雯!你冷靜一點!”
一向開朗愛笑的女孩兒被她厲聲喊住,眼眶微紅地轉過身來,低下頭,“對不起啊,大知,我……我沒想過他會……”
許知不喜歡聽別人對自己說對不起,她真的不喜歡。
她微微嘆口氣,伸手抱了抱奇雯的肩膀,帶她重新坐下。
“別急著在心里判他死刑,現在只是我們的猜測,還沒有證據,對不對?”
許知前所未有的耐心,讓旁邊的云嵇心口發酸,幾曾何時,他也擁有過這樣耐心的大知。
奇雯額頭抵著閨蜜的肩膀,抽抽鼻子,悶悶嗯了聲。
許知咂舌,暗戳戳想,這小妮子什么時候背著她看上柯克了?柯克那種狗脾氣的男人到底哪里吸引她了?
奇雯竟然也一點兒沒跟她透露過,真該揍。
許知費了很大勁終于將奇雯哄好,讓她不要多想,等到月底,內奸露出馬腳后自見分曉。
接下來一段時間,許知將一切都維持如常,力求不打草驚蛇。
埃里·弗蘭克林又來找過她幾次,都被許知打發回去了。
奇雯最近特別愛往她辦公室鉆,明面上找她嘮嗑,實際上暗戳戳觀察柯克。
許知一開始怕她打草驚蛇,后來發現她的“觀察”漸漸開始跑偏,變成了眉來眼去。
兩人第無數次在她面前暗送秋波,許知終于忍不住了。
“你倆能不能出去聊,我怕你們在我辦公室里親上。”
奇雯訕訕地收回視線。
然而柯克這個蠢貨竟然還好意思問她:“雯雯,我們出去嗎?”
“噗。”許知險些被自己口水嗆到。
奇雯掐了一把柯克的手背,瞪完他轉身就走。
柯克連忙屁顛屁顛地跟上,完全不見平日里的狗脾氣。
許知:“……”
這種腦子一根筋的蠢貨,真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兩年臥底嗎?
終于獨守空蕩蕩辦公室的許知感覺到了一絲凄涼。
“……”
她耐著性子低頭處理了兩條公務,然后忍不住心思飄遠。
云嵇最近表現得很好,不僅沒有再對她撒謊,還一天三頓給她做飯……
許知思維發散、心神蕩漾,被那兩人之間的曖昧氣氛勾得蠢蠢欲動。
既然云嵇已經認識到了他的錯誤,那她也……勉強原諒一下吧。
本少將去看看云嵇在做什么,有沒有好好工作!
許知成功說服了自己,關掉光腦,腳步輕快地從辦公室離開。
附近宜居星的春天好像還沒到,不過沒關系,許少將決定提前開花。
第37章
許少將又又又來維修部了!
許知還未踏足維修部的區域, 她來“視察”的消息已經口口相傳、人盡皆知了。
云嵇正在檢查椿靈艦的引擎,上次孟玉椿去主星送醫療艙時,一度超負荷運行, 結果導致引擎出現問題。
引擎本身并無大礙, 只是連接處的零件松動,云嵇很快更換完畢, 忽然接到維修部長的通訊。
“柳弄啊, 你在哪兒呢?”
云嵇整理著自己的工具箱,回道:“我在椿靈艦上,是有事嗎?”
部長趕忙叫他回來:“少將又來了,正在查咱們工作日志,你快回來把她帶走!”
維修部部長都是快退休的年紀了,這些日子卻一度心力憔悴。
少將每隔兩日就要來維修部“視察”一番,如果能見到人還好,她很快就會跟著自己的小情人離開。
如果沒見到人, 那完蛋了!
維修部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工作日志都會被她檢查一遍, 美其名曰了解工作情況, 其實就是在找個借口等人!
這可苦了其他人,工作日志那種糊弄上級的東西,大家都是隨便填填,敷衍了事,哪能經得起細看啊!
云嵇接到消息, 動作迅速地收了工具箱, 飛快回到維修部。
門口傳來動靜,許知抬起頭,就見他身上背著沉甸甸的箱子,扶住門框氣喘吁吁,額頭覆了一層薄汗。
許知放下手里的日志,抬腳走過去,接下他背上的箱子。
逃過一劫的維修員猛地松口氣,飛快收起自己的日志,藏進抽屜。
許知蹙眉看著云嵇:“這么急做什么?你身體還沒好,再出事我可借不起醫療艙了。”
維修部部長心底一驚,生怕他把自己供出去。
云嵇沖許知笑了笑,示意她跟自己過來。
“聽說將軍在視察工作,就趕回來了,沒耽誤你的時間吧?”
許知單手提著箱子,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像一只在宣布所有權的大貓,傲嬌地哼了聲。
“我的時間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工作日志拿出來給我看看。”
見她當真要看,云嵇也不怵,從自己的光腦旁抽出一本薄薄的日志簿遞給她。
許知的目光從他淡笑的眼角劃過,心中狐疑,有什么好笑的?
她將信將疑地打開日志,第一頁就是:
【星歷1581年7月22日,星期一,隨昊師傅修理空防基地出艙口右側攝像裝置,進行出艙作業。注:初見少將,心生歡喜,遂自薦與少將同行,如愿。 】
啪——
許知猛地將日志簿合上,目光呆滯,面紅耳熱,對上云嵇似笑非笑的眸子,她瞬間清醒過來,咬牙切齒:“你故意的?”
云嵇輕笑,以為她不會再看了,便伸手去接自己的日志簿,“我可不知道少將會想起來查日志啊。”
他抽了一把,沒抽走,許知瞪他一眼,然后面色正經地將那本日志簿收進外衣口袋。
“沒收了,不準再在日志簿上寫一些亂七八糟的,影響基地風氣。”
許知火急火燎地來,又火急火燎地走,一路上鬼鬼祟祟地捂著口袋,腳步快出殘影。
回房間,關門,坐下,打開日志,一氣呵成。
云嵇來賽維的時間不久,日志比其他人的薄上許多。
許知一頁一頁看過去,看得心都要飄出去漫天蕩漾了。
【……星歷1581年7月30日,星期二,與少將在安可星查案,于研究所外偶遇一格桑花壇,少將無端罵人,氣。 】
“氣”的前面有涂抹的痕跡,許知辨認了一番,是個“很”字。
她摸著下巴回憶,終于想起,那天她心情不好,于是讓“和云嵇聲音相似的柳弄”重復了一句“云嵇王八蛋”。
現在想來,他是在自己罵自己啊,許知噗嗤一聲笑出來,看到日志上“很氣”兩個字,笑得更歡了。
她笑完一陣,接著又往后翻,每一頁都讓她心花怒放,直到看見他們在K05號礦星時的日志。
云嵇將自己受傷的事一筆帶過,卻在描述許知打斗時用了一句“英姿颯爽”。
許知難壓的嘴角還未完全揚起,就見下一頁寫著:
【 1581年8月16日,星期五,昏睡三天,醒來時誤以為還在夢里,被她當作失憶,于是順勢逗弄了幾句。少將羞赧離去,莞爾。 】
“……”
洶涌的怒意從腳底一寸寸爬上頭頂,許知一口貝齒險些咬碎,兇神惡煞地盯著日志簿。
莞爾,他還敢莞爾?
云嵇!你這個混蛋騙子王八蛋,你完了!
許知踹開凳子,拎起日志簿,氣勢洶洶地沖進維修部。
維修員們一口氣還未徹底松下,就見她再次回來,而且還面帶煞氣!
“他人呢?”
不用多想,維修員們默契地指了指柳弄工位的方向。
許知沖上前去,一把將日志簿甩在云嵇面前,“解釋!”
云嵇眸間閃過驚訝,大知看到什么了這么生氣?
在他的預計里……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啊。
他抬眼無辜地眨了眨,許知黑著臉翻到那一頁,指著“逗弄”兩個字,目帶兇光。
“給我個解釋,不然你就完了。”
云嵇啞然,原來是這個,他差點忘了自己寫過這件事。
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誠惶誠恐地低下頭,老老實實道:“我錯了。”
許知氣笑:“騙我很好玩嗎?”
云嵇怎么敢承認?他只能拿出最大的誠意:“我錯了。”
許知掐住他的下巴,問:“然后呢?一句錯了就完了?”
他惴惴不安地閃著睫毛,唇瓣顫了顫,但沒有開口。
許知一顆心往下沉了沉,感覺自己像個笑話,居然會覺得這人能不再對她撒謊。
云嵇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真的要生氣了,大知平時不會在意這些玩笑,但他不一樣。
他前科屢屢,罪孽深重,明知道許知最忍不了他的欺騙,但他卻屢教不改。
云嵇很聰明,他能感覺到今天許知來找他時,身上那些微妙的變化,他自然是喜聞樂見的,他做夢都想許知能對他改變態度,但現在又要被他搞砸了。
云嵇看著許知眼中的溫度一點點降下,心中大亂,手指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連忙道:“我不騙你了,再也不騙你了。”
許知瞇著眼審視,將他臉上的惶恐看得一清二楚。
莫名地,她消氣了。
“行,這可是你說的。”
云嵇艱難地點點頭。
許知環視了周圍那一群臉上寫著八卦的人,將他們瞪回工位,拉住云嵇手腕。
“跟我來。”
云嵇哪敢不從,手腕被抓得生疼,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
許知帶他去的地方是機甲出艙區。
她松開手,云嵇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手腕,卻被她發現。
許知蹙眉看著他紅了一圈的手腕,暗自懊悔自己忘了收著力氣,但嘴上還是不輕不重地嫌了句:“怎么這么嬌氣?”
云嵇想說明明是她力氣太大了,但自己現在不占理,還是忍氣吞聲一點比較好。
許知看著他這副任人揉捏的包子樣,心神一動,抬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就算她把原本柔順的黑發抓得散亂,這人也不敢再拍開她的手!
她得意洋洋道:“走吧,本將軍帶你去巡視星域!”
她沒有用九黎,而是帶云嵇在機甲區內挑了一架速度快、內部空間大的機甲型號。
這款機甲是救援用的,可以雙人駕駛。
與上次擠在九黎駕駛艙內的情形不同,這次云嵇有自己的座位,就在許知身側,同樣可以透過頭戴式機甲眼鏡看到外面的景象。
仿佛駕駛機甲的人是自己一樣。
出艙口緩緩開啟,許知操控著機甲駛出。
一瞬間,泛著點點星光的漆黑宇宙鋪展在眼前,機甲眼鏡太過逼真,仿佛以人身置于太空一般,云嵇下意識縮起腿,才想起自己踩在機甲艙內。
他修了無數臺機甲,這還是第一次體驗到在太空駕駛的感覺。
許知帶著他慢慢遠離空防基地,直到那座龐然巨物一般的基地遠去,在他們眼中成了一粒黑點,她才將機甲的操控權交給云嵇。
“來,試一試,你應該會吧?”
云嵇當然會,但他只會理論,從未在宇宙中真正實操過。
許知一點點引導他,“現在機甲是失重的狀態,你先試著平衡機體。”
云嵇將操縱桿向上拉,機甲抬起頭來,穩穩停在太空中,他面色一喜,“我們站穩了!”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遠處繁星,殊不知機甲艙內,有人早已摘下眼鏡。
許知側頭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嘴角揚起了一抹開心的笑,在臉頰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酒窩,唇紅齒白,像一塊香甜的小蛋糕。
還是笑起來好看,比那副可憐又隱忍的模樣討喜多了。
云嵇摸索著開啟機甲引擎,又手忙腳亂地控制方向,機甲上上下下顛簸幾次,最后成功完成了短距離的行駛。
“大知!我居然開了二十三公里!”他驚喜地喊著許知,要她來看自己突飛猛進的學習成果。
許知眉梢揚起,忽然開口:“云嵇。”
“嗯?”
“一直沒有當面問過,你為什么想和我分手?”
“大知?”
許知語氣輕柔:“我對你不好嗎?還是……不喜歡我了?”
第38章
靜謐的宇宙無邊無際,既包容又孤獨。
許知的詢問在耳邊響起,云嵇愣了一下,才遲疑地摘下眼鏡, 對上她的視線。
云嵇唇瓣微啟:“我……”
他從許知的眼底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好像不論他說什么都能接受。
云嵇一瞬間猶豫起來。
“又不能說嗎?”許知有些失望,她只是突發奇想,想知道自己當初為什么會被放棄。
機甲檢測到兩名駕駛者均摘下了眼鏡,自動將外部景象顯示在了四周屏幕上,星河璀璨。
云嵇猶豫道:“不是的。”
他說得模棱兩可,讓人猜不透究竟是“不是不能說”, 還是“不是不喜歡”。
許知沒有打斷,靜靜等著他說下去。
云嵇半低著頭,不敢跟她對視:“做第一個進入最高議院的平民,這個選擇對我誘惑太大了,你知道的,我……我比較看重利益。”
他從前在學校接單時, 便有一條寫在明面上的規則:誰付的錢多, 就先接誰的單。他很需要錢,從他們剛認識起,許知就知道。
但她聽了這個理由后,淡淡地反問:“那云議員在議院這么多年想必撈了不少錢吧?把欠我的治療費結一下?”
云嵇咬了咬舌尖,懊惱道:“我沒有這么多,再寬限一段時間行嗎?”
氣氛一時間又冷了下來, 許知有些后悔,她原本是想說開的,但這人張口就是謊言,兩人又陷入那種針鋒相對的局面。
許知覺得有些掃興,隨口道:“隨你。”
她沒有再戴機甲眼鏡,直接將機甲的操縱系統調回自己這里,掉轉方向準備回去。
云嵇愣住:“不繼續巡視了嗎?”
許知懶得扭頭,直直看著導航系統道:“不用了。”
巡視星域本就是她找的借口,想完成以前的承諾,現在沒這個心情了。
機甲返航圖中,駕駛艙安安靜靜,兩人都沒有戴眼鏡,與來時的氛圍截然不同,像一潭死水。
許知心煩意亂,覺得有幾分疲憊。
耳邊忽然響起低語,她愣了一瞬,扭頭看過去:“你說什么?”
云嵇扯了扯她的衣擺,說:“對不起,我剛剛撒謊了。”
機甲不知何時放慢了移速,許知的掌心微濕,按在操縱桿上,遲遲沒有動作。
她遲疑:“你……”
“對不起,我才說過不再騙你的,又犯了。”云嵇低著腦袋,一口氣說完,“有些事情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但是以后我肯定會說的,你能先等一等我嗎?”
等他把那些事都做個了斷,他會親口告訴許知,自己手上沾了平民將領的血,是他害得那些人慘死,將殺敵的武器變成了將士的埋骨地……
他連說了兩句對不起,許知卻意外地沒有生氣,目光落在那人微微晃動的發絲上,那一根根黑色的軟發朝自己彎著腰,像是在對她鞠躬,替它們的主人祈求她的原諒。
許知的眼中頓時掠過一抹柔和,釋然地勾起唇角。
她解開云嵇身前的安全帶,將人拉過來,放在自己腿上。
“剛剛撒謊了?”她問。
“嗯。”云嵇點點頭,手臂輕輕撐在操作臺上,生怕把她壓壞。
許知根本不在意他這點重量,轉身將人按在椅背上,“之前說的話也食言了?”
“嗯。”
云嵇沒敢看她的眼睛,卻被人禁錮住臉頰兩側,被迫揚起下頜,暴露在許知眼前的喉結小心地顫抖著,誘得她伸手輕輕摸了摸,男人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反倒方便了許知把玩。
“大知。”他有些求饒道。
許知淡淡嗯了聲,“騙了我這么多次,我現在要懲罰你,沒有意見吧?”
“沒有。”
云嵇說完便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等著接下來的懲罰,就算被打斷手腳也是他應得的。
但下一秒,唇邊卻貼上一抹柔軟,熟悉而久違的觸感混著清香從他下唇碾過,懲罰似地輕輕一咬。
他呆愣住,等反應過來想讓她進入時,卻被人在臀瓣上狠狠一掐,云嵇張嘴呼痛,聲音軟到了極致。
他原本便沒打算反抗,是許知太過急切,連這點耐心都沒有。
但是她好溫柔,像在夢里一樣。
沒有挨打,只有一個吻。
輕輕地,重新占有了他的每一寸地盤。
被放開時,云嵇險些要落下淚,為這久違的親密。
不想放開,還想要。
在許知的眼中,他正睜著一雙水潤的鳳眸,額前發絲凌亂,像被欺凌了一樣,呆呆地看著她,好像在問:結束了?
許知沒忍住,又湊上前,撩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那雙波光粼粼的漂亮眼睛,低頭落下一吻。
“知道錯了嗎?”
云嵇慢吞吞嗯了聲,這哪里是懲罰,明明就是獎勵。但他當然不會這么說出來,不然大知不這樣懲罰他了怎么辦?
許知瞇起眼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過她自有打算。
撩起男人的衣擺,輕輕揉著那塊兒被自己掐紅的皮膚,她引導云嵇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眼睛。
“我改主意了,你可以對我撒謊。”許知看到他臉上的驚慌,另一只手溫和地貼在他臉側安撫,“但是,如果你在一天之內,像剛才那樣對我承認自己在撒謊,你會得到一個獎勵。”
云嵇霎時間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眸子眨啊眨,剛剛消下的水霧重新漫起。
“嗯?不同意?”許知手掌微微用力,按在他腰側軟肉上。
云嵇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獎勵……也是剛剛那樣嗎?”
許知哼笑出聲:“你覺得那個是獎勵?”
云嵇又不說話了。
她也不惱,心情很好地將人摟在懷里,兩人身形相差不大,這樣摟在座椅里其實有些擠,但他們都沒在意。
許知故意提膝頂了這人一下,裝作生氣道:“誰允許你挑三揀四了,獎勵我來定,你只說同不同意。”
云嵇怎么會不同意?不再撒謊他做不到,但只是像剛剛那樣承認自己撒過謊,他還是可以的。
許知沒有逼他一定要說出真相,只要他承認自己撒過謊就行。這樣至少可以讓她知道,他說的話哪句是假的,哪句又是真的。
慢慢來,總有一天,她會讓這個小騙子對自己徹底坦誠。
許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已經默認這個人會和自己糾纏一生了。
她抱著人又親昵好一會兒,終于不舍地收回手。機甲已經停滯很久了,在太空中一動不動。
云嵇抿唇整理著自己凌亂的衣服,而旁邊某個始作俑者卻衣冠楚楚,連扣子都沒開一顆。
許知沒有半點心虛,等他整理好衣服,俯身替他重新戴上機甲眼鏡。
云嵇的視線同機甲重合,他下意識扭頭,卻沒法看到許知的身影,只有一片空寂的宇宙。
好在許知沒有讓他久等,給自己也戴上眼鏡后開口道:“走吧,繼續巡視。”
“好。”
她掉轉方向,打開導航查看,目光落在最近一處星系的方向,忽然道:“想去看看瀚青星嗎?”
云嵇驚訝地睜大眼睛:“瀚青星在這里?”
許知笑道:“是啊,去看看?”
“嗯!”
瀚青星作為塞維境內少數被命名過的星球,在整個帝國都十分有名。
它非常巧合地同人類最初的母星——地球有著高度相似的地理環境,比如浩瀚的藍色海洋和孤單的天然衛星。
而且它同樣位于所在行星系的第三號位,與恒星間的距離平均在1.5億公里左右,同日地距離非常接近,是一顆非常完美且處處充滿巧合的宜居星。
瀚青星所在行星系被稱為第二母系,同樣有著八大行星,每一顆都極其巧合地與太陽系重疊,只是這片星系太過年輕,經技術院檢測,瀚青星如今的發展程度大約相當于古地球的寒武紀時期,不建議人類提前涉足。
種種巧合下,瀚青星早已被帝國民眾們奉為宇宙中的第二母星,盡管帝國明令禁止人類提前踏足,但仍有不少人一擲千金也要來塞維星區遠遠看一眼。
而他們真正母星所在的星系早已被太陽神教霸占。
太陽神教被逐出帝國后,迅速盤踞在太陽系附近,手段強硬地截斷了帝國通往太陽系的唯一躍遷通道,此后千年,徹底阻絕了人類回家的路。
……
隨著機甲緩緩進入第二母系,那顆蔚藍色的星球逐漸映入兩人眼簾。
混沌無盡的黑暗太空里,瀚青星安靜地矗立著,沿著自己的軌道緩緩移動,它的表面漂亮極了,像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霧,下面是若隱若現的大陸輪廓和深藍色的海洋相交,柔和而包容地孕育著一切生命。
云嵇看呆了,他的目光落在星球底部那一層層明顯的白色冰川處,喃喃道:“冰河時代快過去了。”
“對。”許知笑道,“按照地球的發展軌跡,瀚青星的生命大爆發就快來了。”
這也是帝國命令禁止人類踏足的最重要原因,這場生命的起點,一定不能被人類干預。
畢竟所有人都想知道,人類到底是不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存在。如果沒有人為干預,瀚青星能否自然地孕育出一個類似人類的種族?
只是這個時間太漫長了,他們是看不到了,不知道以后的人類有沒有機會見到。
甚至人類能不能活這么久都是未知數,那可是上億年。
“真漂亮。”
云嵇目不轉睛地看著瀚青星,忽然留意到正圍繞在它周圍的一顆小小星球,他下意識道:“那是月球?”
他口誤了,許知沒有糾正,“嗯,可愛吧?”
云嵇點頭。
就在兩人停在遠處遙遙欣賞時,一架采集艦正逐漸靠近瀚青星。
第39章
眼前的瀚青星漂亮得像一顆水晶球, 但比水晶球多了生命的力量,包容萬物。
這讓許知難得生出幾分傾訴欲,想對他說更多:“我剛到塞維的時候,一個人挺無聊的。奇雯要在陸地軍區集訓,我閑著沒事的時候就會跑來看看。”
她說著,調出了自己第一次拍攝的瀚青星影像,自動顯示在云嵇眼前。
“冰川是不是比現在多一點, 你看這個邊緣。”
“嗯。”
其實沒什么變化,肉眼完全看不出區別。
區區五年,對他們來說是二十個春秋, 但對一顆星球來說不過滄海一粟。
許知有些高興, 她一張張調出自己拍攝的影像,直到最新一章,她忽然頓住。
云嵇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咧嘴一笑:“這張是我兩個月前拍的,出來得太久, 還被柯克喊了一頓。”
許知說著,忽然想起:“就是你駁回我裝備申請的那天,當時我很生氣,還發了條帖子罵……”
意識到自己在說什么,她立馬閉上嘴,尷尬地摸摸腦袋。
男人清冽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悅耳笑意,“我知道, 你后來還挨罵了。”
“你知道?”許知失聲驚叫, “不對,我什么時候挨罵了?”
“我讓二苗幫你刪了,不信你自己看。”
許知將信將疑地重新登錄那個久違的小號,雖然評論區空蕩蕩看不到一絲痕跡,但消息列表已經9999+ ,全部顯示“評論已刪除”。
最新一條評論是幾分鐘前發的,直到現在還有人在鍥而不舍地罵她。
云嵇和她共享視角,當然也看見了她的后臺,悶聲笑了笑,目光落在博文內容上,他含笑問道:“我做飯很難吃嗎?”
最近一日三頓,頓頓不落的許少將尷尬地輕咳一聲:“沒有,挺……挺好吃。”
云嵇彎了眼睛,覺得這樣口是心非被當場逮到的大知也很可愛,便調侃道:“那你吐了嗎?”
許知關掉終端,反駁:“我才不是狗,你是!”
“嗯,我是。汪汪。”
許知錯愕,她太久太久沒有見過這樣隨性玩笑著的云嵇了。
她意識到,云嵇是真的在改變,越來越接近她曾熟悉的樣子,仿佛那塊將他壓得喘不過氣的巨石,終于開始松動。
兩人的指尖相對,搭在操作臺上,都沒有動作,許知強忍著抓他手的沖動,問:“你為什么是小狗?”
云嵇十分配合:“因為騙人的是小狗。”
許知低低地笑起來,渾身郁結一掃而空,“對,騙人的是小狗!”
機甲雷達一閃,畫面中央顯現出閃爍光點,許知立刻嚴肅起來。
“有東西。”
她放大畫面,是一艘星艦,正在靠近瀚青星。
無法判斷是不是帝國星艦,但瀚青星明確禁止人類登陸,不論是誰都必須阻止。
“追過去看看。”
救援型機甲最大的優勢就是速度快,他們很快到達了星艦附近。
是普通作業艦,許知立刻放下心來,哪怕是戰艦她也有把握成功攔截,但不免會讓云嵇再次陷入危險。
既然這樣,她直接以少將身份喊話便行。
許知打開機甲通訊,強行插入對方的頻段:“前方的星艦聽好了,我是塞維軍區少將許知,瀚青星嚴格禁止任何人類踏足,請立刻返航,否則我要開炮了。”
話音落下三秒后,那艘星艦果然停止前進,開始掉頭。
“這么聽話,看樣子是帝國的星艦。”許知隨口道。
云嵇仔細打量著這艘作業艦,確實是普通型號。
他提醒道:“大知,讓他們出示一下備案號吧。”
如果是普通游客想偷偷登陸,一般會選擇內部設施更為舒適的客艦,這種作業艦出現在瀚青星附近,顯然不正常。
許知同他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再次向對面下達指令,很快便得到一串代碼。
云嵇打開自己的終端,隨手入侵了議院的行政系統,開始檢索星艦的備案信息。
“是技術院的星艦!”他有些驚訝,隨即眼中閃過一道光。
禁止踏足瀚青星的條例是技術院下的,他們怎么會自己暗中登陸。
一個大膽的猜測縈繞在心頭,云嵇心跳微微有些加速。
許知冷眼看著那艘灰溜溜返航的星艦,這般心虛的表現,明顯有鬼。
“機甲有記錄儀,我回頭給技術院發一份,看他們是什么反應。”
詢問的郵件發出去幾天,技術院一直沒有給出答復,直到第四天上午,許知終于收到回復,稱是正常的科研活動,不會影響星球生態。
許知直截了當地回了一個問號,充分表達了自己的嘲諷和不屑。正常?騙鬼去吧,心虛兩個字都快戳到她臉上了。
她在帝國上層面前囂張慣了,最高議院她都敢懟,技術院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問號都算她有禮貌。
當然,這也導致許知在貴族圈里非常不受待見,完完全全的異類。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柯克神色古怪地走進來。
“老大,上將突然問我,咱們基地里有沒有多出什么身份可疑的人?”
許知眉心一跳,“你怎么說的?”“我說有啊!”柯克一拍大腿,“咱們基地里最可疑的不就是埃里上校嗎?天天不干正事,到處煽風點火!”
“……”許知扶額,“然后呢?上將怎么說的?”
柯克撓頭:“然后上將把我罵了一頓,叫我來問你。”
不罵你罵誰,腦子都不帶轉的。這人真的能當臥底嗎?
她擺擺手,打發他走,“知道了,我等會兒給上將回通訊。”
柯克離開后,許知撥通龐納德的通訊,沖他嬉皮笑臉道:“呦,小老頭,今天怎么穿這么正式?”
龐納德穿著一襲軍禮服,渾濁的眼睛被厚厚鏡片擋住,臉上掩不住滄桑。
見到是她,龐納德抹了把臉,肩膀松弛下來,“是你啊。”
“我聽柯克說你在找可疑的人,怎么,出什么事了?”
龐納德目光沉沉地看著她,道:“沒什么大事,就是提醒你最近多注意一下,別不小心做了什么錯事。”
許知皺起眉:“我能做什么錯事?你怎么怪怪的?”
龐納德啞然笑起來:“就當我怪吧,小心一點總沒錯。聽說你前幾天問卡特星區買了臺機甲?”
怎么都傳到上將那里了?許知漫不經心地想,“是啊,這不是好奇嘛,想看看新機甲有什么不一樣。”
龐納德了然點頭:“陸地軍區的裝備前段時間批下來了,到時候讓卡哈爾給你分幾臺。”
“我不用。”許知想都沒想道。
上將瞇起眼,鏡片在燈光的照射下有些反光,“你上上個月才申請過,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許知心中一跳,面上絲毫未頓,非常自然地打趣道:“還不是卡哈爾那個小心眼,他上次還說您對我偏心呢,我怎么敢再要他的機甲,他不得沖上來跟我拼命?”
“原來是這樣,沒事,到時候我跟他說。都是塞維的將領,天天計較這些雞毛蒜皮,像什么樣子。”
許知打著哈哈,最后還是接受了龐納德的好意。
掛斷通訊后,她緊緊皺起眉頭。
不對,十分有九分的不對。
是有人發現云嵇的蹤跡了嗎?
上將那邊應該是糊弄過去了,但這也給她提了醒,基地里還有埃里這個軍部的人在,不能讓他發現云嵇的身份。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將人從娛樂區大大咧咧抱回來的事,許知有些懊惱,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不知道被監控拍了多少。
她打開自己的光腦,登入塞維空防基地的監控總控臺,調出當晚的記錄,將自己帶云嵇回房那一段的記錄全部刪掉,確保沒有一絲遺漏。
那晚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想起云嵇那些自以為是的話,許知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裝得那樣游刃有余,對一切了如指掌,還不是叫人炸個半死!
這笨東西做過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躲到她這里來,許知漫不經心地打開實時監控,眼皮一跳。
機甲庫外面的走廊上,一名弱不禁風的維修員正提著工具箱,慢悠悠走在墻邊,身形單薄。
許知皺起眉,這人在做什么?又想騙誰?
她可不會再上當,那點傷早就應該好了。
正想著,屏幕中的身影晃了晃,工具箱脫手砸下,膝蓋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靠!”許知立刻板凳燙屁股一般跳起來,沖出辦公室。
醫療部內,奇雯正在悠閑地摸魚,大門突然被人撞開,發出咚的一聲震響。
“奇雯!他暈倒了,快幫他看看。”
許知抱著人氣沖沖趕進來,輕手輕腳地安置在病床上,“他發燒了,不知道多少度,剛暈過去。”
奇雯拿來體溫計,碰了碰云嵇額頭:“三十九度七。”
許知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高的體溫!
“怎么回事,他舊傷復發了?”
“是急性炎癥,你先給他冰敷,把溫度降下來。”
云嵇身體表面的溫度已經到了燙手的地步,許知一整晚沒有閉眼,總算把溫度降到了38度以下。
“還是有些低燒,再敷一會兒。應該是上次的傷沒好全,畢竟傷到的是肺臟。你發現得及時,問題不大,別擔心。”
許知疲憊地趴在床邊,低聲道:“姑奶奶花了十五億租來的醫療艙,連這點傷都治不好,回頭一定要告他們。”
奇雯咂:“也許不是醫療艙的問題,而是你家男人身體太差了呢?”
“……”
床上躺著的人手指微動,睫毛顫了顫。
第40章
一場高燒讓云嵇當場陷入暈厥, 他渾渾噩噩地無法清醒,只覺得渾身滾燙,皮膚變得敏感, 衣物稍微摩擦便會帶來刺痛。
他迷蒙間感覺自己周圍有人在說話, 好像是大知的聲音,意識有一瞬間清醒, 就聽到奇雯說:“是你家男人身體太差了……”
本就強撐的心臟當場漏了一拍, 沒等他聽見大知回話, 便徹底失去意識。
許知懶得跟奇雯計較,她累得不行, 強占了奇雯的椅子, 趴在桌上倒頭便睡。
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醫療部的休息室里,奇雯端著杯枸杞茶進來,“醒了?”
“嗯,他怎么樣?”
奇雯將茶杯遞給她, “剛剛醒過一次,又睡過去了。”
許知點點頭,聽她饒有興趣道:“沒想到啊許大知,你跟他孩子都有了,居然沒告訴我。”
“噗——”許知一口茶噴了出去,狂咳不止,驚悚道:“咳咳,什,什么孩子?他還有這功能?”
奇雯嚇了一跳,連忙遞給她紙巾,幫她拍背。
“你至于嘛, 我說的是他終端里那個小孩兒,別跟我說你沒見過啊。”
“小孩兒?”許知止住咳嗽,“你說的是二苗?”
奇雯:“對啊,她簡直跟你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絕對是親生的!”
“清醒一點,我生不出代碼。”許知將水杯放下,翻身起床。
“沒說是你生的啊,這么高級的智能助手,一看就是你家男人生的!”奇雯興致勃勃, “除了九黎,我還沒見過這么真實的人工智能呢!”
許知被她勾起興趣,上次她想見見二苗,結果被對方拒絕了,這次怎么突然在奇雯面前現身了?
許知有些郁悶,匆匆披了外套走進病房。
“一只圓頭圓腦的小蝌蚪游到大白鴨面前問:鴨媽媽,你見過我的媽媽嗎?,大白鴨說:你的媽媽有著大大的眼睛……”
云嵇側著腦袋,發絲柔軟地落在枕頭表面,眼睛輕輕閉著,呼吸綿長。
他身旁有一個不到許知巴掌大的小姑娘,依然梳著兩根沖天辮,穿著淡黃色的背帶褲,盤腿坐在云嵇肩膀上,手里拿著一本虛影化成的書。
許知仔細打量著二苗的五官,果然與她有幾分相似,但更多的是云嵇的影子,當真像極了他們的孩子。
云嵇生的,許知眼神飄忽了一瞬。
目光下移,云嵇的終端果然已經摘下,放在枕邊。
她輕輕走過去,這次二苗看到她時沒有尖叫,還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邊。
“噓——”
許知點點頭,輕聲問:“你在做什么?”
二苗舉起手里的書,同樣小聲道:“我在給他講睡前故事。”
“可是他已經睡著了啊。”許知好笑地說。
二苗皺起眉毛,老神在在地抱著書:“沒有,他在裝睡,他每次都騙人。”
某人居然連人工智能都騙啊,許知低低笑了幾聲,“他這次是真睡著了。”
二苗揚起腦袋,“不可能,這才二十分鐘,他平時睡著都要43分鐘左右呢。”
終端有監測睡眠的功能,二苗非常相信自己統計得出的數據。
許知莞爾看了眼她挺起的小胸膛,從枕邊取來終端,“不信你自己測一下。”
她對云嵇日常睡眠的呼吸頻率非常熟悉,除了在兩人歡好后,因為往往這個時候云嵇的氣息會非常混亂,沒有規律可循。
二苗將信將疑地回到終端里,打開睡眠監測,果然在熟睡!
她的臉上出現了不可思議,“怎么會這樣?”
數據居然判斷錯了!
許知將終端重新放回云嵇枕邊,把剛才掀開的被角壓了回去,唇角勾起:“我贏了。”
二苗氣呼呼站在云嵇肩膀上,跺跺腳:“我又沒跟你打賭!”
饒是知道二苗只是投影,許知還是心中一緊,怕她把云嵇踩疼了。
“要不你下來吧,別站他身上。”
二苗歪歪頭:“我就要站他身上,”
許知無奈地拉來椅子,坐在床邊,問:“你這個樣貌,是他捏的嗎?”
二苗抬起腦袋,兩雙一模一樣的杏眼對視著。
“不是啊,是我自己捏的。”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露出牙齒,得意洋洋,“怎么樣,好看吧?”
許知驚訝挑眉:“你為什么照著我和他捏?”
小姑娘叉起腰,理所當然道:“因為他終端里珍藏了好多你的照片和視頻,我就地取材,而且不會侵犯其他公民的肖像權。”
許知嘴角抽搐,“我的肖像權難道就可以侵犯了?”
二苗眨巴眼睛可憐兮兮看著她:“你不要告我,我把他的珍藏給你看。”
許知心中微動,她還真的有些好奇云嵇都藏了她哪些照片,“給我看看。”
兩人非常雙標地忽略了某人的隱私權,興致勃勃地打開相冊。
雖然二苗說存了好多,但其實一共只有12張,其中大多都是當年許知自己孔雀開屏發給云嵇的。
她點開一張,上面的自己穿著軍裝,肩上并無軍銜。是畢業典禮那天,她第一次穿上軍裝,發給云嵇的照片。
許知忽然想起,這張照片在她的聊天記錄里已經過期,沒想到云嵇居然存了下來。
除了照片外,還有兩段視頻,一次是塞維閱兵時的遠景,她在畫面中央一閃而過。還有一次是她授勛少將時的轉播視頻, 2分42秒,右上角還有新聞媒體的logo 。
許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問二苗:“他經常看嗎?”
二苗搖頭:“我不知道,他做了好幾個備份,平時都背著我偷偷看。”
許知爽了,說是心神蕩漾也不為過,沒有什么比前男友對自己余情未了更讓她得意的了!
她忍著笑,湊到熟睡的云嵇身旁,用終端拍了張合影,存進云嵇的寶貝相冊里。
“不要告訴他。”她對二苗道,“下次遇到擬態金屬,我買來送你。”
“好!”為了擬態金屬,二苗果斷出賣自己的主人,毫不猶豫。
云嵇一覺睡到晚上才醒來,得知許知照顧了他兩天,頓時內疚起來。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他體溫已經恢復正常,但奇雯建議再觀察兩天,擔心夜里會復燒。
許知瞇了瞇眼:“確定想讓我回去?”
云嵇點頭。
“這次沒撒謊?”
他聲音輕柔,含了些重重的鼻音:“沒有,你回去休息吧。”
許知上下打量他,慢條斯理地在床邊坐下。
“往里一點。”
云嵇驚訝道:“做什么?”
“我要休息了,快點兒。”許知蠻不講理地擠上床,小小的病床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你回去睡啊,在這兒睡不好的。”云嵇小聲提醒。
許知將他的枕頭搶過來,墊在自己腦袋下,手臂從他腰上穿過,側頭閉上眼睛。
“我困了,懶得回去,你不要吵。”
空了很久的懷抱終于被填滿,許知那顆從看到相冊時便蠢蠢欲動的心總算舒服了,她將下巴搭在云嵇肩上,很快就睡過去了。
云嵇僵硬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別的反應,悄悄翻身將自己嵌入她懷里,嚴絲合縫。
彎了彎眼睛,開始醞釀睡意。
第二天,許知正在病房里陪云嵇一起吃飯,忽然收到終端消息,她之前從卡特星區買來的新機甲到了。
云嵇只說新裝備有問題,卻并不愿意說具體是什么問題。
既然這樣,她便沒有讓云嵇知道這件事,而是下達命令給維修部,讓他們仔細檢查機甲。
正好云嵇這幾天身體不適,許知有堂而皇之的借口阻止他去維修部。
“吃不下了。”云嵇將飯盒放下,難受地揉著胃部,“我想出去轉一轉。”
“基地里有什么好轉的?”
雖然這樣說著,許知還是給他拿來外套,扶他下床。
空防基地到處都是銅墻鐵壁,極其單調乏味,唯有娛樂區還算活動豐富,這也是許知當年一意孤行非要打造娛樂區的原因。
云嵇走了一會兒,臉色開始泛白,許知帶他在旁邊坐下,無奈道:“要我背你回去嗎?”
云嵇搖頭,“我歇一會兒就行了。”
他身體實在太差,許知沒忍住開口:“你平時一點兒都不鍛煉嗎?”
云嵇頓了頓道:“平時公務比較多,經常忙到暈頭轉向,實在沒精力鍛煉。”
她有些無法想象:“出去走走的時間都沒有嗎?”
男人眼睫垂下,唇角微抿,側臉似有一瞬間的落寞,隨后用一種輕松的語氣玩笑道:“一個人出去走挺無聊的,帶著二苗的話,也許在其他人眼里挺奇怪的?”
許知脫口而出:“你身邊只有二苗嗎?”你父母呢?
云嵇歪歪腦袋,鳳眼向上抬起,眼神干凈而明亮,他看著窗外的星辰,聲音顫抖。
“大知,我媽媽去世了,她沒有熬過基因病。”
許知的胸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脹,讓她非常想抱一抱眼前這個人。
她這樣想,便這樣做了。
她將云嵇拽起來擁了滿懷,手心貼在他肩膀。
云嵇沒有接著說自己的父親,他將那些窒息的真相全部掩下,臉頰靠在她肩膀上,輕輕道:“麥德森給了她假的特效藥,大知,我沒有家人了。”
許知眼眶驀地紅了,聽他在自己懷里說:“我想要他們血債血償。”
許知閉了閉眼,啞聲道:“好。”